那天之後白靈就時常到村子裡,大多是幫靖蒼照料家中事務。雖然村裡怨氣已經驅除
,但靖蒼的父母因為久病,一時間都還未甦醒,倒是前村的那些人和大叔,皋蘭走後隔天
,小小的瘡口就癒合了,再過數日,連疤都看不出來。
白靈坐在屋外的長椅上,看著在樹蔭下劈柴的靖蒼,陰雲散去後,這一帶又恢復了酷
熱的盛暑,說也奇怪,明明已經入秋,稻穀都將要收穫,天空的太陽卻沒有絲毫減弱,前
幾日連綿飄著的陰雨經過幾天的乾烤,水分都已蒸散了大半。
「大仙,村裡的人說今天要殺雞,報答你治好了大家的病。」靖蒼一面擦汗一面說。
白靈心裡雖然想著有雞吃挺好的,但又覺得分明自己什麼都沒做,那個搬救兵來的人
早一下溜得不見人影,結果功勞卻莫名其妙都到了自己頭上。自己要跟他們一起吃飯嗎?
可這種事情他可做不來啊,雖然有雞吃是很開心。
「免了,你們吃吧,我也沒做什麼事。」
靖蒼放下斧頭急忙的跑到他身邊,「大仙,你不是最喜歡吃雞嗎?我跟大叔大嬸他們
說了,他們才答應的。」
那張滴汗的臉靠得離白靈十分近,他有些不習慣便移開了些,「我不想見這麼多人,
麻煩。」
靖蒼垂下頭,「可我都還沒謝謝你呢。」
「沒什麼好謝的,我沒幫你什麼。」白靈覺得這真是自己這幾日來說的最真的一句話
了,他早想跟靖蒼說明關於他父母的事情,但是每次話到嘴邊總是說不出口,如今要是再
吃了他們的雞,這臉皮未免也太厚。
「大仙不要這樣說,村裡因為你降雨,然後你又幫大家治好了怪病。」
「那都不是我做的,你不是看到了嗎,是那個女子。」
「可是,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當我不知該怎麼辦時,是大仙幫助了我。」靖蒼將斧頭
放在腳邊,並肩與他坐在長椅上,看著被屋簷遮蓋一半的太陽。
白靈想,人真是有趣的生靈,對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總是深信不疑的相信,似乎有些
愚昧,卻貫徹始終。
「嗯。」他字鼻間勉強擠出一個字作為結束這個話題的回應。
靖蒼知道他沒有興趣搭腔,又說:「大仙,我之前去鎮裡拿藥時聽說今年到處都不下
雨,這季秋收只有我們村裡產米,肯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要錢幹嘛?各地大旱,有米不留著自己吃?」白靈心不在焉地回答。
靖蒼聽了便歪著頭望天,「那大仙你看這天氣,還要有多久才會下雨呢?」
白靈細細想了一下他的問題,也抬頭看著太陽,瞇著眼,「恐怕還要一陣子了。」他
想若師傅在,肯定能知曉確切的下雨之時。
靖蒼喔了一聲,聽起來有些失望,「我還想賣了那些米給爹娘買件新衣服。那天去鎮
上,我看見一個做的十分精巧的小木人,你掰他的手就會踢腳,掰他的右腳左腳就會一起
動呢!」
他聽了,就轉頭看著靖蒼,一臉古怪的說:「你進鎮裡抓藥,還去玩小木人?」
「現在想起來倒後悔當了,時要是去玩一下該有多好,那時急著給爹娘抓藥,也沒空
顧上。我是見了有個比我還矮的孩子在那玩,他笑的可開心了!」靖蒼仰著頭,似還在回
想那個木人機關的精巧處。
白靈收回目光,「你喜歡就去買回來吧,錢那種東西,隨手就有了,也用不著賣米。
」說著,隨便撿起腳邊的落葉放在手心,輕輕吹一口氣,那枚葉子就變成了一碇黃澄澄的
元寶。
靖蒼看的眼睛都凸出來了,「大仙……你這個元寶,這樣、就變出來啦?」
白靈點頭,將元寶丟回地上,又變回本來那片葉子,「人就是貪念重,隨便一點小法
術,就被騙了。」
靖蒼不解的看著他,「是騙人的?那上次買藥……」
「也是葉子。」白靈一臉正氣。
「所以那些店家他們收的都是葉子?那不是要虧錢了?」靖蒼激動的站了起來。
白靈沉吟著一會兒,「若是他們沒將那些錢花掉,三天後就會變回葉子。」
「若是他們將錢花掉,豈不是又有另一個人虧錢了?」
白靈從來不知道靖蒼的腦子這麼好使,還能從這裡連想去其他地方,頓時被他問的無
言以對,只好搔搔腦袋說:「虧那點錢也不妨礙什麼。」
靖蒼聽完吐吐舌頭,拉著白靈的袖子,「大仙我們以後還是不要騙人了吧?」
「我本來也沒想騙人,不是因為你帶的錢不夠嗎?」他雖然這麼說,心裡卻著實有點
虛。
「那上次騙藥店老闆的錢,我們也還回去吧?」靖蒼又說。
「怎麼還?」
「大仙你可以趁半夜的時候偷偷跑進那間店裡,把真的錢放在桌上啊!」靖蒼說完露
出一副得意的表情,好像自己能解答白靈的問題,十分了不起一般。
「哪來的錢?」然而白靈並沒有按照靖蒼接著預想的劇本,誇獎他,只是不冷不熱的
又拋了一個問題出來。
靖蒼聽到這頓時就懵了,這些天為了給爹娘治病,哪還有錢?不過好在小孩子的思緒
就是敏捷,他立刻又想出了其他解決方法,「不然,大仙我們趁晚上偷偷把藥都放回去?
」
「晚上放回去?」白靈只覺得麻煩。
「對啊,否則萬一他們不給退,那些藥材豈不是又要拿回來。」靖蒼都在心裡計畫好
了,他想著今天半夜就可以跟白靈下山去把藥偷偷放回去。
「需要那麼麻煩嗎?」只是他似乎不太願意。
「大仙你不願意嗎?」靖蒼仰著臉看他,後者沒有回應。
靖蒼就這樣一直仰著頭,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白靈瞧,眼看頭頂上的太陽都開始向西
偏了,兩人卻始終沉默……
終於最後白靈率先投降。
「去,晚上去把藥放回去。」
結束了這一輪拉鋸戰。
※
是夜,靖蒼依約背著竹簍,站在另一條下山的小徑上等著白靈,他懷裡還揣著一個荷
葉包著的小包,臉上笑咪咪的,一面開心的踱步。
周遭草叢傳來一陣蛙鳴,明明時節已入秋,那些青蛙卻仍喊的像盛夏般,絲毫不見消
退。
靖蒼想著今年的天氣實在奇怪,節氣似乎都不準了,萬物也不依照本來習性生活,這
是自從他有記憶來,從未見過的。
白靈的身影恍惚著踏過長草而來,那襲白衣拖在草叢中,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大仙,我們快走吧!」靖蒼沒有等白靈慢慢走到他身旁,開心的跳過去拉著他的袖
子。
白靈近日也不知吃什麼藥或者改性了,多數由著他拉,不會多加干預也不會回應,只
有當兩人靠得太近時,才會微微避開。而靖蒼見到白靈沒有反應,只樂得更加快樂的動手
動腳,對於這中間的轉變倒是半點沒有細思過。
金色的眼睛掃過靖蒼一遍,最後他伸手將他背上的竹簍取下自己拿在手裡,只淡淡的
說:「天晚了,我去便好,你休息吧。」
靖蒼有些不是滋味,明明說好了要兩個人一塊去,怎麼到這個關口對方卻變卦了?是
可忍,孰不可忍,小孩子最討厭說話不守信用的人,當下他便扁著嘴抱怨:「大仙說話不
算話,說好一起去的!」
白靈聽到這個熟悉的語調與神情,頭不自覺的開始有些疼,「我用法術去不過片刻便
回來了,若還要帶上你就麻煩多了。」
他仍扁著嘴,眼睛瞪著白靈,似乎在考慮自己要不要接受這個解釋。這時從白靈身後
又走出一個身影,全身漆黑,像是要融入夜裡,若不是那對露出來的紅色瞳孔,靖蒼恐怕
還看不見他。
「小子,狐妖大仙不過替你跑個腿,又不是不回來了,至於嗎?」墨淵一臉似笑非笑
的說著。
白靈瞟了他一眼,「我從不替誰跑腿。」
靖蒼看兩人站在一起,一黑一白,語言間像是十分有默契的樣子,不知怎麼突然覺得
心底有些發悶,也不願意再留在現場。
他低著頭將手上始終捧著的荷葉小包塞到白靈懷裡,嘴裡模糊不清的說:「這是今天
晚上的燒雞,我拿了雞腿給你。」隨後轉身頭也不回的奔向茫茫黑暗裡。
白靈無辜的看著墨淵,「他怎麼了?」
墨淵的笑容倒是仍然很燦爛,「小孩子唄,總是有點叛逆。」
他又將目光移回那個被強迫塞在自己懷裡的荷葉小包,打開一瞧,裡頭的確好好地躺
著兩隻油滋滋的雞腿。他將其中一隻遞給墨淵,「分你一隻,算謝你上回找到皋蘭來。」
墨淵雖然接過雞腿,但嘴上仍說:「就這一隻雞腿要打發我?你欠我的情面可大了!
」
面對此種發言,白靈沒什麼多餘的反應,拿起手上的雞腿吃了一口,臉上似乎泛起一
種堪稱幸福的神情,「煮得真不錯。」
墨淵覺得自己討了一個沒趣,也不想搭腔,吃起手上的雞腿,同樣讚道:「改天一定
要問問小子,這是誰燒的。」
兩人快速吃完手上的雞腿,白靈連骨頭都沒放棄,一併咬碎了吞下,這看的墨淵簡直
驚奇,情不自禁的讚嘆:「真餓死鬼投胎啊!」
後者橫了他一眼,臉頰還泛著淺淺的紅暈,不知是給熱的,還是太久沒吃雞,心裡激
動。
墨淵看著那張臉,一時竟然有些走神,愣了一下才趕緊說:「我們出發吧。」
「你要一起去?」
「是啊!」
「這當中有什麼詭詐?」
「就你小心眼,能有什麼可誆你的。」
白靈仍狐疑的看著他,後者倒是盡力想表現出一副正經偉岸的模樣。他又仔細想想,
下山歸還藥材不過彈指之間的事情,料想墨淵也沒什麼好搗鬼的。
於是他也不再回應,乘著夜裡吹來的風,極快速的就往小鎮的方向奔。他白色的身影
在月光下跳躍,像一縷舞起的彩鍛,靈動而迅速。
墨淵見他不等自己就先走了,趕忙追上去,嘴裡直喊:「你要走也不先通知!」
兩人狂奔了一陣,終於站在小鎮的入口,那裡用竹子與木頭做了個簡易的閘門,閘門
如今關著,遠遠地看旁邊有一處亮著的火桿,那下頭坐著一個整張臉都埋進手臂裡打盹的
中年男子。
他們互看一眼,一致認為這男子根本絲毫不構成威脅。悄手悄腳的走到閘門下,輕輕
一翻,兩人同時越過將近兩人高度的閘門,又同一時間降落在地上。
「不錯嘛,沒漏氣!」白靈看向他,雖然是誇獎,語氣卻顯得有些調笑。
「那當然,怎麼說我的身子也比你柔軟的多!這點小把戲,還難不倒我!」
「好!」白靈說著又往前走,腳步聲很輕,「那可要去辦正經事了。」
墨淵認出之前他走過的那幾間藥鋪方位,接著兩人同時向前跑,過了拐角白靈躍上屋
頂,又向旁邊橫跨了幾棟房屋,落下地面時順便就將藥包自窗戶扔了進屋。說也奇怪白靈
扔東西分明用上了足勁,那東西咻的一聲快速飛去,但剛過窗檻,那速度便慢了下來,東
西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拖住,輕飄飄的就飄了進去,半點沒發出聲響。
兩人又這樣繼續路過了許多家藥鋪,白靈始終比墨淵快那麼一丁點,直到最後一包藥
材投入屋內,兩人停在無人的街巷上,幾戶人家門前掛著的燈籠被風吹的搖動,火光閃爍
。
「事情辦完,可以回山上去了。」白靈說。
墨淵此時卻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一面朝一條分支的小弄中走,他走到拐角處就停下
了,靠在石牆邊看,還一面朝白靈招手,似乎要他跟上。
他覺得有些奇怪,跟了上去。只見暗巷中隱約有一對男女的身影,他們靠在牆邊,發
出壓低的嬉笑聲。
「討厭!這麼久才來找奴家!」那名女子雙手環著男人的頸項,靠在耳邊輕聲地說。
「騷娘們,這麼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兩人散亂的髮絲纏繞,男子的嘴唇沿著頸部的線條向下,隱約還能聽見女子咯咯的笑
聲。
墨淵在旁邊看的可來勁了,也壓低聲音靠在白靈耳邊說,「嗳,我說你八成沒看過這
種場面吧?」
白靈的確沒有看過這等陣仗,山上那個小村子民風多純樸啊,入夜後外面不要說男女
偷情幽會了,連家畜都不會剩下一隻。這讓白靈一下瞧見這麼刺激的場面,臉上目瞪口呆
。
男子用手去扯女子的外衣,那件桃紅色的衣服被扯去大半,露出半個雪白的身子,豐
滿的胸部若隱若現地上下起伏著。白靈耳中聽得無比清晰的,是那對男女粗重的喘氣聲,
以及女子尖銳的呻吟。
他呆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拉著墨淵,想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墨淵紅色的眼瞳微微發光,在月下像是有某種魔性,被他注視著的白靈無法開口
說出自己本來想說的話語。
「白靈……」那張俊美的臉蛋就靠在自己眼前,他能感覺到對方吐著的氣息,像是一
條蛇信,緩緩舔滑過臉頰。
「你……在做什麼?」腰上感覺到一隻不懷好意四處遊走的手,他慌的想掙,眼下這
個失控的局面是他從沒想過的,也不知道墨淵今天吃錯什麼藥,是存心要戲弄自己嗎?
想到這一節,白靈便覺得十分有可能,使足了力氣想扳開腰間的手,但他每用力一分
,那雙手上的力道變增加一分,直到最後兩人的身體都已經貼得沒有距離,他隱約感到對
方透過布料傳來的汗濕。
「你別玩了!放手!」他只得再一次斥喝。
墨淵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嘴唇就搭在他耳邊,那一夜聽慣了的聲線,都變得跟以往不
太一樣,「你,不想試試看嗎?」
這一句話讓白靈五雷轟頂般的驚醒,他凝聚妖力在掌心,狠狠朝墨淵的肩頭一拍,頓
時那扣著他的身影晃了晃,力道似乎減弱不少,黑髮垂了下來蓋住他的臉龐。
那一掌是情急之下拍去的,他自己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殺傷力。於是看著那個幾百
年的好友踉蹌的站在那,好不容易脫離魔爪的白靈,卻又同情起他來,可是有了先前的經
驗,要他接近墨淵是不可能了,兩人只好隔著一小段距離對峙。
白靈看不見墨淵被黑髮覆蓋的神色,在他悠久的記憶中似乎不曾看過墨淵這樣狼狽,
就連上次他拿著姑婆芋的葉子躲雨,那氣質還是一派優雅的。
此刻他腦海中有些混亂,不明白為什麼一直以來相安無事的墨淵會突然對自己做這樣
的事情,要說是開玩笑,這玩笑又太過踰越。
就在白靈還理不出頭緒時,墨淵卻抬起頭了,那對紅色的眼睛裡水汪汪的眨巴著,看
向他,一臉哀怨的說:「鬧著玩呢,至於這麼認真嗎?虧你還是個妖精。」
白靈的臉色青了,又白了,又青,反覆幾遍後才握著拳說:「下次發情不要出來禍害
別人!」
墨淵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碰滲血的肩膀,還做出個誇張的神情:「那看著好友發情,
也不幫忙一下。」
白靈這會兒倒是沒有什麼神情了,立刻轉身飛奔出小鎮,心想最好短時間內都不要見
墨淵好了,蛇發情實在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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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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