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補班，嗚嗚
依舊是三年前的舊文重貼，這篇我個人很喜歡，
希望如果有看過的版友不要介意，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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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沒有想過，人死掉之後，靈魂會留多久？」
我抬頭，珉倩深邃的大眼睛正緊盯著我。
這堂是作文課，我正在振筆疾書老師公布的題目：「生命的價值」，好不容易寫到最
後一段，慷慨激昂地宣稱每個人都該將生命活得精彩、活出自己的價值。而坐我前面的珉
倩早就一如往常迅速寫完，轉過身趴在我的桌上。她形狀微翹的鼻尖就在我的稿紙前方不
到一公分的距離，讓我有點壓力。
我沒回應，用力集中思緒把我的收尾快速結束，只是剛才滿腹的抱負被她這樣一中斷
，頓時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很久吧，不然那些鬼故事都從哪裡來的。」瞪著稿紙上原子筆墨水稍微暈染開
的那個醜句點，我隨口回應。
下課鐘聲響起，珉倩抬了下眉毛，下巴離開我的桌面。
「以前有個實驗，」午休時間，我跟珉倩離開福利社後在學校中庭找了條長椅坐下，
她邊咬著麵包，嘴裡含糊地沒頭沒腦丟出一句：「科學家比對人類死亡前後的差異，發現
少了21克，於是他們說這就是靈魂的重量。」
「嗯。」早就習慣她的突如其來，我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那這21克的靈魂在離開肉體之後，跑去哪裡了呢？」珉倩慵懶靠上我的肩膀，幾縷
髮絲擦過我的臉頰：「它們會在這個世界上留多久？」
我才聯想到，她是在繼續早上作文課的那個問題。
「或許妳可以去觀落陰問問看。」我的臉頰有點癢，但珉倩靠在我的身上，她愛用的
白麝香氣味隱隱傳過來，我不太敢亂動。
她噗哧一笑：「我要的不是那種答案。」說著，她的身體順勢往下一滑，躺到我的大
腿上。
我低頭，對上她的雙眼，她長長的睫毛，她微啟的雙唇，接著她的唇角彎起。
「傻瓜，麵包屑。」她伸出左手捧上我的臉頰，大拇指在我嘴角輕揩了下，溫暖的觸
感離開，她將手指上的麵包屑舔進嘴裡：「像個小孩子一樣。」
「……以妳現在壓著我的重量來看，妳的靈魂肯定不只21克。」我笑，惹得她跳起身
來不停敲我的頭。
鐘聲又響，午休時間結束了。
珉倩總會莫名其妙探究起一些很虛無縹緲的問題，她是個很特別的人，有些人不習慣
她的突如其來，有些人不習慣她美得略顯脫俗的外貌，有些人不習慣她似乎不在乎任何事
的氣質，而珉倩也不喜歡熱鬧，所以她身邊最貼近、也是唯一一個很貼近的人，或許只有
我。
其實我也不是每次都理解她的腦袋瓜在轉些什麼，回應她的話常常牛頭不對馬嘴，但
反正我想到什麼就回什麼，她也從不覺得我們話題對不起來。一種微妙的平衡吧，我想。
只要對珉倩而言，我是特別的，這樣就夠了。
那天回家，我百無聊賴地用著電腦在論壇漫無目的晃著，放著Sigur Rós
略為空靈的旋律做為背景。有人形容聽著他們的歌曲，閉上眼會浮現出絢爛卻平靜的極光
畫面，但在我聽來，每每都能讓我聯想到的是珉倩穿著純白的制服，站在我身邊，長髮飄
揚的模樣。
然後我才想起，也是她帶領我認識這個來自冰島的樂團。
叮咚了一聲，小視窗跳了出來，是來自珉倩的訊息。
「電影＂靈魂的重量＂裡，Sean Penn獨白了這樣一段話：『他們說，我們每個人死
亡的那瞬間，都減少了21克……21克，可以是五枚硬幣的重量、一隻蜂鳥的重量、一條巧
克力棒的重量，21克到底有多重？』」
她居然還在想這個問題？我莞爾一笑，敲著鍵盤回覆她：「靈魂的重量很困擾妳嗎？
別傻了，那一點重量不是造成妳體重的主因。」
她丟給我連續三個熊大毆打兔兔的貼圖，我似乎能想像到螢幕另一端的她翻著白眼的
模樣，她又接著說：「我只是在思考，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留下的東西還能夠留存多久
？這21克不可能平白無故消失吧？那我能選擇這些微薄的重量該何去何從嗎？」
不自覺咬住下唇，如果珉倩有一天會消失的這個想法讓我不太愉快，心好像被稍微掐
住了。想了想，我回她：「如果妳可以選擇，那就留在我身邊就好啊，我不會嫌棄多了這
一點重量的。」
「白癡。」她只回我這兩個字，宣告對話結束。
偶爾，我會放縱自己稍微試探珉倩的底線。伸出手去戳戳看，她對我的放肆是否可以
多接受了一些，雖然每次往往都是無功而返。我三不五時試探著宣示對她的佔有欲、對她
的想望，她卻總在我碰觸到防守線邊緣的瞬間，淡漠丟下一句：「白癡。」做為迴避。
我不懂，珉倩身邊只有我，她接受我，但她卻仍能表現得像是她可以不需要我。
我們正值青春年華，每一天，每一眨眼，世界彷彿都會改變一些、前進一些。而珉倩
卻像是紋風不動的存在，她靜如止水地不隨周遭起舞。有時我隱隱害怕著，當我也被推動
著前行，掙扎著回首，已經無法看見珉倩的身影。
其實我也說不清，我的目光追尋著的是珉倩的什麼。只是看著她的清冷，她的漠然，
心中那股想吞噬她的渴望就會如此強烈而灼熱。
她站在學校屋頂邊緣，隨著時強時弱的風略微搖晃。飄盪的裙擺給人一種錯覺，彷彿
下一秒她就會被風吹離眼前。
不自覺地，我伸出手攬住她的腰，有點害怕剛剛的想像成為現實。
「幹嘛，我沒要跳下去好嗎？」她半側過頭，凌亂飄散的髮絲遮掩了她半張臉，她用
手指隨意攏向耳後。
午後的光線漫溢在她臉旁，中和了她太過冰涼的氣質，我緊緊盯著這一刻。
「不用再思考消失後的靈魂會到哪去了。像現在，我們都存在著，妳在我身邊，這樣
不好嗎？我能夠確實感受到妳的存在，這樣不好嗎？」
她的目光低垂，睫毛蓋住了她的眼神。她輕輕轉身，掙離我的手：「白癡，沒有誰會
永遠陪著誰的。」
懷裡空蕩蕩的，我又越過界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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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倩跌下鐵軌的那一天，我在她身邊。
她落下的瞬間，跟在屋頂的那個場景出奇地相似，裙擺飄盪，她真的被風帶走了。
撞擊的那聲巨響是如此真實、噴濺在我臉上的液體如此真實、甚至她遺留在空氣中的
白麝香味也是如此真實，唯獨周遭人群的尖叫聲遙遠得像是假得一般。
他們說，珉倩是失足墜落。畢竟當時尖峰時段，月台上如此擁擠，發生這樣的意外可
能性太高了。
只有我知道，珉倩的逝去並不是意外。
每次和珉倩並肩走著，她的目光總是四處飄散，看雲、看麻雀、看電線桿、看路人、
看車輛……卻鮮少轉頭看我。而我的目光常是低垂，看著她的一步一步，確切在我的身邊
跟著我一起走。看著她的手隨著步伐微微前後晃動，偶爾我會有一個念頭，想伸出手攫住
她的手、緊緊扣住。別再晃動、別再晃動，讓我捉緊你。
然而，儘管視線從沒在我身上，珉倩似乎總能猜透我在想什麼，在最後一秒收回她的
手。
珉倩消失之後，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在校園裡漫步。我的確聽見了幾
次周圍的人竊竊私語，說是珉倩的死讓我失魂落魄。也聽過一些人熱烈討論著這起令人惋
惜的意外。
但再過一段時間，我知道這些聲音都將沉寂，熱度過去後這都會被淡忘。
我不知道珉倩如果看得到這些，她會說些什麼？或許會淡淡地說，這只表示她的靈魂
重量不在這個地方存在過。這樣符合她口吻的話吧，但我也只能猜測。
意外發生前的一個禮拜，我在家政課用碎布做了一隻小小的兔子娃娃。
「我量過了，這隻兔子剛好21克重，說不定牠就是妳靈魂的重量。」我拉著兔子的手
輕戳珉倩的額頭。
「……我的靈魂是隻破布轉世的兔子，好像也不是值得開心的事。」她正皺著眉頭研
究一撮分岔的髮尾，咂了下嘴，毅然拿起小剪刀一把剪下。
「喂……」我看著那撮髮絲散亂在我桌上，掄起兔子的拳頭輕揍了她的額頭三下。她
卻已一臉滿意地轉身回到她的座位，我只好把兔子放到一旁，用手指輕輕把她的頭髮收集
成一堆，用衛生紙小心包起來，走到垃圾桶旁。
要丟下的瞬間，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回座位，將那個衛生紙小包連同兔子一起收到
書包裡。
現在那隻兔子就掛在我的書包旁邊，隨著我走路一晃一盪，就如同之前珉倩的手一般
。我時常不自覺把它捧在手心裡掂著，掂著它的重量。
雖然聽起來荒唐，但如果閉上眼睛，將兔子湊到鼻子前深深呼吸，我好像還能聞到那
股熟悉的白麝香充斥我的腦袋。
身為珉倩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意外發生的目擊者，學校安排了很多次輔導課程給我
，生怕我的心理受了什麼損傷。而我的平靜似乎讓那些輔導老師既困惑又不知所措。
「她沒有走。」我這樣告訴她們，然後看著她們露出同情的眼神。
珉倩真的沒有走，她時常出現在我身邊。
我依然搭著每天同樣的火車回家，在候車的月台上，她就站在意外發生的地點，用她
深不見底的雙瞳面無表情盯著我。
到家後，我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她也坐在床榻旁，低垂著目光。
但她從沒開口跟我說過什麼或碰觸過我，或許靈魂的重量也就僅只於此，能夠留在這
個世間，卻無法再有更多聯繫或接觸。
意外發生的前一晚，珉倩打給我，約在她家附近的小公園。
我快步趕到後，她裹著大衣的嬌小身影正坐在鞦韆上，微微晃著。小跑步讓我的身體
有些發熱，我走過去，摘下纏繞著的大圍巾套到她空蕩蕩的頸邊。她總是過低的體溫讓人
覺得再多保暖似乎對她都不夠。
「我申請上西雅圖那邊的大學了，畢業後就要過去。」她一開口，就是這樣一句話。
我過了很長的時間才回過神，而這段時間她不發一語，只是觀察著周遭的樹啊草啊這
些無關緊要的物事。而明明我就在她眼前啊。
「……看著我，」那股灼熱湧上我的心頭、湧上我的腦袋，甚至湧出我的眼眶、順著
臉頰而下：「我跟妳去。」
「別說傻話了。我跟妳說過了，沒有誰會永遠陪著誰的。」她終於把眼神轉回我身上
，眼中卻仍是一貫的深不可測。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癱坐到椅子上，我看著被擺在筆筒旁的那隻兔
子，和它身邊靜靜躺著的衛生紙小包。然後想起那天誘使我將屬於珉倩的那些頭髮放進書
包裡的原因是什麼。
和兔子呆滯對望了幾分鐘，我靜靜地打開電腦的資料夾，叫出那時聽著Sigur Rós
的曲調、和珉倩聊著天時，無意識key進「靈魂」、「21克」、「保存」這些關鍵字後，
搜尋到的那個奇怪網頁。
我取出針線包，細心挑開了兔子的縫線。看著網頁上的文字，小心翼翼地打開衛生紙
，將那幾根漆黑的髮絲填入裡頭。再拿起縫衣針往左手食指一扎，銳利的刺痛讓我不自覺
深呼吸一口氣。我把血珠沾染上兔子體內的頭髮和棉絮，最後再照著縫線將兔子重新縫好
。
那天在月台上，她站在我身旁，人潮的擁擠讓我倆幾乎緊緊貼在一塊，而我的手就貼
在她的背後，隔著薄薄的制服感受她冰涼的肌膚。
「嘿，」我將下巴輕輕靠在她肩上，在她耳邊呢喃出，肯定徹底跨越了那條界線的三
個字，如此灼熱兇猛地吞沒她一直以來建築以阻擋我的冷漠之牆。
珉倩的墜落從來不是意外。
那一推的觸感直到今天似乎還留存在我的掌心，只是這次，我沒讓珉倩有機會再說出
那句拒我於千里之外的：「白癡。」
靈魂的重量，21克，可以是五枚硬幣的重量、一隻蜂鳥的重量、一條巧克力棒的重量
。
或是一隻兔子玩偶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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