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用匕首指著我和小光，緩緩逼近，而我緩緩後退。遠方有一輛車撞進一群尖叫
的人當中，揚起一片火光。
「我再說一次，」小春的眼神充滿冷酷，「放下他。」
「我拒絕，」我更用力地抱緊小光，充滿敵意盯著她，「他不是你們的活祭品，是一
個活生生的孩子。你們這些人到底有沒有人性？」
我的背後撞到一堵牆，已經無路可走了。我咬著牙，輕輕將小光放在背後護住他，心
裡打定就算拼命全力，也要救走這個孩子。
「小光，」我騰出雙手，盯著小春手中那柄匕首，「躲在我身後。」
「你以為你帶走他，一切就解決了嗎？」小春笑了，「你逃不遠的，無論天涯海角都
會找到你。而且要是他們找另一名孩子當活祭品，那誰要為他負責？你嗎？」
「當然還是你們。」
大吹突然出現在小春身後冷冷說道，他手中的開山刀抵著小春的喉嚨。「把刀放下。
」
我鬆了一口氣，大吹！這傢伙總算出現了。
「抱歉來遲了。」他衝著我一笑。
小春突然往後一撞，順勢推開那柄開山刀，大吹大吃一驚，兩人打滾在地上，我很緊
張地看著兩人翻滾。最後，小春跨騎在大吹身上用匕首抵著他的喉嚨。大吹順勢朝我扔出
一件事物，我定睛一看，是那支我先前夾在門縫的鋼筆。
「大吹！」我撿起鋼筆，緊張地大叫。
「你再吵我就割開他的喉嚨。」小春冷冷地說，橫我一眼，我一下被她的殺氣震懾住
了。
小春盯著大吹，兩人就這麼僵持著，久久沒說話。可惡，她到底想做什麼？我緊張地
眼神不敢放開，遠方熊熊的火焰燃燒著。
小春突然開口說：「你犧牲了這麼多，換來這個世界，後悔嗎？」
我錯愕了一下，然而不只我，大吹也是愣住的表情。
「白癡。」大吹冷冷笑了笑，定定望著她的眼睛，「當初要是會後悔的話，就不會選
擇做這個警長了。」
「後來也是嗎？」小春匕首抵得更緊，急迫地問：「就算到現在這樣子也是嗎？」
她的態度變得很奇怪，我和大吹明顯感覺到她的反常。
「我說妳，到底想說什麼啊？」大吹眼神銳利地看著她，「從來沒看過威脅人還囉囉
嗦嗦的，妳，該不會下不了手吧？」
這句話似乎說中了小春的痛處，她突然一把抓起大吹的領子，激動地說：「你有想過
那些被你丟下的人們和所有一切嗎？」
大吹也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丟下誰？」他擠出這句話。
「丟下我。」
小春用力將大吹壓倒在地，剎那間，她的激動和咬牙切齒又迅速從臉上消弭於無形，
好像點燃即將引爆的炸彈忽然被撲滅般，她冷冷地說：「你不後悔，我也不後悔。」
那時候我才隱隱猜想到，大吹似乎就是小春口中「拋棄她的男人」，但小春說過他已
經死了，大吹現在看起來不認識她，這又是怎麼回事？這兩個人又是如何演變走到這一步
的？
突然，小春用力在大吹脖子上一劃，我看見血珠在空中飛揚。
「大吹！」我錯愕地大喊，想跑過去，小春已經舉著沾滿鮮鮮血的匕首站起來，走向
我。
「太遲了。」她手上落下一個東西，一個金屬插栓掉在地上滾了幾下。
「我送了他一顆手榴彈。」她茫然地說。
忽然她身後一陣爆炸，火光間瞬間吞噬所有一切。
我呆呆地看著，就這樣結束了。我難以置信，那個夜晚的月色下，我和大吹談論如何
滲透伸援鎮，而他計畫了這一切，不得不說，這一路闖關成功還是多虧了他。然後呢？他
的一生就這麼不值錢地結束在一柄匕首和一顆手榴彈之下。
我用力揍了小春一拳，她也沒有擋，也沒說什麼，只是好像力氣用盡似地摔倒在地，
剛剛的殺氣蕩然無存，頭髮雜亂地掩蓋臉頰。我意外地盯著她，氣喘吁吁，原本以為她還
會反擊，現在卻像斷了線的木偶攤在地上。
算了，我回頭找小光，現在只想盡快將他帶出去，小光正手遮眼睛貼牆站著。
「小光，」我一把抱住他，感覺他小小、脆弱的身子不斷發抖，我說不出什麼安慰他
的話，只能說：「我們快離開這裡。」我抱起他，環視周遭火光、跑來跑去的人影，尋找
可以逃走的路徑。
「唐可哥哥，我還是想救其他小孩。」他在我耳邊小小聲地說。
我感覺小光的手抓緊我的衣服，但我腦中只想著要如何離開這地獄般的深源鎮。
儘管我心裡也覺得那些孩子很可憐，但現在這種節骨眼，哪有時間顧及到每個人？
「我們會的，」我一面安慰他一面跑，「但我們要先從這裡逃出去，才有辦法請人來
救我們。」我往巨大玻璃窗的方向偷偷摸摸前進，這場騷動一起，蘭姆酒一定把所有出入
口都派人看守了。「你們去實驗放生池，我們在那裡開了一個大洞，會有人把你們從那裡
救出去。」我記得˙祕密警察剛剛這樣說。
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當我穿過兩個火堆，我發現打鬥聲漸漸少了，四處都是黑色制服的人倒在地上，有的
脖子上插了一把刀，有的不斷抽搐在吐血，地上深源鎮的人反而沒有想像中的多，我心裡
揚起不妙的感覺。
我不敢走大路，在小巷子裡躲躲藏藏，穿過了一條只能一人穿梭的小巷子之後，我的
視線穿過地上四散的屍體、警備盾牌、槍枝，終於看見了黝黑的土壤上散了滿地的鏡子碎
片。這些碎片一路延伸到巨大玻璃窗上一個大洞口，大股大股的濃煙從裡頭冒出來。
這應該就是秘密警察所說的洞口了。
我才邁出一步，一道黑影從旁邊衝向我，沒時間判斷，我嚇得反射性單手抓起腳邊的
警備盾牌防禦。碰一聲，我和小光兩人一起被撞飛回巷子裡。
我奮力坐起來，有一個詭異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的雙手、雙腳、滿臉都是血，指甲
銳利，表情嘿嘿嘿地笑著，看起來好像嗑了太多藥極度亢奮的樣子。
然而這張臉我記得。
生物實驗武器107號，徐子柔，特洛伊辦公室的檔案裡提到過，那個吃掉自己女兒的
女人。我戰慄地盯著那張臉，除了鮮血以外，她與照片上幾乎一模一樣。
「小姐？」
我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審視了一下四周的狀況，我和那女人之間有一道很高的鐵門，
右邊牆上有一個按鈕，似乎是對應鐵門，我也不確定。這條巷子好像是工廠方便運貨卸貨
的通道，四周堆疊著箱子。
女人桀桀桀地笑了起來，她雙手指尖不斷滴落的鮮血令我感覺相當不妙。我深吸一口
氣賭了，立刻衝過去按下按鈕，鐵門嘎嘎嘎地啟動準備闔上。
太棒了，猜對了！
女人見到這狀況好像氣瘋了。她跑百米似地衝向鐵門的縫隙，那表情好像要把我撕成
碎片，我緊急抓起一個箱子，用力往她頭上砸，她被砸到以後倒在地上翻滾，我持續抓起
更多箱子扔在她身上，她一時掙扎不開，嘶吼著，我看著鐵門慢慢地完全關上。
碰！鐵門響起了撞擊聲，門竟然凹了一點。
這撐不了太久的，我心想。「小光！」我轉頭去找小光，但背後只有空蕩蕩的巷子，
不見人影。
「小光！」
我注意到小光瑟縮在小巷中一條分岔路底部，他看起來十分害怕。
「小光，」我鬆了一口氣，他沒事，我朝他招招手，「快來，我們快點出去。」
然而他看著我，表情木然，沒有半點想動的樣子。
「小光？」
「唐可哥哥，你不打算救其他人對不對？」他眨著大眼睛。
我內心湧現出一股不耐煩，煩死了，怎麼又是這種問題？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這種情
況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餘力幫別人？我按捺住性子說道：「我們沒有要丟下其他人
，只是要先逃出去，然後再找其他人來幫忙......」
「那些躺著的人是警察叔叔對不對？他們是不是都死掉了？那誰可以幫我們？」小光
眼神責備地看著我，充滿疑惑，「唐可哥哥，為什麼你要來世外桃源鎮？」
這問住了我，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煩得有點惱羞成怒，按捺地說：「世外桃源鎮底下有這些壞人，我來是為了救大家
。我是記者，把這些壞人變成新聞，救大家出來。」
「但是，」小光說：「我媽媽說只有最爛的記者才會來世外桃源鎮，因為這裡一點新
聞都沒有，他們要不是來這裡偷懶，不然就是被排擠。」
「你媽媽錯了，」我有點尷尬，試圖解釋：「你看看這裡，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拯救
大家，拯救這個小鎮。」
「才不是，你不是救我或大家，你只是救你自己而已。」
小光板著一張小臉說，但還是乖乖地從狹窄的巷子裡慢慢走了出來。我鬆了一口氣沒
想太多，大概是小孩子在鬧脾氣，肯出來就好。
結果小光出來之後，竟然往我來時的那條路走。我嚇了一跳，匆忙道：「小光，那裡
不是出口。」
「唐可哥哥，他們告訴我，只要我願意當祭品就可以放了大家，不管是大吹叔叔、小
逵哥哥、爸爸媽媽和哥哥，還是你。」小光轉頭望著我，表情很冷漠，「叔叔們沒有強迫
我，我是自願當祭品的。」
我整個人僵在那裡，看著小光的背影不斷走遠。
不會吧？
大吹以為小光是被抓走的，沒想到小光是自願跟他們走的？
不行。
我衝過去抱起小光，朝著出口方向走，小光一面掙扎拍打我的背，一面大叫：「放開
我！我走了大家就會死翹翹，我不能走！」
「那些叔叔騙你，」我不顧小光的掙扎，說：「就算你當祭品，他們也不會放過其他
的小孩。」
「他們沒有騙人！他們放走一位有蝴蝶圖案的姊姊，我有看見！」小光大叫。
我突然想起那個手腳被鋸掉的女孩，鎖骨就有一個明顯的蝴蝶胎記。事實上她根本沒
有被放走，我不忍心告訴小光殘忍的真相，只能不斷抱著他往前跑。
「放開我！膽小鬼，你是膽小鬼！你就是這麼膽小，才會現在淪落到世外桃源鎮這種
地方來找新聞！膽、小、鬼！」小光聲嘶力竭大喊。
我渾身一震。
某些部分他沒有說錯。是啊，我怎麼拖到現在才來這個地方。
當初，為什麼不早一點呢？
這麼說來，我確實很膽小，當初發生那件事後，我就一直逃避，甚至想著永遠不會回
世外桃源鎮。偏偏要拖這麼久，我才願意回來面對過去的這一切。我一路跑出巷子，小光
已經放棄掙扎，開始哭泣，但我越離破洞越近，這個事實越明顯。
我是個膽小鬼。
一點都沒錯。
就像被電到一樣，我的肩膀忽然一陣劇痛，一股力量令我整個人彈出去。我倒在地上
，全身都在痛，小光躺在我附近，頭好像撞到了一塊石頭額頭滲著血，昏迷不醒。
我一轉頭，那女人桀桀笑著靠近我，她那磨尖的指甲一路走來正滴著血。
媽的，這女人真是陰魂不散。
我想逃，但肩膀痛的令我無法立刻爬起來。當女人躍向我的那一瞬間，我想到世外桃
源鎮，這裡的每個人，他們對我的每個笑容，我想到唐可這個人，還有他這輩子所做的每
件事。奇妙的是，人將死的時候，時間似乎瞬間變慢了。銳利的指尖一寸寸逼近動彈不得
的我，我閉上眼睛。
鏗一聲。
沒有任何東西挖出我的心臟，或切下我的頭顱，只有一聲金屬碰撞聲。我張開眼睛，
是一名穿著黑色制服的人，他的耳朵被扯掉了，半邊臉都是血，但他正拿著一柄長槍抵著
女人指甲，保護著我。
「快逃！」男人咬著牙道：「快點！」
我才發現他就是一開始那位差點射殺我和小光的秘密警察。我吃力地慢慢爬起，朝著
小光的方向走了兩步。我打算趁現在帶著小光逃走，但看著小光倒臥在地昏迷不醒的身影
，他的話在我耳邊響起。
膽小鬼，你是膽小鬼！
我的腳步停下來，喘著氣。
「快帶著孩子逃啊，你在幹嘛？」祕密警察吃力喊道。
「你這輩子有沒有做過一件自己決定要做的勇敢事，而不是任何人叫你做，所以才做
？」
那天晚上，那個月亮，劉大吹難得平靜不帶戲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媽的。」我雙手抬起身邊的一塊大石頭，轉身，用力砸中女人的側臉，她哀號一聲
滾到一側，鮮血從傷口噴出，她掙扎著要爬起來。「快開槍！」我催促。
「早就沒子彈了。」祕密警察抄起一塊大石頭，用力朝女人的頭上砸過去，眼看就要
了結那女人，沒想到女人瞬間伸手，單手抓住了那塊大石頭。
我和祕密警察的臉瞬間變了色。
「快跑，快！」
我們甩手就跑，我抱起小光，和祕密警察在玻璃碎片和滾滾濃煙中狂奔。沒多久，後
方傳來女人的嚎叫聲，那更像是一隻發狂的野獸，聽的令人膽寒。然後，一陣快速的踏步
聲迅速靠近。
我轉頭一看，女人血紅的眼盯著我們，她的速度太快了，儘管我們跑出很長一段，但
她沒多久就追到我們距離的一半。
我咬了咬牙，將小光塞到祕密警察手裡，他一臉錯愕望著我。
「聽我說，一定有人得留下來阻止她，帶走這孩子，回去世外桃源鎮之後立刻離開，
一秒都不要多留，鎮上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敵人。」
「說這什麼話，那你呢？」祕密警察錯愕地望著我。
我在地上撿起一大片玻璃碎片，撕下衣服一角，保護手緊緊握住碎片。
「我跟這個地方還有事沒完。」
我緊緊盯著衝過來的瘋狂女人。
「請你告訴小光，我決定不當膽小鬼了。」
祕密警察點點頭，帶著小光從洞口鑽進去。瞬間，女人立刻跳向擋在洞口前的我，我
舉起玻璃碎片刺向她，我卻沒有料到她的速度太快了。
那幾乎不是人類的速度。
我只感覺脖子一痛，然後整個人被掀翻在地，玻璃在地上摔成碎片。
指尖再度刺向我，我閉上眼睛，然而她只是掐住我的脖子，沒有割斷我的喉嚨或挖出
我的眼球，什麼都沒有。
「妳抓到他了，子柔。」
我盯著遠方，喉嚨很緊，現在連喘口氣都很艱難。迷糊的視線裡，我看見阿戈拉帶著
小春、琪琪麥斯朝我走過來，他們手中都拿著刀和槍，看來祕密警察是全部被他們解決了
。
「我知道妳想立刻殺了他，但是等一下，」阿戈拉看著我賊賊笑著，鎮長，這個吃裡
扒外的王八蛋，我心裡不斷咒罵他，當場給他一個白眼。阿戈拉見了我的表情笑道：「很
有精神嘛，子柔，給他一點教訓。」
子柔立刻給我一拳，我一下子把午餐晚餐全都吐出來，我跪在地上拼命嘔吐，一直到
肚子裡面沒東西還在不住乾嘔。
「很不錯的表情，V，或是我要叫你唐可？」阿戈拉伸手指揮一下，一些黑衣人推了
一些架子過來，架子上掛著紅色窗簾。這些東西要幹什麼？我覺得有點恐怖。
「深源鎮這麼多年以來，合作的記者也不少，就是有像你這種敬酒不吃吃罰酒的。」
阿戈拉靠近我的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說：「你沒猜錯，我就是
世外桃源鎮的鎮長，那又怎麼樣？你幹嘛不真的死掉算了，何必還要回來？你既然回來，
我只好用最棒的方式歡迎你。」
我看著阿戈拉的微笑，喪心病狂，這傢伙真的瘋了。
阿戈拉突然從口袋裡掏出我那支鋼筆，轉開蓋子，露出裡面的機械，「錄音筆，很聰
明，這種硬度大概可以夾在三轉迴廊的門縫不會被夾斷，而且記者應該都很愛裡面的內容
，你的同夥大概就是這樣進來的吧？」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我瞪著他，看他拿出一根
裝著黃色液體的試管，他將鋼筆扔進去，鋼筆開始冒泡冒煙，表殼開始脫落消失。
我絕望地看著腐蝕中的鋼筆，沒了，這下子一切都沒了。
「沒想到『鬼屋』生產的王水還真不錯，你說是不是？」阿戈拉笑起來，將試管交給
黑衣人，「我們要準備開始了。」
「你們要幹嘛？」我驚恐地盯著四周詭異的紅色窗簾，他們拉著我強制坐在一張椅子
上。
「我們要替你現場直播，我保證深源鎮裡的每個人都能看的到，能夠直播一個大新聞
不是每位記者的夢想嗎？」阿戈拉拉起紅色窗簾，露出世外桃源鎮式的微笑。
「只不過直播的內容，是你的死亡。」
==================================
嗨，我是 BIG LEO！
你這輩子有沒有做過一件自己決定要做的勇敢事，
而不是任何人叫你做，所以才做？
對我來說，
就像是文字這條路。
大李歐 BIGLEO「文學機關師」
FB：https://www.facebook.com/BIGLEO/
部落格： http://pics.ee/gve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