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系上某個選修課。上課時間過了十分鐘,助教才來宣布教授今天有事停課一次。
一時間,整間教室都是叫聲。所有人的心情大概都跟我一樣,既惱怒又高興。
於事大家陸陸續續收拾東西離開教室。我動作比較慢,等我收完,教室裡只剩我和
另一個同學了。
這個同學估且就稱他E吧。我和E極度不熟,同班兩年多了,說過話不超過三句。
我們不經意的對到眼,我隨口道:「沒想到會停課。」
在我印象中,E是個不太愛講話的傢伙,可能有人會認為他有點陰沉。
E回我:「對啊。」我們兩個搭訕著隨便聊了幾句,
然後E忽然說:「等下有事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我說:「可以啊。不過現在時間好像有點早。」
E提議先去打撞球,我答應了。
我們來到學校的撞球館。我們邊打邊聊,不知怎麼聊到的,E說:「我跟你說個故事。」
「我上個禮拜去了山裡玩。就在離這裡不遠,坐公車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的山區。
我很喜歡爬山,因此常常這樣一個人到山裡走走。」
「那個山頭也是算是個劃定的風景區,只是平常幾乎不會有人去而已。
我一大早就出門,在早上九右抵達了登山的入口處。雖然是夏季,但是周圍卻很陰涼。」
「最前面的路程還看得出是人為開設的山路,雖然沒有如熱門景點區那種鋪設的步道,
不過地面都很平整,從道路的痕跡來看,偶爾也會有其他登山客來的樣子。」
「就這樣走了三十分鐘左右,我開始完全進入樹林裡,與此同時,也下起了毛毛細雨。」
「在山區下毛毛雨是很正常的事,我毫不在意,繼續往前走。又走了一陣,
平坦的路開始消失,周圍開始雜草叢生起來。」
「我考慮了走錯路的可能。不過從剛才到現在我都沒有看到任何岔路,
腳下的路面也還算明顯,因此我決定繼續走,大不了走到沒路,最後往回走就好了。」
「我就這麼往前走,周圍的景色一成不變,因此我沿路做了記號。又走了半個小時,
我感覺到周圍的樹木越來越茂密,雖然腳下還有路,但我的登山經驗告訴我,
這個時候就差不多該回頭了,若再接著走下去,很可能就在不知不覺中迷失。」
「於是我開始往回走。也就是從這時開始,我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我。」
「我以為是跟我一樣的登山客,或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因此也停下來等了一陣。
不過,並沒有其他人跟上來。」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停下腳步,對方也跟我一樣停下腳步。直到我走,
對方才又開始跟著我走。」
「順帶一提,我有帶一把開山刀去。因此我做好心裡準備對方可能來者不善,
不過卻也不害怕。我想著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偶然看到一個孤身一人的旅客,
臨時起意想打劫我,正在尋找機會。想到這裡,我提起開山刀,
有意無意地加大劈著身旁雜草的動作,想藉此嚇唬對方。」
「然後,我來到了一片竹林。剛踏進這片竹林,我心頭就湧上不妙的感覺。
不只因為在來時我從來沒經過這片竹林,也是因為這片竹林生長得很奇怪。
你知道,在山裡,不同種的植物的生長處不會區隔的那麼明顯,
同一片樹林裡可能交錯生長著多種不同的樹種。然而眼前的這片竹林,
和外邊的喬木有一道很明顯的生長邊界,就好像其他植物都不想和這片
竹林一起生長似的。」
「我轉過身要往回走。就在這時,我看到背後樹林裡距離我約五十步的地方有一個人影。
跟蹤我的傢伙終於現身了!我考慮不到半秒,就決定留在原地對付這個傢伙,
當時我心裡真的是想著如果對方要行搶,那麼殺了他也沒關係。」
「對方跟我一樣穿著登山服。直到近處,樹木的遮擋變少,我忽然看清這傢伙的臉。
那傢伙竟然和我長了一張模一樣的臉!除此之外,
那傢伙臉上還掛著一種超級噁心的笑容。」
「看清楚後,我轉就跑。我想我概是遇見了深山傳說中常見的魔神仔一類的東西,
這傢伙變成我的臉,又露出那種噁心的笑容,絕對是想加深我的恐懼。」
「在逃跑中我還保持了一點理智,沒往那片樹林跑去。等我回過神來,
我已經跑回登山入口,回頭一看,追著我的那傢伙已經不見了。」
「我仍然不敢放鬆,繼續跑到附近的村落才敢停下來。因為常常爬山,我的肺活量很好,
但即使如此,當時的我也喘得幾乎死去。」
E說到這裡停下來,我聽得入神,問:「後來呢?」
E說:「沒有後來了,故事結束了。我搭了公車下山,一路上也沒再看見什麼
奇怪的東西。」
我安靜了一下,說:「你這故事是真的還假的啊?」
E輕鬆地說:「當然是假的囉!我就說是個故事嘛。」
我鬆了口氣:「你這傢伙,不早說,要講鬼故事也先說一下啊。」
E說:「只是個普通的故事而已。」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雖然只有很短暫的一瞬間,
E的臉上露出一種不屬於正常人類的噁心笑容。
我嚇到了。E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恢復正常,但我無法忘記剛剛那一幕。
我婉拒了E的晚餐邀約,直接在撞球館和他告別。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身處在一片翠綠的竹林中。這裡的竹子美得不可思議,鮮嫩翠綠,
就像是玉一樣晶瑩剔透。我深深迷戀在這片竹林中,不可自拔。
醒來時,那股眷戀的感覺沒有消去。接著整整一個禮拜,我都感到魂不守舍,
心心念念想著那片竹林。週末來臨前,我就下定決心要去E故事中的那片山裡看一看。
E在跟我說故事時是有詳細說出地名的。我依照他說的辦法,查了公車,
週末一大早就收拾了個背包前往山裡。
我找到了登山的入口,開始往樹林裡走去。一開始山徑很寬敞平坦,到後來路越來越窄,
到最後腳邊的雜草幾乎長得跟我的腰一樣高了。
中間有一段時間,我似乎不受控制地陷入恍神狀態。然後,我突然回過神來,
眼前出現一片翠綠得不像真的的竹林。
竹林中不遠處,有一個人坐在那裡彈著古琴。
我往那人走過去。這是一幅很風雅的畫面:坐在竹林中彈琴的隱士,琴聲很悅耳,
我雖然不懂,但知道彈得非常好。
我走到那人不遠處,說:「打擾了。」
那人抬起頭,他的臉上長著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
「它」對我說:「你來了。」
我說:「我來了。」
它說:「我等你好久了,我一個人在這裡,很寂寞。」
我說:「我知道。」
它說:「那裡願意留下來陪我嗎?」
我沒有馬上回答。
它看著我,輕撫著琴弦,發出一段優美的聲音:「你願意嗎?」
我說:「我——」
這時,忽然有個人從旁邊跑過來,大吼:「你在幹什麼?」
我轉過頭,跑過來的人居然是E。他抓起我的手臂,說:「快跑!」
我的眼角餘光瞄到那個「它」站起身,不再猶豫,轉身就跑。E在前面帶著我,
我們很快就跑出竹林,回到正常的樹林,又過不了多久,就回到了登山入口。
E說:「繼續跑!不要停下來!」
我們一直公車站附近的村莊才停下來。我腳一軟,跪在地上站不起來,
E站在一旁等我恢復。
我抬頭說:「那個東西,那個東西到底是——」
E說:「那不是明擺著嗎?」
我還想追問,但看到E臉色不佳,只得作罷。
回到平地,E對我說:「你應該沒事,如果不放心,找個時間去廟裡拜拜。」
我說:「你——」
E說:「怎麼?」
我想問你真的是E嗎?但終究沒問出口。畢竟E救了我,如果他真的不是人,
應該不會從那片山裡把我帶出來。
至於他為什麼當時會出現在那山裡,我問了他,但E擺明不想回答。
在那之後一切如常。我和E各過各的,還是不熟。偶爾有機會交談,
也再沒有提起過當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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