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從哪件事情說起,也許它們都很奇怪,也許它們一點都不奇怪。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們家就沒甚麼朋友,佛羅里達小鎮的人應該稱不上無情,但我們家老
是沒人搭理,不管是我或者母親,鎮民總不願與我們多有來往。
這倒也稱不上排擠,賣菜的黛絲依舊依循慣例在買菜時多送一袋大蒜、送報的馬帝每天也
準時將報紙丟入院中。
不過就這樣,鎮民與我家的相處就如NPC跟玩家,點擊才有對話。
你問我這樣的日子不無聊嗎?倒也不會,我們家經營的是旅館,鎮上唯一的溫泉旅館,雖
然稱不上生意興隆,倒還有三三兩兩的外地旅客。
而我枯燥乏味的日子就靠與這些外來客攀談。既然還有人願意與我聊天,想必我也不是長
的特別醜或者特別臭。
喔,我都忘記了,我是要說怪事,說真的都是一群雞毛蒜皮的小事。母親從不上教堂,因
此我也不曾受洗,這對佛羅里達的人來說不算太過古怪,這邊信奉巫毒教、佛教的人也不
少;只是我不明白,週日教堂集合、朝聖像畫個十字也許就能拉近與鎮民的距離,母親為
何不做?
還有甚麼事呢?母親從不早起,每每黑著眼圈睡到中午時分才甘願起來,醒來後總會以她
私承的食譜、打多種草藥與芥藍煮一鍋雜菜湯,怪味衝天,我從不願多吃。
「約翰,來吃飯。」
母親不愛笑,深邃的五官看起來格外嚴肅。
「等會,有客人入住我先處理,而且我也得讓客人先吃了呀。」
整間旅館的員工只有我與母親,母親從不過問旅館瑣事,與其像是要謀生活,倒不如說是
旅館本來就在這了而母親只是圖個住所,我曾懷疑或許這間溫泉旅館是父親的生意?然而
我從未見過父親,自成年以來我也不敢詢問母親。
記憶中母親總以父親死了、父親跟女人跑了、父親失蹤了等各種理由塘塞我。或許對女人
來說,一個男人的不忠是她不願提及的?因此我也不再多問。
為了賺些零頭,更為飽我的生計,高中畢業後我便在旅館打理一切。房務、料理以及會計
,總總雜項我一人包辦。
你說為何不多找幾個人打理?一來旅館的盈餘沒有豐碩到可以多找幾名員工,二來沒有任
何鎮民願意與我們多有來往,就算把大把鈔票放在眼前他們也不願意來我們這工作。
在我小學時,打小住在賓州的珊第一次回到佛羅里達,她為人樂觀和善,跟誰都能聊天說
笑,自然與我也能談上兩句,或許那是我人生第一也是唯一一個能稱上朋友的人?
只可惜我們的友誼停在珊的母親看到珊與我合吃一個便當、火速衝上前賞了珊幾個耳光、
強行把珊拖走後。
「約翰!你在不喝這湯,湯要冷了。」
母親並不是一個經常動怒的人,但她十分堅持我日日都要喝這她親手烹煮的菜湯,說是我
身體太過虛弱,喝這才能強身健體。
坦白說,我非常不喜歡這湯的味道,這味道總讓我想起庫薩克嬸婆的巫毒小店那特有的濃
郁香氣。
母親將菜湯端到櫃檯,在她的堅持視線下,我只好就口趕緊喝下。
每每母親總帶著一股甜膩香水味出現,我想是她為了蓋住溫泉那若有似無的硫磺氣味吧。
「該叫你夥計還是老闆?」
年輕旅客一臉疑惑的在登記簿簽上大名,頗具義大利風情的名
字,不,根本就是一個義大利名字──碧翠絲。
「你有看過哪一個老闆還要在櫃檯收錢跟打理你們的伙食嗎?」
我沒好氣地翻了白眼,多年來我也不知道該將自己定位在哪裡?美其名我是旅館小老闆,
講實在點我叫雜工,要一個如此全能的人還能煮得一手好菜,想必祖上得積不少陰德才行
「如果我的員工菜煮那麼難吃,我一定會叫他捲蓋走人。」
「小姐若是不喜歡我們的菜,鎮上應該有許多不錯的小館,肯定可以找到您喜歡的口味」
「應該?怎麼?老闆不是本人?推薦不出幾間像樣的餐館?」
碧翠絲有著一頭極淺的金髮,精緻的臉蛋化上淡雅的妝,聲音清脆好聽,沒想到問題居然
是這般刁鑽。鎮民自我小時候就如老鼠見貓,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我怎可能熟悉鎮上的大
小餐館?
「叫我約翰。我喜歡吃家常菜,所以鮮少外食。」
「要多往外跑,不然舌頭都給悶壞了。義大利美食甚多,推薦你來一回。不過你的菜還是
有可讚之處,那份米布丁口味不錯,若是多點肉桂粉鐵定會成為你的代表作。」
碧翠絲的藍色大眼瞇成彎月,她實在是一名正值花樣年華的俏麗少女,此次她是隻身前來
旅館,應該是趁著開學前夕旅遊的背包客。
此時母親無聲無息地出現,她一聲不響走到碧翠絲前,沒有禮貌的抽起托盤替我收了湯碗
「呀!」
碧翠絲沒發現母親的出現,自然被她的無理舉動嚇出聲。母親無搭理,斜眼一看、收起碗
便自顧自離開。穿著黑色連身裙的母親走起路來像蛇,蜿蜒的往廚房前去。我想鎮民對我
們一家的冷眼旁觀,或許與母親孤僻的性子有莫大關係?
「那個人是誰?有夠沒禮貌!」
碧翠絲發怒,我內心默默想著其實這年輕姑娘也稱不上多有禮貌。
「抱歉,那是我的母親。母親打小就不太喜歡生人,甚少跟人來往,往往會忘記一些與人
相處的方法。」
我聳肩,縱使胳臂向內不向外,母親也絕對稱不上一個多討人喜歡的女人。
「那是……你的母親?可是你們的年紀兜不太上?感覺你們……比較像祖母與孫子?不過
依稀可以看出,你母親年輕時應該是一個美人胚子?」
母親深邃的五官總讓人感覺年紀蒼老,尤其是她那頭早已花白的頭髮與嚴肅神情,更是增
添年歲。而我不知是吃甚麼東西長大?或許是那碗噁心雜菜湯的魔力?我從小就身強體健
、身高更是全班最高。
「其實母親年歲不大,我記得她今年大概才四十出頭。」
「你確定你沒記錯?她……她怎麼看都是正值耳順的婦人。」
我皺眉,女人總不喜歡顯老,只是母親的外表確實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要不是我曾偷瞧
過戶籍謄本以及深知母親的身體依舊敏捷,是我也會懷疑母親根本不只四十。
「還有,你剛喝的是甚麼湯?聞起來超級奇怪。而且……感覺不是一般常見的料理。」
「大概是祖傳料理吧?我媽每天都必煮這雜菜湯餵我,說甚麼我小時候體虛的很,時常大
病,若不是她靠這雜菜湯拉拔我,早不知我死在哪個荒郊野外。」
母親總是如此叮嚀我,只是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的健康狀況一向不錯,哪來的甚麼小時候體
弱多病?或許是尚在強褓之際吧。
碧翠絲真的是一名好奇心旺盛又外向的美麗女孩,她眉頭一挑,不打破砂鍋問到底似乎無
法滿足她無窮的好奇心。
「你知道那湯是用甚麼材料煮的嗎?」碧翠絲眉頭深鎖。「我剛似乎看到湯是墨綠色的」
「我媽的獨家秘方,不外傳而我也不想學。」
「千萬別學,我真心建議這配方最好石沉大海。如果這配方傳出去,我想你媽應該會紅到
發紫,因為實在太古怪,簡直跟魔藥一樣。」
碧翠絲朝自己的針織背包中撈出粉餅,仔細地撲了粉,她天生麗質,無需過多妝品。
「承蒙妳看得起。」
「欸我是認真的!如果我紅了,我一定會蒐集我的各種報導。好了,不跟你多說了,我想
要去鎮上晃一晃。晚上見,約翰。」
碧翠絲踮著腳尖朝我的臉頰友善地親了一下,我頓時面紅。碧翠絲走姿輕巧彷彿用跳的,
三步兩步就跳離旅館;我如癡如醉摸著臉頰,誠如我所敘述,我自幼就沒有甚麼人能稱上
朋友,肌膚之親更是未曾有過,碧翠絲的友誼之吻讓我臉紅心跳。
儘管我不想承認,但年逾二十二的我,迄今還在室,俗稱處男。
突然間我瞥見內門內一道犀利的餘光,我回首,正巧撞見躲在暗處的母親,那雙如鷹般的
眼眸。即使年過四十,母親仍保有良好體能,她的手臂纖瘦卻相當有力,行動敏捷迅速,
我曾看過母親帶著一把獵槍出門,回來時背上除了野兔還背著雉雞。
母親跟我親近嗎?親也不親,她對我無微不至,但她給我的感覺卻是非常陌生,如霧一般
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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