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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天際劃過今晨的一道雷電時，我的門鈴響了。
不多不少，就響了三聲。我越過沙發看向大門的方向，嗯，聽起來很有禮貌的樣子，然後
我繼續維持坐在沙發上的姿勢不動。
接著過了五分鐘，又響了三聲。每過一個五分鐘就又響三聲，持續了兩個多小時，這讓我
的眉頭和拳頭都越來越緊。
嘖，我要收回前言，這有禮貌個頭，沒人在就該回家去啊！
自打過第一道雷之後就下起傾盆大雨，一般而言，雨聲必能蓋過那陣吵死人的門鈴，但很
不幸的是對方用的不是人類方式操作，所以那些聲音會直達我腦袋。
我很不情願地把手上的書塞到沙發旁的小抽屜，把手機打開某個攻城遊戲後，將手機擺著
正面朝上，才穿起室內拖鞋緩步去開門。
「惡魔哥哥早安！」很有朝氣的陽光笑臉擠到我面前，跟天昏地暗又滂沱大雨的背景顯然
很不協調地湊在一起。
「……你搞什麼事？」我挑起左眉看向來客。
「我離家出走啦！惡魔哥哥會收留我的對吧？」不超過我半身高的小孩子拉著軟綿綿的聲
音和閃亮大眼睛哀求，然後脫了鞋子整齊排在鞋櫃旁邊，還自主換好了客人的室內拖鞋，
「哥哥你在做什麼？」
不是，你也沒等我回答就熟門熟路進來了啊。
「……我在研究怎麼反攻天上。」用攻城遊戲權充吧。
我無奈地用尾巴把門帶上，慶幸至少他離家出走的包袱不多，還是自己揹著的沒要我拿。
「好酷喔！你會帶很多手下打敗爸爸嗎？我也要加入，拜託！」這小鬼用純真的笑臉說著
難以理解的話，於是我把手機給他。
「哥哥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很生氣！我的家人對我太不好了，所以我要離家出走表示
抗議！」他氣噗噗地盤腿坐在沙發上邊破關邊說，不過通常以人類的角度看，大概只會覺
得這小糰子很可愛之類的。
「到底怎麼回事？」我頭好痛。
「就是昨天我們吃晚餐的時候啊，不是都要邊聆聽人類的祈禱嗎？因為我收到的祈禱最多
，所以我就認真聽了久一點，結果就錯過吃布丁的時間，點心就被收走了！」他還刻意停
下來，等幾秒讓我提供評論，或一起義憤填膺的時間。
……就這樣？
「這就算了，明明留給我就好，還要說什麼我最乖了，盡心盡力回應世人的需求，真是好
孩子。」邊說話邊打關當然是會分心的，一下子就失敗了。「啊，死掉了。」
「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還是……你想要更多更多其它的東西呢？」糟糕，職業病不小心
就出口。
「那個啊……我想了整個晚上，自己以前都在做什麼。」他索性放下手機，正經地回答，
「我確實什麼都做得很好、是乖孩子，但這樣就是全部了嗎？從來不讓誰擔心的我，是不
是太順從了呢？」他悲傷地說。
「喔？那你為什麼覺得這樣是他們對你不好？」哎，這倒是有點意思。
「他們不斷稱讚我是這樣的特質，只是反覆加深我認為這樣是正確的想法，可如果我不過
是個沒有自己思考和目標的人，又要怎麼告訴世人秉持心中堅持、引導他們方向呢？」
……這有點跳太快了吧？我忍著沒回話。說到底你的確就還是純正善良的思維啊，唉，搞
得我客廳昏黃的背景燈都快充滿聖光。
「所以你想透過離家出走體驗看看……所謂的自我？」我有點哭笑不得。
「我想以此做為起頭，畢竟再怎麼困難的事都該有個開始才能繼續下去。」他說，「我聆
聽世人諸多迷茫，以為自己足夠成熟，並試著模仿大人的用語，卻沒辦法真正體會他們的
心情、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選擇走到這一步，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而已。」
「人心中自有原生的晦暗之面，誘發這些是我的工作，你不必擔心這個。」我笑道。
「但如果我沒有反抗過、沒有脫離常規過，又要怎麼明白人們內心的掙扎？」
唉，資優生真是有趣又麻煩啊，明明維持在吃布丁的傻小鬼就好控制多了。
「好吧。」我打了個響指，把客廳的燈都熄了，再點起前陣子新購的白色舊式蠟燭，紅色
帳幔在窗邊垂下，掩去外頭已經變成狂風暴雨的吵鬧聲響，「你既然找了我，不給你點收
穫似乎說不過去。」
我在桌面上敲敲指尖，裝在高腳杯裡的深綠色液體現形，飄蕩些許熱氣。
「這是……什麼巫術的湯藥嗎？」那孩子看來有點擔心，卻又有些躍躍欲試，我看過太多
這種表情，那是好孩子們想要反抗前的眼神。
「算是吧，我在人間用了好陣子，是某種……令人墮落的東西，也能讓人充滿罪惡感。」
我壓低嗓音，用饒富玩味的興致說道，「後悔或害怕的話，就不勉強。」
「我、我才不會！」他回答，接著手就要抓向杯子，被我按住。
「不要急躁……狼吞虎嚥就體會不到那種耽溺的感覺了，你得細細品味才行。」我的眼神
順著話語在他身上移動，「甜膩而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熱流，從喉嚨、胸口，再蔓延到
全身，有點酥麻、昏昏欲睡也是正常的。」
他像是有點被這一切嚇到了，吞了吞口水，暫時停下動作。
本以為他真的要放棄作罷，但他還是慢慢伸出手，迎向他神生中也許第一遭叛逆：接受惡
魔給的東西。
他將高腳杯碰向嘴邊，一小口一小口淺酌，最終完全將杯中物吞噬入腹，還留了一圈小殘
渣在唇邊。
他將杯子放回桌上，用衛生紙擦擦嘴角，準備自己把桌上垃圾收乾淨、再去洗乾淨杯具，
在在都刻著他骨子裡的家教。
「別忙了，這些我來就好。」我笑瞇瞇回應，讓他回沙發坐好。
而不出多久，在環境和飲品的交互作用下，他果然開始瞇起眼，身體接著有點搖晃，後來
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到底只是孩子啊。我搖頭嘆道，替他蓋了薄被，拿起被他擱回桌上的手機，預設幾小時後
發個訊息給某支號碼。
「做個好夢吧。」我淺淺送上低語，邊動動肩頸，揮揮指頭讓杯子自己清洗去，再拿出抽
屜裡的書繼續看。
呼，總算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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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惡魔讓我的乖乖好兒子喝了什麼奇怪東西啊嗚嗚嗚！竟然還拐他離家出走，你是何
居心！枉我平常對你不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啊啊啊！」
幸好我很有先見之明，看到來電顯示就關了靜音，靠對方豐富的肢體語言及我優秀的口語
辨識能力知道他說了什麼。
除去飲品，我自然是加放了點份量重的舒眠物，否則哪有安靜的幾小時？
「抹茶拿鐵，全糖」
「(25.0036452, -70.9998570)，三分鐘，別廢話」
我掛了電話，把他兒子熟睡的照片連座標一起發出去，接著把沙發上的小鬼叫醒。
「起床，你爸準備來接你了。」
「唔……」他揉著惺忪睡眼，似乎還沒從夢裡醒來，「咦？為什麼！為什麼告訴我爸爸！
哥哥你不是說會幫我的嗎！」他一臉被背叛的樣子哀嚎。
「我不是讓你去體驗過了嗎？」我指的是夢，「而且我沒說不告訴你爸，與惡魔交易，要
當心自己許下的願望。」本來想再回他一個邪魅的表情做結尾，但我的營業用笑容早就累
到下班了，應付這一家子就是疲倦。
頭好痛，等等要去泡個血浴放鬆一下。
「我的心肝小寶貝，爸爸來了！」雨停了，門鈴很沒禮貌壓個大響，就這方面來說，他真
的要跟他兒子學學。
「好了，沒事就快滾。」我把人趕到門口，毫不猶豫交給他家長。
「惡魔哥哥……我還不想回家，不要這樣對我……」他晶瑩的淚光在眼眶打轉，用委屈可
憐的臉看我。
客廳老早就恢復陳設，我可不想無端損失太多家具。
我溫柔拍拍他的小翅膀，親和回答：「下次再叫我哥哥而不是叔叔，就讓你的離家出走連
幾小時都不剩。」
那孩子愣了幾秒，像不明白這個異於平常的回答。
「他不喜歡被叫得太年輕啦，這顯得他沒威嚴。」他老爸哈哈大笑。
「你也一樣，再讓你家小鬼在非上班日到我這裡煩，我就每三秒換一次定位，再把舒眠草
份量加到今日千倍。」
「哈哈哈好啦我想惡魔哥、呃不是，惡魔叔叔已經很累了，我們不要打擾人家休息。」他
老爸終於識相地連拖帶拉把孩子牽走。
化為點點金光、回天上前，孩子回頭看了我一眼，似乎聽懂我的話，逐開笑顏。
「我下次再來！」
唉，得趕在庭院的花被烈日曬死前弄個遮陽棚。
以此做為開始……是吧？
我怎會錯過埋下種子的機會？我想了想那個讓他去體驗的夢，微笑用尾巴把門帶上。
畢竟以鬧事而言，這還算有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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