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也寫不出來》
我什麼也寫不出來。
曾經隨意就能寫出東西來的我如今居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只能坐在書桌前,兩隻眼
睛乾瞪著電腦螢幕,腦中卻連一點畫面、一點文字都沒有。
按常理來說這種窮途末路的作家應該會跑出去成為社會亂象什麼的吧,殺個人、放個
火,之類的,反正之後打著「這是為了取材呀,哈哈哈」的台詞,大概做了什麼傷天害理
的事情都會被原諒。畢竟那基本上可以說是「神經病,已經瘋了」。但再怎麼說,犯罪就
是犯罪,對吧?
所以,一般的作家應該是坐在電視前,看那些沒營養的電視節目,有一搭沒一搭地笑
著,然後佯裝自己「今天一樣是在醞釀創作的情緒哦」後躺在床上,結束這說長不長,說
短不短的一天。
那麼,要說為什麼我還能壓抑住我內心的噪動,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這的話,原因大概
就只有一個了。
那就是我家現在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進來的。但我知道在獨居了超過了十年的經驗中,
我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犯下「把遙控器放在沙發上」,又或是「將鑰匙的順序排錯」
這種錯誤的。
我只能相信現在在這個家中,還有一個人,而且他還沒走。
而這是相當有邏輯的判斷。
依據是我從衣櫥的細縫中看見了他的眼睛。
我想所有的作家都是一個天生的演員,因為我們總是必須在腦中模擬好幾種不同的人
格對話,因此我想在我發現他的眼睛時,我臉上的驚訝並沒有停留太久,在那一瞬間我並
不是我,而是理查‧費格斯特(我上本書的主角),我想他大概也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因
為理查‧費格斯特是能夠同時和十二個不同星座的女人交往的傢伙,是演戲和說謊的天才
。
於是我現在就坐在我書桌前的電腦,假裝我很認真地在寫作。
我想這樣一來他便會放鬆戒心,以為自己可以像那些給幼兒看的卡通一樣,躡手躡腳
地離開這個房間而不被我發現。那我也算是逃過一劫,對彼此都好。
……嗯,好吧,我承認這只是玩笑話。
在看見他的眼睛後,我腦中便模擬了另一套劇本。
首先,我自然地進到我的房間,接著,我自然地工作,接著,我自然地工作到了固定
的進度,接著,我自然地會想要洗個澡,或是上個時間很長的廁所。
於是我到了廁所。
一切都很自然,就像我說的,所有的作家都是一個天生的演員。
我蹲在馬桶上,手裡滑著前幾個月買的智慧型手機。螢幕上閃爍著臉書上藍白交錯的
頁面和其他人的相片。但我也只是滑而已,精神力一直沒有在這些人虛構出來的生活上。
我掛念著我的衣櫥。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被強行進入好一段時間了。
哈哈。
哈哈哈,這並不好笑。帶有性別歧視的笑話怎麼會好笑。
一如我不能強迫我的括約肌在它根本不需要工作的情況下有效率地收縮,我對於時間
流逝的感受在這樣的狀況下也變得遲鈍了許多。
過了多久了?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表示從我進到廁所開始到現在,不過只有五分鐘的時間。
我腦中開始勾勒出我家的平面圖,從我的房間出發,躡腳躡腳地移動到門口,接著躡
手躡手地打開門、走出去、關上門(或許關上門這一個步驟可以省略,端看他對於我的智
商評量是否準確)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二十分鐘。
這是我保守估計的時間。
然後我的腦海中開始勾勒出下一個畫面。
他在我入眠以後,就站在我的床邊。
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看了一整個晚上。直到太陽即將升起之時才離開。
我望向廁所門。我家的廁所門是異常脆弱的兩片塑膠板所組成,有心而且不怕流血的
話,只要用力撞個兩三次就可以撞破它的那種脆弱。門的下邊有一個由百葉扇組成的透風
口,每一個葉片都是向下傾斜的,因此以我的坐姿而言,我永遠也看不到外面是不是站著
一個人。
永遠也看不到。
我感到我的心臟一陣一陣地緊縮。一雙眼睛直盯著我的塑膠門板看。
彷彿那外面就站著一個人。
我考慮著壓低身姿好讓我有偷窺外面的機會,但我同時也在考慮著另一件事情──這
樣做會不會讓他察覺「我已經發現他的存在」的事情?
從以前就聽說過「寄居者」的都市傳說。
有一個A君,發現自己家冰箱的食物經常莫名地減少,電視經常有被轉台過的跡象,
而電費更是一直處於異常的狀態。裝設錄影機之後才發現在她家中的天花板上,還住著其
他的人。
或許會有人問:那後來呢?
誰知道。
A君也許死了。
也許沒有。
不管是哪種結果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都沒有任何的幫助,我無法阻撓那份惡意從門外擴
散進來。
手機的螢幕消失了,我連忙按下螢幕解鎖鍵恢復剛才的畫面,即使我內心中明明知道
他是絕對看不見我的手機畫面的,但我的緊繃狀態卻逼得我必須要保持零失誤的狀態。
等等,這不是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自然地讓手機從手上滑到門那就行。
自然地。
喀──喀噠!
塑膠撞擊磁磚的聲音迴盪在整間浴室,每一聲都像在重擊我的耳膜。在價值三十美元
的手機一路撞、一路滾到門邊後,我幾乎可以聽到我眼中血絲正逐漸增長的聲音。
我將褲子拉起,顫抖著往門邊爬去,將手伸向手機的時候,我甚至一度以為會有刀從
那細縫終伸出,筆直地刺向我的手。
但沒有。
外面也沒有人。
我一雙眼死盯著百葉扇的細縫,外面只有幾盞檯燈的光芒。
沒有任何人。
我令身體變成半蹲的姿勢,這時我突然很後悔我沒有將燈全部打開的習慣。由於平常
大多是一個人住,房子又異常地大,除了工作、睡覺用的房間外,還有一個飯廳(兼廚房
),一個客廳,一個客房。為了省電和省麻煩,平時只有打開指路用的檯燈。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個家中,黑暗占了大多數。
黑暗是很引人遐想的東西,自古以來任何日行性的動物都會避開在夜晚行動,人類的
祖先也大多習慣將夜行性的動物比喻成邪惡的象徵,而邪惡的神明也都大多掌管著黑暗,
或是只在黑夜出沒。
但對我來說真正困擾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
而是我無法真正地確認他是不是真的已經離開這間房了。
現在我必須自然地開門,自然地延著原路線回到房間──但就在走到一半時,我的腳
步不自然地顫抖了下。
我希望他沒注意到這個。
不,都什麼時候了,我應該希望「我只是看錯了」才對。
客廳那裡似乎有一個人。
那人很高,而且站得筆挺,月光從窗外射進來,導致原本應該是一片黑暗的客廳能夠
依稀辨識出幾樣東西的形狀……沙發、掛衣架、電視……還有人。
不過,那裡怎麼會有人的?
我的腳步居然不自主地往客廳的方向移動──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哪來的勇氣──我一
邊顫抖著手,一邊打開手機螢幕的電燈。
但只不過照了下方,我便再也提不起勇氣向上移動了。
那是一雙浮空的腳。
像沒力的鐘擺,左右搖晃的腳。
我跪了下來,幸好地上鋪了一層地毯才不至於發出太大的聲音。一雙手像是要將自己
的嘴給撕下來一般地用力緊捏著臉頰,費了盡了一生的力量才沒叫出聲音來。
這個人死了。
即使不必檢查,我也知道這個人死了。
肯定是那個人做的。
他將這個人殺死之後……不。
我腦中浮現了另一個可能性。
我接著坐回書桌前,一雙眼又開始瞪著只寫了幾行字的Word視窗。上頭的游標不停地
閃爍,彷彿在嘲弄我這一切都是永無止境的鬧劇,再怎樣思考也無法走到合情合理,同時
叫好又叫座的結局。
一時之間我想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首先是我到底是為什麼從頭到尾都不求救?明明
是有手機,而且可以上網。其次則是我到底為什麼最後決定要回到書桌前,而不是逃出這
個家,向周圍的人求救。
「果然不行。」
我喃喃自語,起身,漫步走到衣櫥前。
我將衣櫥的門拉開,看著那名手腳和嘴被我用膠帶緊緊封死,明明已經是三十快四十
了,卻泛著淚光求饒的男人。
「這裡不行,劇情要改。」我對著他說:「果然還是讓你來襲擊我吧。」
我接著將男人一路拖到客廳,讓他直視著那名女人的屍體。他才一看見那名女人,眼
睛便瞪得異常地大,全身開始喀吱喀吱地顫抖。
我嘆了口氣──我並不是不能理解。
但我沒這麼多時間說明這個安排的用意。
我接著用手上的刀將封印住他手腳的膠帶割開,然後將小刀交給他。
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彷彿剛才「我把刀給他了」的事實對他來說太過衝擊,而讓他
的「現實」崩塌,一時無法重組成原本的樣子。
「來,用那把刀襲擊我吧。」
我對著他說。
「從『我發現她的屍體了』這段劇情之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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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手感XD
希望大家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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