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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二出生在一個距京城有段距離，位於山腳下的小村子裡，村子自他出生以來，就過著半
自給自足的日子，只有在非常偶爾的時候，才會有幾位從京城來的商人來訪，帶著些絲綢
、瓷器等等村子無法自己製造的生活用品來向村民兜售，其餘時光裡，村民則是依著四季
變化耕作、畜牧，似乎沒人想過要離開這個村子去京城打拼。
這樣稀鬆平常的光景一直持續到莊二二十歲那年的春天，村裡忽然來了一位賣雞的女人，
對，事後村民仔細回想起來，一切的變化確實是從那女人來到村子裡後才開始的。
莊二還記得那女人剛入村的時候，村民們無不是用驚奇的眼光直盯著她瞧，一方面是村裡
已經好一段時間沒來新的商人，另一方面村子裡早已有養雞戶了，那女人來這小村子作生
意鐵定是白跑一趟。
然而，那女人之所以會這麼吸引大家的目光的最大主因是，她有著一張驚為天人的美麗面
孔，宛如天女下凡一般，要不是她左右手各提著一籠雞，沒人猜的到她居然也是養雞人
家。
「大家好呀，」女人靦腆一笑，在村裡的小廣場前放下一籠雞，高舉著另一籠，「這是從
城裡帶來最上等的雞，不知各位大人有沒有興趣給小女子賞個光，買回去品嘗品嘗！」
女人話音剛落，村裡的養雞戶李生便道：「這位小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們村子雖小，
但是在雞肉這方面倒也沒發生過供不應求的景況，很抱歉讓您白跑一趟了。」
李生說完吞了吞口水，回頭看了一眼一臉焦急的妻子，似乎是非常害怕這女人會斷了他們
家的生計；他偷偷瞥了地上鐵籠中的雞，每隻都有著漂亮的羽色，穠纖合度的身材，要是
讓這女人賣出去可不得了了，鐵定會害了我們家的生意，李生心想。
聽到這話的女人仍不死心，轉過頭去問其他村民有沒有人有意購買，但，大夥兒礙於不想
壞了和李生多年之間的情誼，也紛紛回絕了女人。
那天晚上，莊二回到家時，看到大嫂準備的滿桌晚餐中央竟是一整盤的雞肉，不禁嚇了一
跳，他飛也似地衝到廚房去找大嫂理論，這雞該不會是今天那個新來的女商人賣的雞吧？
「這我不知道呀！雞是你大哥帶回來的。」大嫂一臉無辜地回答。
莊二的大哥 莊一這時也走進了廚房，一臉疑惑的望著兩人：「發生什麼事情了呀？吵吵
鬧鬧的。」
「大哥，這雞是不是從今早那女商人那買來的？這事要被李家他們知道可得了阿！我們家
可是會被整個村給唾棄的！」
「這事沒那麼嚴重吧？」莊一揮了揮手，「我看那個小姑娘年紀輕輕，一個人跑來這麼遠
的村子作生意，要是連半隻都沒賣出去也挺可憐的，就偷偷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向她買了
一隻。」莊一湊過身去，用力拍了莊二的背，「放心，這事村裡不會有人發現的。」
那晚，莊二和大哥及大嫂三人初次品嘗了從外地來的雞肉，三人對那雞肉的品質皆贊不絕
口，雖內心對李生有些愧疚，但莊二不得不承認，這雞嘗起來真如人間美味一般，不消多
久，那一整盤的雞肉便被一掃而空。
隔日一早，村裡便發生了大事，只見養雞戶李生家門口擠得水洩不通，議論紛紛的嘈雜聲
溢滿整個村子，扛著鋤頭正要到田裡耕作的莊二禁不住好奇，停下腳步湊上前去，打量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李生的妻子跪在門口，以袖拭淚，兩旁的人連忙安慰著。
「李大嫂怎啦？一大早哭哭啼啼的。」莊二問了身旁的村民。
「唉，昨日好像有人買了那新來的女商人的雞，李大哥不服氣說他要親自吃吃看，看是誰
家的雞好吃，結果這一吃，就說什麼他徹徹底底輸了，今天一大早就收拾好行囊，要去京
城那進修進修，丟李大嫂一人在家，唉，難怪會這麼傷心。」
也難怪李大哥會這麼激動了，昨晚那雞肉真不是普通的好吃！莊二心想，又看了一眼李大
嫂，便轉身往田地出發。
當時，並沒有村民查覺到李生出走這件事會是一個開端。
由於村子裡唯一的養雞戶出走，村內的雞肉供應瞬間停擺，而那賣雞的女人在那之後，每
星期便會來個一兩天，兜售從京城帶來的肥美雞隻，日子久了，也跟村民熟稔起來。
有幾位年輕小伙子自認為跟女人交情好，便開始探聽女人的身家，在得知這樣一位貌美年
輕的姑娘居然仍保單身，更是興奮起來，臉皮較厚的林家長子立刻展開激烈得追求，只可
惜女人似乎不為所動。
莊二未如村裡的青年整天像蒼蠅似地圍在女人周遭，並不是他不被女人美麗的樣貌吸引，
而是不知怎地，心底有個聲音要自己不要過度接近她，另一方面，他總覺得莊一似乎對那
女人有些許興趣，過去不常買雞的莊一，自從那女人來村後，家裡三天兩頭就有雞肉上
桌。
距離李生離開村子的兩星期後，又傳出伐木人家林生出走的消息，林生臨走前交代妻子及
長子大小事後，便拎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跨出村子。
之後，小村子陸陸續續傳出誰家的代表要前往京城進修，清一色都是有婦之夫，或許是溫
水煮青蛙，直至村子已出走了七名男人，仍沒有村民覺得古怪。
某一天夜裡，莊二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的他站在一條小小的山徑上，面前一位年輕的
女人背對著他屈膝坐在地上，泥濘沾得女人一身髒汙，而在女人前方不遠處則站著半人半
獸的生物，生物上半身是一名有著鹿角長髮翩翩的少年，裸著的胸膛上只掛在一圈由獸齒
組成的項鍊，肚臍以下則是雄鹿的下身，那生物低著頭，炯炯有神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女
人。
莊二聽不清楚女人說了什麼，只隱約聽得出那語調中帶著濃濃的哭腔與悲憤，以及女人將
那半人半獸的生物喚作山神，女人話音剛落，山神便以極富磁性的低沉嗓音說道：
「汝之願望吾等會幫汝實現，但，切記，汝一旦動真情，便是汝的劫數。」
而後，莊二眼前忽然一陣發白，他驚恐地舞動雙手，這才發覺天亮了，陽光透過窗子直接
灑在他臉上，他揉了揉雙眼，不解自己怎會作了個如此真實卻又虛幻的夢。
時已入秋，莊二和莊一在田裡忙著採收，當日工作結束後，莊一說他有點事要去處理，便
吩咐莊二先把採收好的穀物搬回家，他一處理完就回去。
那是莊二最後一次見到大哥，從那天之後，莊一宛如人間蒸發似地消失，莊二打聽了整個
村子都沒人看到莊一，大嫂整天以淚洗面，祈求莊一能平安歸來。
而在莊一失蹤兩星期後，大嫂才漸漸打起精神，重拾過去的生活，莊二很感謝大嫂並未因
莊一的消失而回娘家，仍留在這兒為這個家打理一切。
一日，莊二農忙提早結束，興沖沖地回家時，發現廚房角落綁著一隻雞，那飽滿的身形一
看便知是從女人那買來的，本來那雞一直焦躁不安地踱步，然而，一發現莊二的身影卻立
刻豎直身子，睜大眼睛死盯著莊二，莊二卻不覺有異，逕自轉身離開了廚房。
那天晚上大嫂便殺了那隻雞，給他們倆和隔壁鄰居作晚餐，但，莊二總覺那雞吃起來和平
時不同，似乎多了某種難以形容的味道，他悄悄觀察其他人的反應，卻未注意到有人有跟
他有一樣的感覺。
夜裡，莊二夢到了失蹤已久的莊一，怒氣沖沖地指責他，說他怎麼把他給吃了！聽到這話
，莊二猛然驚醒，衝到屋外去吐了一番，他終於想起來晚餐的雞是多了什麼味道，小時候
他們兄弟倆曾吵過一次嚴重的架，由於年紀較小，身子矮大哥一截的他打架毫無勝算，在
莊一架住他的當下他曾用力地咬大哥的手臂一口，痛得大哥趕緊將他鬆開。
那個味道......是大哥的味道......那隻雞多了大哥的味道......
在那之後，莊二終於等到賣雞女人的到來，他默默地躲在角落觀察女人，待夕陽將要西下
時，女人提著剩餘的雞隻離開村子，莊二便躡手躡腳跟上前去，女人越過了村子前的大平
原，一路往山中走去，奇怪一個女人家怎麼會住在山裡？莊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然而，
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他鼓起勇氣繼續跟蹤。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月已高掛蒼穹，在密林深處出現了一幢小木屋，女人放下手邊的雞籠
，準備往屋內走去，剎那間，莊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衝到女人身旁，使盡渾身氣力揪住
女人的手腕。
他大聲說：「你這女人！快把我大哥還我！」
女人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跪坐在屋前的石板上，她瞪大雙眼，大口喘氣。
「你到底把我大哥怎麼了！快說啊！」莊二憤怒地咆嘯。
「你、你是莊兄？」女人顫抖著爬起身子，伸出一支手輕觸莊二的臉龐，「莊兄，你回來
了嗎？」
莊二趕緊撥開女人的手，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我不是什麼莊兄！我是莊一的弟
弟莊二，我知道我大哥在你這邊，快把我大哥還我！」
女人霎時回過神來，仔細端倪莊二後才發覺自己錯認了眼前的人，她失望地嘆口氣，「抱
歉，你長得太像一位我認識的人了，」女人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你大哥他不在這裡，
請回吧。」
聽到這話，莊二仍不死心，深信大哥的下落絕對跟這女人有關，忽然間，他想起自己剛過
志學之年時，家裡的人曾說他長得和過世的曾祖父極為神似，彷彿轉世一般，而方才女人
說他長得很像某位姓莊的男子。
他靈機一動，脫口說出曾祖父的名字，果不其然，女人驚訝地盯著他，直問他怎麼認識這
個人的。
「你告訴我我大哥的下落，我就跟你好好解釋。」莊二故作神秘的說。
心知拗不過莊二，女人擺了擺手，示意莊二進屋談。
一踏入屋內，濃濃的動物氣味撲鼻而來，莊二一時之間想不起這是什麼動物的味道，依稀
記得他在某次外地商人來訪時，有聞過類似的氣息。
兩人在屋內的方桌兩側坐了下來，對視了好一陣子，女人才先開口說到：
她過去曾是村子裡的大家閨秀，在十六歲那年不顧雙親的反對嫁進了別村的一戶姓莊的務
農人家，她拋開千金嬌嬌女的柔弱形象，幫忙家裡務農，打理家事，不顧一切只為討相公
歡心。
然而，某天夜晚，相公跟她說他有意納林家的二女兒為妾，聽到這話的她氣得用力搥打對
方，抵死不從，但相公卻執意要納妾，並落下狠話說，在反對的話就立林家二女兒為妻，
將她休了。
這話宛如一棒毫不留情地扎在她臉上，她猛地奪門而出，直奔山裡，心想自己就這麼死在
山中也罷，或者，那負心漢說不定會心軟追過來也說不定，不過直到她跑到腳軟癱在山徑
上，仍絲毫不見相公的身影。
而在她將要氣盡之際，有著半人半鹿樣貌的山神忽地出現在她眼前，問她是什麼讓她這麼
傷心欲絕，她便將所有事情一吐而出，並在最後份份不平地說要是可以她要全天下的負心
漢不得好死。
沒想到，山神答應了她這個要求。
說到這兒，女人深深吸了口氣，直勾勾地望著對面的莊二，吐了口氣之後，這才繼續說
到：
「之後我就到處勾引有婦之夫，只要被我美色所誘惑的男人，就會變成雞。」
這下莊二確定了那天晚上他確確實實地把自己的親哥哥給吃下肚了，一陣噁心感瞬間湧上
喉間，他趕緊忍住想要嘔吐的慾望，不行，事情還沒成，要忍住！他在心底為自己打氣。
「可憐你了，」莊二起身，走到女人身旁，而後趁女人尚未意會過來時彎下身子將她擁入
懷中，「我想你一定吃盡了很多苦頭，你認識的莊兄其實是我曾祖父，真的很對不起，我
代他向你道歉。」莊二頓了頓，女人身上夾雜著香氣和動物的氣味，此時的他已想起那究
竟是什麼味道了。
「但是我知道這樣的道歉對你還不夠，不如這樣吧，我至今仍未娶妻，我娶妳，我向你保
證我不會納妾，終身只娶妳為妻。」
莊二稍稍鬆開女人，讓他們倆四目交接，堅定地望著一臉驚訝的女人，他在對方眼底看到
了一絲動搖。
莊兄，你終於願意回來了嗎？
女人點了點頭，說時遲那時快，女人身後倏地竄出了一條狐狸尾巴，莊二見狀，立刻將藏
在懷裡的短刀刺過去，只聽到女人尖叫一聲，不敢置信地瞪著莊二，而後女人的身子飛快
地縮小，化作一隻嬌小的狐狸。
莊二毫不猶豫，立刻撲上那隻想逃跑的小狐狸，用力抓住牠的尾巴把牠拎在半空中，就這
樣一路拎回了村子裡。
隔日，恰好有個從京城來的商人來村裡做生意，莊二便拿著這隻小狐狸問對方願意出多少
錢，沒想到那商人看到小狐狸後驚呆了，直稱是上等貨，馬上出了一筆可觀的價格買下
牠。
從此，莊二便過起了優渥的生活，村裡也沒再傳出有男人想要上京城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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