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斌不是自殺。這是陳宇潔的遠房叔叔陳泯偉告訴他們兩個的第一件事,陳泯偉喝了咖
啡,緩緩說到許多關於趙勇斌的事。每說一段陳泯偉總是會停一回,不是顧慮,而是他要
不斷回憶他認是的那位趙勇斌。陳泯偉印象中趙勇斌是一個非常熱觀開朗的人,總是帶給
周遭人歡樂又很喜歡小搗蛋的兵。一般的大頭兵或班長還滿喜歡趙勇斌這人,但是在長官
眼裡趙勇斌卻不是什麼好東西,甚至有點麻煩,對於這小兵總是警覺。
他是一個好奇心很重,很喜歡探討自己不了解領域的人。陳泯偉說。趙勇斌雖然學歷並不
可觀,但很喜歡弄東弄西,當時兩至三年兵役制度下,趙勇斌自己學會修車修砲,技術可
是連維修班隊都嘖嘖稱奇,即使現在發達跟高學歷的年代,無師自通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更不用說是在部隊裡了。但有這種個性和能力的趙勇斌才是長官最不喜歡的。
「為什麼?有個不用教就會,能自我學習的軍人不是很好嗎?」陳宇潔疑惑的問。
「這就是妳不了解部隊的地方。」陳泯偉說。
沒錯,趙勇斌這樣的人如果晚出生在現代的時代,在職場上肯定是個風雲人物,但錯就錯
在,趙勇斌出生於民國五十年代末,那個時期還是台灣被國民政府高壓統治的戒嚴時期,
人民的思想和自由受到嚴密的控制,而趙勇斌不止錯了時間也選錯了地點,軍隊裡要的不
是天資聰明的人,而是可以乖乖服從命令的人。在二戰時期有一位軍官曾說了一句名言:
如果我的軍隊每個人都有腦,那絕對沒有人要上戰場。軍隊要的就是絕對服從笨蛋,而不
是一個有想法的奇才。
「怎麼這樣……」陳宇潔說。
「這就是現實,那個年代的軍隊,可是你們現在小孩無法想像的封閉社會。」
「泯偉叔,我有問題。」這時一旁的莊駿佐發問。陳泯偉聽了看向他,將身子轉了過來,
做了一個讓他發問的小動作,莊駿佐看了就接著說:「不好意思,泯偉叔我是這麼認為。
如果單只是因為那位鬼學長趙勇斌的個性和好奇心,這點做為軍方討厭這人的理由,感覺
上有點牽強。是不是趙勇斌有別的地方惹到軍隊,所以才會變成長官的眼中釘。」
「你問的這點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陳泯偉點頭,立刻針對莊駿佐提的問題給出答覆。
「好奇、樂觀只是趙勇斌的個性之一,這也是當時軍中大家感覺最多的一塊。但我生為趙
勇斌在軍中最熟悉的朋友,知道除了這些外,趙勇斌內心有一股正義感,他對於不公不義
之事有時不能容忍。」
「可是這也不能當作軍方不喜歡趙勇…」
「他參加過橋頭事件示威活動,光是這事就足以讓軍隊官員對他有所警惕。」陳泯偉不理
莊駿佐的質疑,繼續說。一聽到這個答案讓插話的莊駿佐整個人靜默了好幾秒鐘。而還在
狀況外的陳宇潔則不解的問:「橋頭事件是什麼?」
陳泯偉聽了只是看著陳宇潔,沒有回答。這時沉默幾秒的莊駿佐才代替泯偉叔回答陳宇潔
的問題。
「那是一場戒嚴時期的社會運動。主要是抗議當時國民政府以「知匪不報」、「為匪宣傳
」兩個罪名遭逮捕的高雄縣長和他兒子,兩人被判了八年左右的有期徒刑重罪,引起許多
當時社會人士的不滿。最後演變成全國串連活動,反對人群在高雄縣長的故鄉橋頭鄉發起
遊行活動,抗議政府的政治迫害。」
「有這種事情?我怎麼以前學校沒讀過。那遊行最後呢?」陳宇潔聽了追問。
「縣長父子被無罪釋放;但之後政府就開始一一清算參與橋頭遊行活動的份子。有些無端
失蹤、或車禍、突然入獄等等。那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年代。」
聽了莊駿佐的解釋,陳宇潔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難不成!叔叔是懷疑鬼學長莊駿佐的死
跟政府有關係?」
陳宇潔吃驚後,看著不發一語的陳泯偉和莊駿佐。看莊駿佐的臉一沉,比陳宇潔早了好幾
步知道陳泯偉所要表達這事情的真相。一個被報導在軍中因兵變上吊的小兵,真正的原因
是政府的秋後算帳。這有可能嗎?莊駿佐想了想,如果黃郁佑在青土山營區裡的四哨,遇
到了死去的鬼學長趙勇斌,如果是被人害死的,那麼這麼多年鬼學長的鬼魂為什麼不去報
復或詛咒那個害死他的人,而是留在他死去的四哨原地?
鬼學長他說他在等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但是事情已經太久,他已經忘了,忘了他到
底在等什麼人,要對那人說什麼。莊駿佐想起黃郁佑對自己說過四哨鬼學長的故事,跟現
在泯偉給他的故事,串連在一起後,莊駿佐竟然有了一個很離奇的假設。他覺得自己有點
異想天開,但是他覺得這可以解釋鬼學長為什麼會繼續留在青土山營區的四哨裡。
「泯偉叔、宇潔學妹,我有一個想法。」
「想法?」陳泯偉說。
「嗯,想法。但是有點離奇,我想問一下泯偉叔。泯偉叔如果鬼是人變的,那麼鬼是否就
和人一樣有自我的想法和現形方是。差別只於它們存在於和我們不同的空間,大致是這樣
沒錯吧?」
聽莊駿佐說,陳泯偉微微的點頭。莊駿佐繼續說下去:「鬼有很多種,有怨靈、地縛靈、
生靈、嬰靈等等。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原來應該是怨靈的鬼,卻自己以為是地縛靈?因
為有一個原因讓它一直等在同一個地方,久而久之它已經認為自己是個地縛靈了……泯偉
叔有這種可能嗎?」
喀拉!
攪拌咖啡的小湯匙掉在地上。陳泯偉聽完莊駿佐的說法臉色大變。的確,一般我們常常認
定是方的東西就不會圓,是一就非二。每件事物都是一定的,這是人類的通病。雲是白色
;天空是藍色,我們對每件事物總有著既定的想法,和先入為主的概念。對「靈體」的概
念也是如此,在此地久留不走的叫地縛靈;本身還未死去有著既妒和羨慕強大靈感的靈叫
生靈;懷著怨恨死去的靈稱作怨靈。是我們自己先入為主把這些靈分門別類,只因為「通
常」就是如此。
但如果一開始就不是呢?
別忘了,鬼還沒死掉前也就是個人。
看泯偉叔沒有動作,陳宇潔幫他把小湯匙撿起來拿去廚房沖水。這時泯偉叔才又開口說:
「我一直沒想過這件事,就像當我跟其他士兵參加勇斌的招魂一樣,我覺得勇斌的魂魄就
這樣被道士和他家人帶回去安葬。但是每一晚我還是會夢到他,夢到他死去的那一刻,隨
著做夢次數變多,我開始不相信他會去死只是因為兵變,所以事情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
…」
鬼故事只是手段,一種讓大家都記得趙勇斌的方法。陳泯偉開始收集關於趙勇斌的資料,
越是找,就越發現趙勇斌不為人知的故事。社會運動、地下學報、民主政治、台灣歷史等
,陳泯偉發現趙勇斌嚮往的是一個比現在更自由的社會。在趙勇斌當兵時,他叼著菸在當
時只有他們倆個才知道的軍中一角,無意間聊到他參加過社會運動被長官盯上這事,還記
得當時趙勇斌聽了,只是笑笑的呼出一口菸說:「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事情……」
「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弄到被大學退學有比較好嗎?」陳泯偉取笑的說。
「好像沒有比較好齁!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知道,過去發生什麼事,越是想知
道就越陷下去。我有時在想會不會課本上面寫的事情原本是錯的,還有更多我們不知道或
不同的角度。就像你喜歡沈雁清純文靜女孩的模樣,但是我覺得她私底是一個很敢的女人
。」
「欸勇斌,有件事我真想問你,你到底是去哪裡找那麼像沈雁的女朋友。也教我幾招,你
看看我在軍中那麼罩你,好歹介紹個馬子給我吧。」
「嘿嘿,女朋友這檔子事啊,就看個人造化啦!沒門!」
陳泯偉在趙勇斌去世後沒多久幫著他女友整理趙勇斌的房間,突然想起過去趙勇斌跟他提
起過的日記。陳泯偉曾經聽趙勇斌提起過,他有偷偷藏了一本日記。至於日記上寫了什麼
,趙勇斌並沒多說。這本日記甚至連趙勇斌的女友都不知道,陳泯偉把他當兄弟之間的秘
密。
「就是這本。」
陳泯偉從他房間拿出這本趙勇斌寫的日記,在翻開後是一本很普通的日記,並沒有每天記
錄,而是跳著記錄些瑣事。正當陳宇潔和莊駿佐覺得這只是一本除了有些社運記錄,還有
黨外雜誌與禁書記錄外的一個參加民族運動的成員日記時,陳泯偉突然翻到了一頁停下來
。這一頁,就是趙勇斌鬼學長入伍的時候,但同樣也只是一些入伍的記錄。
「這裡是他開始入伍的日記,好像是利用休假返家時寫的。一開始你們可能也跟我一樣覺
得只是本日記。但翻到後頭你們看這個。」見陳泯偉指著某個做記號的月份日期,陳宇潔
和莊駿佐看了這段日子,看完相互看了眼,在看看泯偉叔,泯偉叔朝他們點了頭。莊駿佐
吞了吞口水,繼續看下去之後的日誌。
這一段軍中的日記記載的不是軍中生活流水帳,而是一些關於青土山的秘密。例如青土山
營區未經居民同意,擅自要居民撤祖先墳墓,等時間到也不看是否全部撤除就擅自開挖改
建。上頭除了敘述外,還有剪貼的資料補充。其他還有青土山軍官污錢的,跟小兵自殺掩
蓋的事情,全被記錄在上頭。可說是一本青土山營隊的黑歷史。陳宇潔瞄見其中一篇是在
寫軍中一位在軍械室開槍自殺老軍官的事情。翻了好幾頁後,莊駿佐對一頁敘述吸引過去
就問泯偉叔。
「泯偉叔,當時青土山營區四周有人住嗎?」
「應該是當地居民,我們那年帶其實在青土山腳下零散還有些小村。前面說的開挖的墳地
,其實應該也算他的祖墳。只能說當時國軍上頭也真沒良心說挖就挖,除了那些祖墳,還
有很多不知哪時候就有的亂葬崗。也難怪鬼故事頻傳。」
「趙勇斌學長當時跟那些居民好像很熟?」
「他這個人就是愛到處交朋友,喜歡熱鬧。混熟幾個民眾也沒什麼奇怪的。你問的他其時
後面有寫,那些居民好像是當地的原住民,不過我想現在都不在了。趙勇斌當時還跟他們
學了好幾續,聽不懂的原住民方言。我真正覺得可疑的是後面幾篇日記。」
莊駿佐聽了翻到後方幾篇日記讀,在讀了幾篇後查覺到陳泯偉所說的可疑的地方。日記裡
雖然還是寫著跟青土山相關的事情,但是寫到當地的居民曾經說過在軍營因為以前是墳場
,很隨便的處理整地就蓋了軍舍樓方,一些地底埋的屍體遺物都還沒整理乾淨。之後幾篇
都寫著趙勇斌留守時偷偷半夜溜去挖墳所發現的東西,沒想到有一些東西上面還寫著日文
。而最後一篇也就是趙勇斌死前的放假日上寫的,日記的最後寫了一段敘述。
我找到的這東西,可能是政府犯罪的證據,那時候太暗,上面像刻了什麼沒看清楚,也許
等我找時間挖出來後,也許青土山過去發生的事情就有解。
「趙勇斌學長發現了什麼?」陳宇潔問泯偉叔,但陳泯偉只是搖頭。
「我也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那時候我也已經退伍了。事後發現這本日記,我能做的事情
就是渲染趙勇斌的故事。當藝人是一件陰錯陽差之事,但很顯然的現在大家都知道在某個
軍營內有個四哨鬧鬼。我只是個通告藝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件事情透過故事告訴大眾
,用娛樂性包裝躲避政府調查。等著有人可以注意到這事件。」
「既然這樣,泯偉叔現在為何又不說這故事了?」
陳宇潔又問,而陳泯偉只是大大嘆口氣說:「說了那麼多年,就只有剛剛跟你們說的那女
記者上門,還不是特別要查趙勇斌,而是整個青土山營區的鬼故事。而之後就如同我剛剛
說的,人無緣無故死了。而現在這麼多年,累了,我無能為力,加上我女朋友也不希望我
在繼續調查趙勇斌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們可以,我還是希望可以把當年殺害趙勇斌的兇手
找出來。我想還給這為軍中最好的兄弟一個清白,讓它好好成佛。」
晚上雨不停,莊駿佐和陳宇潔在車內不發一語。趙勇斌這個人的背景比他們想的複雜,社
會運動、戒嚴、青土山營區的過去。整件事情離他們這一代的人好遙遠,陳宇潔聽著電台
撥出哀傷的情歌看著車子進去那傳說鬧鬼的隧道,現在也沒有心情害怕什麼高根鞋女鬼和
穿牆婆婆了。
「莊駿佐,你覺得這位鬼學長如果還在世上,他會不會跟著那些大學生衝進立法院抗爭、
走上街頭抗議政府?如果他還活著,看到現在這樣的台灣,他會高興嗎?」
「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看到現在的政府,應該是高興不起來。」
「我也是。」
事實總不是只有一面,就像鬼學長當時抽著菸說的:過去發生什麼事,越是想知道就越陷
下去。而現在莊駿佐和陳宇潔也跟著這四哨鬼學長的謎團一起沉淪。車出了隧道,陳宇潔
看著開車的莊駿佐,過了好一陣子才說:「你會不會覺得,找到我這位叔叔,聽到太多血
淋淋的故事是一種錯誤?也許我們本來要的只是一個像文藝小說的愛情故事悲劇。」
「不會,我喜歡真相。而且想知道更多。」莊駿佐對陳宇潔笑。
「我也是。」陳宇潔也笑。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莊駿佐說。
「什麼問題?」
「我們該怎麼跟郁佑說鬼學長的事……」
「呃……」
車花了點時間才回到市區,莊駿佐先送陳宇潔回家後,在回自己家。搭上電梯他打了黃郁
佑家的電話,接起電話的是黃郁佑,莊駿佐問他怎麼這次放假沒打電話給他,讓他找不到
人。黃郁佑聽了不解說:「你又不是我軍中長官,我幹嘛跟你報備我去哪?而且我現在手
痛死了,不要過來煩我。」
黃郁佑有氣無力的回電話,想起謝爺爺說刺青會痛,原本沒放在心上。殊不知這一刺真的
疼到不行,讓黃郁佑差點要罵髒話了。怎麼自己小時候就沒那麼痛,怎麼長大刺青痛成這
樣?刺的一樣是一些經文,黃郁佑不知道有什麼差別,只知道今天被折騰的什麼事情都不
想做,只想懶散的趴在床上。而目前他除了覺得手臂疼發腫以外,也不知道這經文有沒有
效?
既然是媽祖娘娘說的應該就不錯吧!這是黃郁佑安慰自己的方法。
和莊駿佐說起回報的事情,黃郁佑覺得奇怪今天營長還沒打電話來查他有沒有晚上亂跑?
算了,這樣他也省事,說不定是他自己放假爽到忘了。正要掛莊駿佐電話時,黃郁佑突然
聽見莊駿佐還想講什麼,無奈的在把電話靠回耳邊。
「就不能明天說嗎?」黃郁佑抗議的說。
「我可是有要緊事要跟你說,你就忍耐一下。你不是想知道鬼學長的事情嗎?這事情變的
有點複雜,我到你家門口了,快開門。我先說,你等等要冷靜聽我說,然後你之後可能得
去謝謝宇潔,是她幫你牽的線。」
聽莊駿佐說完,黃郁佑拖著手痛,跑去開門。莊駿佐還站在門口,黃郁佑立刻開口就問:
「鬼學長的事!你查到了?怎麼查到的!」
「這說來話長……」莊駿佐苦笑。他無法預料自己這天真的好朋友在聽了鬼學長趙勇斌的
故事會有什麼反應,但還是走了進去。
那女人去了廁所,這時孫營長人才鬆口氣。這女人從剛剛就一直對他毛手毛腳,不是摸手
摳掌心,不然就是拋媚眼使眼色。孫營長瞪了一旁的張翰祥,張翰祥只得苦笑。看來現在
的狀況已經不是幾個貓咪貼圖可以打發的了,張翰祥心想,果然孫震馬上就問他:「你最
好現在給我馬上解釋狀況。」
「這叫張馨玫的女人,就如同我前面跟你說的是你那青土山營區,四哨死掉的鬼的前女友
,而現在則是台北有名兩間大舞廳媽媽桑跟股東。所以不管他抓你的手,摳你的手如何,
孫震你可得忍下來。如果發生問題我可不想收拾,而且傳出去對你軍中的形象也不好看。
」
「你不只把我電話給酒家女?還安排我今天跟酒家女見面!你他媽的是要弄我就對了。我
是軍人!還是營長!這要傳出去我就斃了你。」孫震怒的對他的學長張翰祥發火。這次張
翰祥自知理虧,說到底他也沒想到這叫張馨玫的老女人會那麼直接,就對他學弟孫震的手
和手腕這樣又掐又捏的。但是更讓他們吃驚的是這女人這麼想找青土山的官員,竟然只是
為了一件事。
把四哨趙勇斌的鬼魂給除掉。
這要求遠遠超過孫震和張翰祥的意料之外。
「張小姐,不好意思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張翰祥笑笑的問:「雖然我知道妳打聽很多青
土山的事情,但是為什麼要除掉前男友的鬼魂?而且這事情也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有了吧
?」
「當然我並不是一開始想除掉他,也覺得他很可憐。但是我認為既然都已經這麼多年,他
待在那邊也不是辦法,必須想辦法讓他早點解脫才對他好。」
「如果你要讓他早點解脫,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該做了,何必拖到現在?」
孫震話一說出口,讓張翰祥流冷汗,而聽到孫營長這樣說話的張馨玫倒是絲毫不在意,突
然手就滑了過來,手指穿進孫震衣服的袖子裡撫摸孫震的手腕,用很挑逗的聲音說:「孫
營長說話真直接,這也好,我喜歡直接一點的男人,不拐彎抹角。那麼我也直說了,這四
哨的鬼妨礙了我的生活,所以我必須把他除掉。」
「他只是我們青土山四哨上小小的地縛靈,怎麼可能妨礙妳?」
「地縛靈?哼哼哼,孫營長你開玩笑吧?」張馨玫笑著說完,突然臉色就一變,繃起臉說
:「他就是個惡靈,一個死後不放過我生活的怨靈。」
「可是具我所知,這鬼在營區出不去,到底是怎麼打擾張小姐妳的生活。」張翰祥笑笑的
問,卻引來張馨玫一個假笑回覆他說:「不好意思,這是我個人的隱私不變多談,總之我
已決定要把你們那四哨鬼魂除掉。多少錢我都可以付,當然道士的費用或法會我也可以支
付。」
「張小姐,我可不准張神弄鬼的道士隨意進出我的營區。」孫震繼續說:「至少得知道妳
的理由是什麼,不然我這做營長的不可能答應妳,多少錢都一樣。軍事用地不是妳說想做
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唉,真不好說話,我知道了,你們想要多少?出個價。」張小姐嘆口氣對著張翰祥和孫
震說,指甲卻在孫震的掌心摳了一下。
這句話和指甲一摳可完全把孫震惹毛了,張翰祥趕緊踢了一腳,做了小動作要他別在酒店
餐廳裡惹事。孫震才勉強的將火氣吞回去,勉強擠出個微笑對張馨玫說:「張小姐,我不
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先考慮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間,等等回來再繼續談。」
待張馨玫起身裡開,倆人才鬆口氣,彷彿人剛下完基地。
「為什麼這女的想除掉他男友?」孫震不悅的問。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這關係,我之前查了趙勇斌的資料,他在戒嚴時期曾多次參加集會活
動,並且也去聽過幾位社會運動團體的研討會,和社運人士走很近,也因為這樣被原先的
學校給退學,當兵時也被列為特別觀查對象,所以才會被分到青土山營區這種偏僻的單位
。一個商人二千金和一位搞社運的份子,看來大時代的浪漫劇,人死過了二十年後全變調
了。」
「我他媽的叫你想理由,你跟我扯這不相干的。這局你搞出來的,休想我幫你善後,她的
飯錢你付,那女人喝了多少酒錢你自個付。我說過了我只有兩張優待卷,你跟我,就我兩
個人,少指望我會幫那女人付錢。」
「欸孫震,話可不能這樣說,你也知道我可是為了幫你才……」
「兩位在聊什麼?那麼熱絡?」去完洗手間的張馨玫一回到座位上便插話。
「沒事沒事,張小姐我們在聊妳那死去男朋友的事,聽說妳那男朋友以前是搞社會運動的
?」張翰祥問。
「你剛好說到我最討厭他的地方,我當時跟他作伴時就跟他過好多次,說人好好的過生活
,幹嘛學那些人搞什麼運動。好一點警察局做個筆錄,壞可能關了好幾年,但那人就不聽
我的,說什麼台灣的歷史,你們說說,這歷史,死人的東西有什麼好的,沒錢又無聊。人
民的權利,等被抓都丟工作、沒飯吃了還權利。說了好幾次都不聽,他還反過來跟我說這
是社會正義,政府都抓人了,哪來正義。」
「既然如此,他都已經去世那麼久,不管他是否是四哨鬼魂,都跟妳沒關係了。幹啥現在
一定非得除掉他?」張翰祥又問。
「我就說這是我私事了!我也說你們開個價,我們好做事。」
「可是,張小姐,妳這好歹也說個原因吧……」
「唉呦,你們這些軍人怎麼都那麼煩人啊!這是我的隱私,憑什麼讓你們知道?難道沒聽
過個資法,再說下去就算了,我就換找其他人。省的浪費我時間,我可是因為你們……」
「不幹!妳找其他人。這頓我買單!」
張小姐話還沒說完,孫震一句話就轟出去,起身就走,留下眼前傻眼的張馨玫。張翰祥看
到孫震這樣子,知道那家伙已經知道自己脾氣忍不下去了,在聽下去就要開罵了,所以走
人。雖然張翰祥很想拍手叫好,但是接下來的專業就是他來應付了。
哄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張翰祥把錯愕咒罵孫震的張馨玫給騙下電梯,打了台計程車送走,
再三承諾會在好好的孫營長談這事情,才應付完張馨玫的攻勢。當張翰祥看了遠去的計程
車喘了口氣時,一支手就跨到他肩膀上,手中還遞給他一杯便利超商的飲料。
「辛苦你了。」孫震說。
「如果你能再多忍個十分鐘,說不定就套更多話。」張翰祥說,手扳開飲料罐。
「抱歉,我聽不下去。那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孫震露出厭惡的表情。
「這樣就受不了,還有第二回合呢。」
「還來?別了吧。」孫震一口灌下飲料,想讓腦子冷靜。
「我都答應那老女人會在跟你談了,總得做做樣子。但是剛剛哄騙的時候,可並非沒有套
到有用的消息。這女人會想除掉你營區四哨那鬼前輩,好似跟她老公有點關係。剛又聽她
吐苦水,哭訴半天,說最近幾年她跟他老公鬧的僵,每次見面不是大吵不停就是小吵不斷
,她似乎非常在意這件事,不斷說要不是因為這樣我才懶的管什麼鬼!都是它害的!你說
這些有錢的女人當自己不如意時候,什麼都可以扯,什麼都能怪。」
「怪一個遠在青土山死了多年的鬼魂?哼,可以告訴我這什麼道理嗎?」
「怪東怪西,就是不怪自己。學著點吧,有錢人想法不一樣。」
張翰祥略帶酸味的說,拍了拍孫震的背。
兩人下樓到酒店停車場,張翰祥做了孫震的車。張翰祥原本吵著要住孫震的小公寓,被孫
震拒絕,強迫送他回家。之前讓張翰祥住了幾次,不是孫震嫌,這個人的生活習慣有夠差
的,洗澡一定弄得到處都是水、電視開了也不關、上完廁所不沖水,最重要的是張翰祥的
睡相非常糟糕,孫震常常睡到半夜棉被全被這人搶走,有時還被踢下床。所以之後便拒絕
張翰祥的任何過夜。
張翰祥聽見孫震不給他住宿,就像小孩子般吵鬧。孫震不管他,任他去吵。張翰祥吵累了
開始又用狗貼圖吵孫震。孫震聽見自己手機叮咚叮咚的響著,繼續想辦法忽略那聲音。最
後忍不太住的孫震說:「你就不能安靜一點。一次就好。」打了方向盤,孫震催油門,車
子甩了個彎,故意把臨座的張翰祥甩去車門上。
「欸欸,營長這樣開車的啊?」
「囉嗦!總之我家不給你住,給我回你家去。在一晚我就收假,沒時間照料死老百姓。尤
其是被軍校退學的死老百姓。」
「話說那麼絕。好嘛,不然我跟你保證嘛!不會搶你被子;不踹你下床,我打地鋪總行了
吧?洗澡水也不弄的到處都是,也不偷玩把你的肥皂弄了小脆削的遊戲。而且我這套張馨
玫的話可還沒完呢……」
孫震吃驚的煞在紅燈前,轉頭看張翰祥。張翰祥早知道孫震總會跟他抗議些什麼,所以任
何事他都會對這學弟留一手,好有籌碼可用。不然自己這學弟有時候實在很優秀到他得千
方百計的吊胃口,實在也算不好搞。孫震看向張翰祥,立刻問:「你說真的?」
「套出的那資料,就看你要不要讓小弟這死老百姓留宿一晚了,孫營長。」
張翰祥露出算計的表情笑到。孫震皺眉頭,立刻回話。
「誰管那個!我說你他媽的真把我那肥皂弄成削削?我他媽的!還以為是自然脫落!你為
啥要破壞我的肥皂,肥皂是拿來洗頭、洗衣、洗身體的!你他娘的有毛病!拿肥皂來玩!
你在弄一次,我就把肥皂塞進你嘴裡!」
「我都說這次不玩肥皂了。」
孫震完全不想管那老女人。張翰祥心理無奈的想,看來這青土山營長大人根本不把那有錢
的女人放在眼裡。但自己浴室的肥皂還比女人秘密重要,這也只有這傢伙才幹的出來。提
到女人,張翰祥可是充滿同情的看著孫震。孫震學生時代跟他無話不談,不過基本上就是
孫震跟他交心,脫口而出自己真正的想法,然後事後讓他有很多把柄可以玩弄他這樣。
當然張翰祥可覺得自己這做學長對孫震照顧有佳,那各方面都是。談到孫震的女人,如果
撇開親戚師長說來說去也只會一個人,那個孫震暗戀到今,還一直尋找的女生。那女生懂
一點法術,看的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個性很率直,當時還剪了個標準西瓜頭。張翰祥聽
孫震紅的臉頰敘述這位自己心儀的女孩,可完全感受不到什麼漂亮的倩影,只想到農村裡
頭的村姑村婦。
但更驚人的是孫震的毅力,一直找著這位女還多年還收著當年約定的事項。當然兩人約定
了什麼孫震什麼也不肯說,張翰祥只知道這女孩當時比孫震年紀又在大上幾歲,真要說起
來應該也快三、四十歲了。
唉,天下第一蠢,就是這癡情男兒。張翰祥搖搖頭嘆氣。
「到了。」
「咦?到了?到哪?」
「我公寓,怎麼你不是剛還一直吵著要來?你如果改變心意想回家現在也來不急了,我可
不想再多花快一個小時的車程帶你回去。」
「哈,那你真讓我打地鋪?」張翰祥笑著問。
「誰要你打地鋪。床給你睡,我要去睡沙發。」孫震說,按了地下停車場的電梯。
這也算張翰祥一直覺得孫震很有趣的地方之一。在軍隊長官中,孫震是少數可以協調的人
,從連長或作戰官時都這樣,表面兇,但私底下還是會找兵溝通。這人就只是愛面子,心
裡可是很講理的。會那麼在乎面子多半也是因為孫家軍人體系的關係,門面很重要,這也
是為什麼孫震一接青土山營區營長職務,家裡會那麼大的反彈。除了孫震違逆他老爸孫復
國的想法外,門面不好看也是一大原因。
當然孫震家裡那掌事的爺爺孫士銘很快就有了劇本,現在外面傳出的劇本內容是,為了改
變家族體系的獨裁形象,孫士銘的孫子孫震,轉戰偏僻單位營掌一職就職,展現出改革決
心。那老狐狸甚至還讓孫震他爸說出:不能給予兒子太平穩的道路,生為軍人、一位願為
國家付出的年輕人,就該磨練身心在任何刻苦的環境之下。聽了讓張翰祥快吐血。
張翰祥進到孫震的公寓,燈一開,一屁股就坐到沙發上翹二郎腿開電視,襪子鞋子馬上亂
扔。孫震好好的脫下自己的鞋子拿了他學長張翰祥的鞋子放好,把襪子梯到牆腳邊,不想
管那臭酸的東西。這不禮貌的行徑孫震見怪不怪,沒辦法自己的學長就這調調。而且被那
老女人折騰一晚,實在是浪費時間。
孫營長的手機響了,響的是軍中智障手機。孫震拿起來看,是自己那傳令黃郁佑的回報,
留言中打上他絕對沒有去墓仔埔深夜冶遊。下方是乎還有多說些什麼,孫震按著手機按鈕
往下看,黃郁佑打著回報以外關於青土山的事,小小的螢幕上頭的簡訊大略寫到:
黃郁佑的朋友問到鬼學長趙勇斌的同梯,鬼學長的同梯告訴他朋友,趙勇斌的死因可能不
單純,即有可能跟當年極權政府和民主運動有關係。詳細會回軍營跟營長報告。
「怎麼一直看智障手機,開始想回軍營當你的山大王了喔?」張翰祥說。
「我那傳令是乎找到,四哨那鬼的死因。」
「真的?哪找的資料?」
「就是你一直找不到人的那位藝人。」
「呵,這也不能怪我,那人聽到我要問趙勇斌的事,就馬上掛我電話。所以我才從另外一
條線下手,也就是接觸那藝人的老婆。」
「老婆?……呃……你他媽的說的不會是……」
孫震看張翰祥,張翰祥繼續看他的電視一邊說:「我要跟你說的那老女人另一個套出來的
話就是這個。四哨鬼魂趙勇斌的前女友張馨玫,現在是趙勇斌同梯陳泯偉的老婆。這對夫
妻也真是有情有意啊,一個說鬼故事消費自己同梯;一個處心積慮想找道士把自己前男友
的靈魂給除掉。」
孫震聽見張翰祥的話,想了一回,便問:「學長,你對那女人說四哨鬼魂是惡靈這件事怎
麼看?」
「怎麼這樣問?」
「這是我的猜測,總覺得這叫張馨玫的女人,是不對四哨的鬼魂做了什麼良心不安,所以
才想把這鬼給除掉?這二十來年前,青土山四哨為情自殺的士兵趙勇斌,真正的死因,也
許要把這些新聞報導出的事情全部翻轉。」
當年的謎團,雲霧逐漸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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