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今天送達的公文批改完畢後,我將公文依遞送單位分別歸類,以方便明天的公文傳送。
從座位上站起身個懶腰,我看向牆上掛鐘,時間下午三點。窗外天色略灰,空氣中瀰漫著
下雨前的溼氣味。
在來台之前,聽說台中天氣宜人舒爽,四季都有溫暖的陽光,怎知最近卻雷雨不斷。
「唉,這樣榻榻米又要受潮了,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晴天啊……」
趁著下雨前,我拉了個坐墊,在緣側(註1)坐了下來,點起菸,慢悠悠地抽了起來。
不知道這樣閒適的生活還能過多久?畢竟從內地那邊傳來消息,我們大日本帝國與美利堅
已經正式開戰了,目前有數筆捷報。
聽起來戰況不錯,但若未來戰事進一步擴大,也難保台灣不會受烽火之殃。
無論如何,在更進一步的指令下達之前,我也只能守著現職,在這個位置上努力。
碰噠!
碰撞聲將我從思緒中拉回現實。圍牆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少女,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找尋什麼
。突然間她眼睛發亮,從地上拾起一片薄薄的長方型彩繪鏡,牢牢地握在手中。
雖然是為了撿拾失物,但是這樣大剌剌入侵官舍,總該給些警告吧?
「喂!妳在幹嘛?」
少女一聽到我的聲音,起身的動作瞬間定格,緩慢的轉過頭來,她那瞪大雙眼的驚恐表情
著時讓我內心瞬間毛了起來。
而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衣著似乎與常民稍有不同。
「妳到底……」
下半句的『是人是鬼還是妖』還沒來得及說完,那少女放聲尖叫。那尖叫的時間雖然只有
五秒長,但對我而言卻像過了五小時。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的東西掉進來了,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請原諒我!」
那女孩噗通跪下,臉都要埋進土裡了,身體抖得像剛出生的小貓一樣。
會有這樣的反應想必是人類吧!是說我也只是想警告她別隨意亂闖,沒想到卻讓她嚇成這
樣。
真是強烈的既視感,想之前去探望同事佐藤出生沒多久的女兒,才湊上前去沒多久,她就
放聲大哭。
天空響起幾聲悶雷,點點雨滴開始落下。
我看著那還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嘆了一口氣,說:「妳家很遠嗎?」
少女抬起頭,怯生生地說:「有一點……」
「那妳先進來避雨吧!」
「咦?」
「我說,妳先進來避雨,等雨小一點再回去。」
「呃…可是……」
少女扭捏的態度有些令我火大,但畢竟是陌生人,會有如此態度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是刑務所所長吉田光朗,報出我的名號絕對找得到我這號人,妳不用那麼擔心。」
少女猶豫了一會,終於踏著小碎步進到屋內。
「妳先去居間待著,我泡個茶給妳。」
我說完,才轉身走沒幾步,碰的一聲,轉頭一看,那少女結結實實的跌了個正面著地。
真是個冒失的女孩呢!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在準備茶具的同時,我想起了南洋正發生的戰事,以及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
雖然不願作過多的猜測,但在這種緊急時期出現的女子,總不會代表什麼好兆頭。
我捧著茶具,來到居間(註2),少女拘謹地正坐著。而這時我才能夠稍微真正觀察她的全
貌。
「妳…不是內地人吧,台灣人?還是中國人?」我將茶葉放入壺中,注入熱水。
「是…台灣人……」
我抬眼瞅著她,想從她表情中讀出一絲蛛絲馬跡。這女孩有可能是間諜嗎?
「是嗎。日語還可以嘛?」
「是…有去日本念過書……」
「這樣啊。」
能讓女兒出國唸書,想必這戶人家來頭不小、財力也雄厚。若是出國唸書,那這身怪異穿
著,大概就是所謂的新潮時尚吧!
看那少女到現在仍然是如坐針氈,若真要是間諜,也只能佩服她演技太好。
反正,我小小一介刑務所所長,諒她也辦法從我這竊得什麼情報。
待我放下戒心後,竟忍不住滔滔不絕,對著少女談論起當今時事。而少女雖然寡言,卻也
專注於我每一句話語。
「現在戰爭雖然辛苦,但是為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榮耀與未來……」
在我不注意之時,少女的眼神暗淡下來,抿著嘴角。
「那個…吉田先生!」少女打斷了我,眼神流露著哀傷與堅決。
「戰爭已經結束了唷!」
我一愣。「什麼?」
「吉田先生,您認為今天是幾年幾月幾日?」
我很快的回答:「今天是昭和十七年三月……」
幾日呢?突然間,我的記憶像發生錯動一般。我摀著頭,想不起真正的日期,也無法推估
。
少女搖搖頭。「今年是二零一六年,已經平成二十八年了唷。」
「我不相信!妳這賊人竟然要騙我!」我忍不住伸手要抓住少女,少女害怕地舉臂一擋,
而我的手卻直接穿透少女的手臂。
我大吃一驚,往後退了數步,跌坐在地。
「已經結束了!吉田先生,我不知道你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但這才是現在你所在
的地方,真正的模樣。」
少女拿起方才撿拾的彩繪鏡,從鏡面中映出的官舍,竟然已異常破敗不堪。
「這個是手機,你沒看過吧?這是現代的科技產品,它具備相機的功能,這張相片呈現出
來的,才是這間官舍真正的樣子。我一進門就跌倒,是因為那片榻榻米已經腐爛到一踩就
破。外頭並沒有下雨,而這裡,沒有什麼茶具。你是活在你的記憶裡啊!」
活在自己的記憶裡?
我愣愣地看著少女,從她的瞳孔裡,我沒看到自己的倒影。眼淚從我眼角滑落,如果我還
能流淚。
由內而外的痛楚令我忍不住彎起身,手心緊抵著雙眼。而少女一句話也沒說,僅僅沉默地
在一旁看著。
「那…妳可以告訴我……我們贏了嗎?」
少女搖搖頭,她纖細的手指在那鏡面上滑了滑,從中流洩出廣播放送聲。
「玉音放送,終戰詔書。」少女說,將那還響著玉音的鏡面遞到我面前,是一名洋人將領
與昭和天皇的合照。
我無法止住我的淚水,嗚噎聲從我喉頭溢出。
「那……現在……日本……」過於痛苦,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說出口。
但少女明白我的意思,思索著答案。然後,她給我一個笑。
「已經沒問題了喔!」
她取過那面彩繪鏡,在上面流暢的滑動著。
「這是我去年在日本時拍的照片。」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色,高聳入雲的樓房、更加寬敞的道路、熙來攘往的人們。但仍有我
所熟悉的事物,同樣熱鬧的祭典、依舊古典雅致的東京車站。
啊!是嗎,已經沒問題了啊……
我緩緩地起身,拖著步伐走到緣側邊。果然,天空澄淨清明,午後的陽光灑落在庭園傾頹
的矮牆與蔓草之上,也溫暖著我實際已不存在的軀殼。
「終於…雨停了……」
那麼…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註1)緣側:日式房舍外圍屋簷下方的木質走廊。
(註2)居間:客廳、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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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先聲明人名是虛構的喔!
今天去台中刑務所演武場以及附近刑務所官舍時想到的點子!
演武場人滿多的,而官舍因為沒有整理,知名度也較低,所以是個清幽和穿越(?)的好
地方,推薦在地人和遊人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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