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一天跟九九溝通,甚至破天荒的打手機給他,他依舊拒絕再說故事。
他說,其他的經歷乏善可陳,沒有什麼趣味,他不願意湊字數。
我說,那好歹做個ending吧?
他很不解的說,「我還活著啊。現在無法蓋棺論定。」
然後再見也不說,就直接掛了電話。
他就是個這麼沒有禮貌的小鬼。
我跟九九認識十幾年了,他比我兒子大幾歲而已。當年認識他,是我還願意出去
走跳,偶爾會參加網聚的時候。
事實上,他很沈默安靜,善於傾聽。但依舊給人一種…桀傲不馴的印象。明明有
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卻有種令人膽寒的尖銳。
他總是微微垂著眼簾。後來我才發現,他是為了掩飾習慣用眼白看人的高傲。
那天見的人很多,能夠讓我留下一點印象的卻沒幾個,九九算是當中之一。
現實中見過面,在網路上當然比較容易熟悉。我對他的了解就是他很愛聽不可思
議的故事。網聚後,他將我所有的小說都看過了,寫了將近萬字的心得給我。
非常唾棄言情類,然後告訴我,他還挺喜歡奇幻系那個任性不羈的女主角。
於是他成為我一個非常清醒的讀者。
直到有一天,我們在網路上閒聊,談到老胡計程車。他說,「喔,其實這事不太
會再發生了…最少台北不會。」
於是他告訴我了那則「老故事」。
當時我覺得這孩子說故事挺有天分的,鼓勵他寫故事投稿看看…他興趣缺缺。被
我問多逼急了,寫了那一篇給我。
這個很有才華的孩子根本就是跟人對著幹。他用幾可亂真的筆法,徹底的模仿了
我。以至於連我自己都分不出來這是不是我寫的。
我嚴厲的告訴他別這樣,他也只是笑。但他偶爾會即興寫幾個小短篇,依舊是模
仿我的文風,述說他的故事。
非常有想像力…有時候,我甚至會誤認為是真實發生的。
但是會自稱自己有超能力(不管是哪種)的讀者很多,告訴我的故事更離奇不可
思議。有的甚至會…勸告我別那麼愛講,語氣還不怎麼好。
真的跟我一路通信,能忍受我一但發作就經年累月不通音信的孤僻,實在不是太
多人。
大概只有也常常失蹤的吞刃,和根本就不怎麼管我失不失蹤的九九。
其實拿九九當文本的不只是那個神經病作家,許多非靈異類的主角常有「眼神銳
利、高傲、多智近妖」的特徵。
幸好他只看不可思議的故事。
我們是老朋友,年齡差很多的老朋友。
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我真正正視或許不全然是創作的…是某年,我所居住的大樓浮現異味。有時出
現,有時消失。
警衛和清潔員都沒聞到。我打算不當回事。
可跟我體質相同有點敏感的小兒子,跟我同搭電梯時,也聞到了異味,並且電梯
的燈光劇烈閃爍,同時電梯抖動。
雖然沒出什麼事情,通報管理室也請了電梯維護公司來察看,問題卻只是減少,
並沒有杜絕。
我有些苦惱的半開玩笑告訴了九九,他說,「哦,我剛好來台中的小七打工。要
我去看看嗎?」
「你能看出什麼啊?」我根本不相信。
他只回了兩個字,「呵呵。」
後來他堅持來看我,我也就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了。我的兩個孩子跟他年紀差沒多
少,說不定年輕人能玩在一起。
時隔多年,他成熟許多…外表上。那總喜歡拿眼白看人的習慣還是沒有改。沒想
到他居然很有常識的帶了伴手禮,而不是兩手空空的來吃飯。
進了電梯,香水味夾雜著惡臭味襲來。
「靠北喔。」九九冷冷一笑,「敢來試試?」
有一瞬間,像是空氣都消失了的短暫窒息,然後就沒了。
什麼味道都沒有。
我瞪著九九,他一臉無辜。「我早跟妳說過了呀。」
之後電梯就完全正常了。
然後我發現老朋友原來不完全是個正常人。
這件事後,我不斷的慫恿他,哪怕只是發表鬼故事也是個好開始。有文筆的人不
少,但是真有料能寫靈異故事的人卻不多。
我?其實我只是體質比較敏感,也沒什麼可稱道的體驗。只是小說家嘛,大家都
知道,是大說謊家,能抓到一分半點都能化為十幾萬字的大作。
他這樣太難得了。
起初他沒有興趣。但對別人都有點缺乏耐性的他,對女人格外容忍。只是我也不
喜歡強迫人,嘮叨幾次就算了。
直到去年冬天,我沒有預警的大發作,一直到今春還是陷入沮喪的深淵。
他說,「這輩子都是妳為人說故事,現在我說給妳聽吧。也聽了妳太多故事。」
就是你們看到的這些「羅玖二三事」。
他同意讓我發表出去,卻不願意掛他的名字。因為他說,他會模仿,卻沒有自己
的文風。
唯一的缺點是,他雖然能把文風仿得很像,卻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真的就只是
「二三事」。
不過,在最後一個故事完結後,鬱積一冬帶一春的鬱結,居然不藥而癒,像是從
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羅玖二三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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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子談鬼說狐,案牘勞形,窮經而皓首。然日漸虛耗,感來日無多。
一日泣於倫子曰,「吾墓望銘之『彼皆耗盡,再無所存』。」
倫子慨然應之,曰,「必銘『此人已乾』。」
--蝴說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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