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的海邊靈異故事在對岸、日本、台灣,都有類似的版本出現。
通常是海釣,並且是夜釣。然後不遠處出現一個「同好」,釣主會與之搭話,往
往會友善的散煙。之後「同好」通常會溫和勸告離開,最後發現「同好」並不是
活人。
每次看到我就會偷偷笑一下。
在海邊的往往會被管很寬。
我大三的時候遇到很大的變故:父母在對岸雙雙過世,結案是「入室搶劫」。
獲報用最快的速度抵達,卻已經完全收尾了--現世的草草收尾。
但誰來告訴我,為什麼我父母了結塵緣安心離世了,卻有個懷孕的年輕死人佔據
我爸的產業,一照面就意圖對我動手。為什麼我父母過世的同屋子裡,同時死了
一個孕婦。
我想我是個冷血動物,所以並不是非常悲傷。我只是濃濃的不明白。我不明白明
明愛妻愛兒的爸爸,去對岸做生意,三四年都沒有回家。我不明白媽媽只是去探
望爸爸,怎麼就會再也不回來。
如果那個發瘋的孕鬼沒鬼扯,我爸到對岸一年多就「發現真愛」了。除了確定我
媽是被那個真愛小三下安眠藥後勒斃,是我爸宰了小三替我媽報仇,還是小三宰
了我爸意圖同歸於盡…已經不可考了。
其實我不在乎到底誰宰了誰,我只在乎我媽知道真相的時候有多心痛,她被殺時
是否很痛苦。
這是我第一次破壞原則:對女人下手。我將那個據說很厲害的孕鬼親手滅毀。我
不在乎以後會有什麼後果。
要說我有什麼遺憾…我只恨那個小三居然死了。她如果還活著,我能親手報仇。
可惜沒給我這個機會,很遺憾只能殺她一次。
但是那又有什麼用呢?除了讓我心裡高漲的暴躁和狂怒稍微熄滅些,什麼用都沒
有。
也是從這個時候起,我對去過「那邊」,擁有的種種外掛,原本有的沾沾自喜,
完全消滅。
因為無用,太無用。即使擁有點能力,也沒辦法阻止父母的殞命。
我很遺憾,並且困惑。
再說一遍,我並沒有很悲傷。
我很冷靜的處理好一切,甚至沒被二一…請了兩個月的假。說明情況後學校很寬
容,還安排心理輔導。
其實我不需要。
遺產部份是拜託我爸一個當律師的朋友處理的,扣掉種種稅後,我只留了一小部
份足以讓我讀完大學的生活費,其他都捐出去了。
這是我唯一能幫他們做的。我爸老說「好男不吃分家飯」,也常念叨著長大要自
立,別指望遺產,因為他會通通捐出去。
我也難得聽話了一回。
我是真的沒事,但是小朱真真當作是大事…我想是因為他也認識我爸媽,以為我
只是強撐而已。
那時他每個禮拜都北上找我,比對女朋友還殷勤…實在有點噁心。我叫他別這麼
婆媽,他卻只說上來海釣順便,然後把我也拖去海釣了。
週末都從新竹到台北,他也是夠拼的了。其實,自從迷途知返後,他對課業就很
認真,海釣也是讓學長帶著會的,不是那麼熱衷。
但是還有比海釣夠能抒發心中鬱悶的嗎?大概沒有。魚獲多少不重要,喇低賽和
練瘋話倒很多。要不然沈默下來盯著浮標,靜靜聽著海濤風聲,也很好。
然後照慣例,我們遇到不少逝者。
其實認為每個鬼都能神智清醒、能言善道,那是不對的。大部分都有點渾渾噩噩
,語言能力也不太健全。除了過百年的老鬼,那就必須死對地點死對時間,而且
自己也極大執念才行。
我不會直稱他們為「死人」,是因為這些徘徊在最佳釣點的通常是「同好」,連
死了都還眷念著海釣。除了會輕聲提醒我們小心,也不會做什麼。
小朱本人不抽煙。一但發現我望向某個方向,會用眼神詢問,我若肯定的點點頭
,他就會拿出一根土煙,點著了放在一旁。
然後就會出現遠端抽煙的奇景,逝者會一臉享受的一呼一吸的將煙抽完。
「萬一遇到不抽煙的怎麼辦?」我好奇的問。
小朱得意的昂起頭,「呿~那是我阿媽親手種的煙草,親手捲的煙!」他開始吹
牛,說他阿媽是平埔族(其實名字很長,我沒記住)尪姨,可厲害啦,而且香煙
在二十一世紀不是好東西,但是阿媽說其實跟漢人的線香功能差不多巴啦巴啦巴
啦…
我試過一根土煙,辣得讓人淚流。我猜那真不是給活人抽的。
不要看小朱歡脫得有點缺神經,他意外有耐性。我常起來走走,他能坐在那兒一
動不動。說起來,死人是有點可憐的。他們在人多的地方會很不自在,與活人交
流往往要挑落單的時候。
我一起來走動,後面就會跟好幾個遠遠跟著。
意料中事。逝者不跟看不見的人。
那時我稍微有點自暴自棄。再說吧,雖然我不喜歡管閒事,但是相逢即是有緣,
偶爾管管也是可以的。
所以有勇氣上來跟我說話的,我往往會傾聽。
但是我又有很強烈且執拗的善惡觀,新鬼又學不會說謊。真正能讓我幫忙的實在
很少。
口齒不清,連自己的心願都想不起來的…麻煩你想起來再找我。
火拼後背了三條人命然後被殺灌水泥的…滾邊去,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能夠明白想起來自己想回家,卻不記得自己家的地址和電話的…抱歉,愛莫能助。
還有很奇特的,樂不思蜀,拜託我給他一套新魚竿的(型號我真的聽都沒聽過)
,最後我請金紙店幫我糊一個,還加送一條小遊艇。燒完後,一夜大咬。
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爸爸。他是行船人,海難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
來,但是被卡在這兒。
他說,他很想念老婆兒女。家人也很想念他,每年都會在海邊燒紙錢。他知道距
離很近,但就是到不了。
可他說最多的不是這些。而是叨叨絮絮女兒多可愛兒子多聽話,老婆雖然嘴碎,
卻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他說只要想到老婆改嫁,兒女得叫別人爸爸就心如刀割
。但是沒辦法啊,誰讓他沒那個命,怎麼就死了。
「他們能好就好啦,真的。」他拿照片給我看,「你看你看,溫某金水(我太太
很漂亮)對否?我兒女也蓋古錐。」
其實沒有什麼相片,只有他想像出來的一片雲霧,上面也什麼都沒有。
「…你在哪裡?」
他不讓我靠近,一直說太危險。就在防波堤附近的一堆亂石中。
這類的事情,通常我就是撥個電話就完了,若是只有地址,一張明信片也就算了
。大部分的時候都被當成神經病,小部份是空號或查無此人。
但這樣也行了。他們的心願並不是真的要回到家裡,只是想跟家人連絡上罷了。
若是真的無法連絡,雖然遺憾,但也能接受這種了斷,安心離開塵世了。
稀少的一兩個會回撥,可能去招魂還是什麼的。我不知道,那隻手機我很少開機。
只有這位行船人,他給的電話和地址早已連絡不上,我還費盡力氣去尋找。最終
還是連絡上了…感謝萬能的網路,我找到他女兒。
最後她要求我手機連絡,似乎很激動,聲音都在發抖,「…你怎麼知道我爸在哪
裡?你是誰?」
這就是我為什麼匿名的緣故。因為太難解釋了。難道要跟她講,你死去的阿爸跟
我說的嗎?
「你記住地方,就在…」我再三確認她記下了,就掛了電話。
打完電話我跟瘋魔了一般,每天都去海釣。一直到確定有家人哭喊著去防波堤喊
魂,並且有打撈動作,我才安心了。
那個爸爸欣喜若狂的表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回家了。回到家人的身邊。
我想,好爸爸是需要一些特權的。
因為,真的太難得了。母親自從懷孕就與之血脈相連,很容易有母性。
父親則否。
不管社會化包裝得多精美,其實父親相較母親,總是比較冷漠,也不太容易付出
所有。因為,多多少少隔了一層,即使極飄忽的一瞬,也會迷惘…這孩子真是我
的?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男人。
所以,我對好爸爸格外心軟。
「謬論。」小朱毫不留情的戳破我,「其實你只是想原諒你爸,又原諒不了。講
那麼多幹嘛…呷菸啦!」
他扔了根阿媽捲的土菸給我。
我抽得咳嗽連連,眼淚都流出來了。而且似乎流得太久。
這件事情本來應該這麼結束。除了小朱偶爾會拿我哭得跟小孩似的事情虧我。
我只能說這傢伙就是個豬頭,腦容量很小,被我揍了幾次都沒長記性。
但是當完兵回來,我偶然的看了則靈異故事。據說有個神祕人到處打匿名電話,
以至於尋獲家人的屍首或魂魄。
聽說是個年輕人,語氣很不耐煩,似乎火氣很大的樣子。
底下的論戰很精彩,有人相信求站內信,有人表示懷疑,還有人嘲諷這麼厲害怎
麼不去協助警方。
看到自己成為靈異故事的一部份,實在有些玄妙。
--
蝴子談鬼說狐,案牘勞形,窮經而皓首。然日漸虛耗,感來日無多。
一日泣於倫子曰,「吾墓望銘之『彼皆耗盡,再無所存』。」
倫子慨然應之,曰,「必銘『此人已乾』。」
--蝴說新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