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總裁而言,文物既是收藏,也是投資,所以年年都在買進、賣出。他打算在今年秋拍
賣掉一批字畫,包括弘一法師對聯、李可染〈牧牛圖〉和徐悲鴻〈飲馬圖〉。我們得將這
批字畫找出來,請人估價,再交給拍賣行,簽訂委託拍賣合同(不知為何,春拍都是在夏
天,秋拍則是在冬天)。當然,留著沒賣的字畫也要順便清點,確認保存狀況。
這一回,由秦先生和袁博士負責運走拍品,而我負責清點庫存藏品。我從門口往房內深處
一路檢視過去,走到張大千的〈荷花〉前面時,腳下竟發出「嘩啦」一聲,我低頭一看,
畫作底下有一片積水,而且還在持續擴大。
糟了,這幅〈荷花〉可是方總裁的重點收藏項目,旁邊還有溥心畬的〈壽星圖〉跟黃君璧
的〈山水〉。要是泡爛了,我就算去柬埔寨賣器官都賠不起!
就算沒看守則,我也知道漏水要聯絡水電。我顫抖著手,撥出水電師傅的號碼。「師傅您
好,我這裡是字畫收藏室,剛才發現地板上有積水……」
師傅立刻指示道:「小姐,妳要不要先抬頭看一下天花板,看看是哪裡漏?室內漏水通常
都是從天花板漏下來的。」
我照他說的,快速瞄過整間收藏室。「都沒有,看起來不是從天花板漏。」
「那積水是不是在張大千的那幅〈荷花〉下面?」
「你怎麼知道?」
「那間字畫收藏室我去過好幾次,只要不是從天花板漏,就一定是那幅畫在滲水。不過妳
也不用擔心,它滲出來的水之後都會自己乾掉,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我貼近那幅〈荷花〉仔細觀察,果然發現水是從畫作本身滲出來的,畫面上的荷葉還有水
珠在滾動。但我還不太放心,繼續追問:「真的嗎?那些水不會傷到這裡的字畫吧?」
「安啦,那幅〈荷花〉都買進來五年了,真要有什麼問題,我們早就處理了,也不會留到
現在。妳要是擔心的話,可以上網看一下海洋中心的莊老師拍的影片,她會教妳怎麼做。
」
方總裁除了文物字畫以外,也收藏了大量的遠洋船艦儀器,裡面據說還有跟鐵達尼號同款
的船儀。不過他沒有為此特別聘請海洋專長的研究員,而是跟海洋中心簽約,由中心裡的
莊老師來做研究報告。
我點開莊老師的影片,看到那些船儀一齊噴出強力水柱,比起這幅〈荷花〉,實在是有過
之而無不及。水柱很快就灌滿整間倉庫,莊老師穿戴起全套潛水裝備,潛到水面下去審視
每件船儀。她還帶了一個小水桶,用來裝她順便採集到的珍珠母貝。
影片後半是她示範如何取出珍珠、去除雜質、擦拭拋光,鑲嵌在髮夾上。看到最後莊老師
戴上自製的珍珠髮夾,我若有所悟:原來面對文物自動出水的狀況,也是可以樂在其中。
〈荷花〉滲出的水不久便淹沒整間收藏室的地板,畫中的白荷也跟著蔓延生長出來。我置
身在一片荷塘中,順手摘了一朵花苞,輕輕剝開花瓣頂端,放進一個小茶杯,就用它來喝
茶。這是南宋流行的「解語杯」,不管用它來喝什麼都會帶有一股荷花香氣。
「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我坐在荷葉深處,一邊喝茶泡腳,一邊吟詠荷花詞。在
積水退去之前,就像這樣暫且偷閒一會,或許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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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這行最可怕的不是遇到鬼,而是會經手自己賠不起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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