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貓的報恩(四)-完-

媽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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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神鈴

我看了眼手錶,已經一點多了。再看了眼大門,依然沒有被打開的傾向。我不由得皺緊眉
頭。這幾天,荼靡都很晚回家,我不知道他做什麼去了,可是他顯得很疲憊,問他他也只
是岔開話題,不然就是說他去打工。

放屁!當我是白痴嗎……打工會打到全身傷?

他洗完澡的浴室,會有斑斑的血跡。

他是什麼樣的人物我很清楚,怎麼可能受這樣大的傷害?他是遇到了什麼樣的妖魔鬼怪?
還是其實是被人打的?

我很緊張,可是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嘆了口氣,我認命的給未歸人留了盞小燈,回到我房
間去睡覺。

朦朦朧朧的,我聽見大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我告訴自己,他既然不想說問了也沒用,可
是想到他的傷口,我又很煩燥。起身,我下樓,打開客廳燈,看見他訝異的面容。

他的臉上多了幾道血痕。

「要吃些什麼嗎?」

荼靡安靜,輕輕的搖頭。「去休息吧。」

「你這樣我最好休息得下去……」

荼靡搔了搔臉頰。「我想喝魚湯,我要吃鱈魚。」他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我先去
洗澡。」

他媽的鱈魚很貴耶……

我拖著有些困乏的腳步往廚房去,拿出早就準備好、放在冷藏室退冰的鱈魚、鯛魚片和雞
腿,燒開了水,慢慢煮著宵夜。

把肉片燙開加上湯汁,雞腿切開放涼,準備好餐具,我放在餐桌上,等著那個應該洗完澡
正在刷浴室的傢伙。

不多時,他下來了,一身長袖。在雲林這種地方,就算有日夜溫差,也絕不到要穿長袖的
地步,更何況現在是夏天耶……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要掩飾傷口。想到這裡,我臉色沉了下
來。

荼靡在我身旁坐下,開心的用餐。

「欸,我連我便當長蟲都跟你講,你是不是該反應一下你這幾天上哪去了。」

他瞄了我ㄧ眼,目光迅速的收回去。「吃飯不要講那個,好噁心。」

「荼靡……」我聲音陡地下降。

「幫我的朋友處理一些事情,是有點棘手……不過沒問題啦。」

「你朋友是人還鬼啊?」

他看了我ㄧ眼,恢復那種睥睨的姿態。「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朋友,誰跟你一樣盡交些鬼朋
友。」

我把他正要下手的雞腿整盤抽走。

「開玩笑的啦,欸拿來啦我好餓。」

我才慢慢的推回去。

不過事情並不如荼靡所說的那樣簡單,在這樣他幾乎夜不歸營的第十九天,我家的玻璃被
撞碎了,發出好大的聲響,要不是四周沒啥人家,我懷疑很快就會被當凶殺案報警了。

我驚醒,看了眼四周,一切安好。小心翼翼的下了樓,玻璃盡數崩解,我避開那些碎片,
捧起了魔天鏡。雖然我不知道是人是鬼,可是在荼靡不在的時候,還是保留一點餘地比較
好。

正當我要拿放在櫃子內的棒球棍時,一道黑影閃了過去,那的確就是黑影,一個黑影從灰
白色的牆上滑了過去。我臉頰抽動著,只能更揣緊魔天鏡,內心不斷祈求天女保佑。

我眼角發現黑影其實不只一道,我不知道這些是什麼,可他們就在家裡盤據環繞著。我想
要離開,往前一踏,踏碎了一塊小玻璃,發出啵的脆聲。那些黑影彷彿像找到獵物那樣停
住動作,開始輕微的顫動著。我對這動作很熟悉,那和動物頻道內準備狩獵的猛獸預備動
作很像。

我知道這下完蛋了。

風緩緩吹過,穿過了窗戶到了我的耳旁,這瞬間黑影像餓虎撲羊那樣的撞了過來。我蹲下
身體把魔天鏡高舉起來,說也怪,黑影瞬間沒了動作,我瞇開了眼睛,看見鏡子發出柔和
的光芒,那些黑影像是在拔河那樣,一直想往後退,但卻無法。

風輕輕的扶過我耳旁的頭髮,黑影全被吸進魔天鏡內。銀亮的鏡面掠過了幾絲波紋,之後
什麼也沒有。

我才安下心來。「天、天女……裡面還好吧?」

『寬心,無事。」天女的聲音柔柔淡淡的。「此等孽障進入,魔天鏡自會吸收淨化。」

我喘了口氣,滑坐下來。

把鏡子抱緊,我睜著眼睛看著外面的弦月。轉過頭看向時鐘,凌晨兩點半。我聽荼靡說過
,三點是最陰的時刻。垂下眼,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回去睡,玻璃破了一大塊,又沒鐵窗,
別說鬼,就連人都能輕易的進來。

抓抓頭,我嘆了口氣。餘光瞥見端放在魔天鏡旁的銅雀。前陣子我才問那兩個奇怪的女人
是誰,荼靡說那是兩尾蜈蚣。黃雀鎮蜈蚣,天上有個神明叫天君,以黃雀鳥來封印這兩隻
為禍的蜈蚣精。

我總覺得像是在聽民間神話故事似的,而現在,我就處在這些人家覺得是故事才會出現的
情境中。我不禁細想至今發生的事情,細數其實並不是真的天天撞鬼,但每一件都讓我跌
宕震撼。人的事、鬼的事、妖魔的事,這些本來都和我八竿子打不著的。

而今,我身邊一個天女一個不知道能不能稱神將的荼靡,一隻黃雀鳥兩隻蜈蚣精,二樓還
一盆月季精魄。

笑著搖搖頭。我放鬆開來,看著因月光而不陰沉的天空。昏昏沉沉的,白天的辛苦加上剛
才的驚嚇,我開始精神不濟,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瞌睡,咚的,我靠著牆睡去了,但就在
要進入深沉睡眠時,時鐘的答聲莫名奇妙的驚醒了我。

張開眼睛看了過去,三點整。

我覺得自己的毛都站了起來。抱緊魔天鏡,怕意外我把銅雀也一起攬了過來。外面的風吹
進來有點冷,我瑟縮了起來,忽然,天空變暗了,應該這麼說,是屋子內變暗了。我抬起
頭看,天花板變成黑色的。

黑得一點雜質都沒有。我無奈的閉上眼,內心哀嘆不已,重新睜開,大片的黑瀰漫了四週
,我好像墜入夢境那樣,聽不到聲音、聞不到味道、感覺不到氣流的流動,更看不到東西


我就像被這黑色給吞食,與世隔絕。

漸漸的,我覺得有點冷。鼻間盈滿的是冷得像要凍傷肌膚的冷空氣,每一吸一呼,我鼻腔
都隱隱發痛。那冷好像就隨著呼吸慢慢進到體內,隱約中,我記得好像也這樣冷過……

是什麼時候呢?

我疑惑著。

在我七歲那年,我摔落山上的潭子內,那水也這樣冷,好冷、好無助,被滅頂了好像隨時
都要死去。那時的我沒有絲毫恐懼,只是傻傻的想著,啊難道就要死了?

我嘴邊扯出苦笑。啊就要死了……沒想到害怕、想到父母,只是淡淡的,喔要死了。

水的聲音鋪天漫地的,我看見綠水那張被血遮蔽的臉,她的屍體被老王那家人綁著石塊,
就這樣扔入河裡頭去了,連著那塊綠石頭。

冷、好冷。

女孩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好恨、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那份仇恨如尖銳的鑿子,一下一下鑿著我的腦袋。我昏昏沉沉,內心卻痛不欲生。我恨、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把我推下去?

為什麼?

咚的,綠水附著的石頭沉到了底,發出厚實的聲音。

一絲笑聲傳來,我往上看,隔著水面,看見一張雪白的臉,細細的眉眼,紅紅的嘴唇,一
身美麗的紅色和服。

看著她,我的心臟像是被翻攪著的。

我恨

我恨

她是個好孩子的,我們是如此幸福的一家人,我恨、為什麼、為什麼……

那美麗女人的聲音如小蟲子,無論我怎麼掙扎也揮之不去。

為什麼要毀了我們!

她瘋狂的尖叫著。

為什麼、為什麼……

天……為什麼?

我無法呼吸,腦子越來越沉,開始無意識的讓水侵蝕我的身體。

是啊為什麼?那家人做錯了什麼?他們只是單純的一家人,和那瓷娃娃,是一家人。綠水
也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讓命運如此蹂躪?

為什麼?

安妮的臉驀然出現在水面上,服貼著,她惡狠狠的瞪著我。

看著她,四肢百骸都彌漫著苦澀,那苦帶著無奈的味道、帶著對一切都絕望的味道、對人
類種種憎恨的味道。

那苦,逼的我想吐。我卻只能奮力的嚥了下去,連著午夜夢迴糾纏我的,屬於我的恨。

對父母的恨、對世態冷暖的恨、對我自己的恨。

我恨、我也恨……

閉上了眼,隨著暗流而動。突地,一陣刺痛從手掌傳來,我勉力張開眼,看見了紅色的光
點,我抓緊了它,那刺痛更深刻了,如手掌貫穿到了手背,我倏然清醒。

張開眼睛,依然是漫布的黑暗。

我不停的喘息著。輕輕觸碰手掌內的東西,我摸出了,是我應該攬在懷裡的銅雀。

爬起身,我摸出了魔天鏡,卻一絲光亮也無。我靜靜靠著牆,反芻方才發生的一切。連著
童年的回憶、成長所經歷的苦楚,那本該消失的沉痛,從我的每根血管每條神經匯聚到了
心臟。

忽然,我覺得空蕩蕩的。活著,非得這麼苦?

我腦中只迴盪著這個問題,這麼苦,活著做什麼?

我笑了起來,聲嘶力竭的笑著。



我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醒過來還是一片幽暗,什麼都沒有,就像在棺材裡一樣。我哈的笑
了出來,除了心底,耳邊沒傳來任何的聲音。

我疲憊的趴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就睡了一覺了,我卻絲毫舒服的感覺也沒有,心
悶得發痛,腦袋也嗡嗡作響著,睡了感覺比沒睡還累。

合上眼,想說再多睡一下好了,也在此時,鐘聲遠遠的傳了過來,我倏然坐起身來。我記
得這個鐘聲。

可是我卻想不起是在哪裡聽見的。

噹、噹……

洪亮而厚實的聲音。我眼前隨著鐘聲而裂開了一道光。黑暗像是被鑿出了一道傷痕,白色
的光猶如血液那樣漫了進來,我不由得瞇起了眼。待我能適應光芒,那道裂痕更大了。

「阿靜過來!」荼靡的聲音微弱而細薄的在光的另一面傳來,很遠、遠得像是對山的回音


我撐起身體,抱緊銅雀和魔天鏡,沒命似的往光的那邊衝了過去。

離開了黑暗,我撞倒了荼靡。大口的喘氣,我連掙扎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還是荼靡把我
推開。

「還好吧?」

我半睜著眼看他,他身上的傷很嚴重。勉強的點點頭,轉過頭去看我剛剛離開的地方,卻
是什麼也沒有,簡單的環顧四週,是在一個不知道哪裡的山裡頭。

我一點也不想深究為什麼我會從家裡跑到這個地方來。

「你呢?」我啞著嗓子問。

他看了一下自己,聳了聳肩。「暫時死不了。」

「都鬧到家裡來了,好歹交代一下吧。」我虛弱的說。

荼靡嘆了口氣。「抱歉,牽連到你。」他看向我,我對他翻了個白眼,他笑了笑。

「夜殊……還記得她吧?」

我遲疑了幾秒才點點頭。因為我不知道他說的夜殊是我夢裡的那個夜殊,還是我眼前這個
也被叫作夜殊的傢伙。

「她是個女靈,女靈就是女巫死後的靈體,因為她們的生前溝通神鬼交涉生死,所以死後
靈體也特別壯大,如果修得好就可以成為女仙,夜殊是個女靈,她死後渾沌了一陣子,人
死後常常會不記得自己是誰,通常也會變笨,嗯她那陣子忘了她是誰,我就把自己的名字
送給了她。」

聽著他這段順序亂七八糟的話,我轉著腦子拼湊出正確的語序。

「她叫夜殊後,也就放掉對那些不記得的事情的執著,開始修煉,她以她的靈做體,修練
出了一串鈴鐺。」

「她其實生前是非常了不起的女巫,本來應該可以直接成為女仙的,可想而知,由她靈魂
直接煉出來的物品,具有非常大的力量,就如同那面魔天鏡,這串鈴鐺非同小可,稱為破
神鈴。顧名思義,這是一串無所不破的鈴鐺,其聲鳴之若鐘,不管橫擋在前面的是什麼都
能夠震碎。」

我想起了剛剛的黑暗,也想起了那道裂縫。我點點頭。

「這也造成了所有人都要爭奪的原因。」荼靡說道。「不過夜殊很早前就投入破滅之境,
那是一個虛妄的世界,是魔與靈相交的一個空間,那個空間控制著魔力與靈力的平衡,那
可以說是一個人的魔與靈,也可以擴大為整個宇宙的魔與靈……只要是生物具有我識的都
會經歷破滅之境。」

「因為那是個虛妄的世界,所以妄想破神鈴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也只能罷手,只是……」

只是?我疑惑的看著荼靡。

「破滅之境的主人,是一把叫謙的劍,據說這是天地涵養造出的劍,不是人不是神,而是
天地所生的劍,謙在人類出現之前就有了靈,他的靈識把持著破滅之境。若干年前夜殊憑
藉著特殊的能力進入破滅之境與他共事,可是謙……他欲奪破神鈴,破神的強悍是不能隨
便若入他人之手的,夜殊無奈之下只好先把破神交到我手上,沒想到消息走漏,四面八方
的覬覦者都湧了上來。」

「那剛剛那個是困住我的黑東西是?」

「是謙,他雖然說是掌控破滅之境,但他本身無法出來,破滅之境是虛妄的,是虛無的,
而他厭膩了這樣的生活,因此想藉破神鈴脫出,而你遭遇的,是他利用你內心的魔所造出
的結界。」

「既然是虛妄的,他呢?」

荼靡拍拍我的肩膀。「他也是虛妄。」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那為什麼他能出來?」

荼靡微笑。「因為虛妄無所不在。」

我仍聽不明白,他卻要我別問了,反正都是聽不懂的。

我撇撇嘴,才明白為什麼在黑暗之中會如此絕望。因為那是我的魔,是由我的憤恨嗔癡所
形成的心病。每個人都會有的病,也一輩子都治不好的病。

荼靡把我帶到一間小廟裡去,說是廟不適合,因為那是姑娘廟。雖然有些殘破,但遮風避
雨倒還是可以。他開了廟祝休息的小辦公室,讓我進去睡一下,而他就守在外面。

就著窗戶,我看著他滿是傷痕手臂和臉頰。是什麼樣的交情讓他願意這樣捨命相陪?又是
什麼樣的因果……讓他願意這樣陪著我?

我好奇,卻不想問。

疲憊襲來,我沉沉睡去。

醒來是被肚子的打鼓聲吵醒的,揉揉眼睛,看見荼靡坐在我對面打著盹兒。這個樣子的他
倒是很少見啊。我微笑。起身,以不吵醒他的聲量慢慢的開了門走了出去。夜晚的山風吹
來有些冷,我抖了一下。

這個荒郊僻壤的,顯然不會有賣吃的。我搖搖頭,轉過頭,卻看見桌上的貢品。搔了搔臉
頰,抬起頭看了上面的女子雕像,最後還是壓抑下那份渴望,摸摸鼻子回到辦公室去。

帶上門,荼靡也醒了。

「欸你不餓嗎?」我問。

聽見我的話,他打了個哈欠,拖著慢吞吞的腳步走到小櫃子前,拉開,拿出了卡式爐以及
很多包的泡麵。

「瑪利亞,輪到你出場了。」

我冷冷的看著他。

濃郁的香氣瀰漫了整間辦公室,荼靡開了窗讓空氣對流,我們兩個很有默契的什麼話也沒
說,吃就對了。

一人吃了兩包泡麵,雖然荼靡的都不加調味看起來很難吃,但他還是很捧場的吃了兩大碗


撐著肚皮,我們靠在沙發上,看著外面閃爍的星星。

「那破神鈴你要保管到什麼時候?」

荼靡聳聳肩。

我知道這代表了不知道。

「不能給其他人保管嗎?」

「破神鈴等同夜殊的靈體,你說我敢給別人保管嗎?」

我唔了聲。「那交給天女呢?讓天女帶進魔天鏡去?」

荼靡轉過頭看向我,搖了搖頭。我不是很明白他搖頭是拒絕,還是在嘲笑我是個白痴。

「天女哪可能插手俗事,再者魔天破神哪能相容,帶進去不是破神滅就是魔天毀。」

我喔了聲。「那個謙是打算抓住我威脅你嗎?」

荼靡點點頭,他那雙眼睛開始半瞇了,我知道他是吃飽想睡了。

我腦子不經意又閃過夢中那隻有著鮪魚度的虎斑肥貓。噗嗤不小心笑了出來,換來的是一
個拳頭。

嘖,想想也要被打。

「欸那個夜殊不是可以當女仙的嗎?為什麼最後沒去?如果當了女仙直接上到天上去就沒
這麼多麻煩了吧?」

「唔,因為她死後那段時間很執著生前的記憶,她的執著使她無法超脫,所以只能是女靈
,現在她其實也修得差不多了,在一百三十幾年前上仙就問過要不要到九天上去,是謙不
放人,不然現在是不會有這麼多麻煩。」

「那個謙不會在一百多年前就打著這個主意了吧?」

「誰知道呢。」

「那夜殊呢?」

「被禁起來了。」

「你不去救她?」

「能救早就去了……我進不去破滅之境。」荼靡的聲音聽來有些無奈。

「沒人能去嗎?」

荼靡搖了搖頭。

我卻想到了那個夢。我忽然想起是在哪裡聽到鐘聲的,是在夢裡面……被車撞後進到醫院
,數著點滴時睡去,所做的夢。

那個是破滅之鏡嗎?「荼靡,那個謙,是不是一身紅衣帶著白面具的人?」我問。

荼靡疑惑的看著我。

「你忘了嗎?我不是跟你講我做夢夢到夜殊嗎?那個夢裡面還有個紅衣服的男人啊,不過
他看起來還蠻可怕的,眼神冷冰冰的,像刀芒一樣。」

荼靡凝視著我,一語不發。

「我做的那個夢,是破滅之境嗎?」

「你想都別想,我不會讓你去冒險的,再者那夢只是偶然,不代表你還能夠進去。」他撇
過頭。

「可是這樣你要拿著破神鈴到什麼時候?夜殊一直被關著也不是辦法吧?」

「你就算進去了也不是謙的對手,他能輕易的使你的魔吞噬你,除非脫出輪迴的阿羅漢,
否則誰也無法與謙對抗。」

「阿羅漢是誰?」

荼靡睨了我ㄧ眼。「就是證道的如來佛,所有證得大道的就稱為阿羅漢。」

我哦了聲。「那不就沒辦法了?」

荼靡看也沒看我ㄧ眼。

「那用破神鈴殺進去呢?」

「破神的威力很強大,要是沒弄好整個破滅之境毀了,那就真的毀了。魔與靈失衡,等同
人心的失衡、宇宙的失衡,沒人知道到時候會變什麼樣子。」

我其實還是聽不太懂他的意思。「荼靡,那把鈴鐺交給那些上仙天君的呢?你會比較放心
嗎?」

荼靡沒說話。

「欸?」

「那意思是一樣的,記得被吸進魔天鏡的天魔嗎?都能夠上去偷玥天蕭了,更何況是破神
鈴?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放哪裡都有風險。」

那放你身上不是也很危險嗎……這句話我沒講出口。

「那個謙,在破滅之境多久了?」

「不知道,比你我存在都久,比天女的存在還久、比魔天鏡的出現還久……誰知道。」

「或許他真的很寂寞。」

荼靡沒說話。

「或許他也想看看破滅之境以外的景色、看看破滅之境以外的生命、看看除了他以外的靈
……荼靡,想想,他也蠻可憐的嘛。」國二爸媽失蹤,我被帶到南部去,那人生地不熟的
,沒人可以說話,和伯父們又沒啥交情,那時候的我也很寂寞。

更何況是面對悠悠天地的蒼茫歲月,這段長得無法言喻的歲月,多麼令人絕望。

我一陣恍惚。

多麼令人絕望。

以致看見了那……

我被推了一把,回過神來,看著荼靡疑惑的神情,我才真正清醒過來。而方才閃過腦子的
事情,也忘了,像是曾經波瀾過的海浪,最後又深潛至海底,什麼也尋覓不到。

「是誰規定他一定要在破滅之境的?」

「他一出生就在破滅之境,也離不開。」荼靡回答我。

我卻覺得無比的哀傷,發自內心的。近乎絕望的哀傷。「那何苦生了他?」

荼靡詫異的看著我,在他茶色的眼睛中,我看見他的震驚和不解。

「荼靡,那樣漫長歲月的折磨,是會讓人發狂的。」我幽幽的說著,他眼中的震驚更是加
劇,我不解,卻又好像了解。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著我,然後狠狠打了我一下。

「你幹嘛?」我怒呼。

「我剛剛以為你被鬼上身了。」

幹!

我轉過頭,決定不理這傢伙了。


結果,事情沒有解決,我和荼靡在山上窩了兩三天,泡麵也都吃完了──當然我們沒人想
再吃泡麵了,而且我們也發誓半年內絕對不碰任何泡麵。

實在太噁心了。

或許是姑娘廟的庇蔭,這兩三天風平浪靜,但荼靡卻顯得更緊張。他說現下陣丈或許不比
當年搶奪玄冰。聽他這樣講我也緊張了起來。

「你試試看吧!」

「免談!」荼靡撇開頭。

「你沒辦法請上仙們幫忙,也不讓天女幫忙,那你還想怎麼樣?」

「你去了能幹麻?啊?」

我眼神飄移。「或許和他談談會有用啊。」

「要是談有用,夜殊會落到現在這個田地?」

「你就讓我試試看嘛……」

「門都沒有!」

「荼靡,現在只有這個辦法了啊,你要想你要是不小心被殺了,欸那我還有漫長的光陰耶
,你死了我怎麼辦?」

荼靡瞪大著眼睛,我看見裡面噴發的火燄。「你想都別想──」

靠腰軟的硬的都沒辦法,激將法也不行……這傢伙有夠難搞的。

「那我跟你保證我不會有事嘛。」

「你保證值幾分錢?」

我知道我說服不了荼靡,也知道我就算真的到了破滅之境恐怕也無濟於事,但我想見見那
個謙,我底心有個聲音告訴我,我要去看看他。

轉過身去,我做了個兇猛的鬼臉。好吧,既然當初能做夢夢過去,搞不好現在我還可以靠
做夢過去呢。哼了聲,我窩進沙發內,閉上眼睛就要睡。

本來這幾天沒有工作,我變的比較不容易睡眠,可是說來也怪,明明就剛睡醒沒多久,我
眼睛一閉上,就開始做著些淺淺的夢,沒多久,我真的睡著了。



那是一個深谷。

我睜開眼,看見了一片山谷連綿,那本該是美麗的景緻的。

我把目光放到眼前,是一間小矮房子,房子內有個紅衣男人注視著我。隔著那冷冰冰的面
具,用冷冰冰的目光。

一陣恍惚,我想起了不久前的想法。我知道我成功了,無論是我無意識的進入又或者是謙
的邀請,我是真的到了破滅之境。

「你好。」我主動的打著招呼。

他對我點點頭,做了個請的動作。我隨著他進入屋內,那正是我遇見夜殊的房間。鋪著榻
榻米,有著淡淡竹香的房間。

「我想離開。」謙單刀直入的說。「我要破神鈴。」

我知道他不壞,不然他老早把我抓起來威脅荼靡了。他只是真的快瘋了,如此而已。

「我沒有破神鈴,我也沒辦法替你說服荼靡。你、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一出生就會在這裡
嗎?」我知道我的問題很唐突,但我迫切的想知道。我想知道是誰如此殘忍,讓他生於世
,又絕於世。

謙從矮櫃中拿出了茶具,兀自沖起茶來,我耐著性子。謙有一雙漂亮纖長的手,是適合彈
鋼琴或從事藝術活動的手。

他把茶推給我,我道了謝。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我張開眼就是在這裡,而且我也出不去。直至夜殊到來,我
才知道原來還有其他如我一般的靈,也才知道外面還有一個世界,更遼闊更豐富的世界。


這一切都是場美麗的錯誤。我苦笑。端起杯子,輕輕啜飲了一口。如果夜殊沒有進來,自
然沒有這場災難,謙也會一直安於破滅之境。但,他就永遠的寂寞,也沒有希望。

「出去了,想做什麼?」我問。

謙沒有說話。

「如果可以,我想幫你出去。」換作是我,也會發了瘋的,不計後果的要離開。這就像讓
常年只吃苦而沒嚐過甜滋味的人,偶然嚐了一口,那樣心神劇盪,而不惜一切要再多嚐一
口。

因為那是如此美妙動人。

「可惜你我都沒有辦法。」謙淡淡的說著,也捧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在夜殊到來前,
這裡是一片虛無,什麼也沒有,是她告訴了我什麼是山、什麼是樹、什麼是茶……」

我不忍的看著他。

「我想真的去嚐嚐茶的滋味,而不是靠我自己想像的,從來沒嚐過,如何能想像?這些東
西我喝了,也是一點味道也沒有。」

我沒有說話。

「什麼也不明白的我,也沒有學習的機會。」

就在我想開口說什麼的時候,我胸口一熱,我伸手進口袋去,發現是魔天鏡。鏡子發出了
光芒,淡紅色的光緩緩的飄了出來。

是夜天女。

我沒想到她會出現,謙似乎也沒想到,只是愣愣的注視著。

「這是誰?」他問,隨後又指了魔天鏡。「那又是什麼?」

我不知道要先回答哪個,只好裝傻的看著天女。

天女靜鏡的凝視著謙,而後嘆了口氣。「不經風雨徹骨,焉得大道,是天地愚了。」

謙抬頭看她。

天女對他福了福身。「朱燕這就替大人開道。」

謙不解的看著她,而我驚訝的看著她。

天女手一翻,竟是銅雀。她手捏星印,在銅雀上數劃,瞬間銅雀光芒大發,黃光籠罩著整
間房子,最後一隻巨碩無比的黃鳥衝天飛去,鳴聲清脆震耳。

牠歡愉的滿天飛著。

我轉過頭,看見兩隻超大的蜈蚣在地上爬,我嚇到彈起來,馬上往外衝。

「兩位娘子,可願將功贖罪?」夜天女問。

蜈蚣幾番爬動後,最後化為了人形,雙雙對天女行禮。「小娘子自然願意。若能除千萬年
禁錮,就算廢去道行重新修煉,亦無微詞。」

夜天女點點頭。「萬物皆有善端,望二位娘子切莫歧途重返,屆時非朱燕得以擔保。」

蜈蚣精又行了個禮。

天女取出了她的關刀,要我拿著魔天鏡對準天空,黃雀在天,兩個蜈蚣精站在我後頭,我
們形成了奇怪的陣形。天女的關刀驀然化為一把弓,兩支蜈蚣手牽手,一青一紫,凝形成
箭。

「梓螢,待吾箭射出,以魔天鏡照箭,片刻不可稍移,明白否?」

我想那個梓螢應該是叫我吧?「好。」雖然我不知道梓螢是誰,但天女和蜈蚣精都這樣叫
過我。

我聚精會神的看著那支箭,在天女鬆手時,我舉起了魔天鏡,就在箭撞擊天的盡頭時,開
始產生細微的震動,勉強可以看見一點點的隙縫,接著箭掉了下來,黃雀飛衝直上,往那
細小得幾不可見的裂縫撞了過去。瞬間裂縫增大,黃雀也痛得大叫,掉了下來。

魔天鏡此時光芒大振,那裂縫猶如包裝紙,被用力的撕裂開來,天女奪過我手上的魔天鏡
,將黃雀和蜈蚣精收都了進去,抓著我和謙,一起往裂縫衝上去,在我們身後,一道淺藍
色的光也飛衝而出。

我想那就是夜殊。

離開了破滅之境,我張開眼睛。外面光芒大振,荼靡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我,我轉過頭
去看外面,是黃雀在外面飛,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形只是一團黃光,看不出是什麼,而地上
互相輝映的是一青一紫的巨大光團。

我轉過頭看向屋子,只見天女捧著魔天境,她身後是謙,謙身後是個溫柔的女人。

「夜、夜殊?」荼靡問。

夜殊對他行了個禮。「好友,偏勞了。」

荼靡又轉過頭來瞪著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欸有沒有搞錯啊,對女孩子這麼溫柔,轉過頭對我就這麼兇?好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

最後,是天女把實情告訴了荼靡,只見他蹙緊眉頭。「那破滅之境呢?沒關係?」

天女微笑。「大道天行,焉需看守?」

「那他?」荼靡看向了謙。

「吾將秉明上仙,使他入塵輪迴,以修正果。」

荼靡又轉過頭來看我,惡狠狠的。「我真想讓你也入輪迴,以修智慧之果。」說完他負氣
的跑出辦公室。

天女帶著謙回到魔天鏡。畢竟天女還有十年時間才能回去,謙只好跟著她進入魔天鏡。

而夜殊,她笑著對我行禮道謝。

荼靡把破神鈴還給了她,夜殊幾番思索,也進入了魔天鏡修煉。

「欸,這下可以回家了吧?我請假超多天的,會被上司開除。」

「很好啊,你不是想經營民宿,這可是個好機會。」

我看著他的背影,無奈的嘆口氣。


回到家後,我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但實際上並沒有。我每天晚上,開始做夢。那些早被
我埋到最深處的往事如同電影一般,每個晚上輪番上映。
我常常夢醒哭得一蹋糊塗。

今天,依然是。

忍無可忍的爬了起來,我看著外面皎潔的月光,想著方才的夢。小時候,奶奶很疼我,她
是個佛教徒,每天都三點起床念經,小時候的自己好奇,有一次就跟著起床,三點看著奶
奶的背影。

奶奶的背影很纖細,長長卻稀疏的頭髮盤成了個包,她跪在紅色的軟墊上,對著神明桌上
的神明誦經,手上木魚不停敲動著,叩叩叩叩,偶爾一聲清脆的敲那我不知道名稱的鐵碗


木魚的聲音很規律,誦經聲也很規律,奶奶不認識字,但她卻能把所有的佛經都背起來,
那擺在她面前的佛經根本是擺好看的,因為她半個字也不認識。

我從來不懂為什麼奶奶不吃肉,不懂奶奶要拜佛。奶奶也從不跟我說,或許該這麼說的,
因為我從來沒問過。我把奶奶的存在視為一種理所當然,她的疼愛、她的溫柔。

小時候我被老媽打,奶奶還會在旁邊哭,這是我聽老媽講的,可惜這樣疼愛我的奶奶在我
國小就去世了。

我夢見了她。

她和以往一樣穿著碎花布剪裁成的衫子,下半身是黑色的長褲,依然盤著包包頭,滿臉慈
祥。

把臉上的淚痕抹去。夢裡頭是奶奶即將去世前的事情,最後奶奶因為長年不吃葷食,身體
撐不住,先是我不知道什麼的病,後來變成了老人癡呆,她連我都記不住了。

那時的我太小,感覺不到什麼,只知道奶奶病了。可是我不難過,因為我還有爸媽。最後
醫院發出了病危通知,要我們把奶奶接回家去,那天晚上天氣還不錯,為了方便照顧奶奶
,我們把一樓隔了個小房間,奶奶就睡在那裡。把奶奶接回來後,她就睡在那裡,那個有
著油煙的小房間。

那時候,奶奶記起了我,她把我叫到跟前去。「阿靜啊,奶奶不能陪你啦。」

我不明白,只是看著她。

「阿靜,你須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永遠的,阿嬤會死,有一天你也會死,告訴其
他的人啊,不用太難過……」奶奶摸著我的臉,一臉的平和。「一切的源頭和盡頭都是空
,只有人自己想不開,今天我和你們的緣分就到這裡了,我們也只是緣分盡了而已……」

我始終聽不懂,直到奶奶開始喘氣,媽媽跑了進來開始哭,我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閉上眼,把眼淚抹去。忽然想起奶奶曾經給我的小禮物。那是我上國小的禮物,是玉觀
音的項鍊,我那時候可寶貝了,根本捨不得戴,我覺得玉珮上的那個女人很漂亮,看久了
和奶奶還蠻像的。

站起身,我開始翻箱倒櫃。我把這類小首飾都放在我的小寶箱內。好不容易把收到最底層
的小木盒子抽出來,我已經滿身是汗,滿懷緬懷和小心翼翼的仔細,我輕輕掀開了蓋子。

撲鼻而來的淡淡檀香讓我緩了一口氣。那熟悉的味道讓我像回到過往那樣,這味道,每次
一開盒子都會聞到的,裡面一本泛黃殘破的佛經,一串佛珠以及一條玉觀音的項鍊。

鍊子都發黑了。

我小心的捧起了項鍊,摩搓著觀音的臉,最後收進手心內,嘆了口氣。奶奶的事情其實我
記得的不是很多,奶奶的臉隱約有個輪廓,但細想卻怎樣也想不清晰。

我把玉項鍊戴了起來,玉貼到肌膚泛起了一陣涼,卻意外的平撫了我的躁動。腦中彷彿響
起了奶奶說著佛號的聲音。「阿彌陀佛。」我無意識的,輕喃了聲。

笑了出來,我小時候都會和奶奶去佛寺的,瑞芳唯一一間佛寺。

我把佛經也拿了出來,那是折頁式的,整個拉開就是一張長紙,慢慢的折起來才成為一本
摺子,我翻開第一頁,是梵文,啥都看不懂。

我卻耐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下去,直至天亮了起來。

結果是我上班的時候一直打瞌睡,就像小時候硬要三點爬起來和看阿嬤念經,上課卻睡得
不醒人事一樣。

破神鈴風波的時候,上司已經給了我警告,說我這個月不准再請假了,我只好皮繃緊一點
,不敢隨便造次,也還好下面的女孩子安安份份的,沒那麼多波濤洶湧了。

按了按太陽穴,看了眼窗戶,外頭陽光正明媚,明媚到我看了就有點暈。太亮了。把百葉
窗給拉了起來,我才覺得好過些。

好不容易撐到了午休,我連午飯都沒吃就趴下去補眠。



小學四年級下學期學校舉辦了校外教學的活動,地點是不知道哪裡的洩洪道。

「媽,我不要去啦。」扯著老媽的衣服,我嘟著嘴。

「厚!不要那麼不合群,大家都要去耶。」

「我就是不想去嘛!」蹬著腿,我生氣的從鼻孔哼氣。我跟班上同學感情又不好,為什麼
要去什麼校外教學,還是去那種奇怪的地方,我才不要咧!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孤僻,我不管我錢都交了你給我去!」老媽凶巴巴的吼了聲。

我只能不開心的扭著衣服,轉頭衝上二樓去。

校外教學那天,天氣陰陰的,要下雨不下雨,班長在前面帶隊,老師殿後。

我們搭了巴士,到了一個小山丘下就下車,然後往上爬。老師帶著歌曲,大家一起唱,我
們一年級有八個班,歌聲很響亮,我卻覺得很吵。

我不討厭和人相處,可是我不會和人相處。像隔壁的大姊頭問我欸你下課都在幹麻?我只
能囁嚅的說看卡通,然後就被取笑了。

所以我討厭他們。

可是我也不喜歡老師,凶巴巴的,有夠恐怖的。

我悶著臉往上爬,沒唱歌。

「老師!林方靜沒唱歌!」

我身旁的男生舉起手,大聲喊著。他轉過頭對我笑,笑得像抓到老鼠的貓那樣。

我瞪了他一眼。

「林方靜,你幹麻不唱歌?」老師的聲音從後面響了起來。我知道我完蛋了。

我沒有回答,老師顯然有些不開心。「好現在所有人都不要唱,讓林方靜唱。」

我還是沒唱歌,老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最後我又被忽視,老師沒管我,重新帶著校歌。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丘頂,我們看見山坡上有個人工的水道,那水道做得像階梯那樣,一級
一級。

「小朋友,那個水道,你們不要看一階一階的,實際上很深喔,這樣子下大雨的時候上游
的水往下衝,才能夠被阻擋住,不會一直往下面衝過去讓下游淹水。」老師在旁邊解說的
,我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接著我們有半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規定就是不能夠離開老師眼皮下。

我正眺望著那水道時,肩膀被拍了一下,轉過頭,是班上的人,他嘿嘿的對著我笑。「走
,跟我過去。」他指了指水道。

「不要,老師說不能過去。」

他用鼻子瞪我一眼,然後不顧我的意願連著幾個男同學把我拖了過去,我嘴被捂著,不能
叫也掙脫不了。

我們到了那地方,有個小樓梯可以爬下去。「你不下去我就把你推下去。」我看著下面,
雖然一大片的水,可是有個小沙地,上面還有些遊客烤肉遺留下來的垃圾。

我咬咬牙,慢慢爬著樓梯下去。

他們也一起下來。一下去他們就迫不及待的去摸摸水。「哦!超涼的耶!」他們玩了起來
,我在後面看著他們。

「欸!老師不是說這很深嗎?我們把他丟下去看有多深好了。」

我臉色變了,想也不想的我往樓梯衝了過去,不過他們更快,一下子就捉到我,然後把我
推到水裡面,還把我往外面推。

水除了石子灘那裡比較淺以外,只要再往外一步,就像斷崖那樣垂直下降,我一踏不到地
整個就陷了下去,我不會游泳,也浮不上去。

咕嚕嚕的傳來那些人的笑聲,過了好一陣子,我聽見他們罵髒話和緊張的聲音,可是我意
識很模糊。

咕嚕嚕的……

我喝了很多的水,覺得很脹。

「唉……」我耳邊傳來低低的嘆息。

那聲嘆息讓我拉回游移的意識,睜開眼睛,我什麼也沒看見,但隱約好像有疑條銀藍色的
帶子在我旁邊游動著。

那帶子往我游了過來,我才看清楚是一條蛇。

我不怕蛇,我只怕蟑螂,所以看著牠我也不怕,反正我都要死了……

「唉……」那條蛇在嘆氣。

我不怕會嘆氣的蛇。

可是為什麼蛇會嘆氣?我不解。

接著我失去了意識,朦朧間我感到一陣托力,有個東西把我往上拱。

我醒來時,看見的是哭得亂七八糟的幾個男同學和老師。

事後我才知道我在醫院整整昏迷了三天,醫生幾乎宣判腦死了。

手機響了起來,我驚醒,才發現原來我又在作夢。喘了一口氣,我把設定好的鬧鈴按掉,
內心一片複雜。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痛恨那幾個同學,事發後老媽二話不說就幫我轉學了,
她也告了那幾個學生和老師,最後是和解,不過怎麼和解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生氣
,氣到差點沒衝去那幾個同學家裡揍死那幾個人。

想到母親當時的神情,我不由得笑了出來,但我旋即想到他們拋下我不知道到哪去的事實
,笑垮了下來。

我握緊胸前的玉觀音,心隱隱的疼痛著,驀然想到那幾個死小鬼的嘴臉、想到到了南部去
,伯母厭惡的臉孔、被當皮球踢來踢去的日子。內心的疼痛轉為野獸般的咆哮,那是憤怒


我想沉澱下情緒,但情緒卻越見洶湧。

憤怒如海濤,越捲越高,越進越澎湃。

就在我以為我要氣到抓狂時,一絲清涼沁了進來,因這清涼,我從憤怒之中醒了過來。握
著玉珮,我滿身是汗。

我知道,我內心開始失衡,以前我總漠視假裝不在乎的那些東西,像是翻土那樣慢慢的露
出土面來,然後開始啃食我。

閉上眼,汗水從我臉龐滑過,沒有太陽進來的辦公室,空調開得很強的辦公室,我卻汗流
滿身。

攤開手,我看著那玉觀音,慈祥面容依舊。

彷彿悲憫萬物,以最深切的愛凝視萬物。


下了班,我站在公司門口,看著湛藍的天空。

算算,來雲林也要三個月了。看了眼表,是六點半,想了想,我撥了通電話給荼靡。

「喂?」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懶散,想必是剛睡醒。

「這兩天我不在。」

「要去哪?」

「想回家走走。」

聽我這樣說,他喔了聲,說了幾句要我小心的話就掛了電話。收了線,我騎上機車直赴火
車站,買了一張到瑞芳就要半夜兩三點的票,我就這樣回去了。當然,我又事先聯絡阿晉


他罵了我幾聲,最後還是說到了打給他,他會到車站接我。

自從那個夢後,我上班總是心不在焉,我很迷惘,對這一切都感到迷惘,我對我的人生感
到前所未有的空虛。

過去的惡夢、未來可能經歷的惡夢,再再搔著我的內心。人的一生,究竟算什麼?

火車跑動的聲音很規律,我卻半點睡意也無,窗外已經一片漆黑,在南部,放眼望去稻田
比房子還多,自然也別想有什麼路燈。

外面一片黑,車廂內只有昏暗的日光燈聊以照見。火車規律的晃動著,我看了眼手錶,已
經十二點多了,燈變得更昏暗,耳邊除了火車的聲音,就只有打呼聲。

把外套拉了起來蓋住自己,我閉上眼。

等我醒來,天完全都黑了,看了眼手機,已經兩點半了,撥放器傳來了八堵站到了的聲音
。我稍微伸個懶腰,把隨身的東西稍微整理一下,外套穿了起來,約莫過了十幾分鐘,瑞
芳站到了。

我下車,打給了阿晉。

出到前站,一片安靜,閃爍的路燈與天上的月光爭美。站前的小廣場邊停滿了計程車,但
司機都睡翻了。我笑出來,沒多久阿晉來了,我接過安全帽,跨上他機車。

「這麼晚了還要戴安全帽?」

他睨了我一眼。「就因為這麼晚了,更要戴。」

我不明白,很快就到了他家,他趕我去洗澡。換上他的衣服,我隨手擦了擦頭髮。我發現
他就在客廳,拿著一本佛經,慢慢的唸著。

「阿晉?」

「喔你出來啦?要睡了嗎?」

我搖搖頭,抬起下巴示意那佛經。「在幹麻?」

他對我靦腆的笑。「發生很多事情,想說……來修佛好了。」

我詫異極了。要知道阿晉很鐵齒,他相信有神,可是他從來不拜神……嗯我指的是內心的
崇拜,表面上的儀式那些他倒是都會做。

「那為什麼是佛?」

他搔了搔頭。「我每個月都會去寺裡面給那個石頭上香,有一天就聽到那個住持在講經,
聽一聽覺得蠻有意思的,就每個月都會去聽。」

「是喔,那都在講什麼?」我挨著他旁邊坐下,順便把他的茶給喝了。自從突然的衰老後
,阿晉的飲食習慣就停在那個時候,喝茶不喝酒、吃素不吃肉,個性也內斂沉穩許多。

阿晉想了想,而後開口:「人生是苦。」

人生是苦。

這句話如巨箭射入我的心,使我陣陣發痛,卻又醍醐灌頂似的,一陣靈光閃動。

我汲汲營營於生活,使自己麻木於生活,我從未去反省自己的人生。

如今阿晉的話,猶如滄海中的燈塔,讓我驀然驚醒我已迷途太久。

我沒有開口,靜靜等著阿晉的下一句話,或許該這麼說,我半句話也說不出口,猶陷溺在
心中的波濤洶湧當中。

「人生無常。」他又淡淡的說。「快樂、痛苦、憤怒、不平……種種的情緒總是不停的變
動著,這些情緒是無常;人生老病死,也是無常,人生無常,所以也不太需要去執著什麼
。反正都是要死的,死了以後或許可以去淨土、也或許是去地獄,但無論如何,現在的一
切都不會跟著。」

我腦子嗡嗡作響著。

「阿靜,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活著很空虛?你會忽然厭膩因為某些事情而開心而憤怒而難
過的自己,會覺得有那些情緒起伏的自己很……嗯……該怎麼說呢?」阿晉皺起眉頭,努
力思索著詞句。

「很膚淺。」我說。

他啊了聲,點點頭。「我去聽住持講的時候,就恍然大悟。人就是一定會有那些快樂痛苦
,可是人也是陷溺執著那些情緒,所以才會這麼難過。可是如果你把那些都視為無物,就
不會痛苦了。」

「那就是涅盤。」

我看著阿晉。

「涅盤就是不在乎生老病死、不在乎存在與否。」

我似懂非懂,見我如此,阿晉微笑的拍拍我肩膀。「欸要四點了,先睡吧。」

我點點頭。






隔天我十點才起床,阿晉則六點半就起來讀經。他不誦經,相反的他買了一本白話的中譯
經文,努力的看著。

我睜著惺忪睡眼看著那個讀得津津有味的傢伙,打了個哈欠。

「哦你醒啦?」

我點點頭。

「等等是要去哪?」

我想了想。「我想出去走走,我自己去就好。」

阿晉喔了聲,把鑰匙扔給我。「你自己小心,早餐記得吃,不要暈倒在路上沒人知道。」

我笑出聲。「最好有這麼虛弱。」

「你臉色超難看的。」他瞥了我ㄧ眼。

我苦笑,揚揚鑰匙,離開屋子。跨上機車,我憑藉著記憶往國小校外教學的地點而去,路
上我買了碗一直很愛吃的大腸麵線,靠在路上解決後,我才催動油門。

繞了幾條路,問了好幾個路人,我終於到了那個疏洪道。

看著一階一階的結構,我唏噓不已。我國中離開瑞芳,那幾年瑞芳淹水淹得嚴重,而這緩
衝階,也因為土石流而清潭不在,一片一片都是碎石塊和枯木,沒有什麼水了。

停下機車,我往下面走去。意外的發現有一個階層還有水,我算了算,發現那正是我被推
下去的水潭。

爬下樓梯,我站在沙地上。勉強爬過大石塊,我看著那深不見底的水。照理說這樣的土層
沖刷下來,應該是整個都被填滿了的。脫下上衣和鞋襪,我往水裡頭走去。

以前的我不會游泳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自那件事後我媽就硬壓著我爸教我游泳。

往下潛了過去,放眼所及是一片泥濘,但仍是很深。

我下意識的找尋當初的那條銀藍色、會嘆息的蛇。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錯覺。就
在我往更深處游過去時,一陣異樣感從我背後傳了過來,不知哪來的直覺,我迅速的往下
遁。

轉過身,我瞪大眼。

因為太過驚訝,我不小心吐出了氣,幾個泡泡往水面浮過去,我沒命的往前往上游。

那龐然大物衝了過來,尾巴甩動,我聽見水流的衝撞聲。

老實說人不太可能游得比鱷魚快。沒想到我沒死在鬼手上,卻要命喪鱷魚腹中,正當我絕
望時,那記憶中的嘆息又傳了出來。

「小時候沒死,大了反要來送死?」我驚訝的停下動作,但我沒有仔細看,一秒後往上衝
,破出水面,我大口的喘著氣。

深深吸了口氣,我又下潛,看見的是那鱷魚被彈開,而那銀藍色的身影,是幾乎我兩倍長


以前看頂多我的一隻手臂,如今是兩個我長了……那不是蛇吧?

我把視線往前調,看見的那條鱷魚。那不是普通的鱷魚,牠體型不大,但牠眼睛是紅色的
,在幽暗的水底彷彿會放光,而且牠給我的感覺很不對勁。

是妖。

我內心閃過了這樣的念頭。詫異之餘,我又上去換氣,順便爬上岸。水底下暗濤洶湧,那
銀藍色的影子和鱷魚黑灰的身影鬥在一起,時纏時分。我緊張不已。

眼看那銀藍色的東西敗下陣來,水中泛開絲絲紅紋,我一心急,就抱起石頭往要往上浮的
鱷魚砸了過去。

撲通,很大的水聲和水花,我砸到了鱷魚的尾巴,也讓牠鬆口。

牠轉過身來,怒氣騰騰,連水花都開始冒起泡來。

我緊張的退了一步,想跑,可牠更快,牠彈了起來,尾巴一掃,就把我打進水底。事出突
然,我沒來得及反應,連吸氣都沒有。

那鱷魚暴衝過來,銀藍色的影子迅速的擋在我面前,鱷魚沒撞開牠,相反的張開血盆大口
。我心急,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和力氣,一把把那條銀藍色的東西給抓了過來,扔到旁邊去


沒了那東西,血盆大口直接就面對了我。

我腦子一片空白。

「薩如朵,阿那……」我腦子浮現了這串音節。

我用來抵擋而擋在前方的手發出了奇妙的白光,心臟處感到灼熱感,不舒服,卻又不排斥


光散盡,我感到力氣都被抽乾那樣。

緩緩的,我往下沉去。彷彿重演了小學的戲碼。而一雙手扶住了我,把我送了上去。

離開水面,我猛咳了幾聲,看見那鱷魚滾在不遠處的石堆上,我掙扎的爬上了岸,轉過身
,看見的是銀髮的男人,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銀藍色的魚尾。

「……」牠無言的望著我。

我也無言的望著牠。

許久,他慢慢的上了岸,那巨大而美麗的魚尾化為雙腳,只是他顯然不太會用腳,走得顛
顛簸跛,歪歪斜斜。

他一邊扶著石頭,一邊到了鱷魚身旁。蹲下身,雙手疊在鱷魚的頭上,不知道做些什麼,
許久,鱷魚消失了,只剩下一隻蟾蜍。

我訝異極了。

那人魚看向我。「我本是看管這地方的水精,自人類破壞了環境而至土石崩塌後,我所管
轄的水域幾乎沒有了,而這東西是山上的惡妖,牠化形為鱷魚,與我爭地。」他看向我,
對我行了個禮。「多謝天人協助。」

啥天人?我茫然。

「我不是什麼天人。」但我也無法解釋方才那是怎麼回事。耳旁傳來的那聲音如此的熟悉
卻又如此的陌生,那咒語彷彿早已經存在於我的腦海中,只是我未曾察覺。

人魚對我笑,牠將蟾蜍放走。「您已廢他道行,且饒他一命。」

我點點頭。「你……什麼是水精?」

「我是由水孕化而來。萬物修行自有其法自有其別,若修行惡法行惡事者,稱為妖;行之
中正者,稱為精;生命亡後,若無執著能昇天者,稱靈;若眷戀不去而至憤恨邪厲者,稱
鬼。」

我茫茫然的。

人魚看著我。「我本是私神,已可昇天,但因實在放不下這塊土地的一切,才會流落至此
。」

「為什麼?都已經這樣了……」我環顧殘破的四周。

他對我微笑。「就是因為執著,所以戀眷不去。」

我不是很懂,他也沒說什麼,就投入水中,化為一條銀藍色的帶子。





回到阿晉家,我一身的濕,自然是被罵了臭頭。

「欸阿晉,你說這一切俱是無常,要放下,可是真的能完全放下嗎?」我忍不住問。

他笑了笑。「怎麼可能。」他指了指窗外幾個在玩球的小孩。「這裡啊,是我們從小生長
的地方,這地方,也是我們看著生命延續、文化延續的地方,放不下這個家、也放不下這
些小傢伙……本來我們廠長問我要不要去大陸當品管,薪水很多,可是我就放不下這裡…
…」

我想起了那水精。

或許,他放不下的,和阿晉一樣。

是這片土地、這裡的人事物。

和阿晉一樣,都是多情的傢伙。

我笑了笑,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看著阿晉煮晚餐的背影,我打了通電話給荼靡。

「喂?」依然是慵懶的語調,但我聽到卡通的聲音。

「荼靡,我是誰?」我問。

他愣了愣,無語了好幾秒。「你就是你。」他回答。

「那梓螢是誰?」

「梓螢是你。」他回答。

「所以我是梓螢?」我問。

「梓螢是你,你卻非梓螢。」

我不是很懂,可是聽他那樣講,我忽然快活許多。

荼靡是因為梓螢而來,梓螢是我,而我卻不是梓螢。

還不錯,起碼我不是什麼替身。

我為自己這種無謂而白癡的想法笑出聲來。



父母

在回瑞芳後,我心情平靜多了,有空時我就看看佛經,不懂的就問問天女。謙也跟著天女
修行學習,在我發問時,偶爾也會有他的詢問聲。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轉眼間夏天也過了,萬事平安。

我很滿意現在平靜的生活,沒有任何干擾,荼靡在便利商店打工之餘也兼了家教,沒之前
那樣悠閒了。

很多事情,我看開了。前些日子糾結在心的,全豁然開朗。沒有什麼好憤怒好無奈好悲傷
的,時間會帶走一切,在無止無盡的波濤中,那些都只是滄海一粟,與世界相比,那些起
伏動盪,是如此的渺小。

而那些執著不肯放的,就是鬼。荼靡說,很多人還活著就成了鬼,他們比鬼更醜陋。我不
勝唏噓,也感到些微的恐懼。

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是鬼,只是我們不知道。我們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刻,就如惡鬼那樣等
著吞噬某些人。

我這樣說,荼靡只是笑了笑。所以要修啊,讓自己放下、讓自己忘了自己是誰,也就沒有
那些執著貪念了。

所有的執著啊,都是因為有『我』。

自從我開始看佛經看道德經之後,荼靡也開始對我說這些東西。說的時候,他表情很平靜


我在想,他是否也開始修行。

不過他本來就是神將吧?還需要修行?

我納悶著。

賴在沙發內,抱著翻到都快爛的經文,我一字一字的看。這種繞來繞去的古文,老實說我
很不在行,所以其實我很多時候都是看不懂的。

鈴地,電話聲響了起來,我眼睛沒離開經文,手在旁邊摸著,找到扔在旁邊的手機,我沒
看來電訊息就接了起來。

「喂?」

「阿靜,是媽媽。」那熟悉的聲音,讓我從腳冷到了頭頂。

啪的,書掉在地上。

我錯愕得張大了嘴,半個字也講不出來。

「阿靜?」

喉嚨,像是卡著石頭,我講不出話來,腦子也一片空白。

「阿靜,媽媽知道你怨我們……但,媽媽和爸爸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

我哼笑。

直至現在我才明白,將近兩個月的平靜,其實都是假的。

不恨,是假的。

不怨,是假的。

不憤怒,是假的。

其實我根本什麼也沒有放下。我只是個平凡人,甚至是隻鬼。

我閉上眼平穩自己的心緒,過了約半分鐘,電話那頭安靜下來。「有事嗎?」我淡淡的問


「阿靜,爸爸媽媽,想看看你。」

腦中閃過了很多的畫面,裡面的人物模糊了面容,但聲音及當時的感受,卻是半點折損也
沒有的在內心播放著。

小時挑食被老媽痛揍的畫面。

小時老爸把我扛在肩膀上逛夜市的畫面。

小時和隔壁大哥哥大姊姊出去玩,被扔在樹叢裡忘記帶回家,老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把
我牽回家,然後又痛打了我一頓。

晚上做惡夢睡不著,媽媽抱著我拍著我的背,說有妖魔鬼怪來,媽媽幫你揍他們。我回了
因為媽媽妳比他們都恐怖嗎?然後換我被揍。

嘴邊扯出了笑,連我自己都感到無比的僵硬。

「好。」我啞著嗓子回答。

「爸爸媽媽現在在嘉義這邊,明天可以嗎?到嘉義車站來,爸爸會開車接你。」

「好。」

「下午三點。」

「好。」

電話掛了,我連什麼時候電話收線都不是很清楚,等我回過神來,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顫抖
著。我分不清楚是緊張,還是憤怒,又或者是徬徨到了極點的恐懼。

我坐著發愣,腦子完全無法思考,甚至連荼靡回來都沒發現。

「喂?」我被狠狠推了一下,才醒了過來。

「啊?」我張大眼看著滿臉疑惑的荼靡。

「啊什麼,你在發什麼呆?」

我看了眼他,他頭髮被安全帽給壓亂了。

「欸,我那個失蹤很多年的老爸老媽打電話給我了。」

「哦?」他挑起眉。

「約我明天下午三點見面。」我淡淡的說。現在也不知道要笑還是要抓狂,我臉像是敷了
一層厚厚的麵粉,動彈不得。

「我要去嗎?」荼靡坐到我身旁,勾起搖控,漫不經心的問。

「我們母子相殺,你去做什麼?」

「哈。」荼靡笑了聲。「那你鐵定被你媽給殺了。」

我哼了聲,宣布今天晚餐不煮了。



即使真的進入了秋季,雲林還是很熱。我抹抹汗,上了火車。喝了口烏龍茶,車廂內的冷
氣才讓我緩過氣來。實在太熱了,光站著就瘋狂的冒汗,熱能像是不用錢似的,瘋狂的大
放送。

火車規律的聲音響動著,我看著窗外的景色,陽光很刺眼,我不得不瞇起眼,其他的乘客
都拉上了窗帘,閉眼小憩。窗外的景色依然是田,其實我喜歡搭火車,我喜歡車廂隱約的
火車前進聲,喜歡車廂平穩的晃動感,那使我感到一份悠然和安定。

到達嘉義,我下車,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我有些茫然。哪個人是我的父親?要打電話?
打了要怎麼開口?

在火車上我想了很多次見面該說些什麼,但每一句話我都不想說。其實我連見面都不想的
──那,為什麼要來?

我自問。

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他們終究是我的父母。

就在我發呆時,一陣叫喚勾回我的心神,抬起頭,看見一名頭髮花白的男人對我揮著手。
我瞇著眼看,那面容,和記憶中的相差無幾,只有一頭黑髮變灰變白。

出了站,我往男人走去。

待近了,我才明白自己錯了。男人身上增添了許多的皺紋,眼角也垂下來了,不復過往的
風光。

「爸……」我僵硬著,從牙關擠出了叫喚。

他露出了哀傷的微笑,拍拍我的肩膀。「到家裡說吧。」

我們上了機車,他一路馳騁,離開了車站,我們轉入了鄉間小路,東轉西繞的,我頭都暈
了,最後是停在一間矮房子內。

就像蘿蜜塔她家那樣的矮房子,黑色的瓦片、殘破的牆壁,破了許多洞的綠色的紗窗網。
下車,我看見女人走了出來。她豐腴的身材依舊,只是神色蕭索許多。

「媽……」我輕聲的喊著。

女人點點頭,落下了淚。「快進來,外面很熱。」

進到屋子內井然有序,電風扇嘎嘎的轉動著,吹來滿是暖風。很熱,卻讓我感到些微的安
心。

被叫坐下,母親把水果推到我面前。「這幾年,還好吧?」她問。

我歛下眼看著那水果。「你們呢?這幾年,去哪了?」我含著聲音問。

一陣沉默襲來,只剩下電風扇兀自嘎嘎的叫囂著。

父親嘆了口氣,坐在我身旁。「那時候,我們欠了一筆很大的錢,十輩子都還不了的錢,
我們只能走……」父親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你那時還小,我們不想你跟著我們受苦,
只好、只好請你大伯照顧你……我們也不敢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我問。「有什麼好不敢讓我知道的?」

父母對看一眼,母親輕輕撥弄著落在桌面的牙籤。「那不是什麼好事情,那時候不是正流
行六合彩嗎,我們就去賭,錢都沒了……」

「這也沒什麼好不敢說的。」我插話。

「是、是我們把你寄住的堂姊給抵押了。」

我瞪大眼,轉過頭看向母親。一接觸我的目光,她趕緊搖搖手。「沒啦,阿如最後報警逃
出來了,只是、只是我們……我們就被通緝,這種事情我們怎麼想讓你知道。」她轉弱的
聲調細不可聞,但我仍都收進了耳底。

說穿了,其實他們是因為愛我,所以不願讓我知道?所以不願帶著我走?

我這樣自問。

我沒有絲毫的憤怒或哀傷,只淡淡然的。「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就這樣,你老爸打打零工,我給人家帶小孩,賺點錢這樣……」

我點點頭。

彼此間,又開始陷入了沉默。大家想著自己的事情,卻怎樣也無法開口。不知道要問些什
麼、不知道該做哪些表情,又只剩下電風扇的聲響,以及外面的蟲叫。

「沒打算回瑞芳?」我問。

「都發生那樣的事情了,哪好意思回去。」

父親見氣氛又尷尬起來,急忙的開啟話題。「阿靜呢?這幾年還好嗎?我們都顧著跑路,
也不敢打電話給你大伯,你、你還好嗎?有女朋友嗎?還是有娶老婆了?還、還……」

我搖搖頭。「大學畢業以後就工作了,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我現在住在雲林。」

母親啊了聲。「那很近啊。」

我嗯了聲。

「吃,吃點水果,來。」母親插了水果給我,我只是看著那蘋果,想著小時候自己超討厭
吃蘋果的,又硬又怪,不過幾年後,蘋果被改良得又甜又香,顏色大小都變得更漂亮了。

把水果送進嘴裡,我慢慢咀嚼著。

「有打算來雲林嗎?」我問。

父母對看一眼,搖搖頭。「在這裡也習慣了,你有你的生活,我們也沒那麼厚臉皮……」

「媽……」我輕嘆了聲。「就算你們跑路,還是我爸媽。」

母親哭了,她打了我一下,啪啪啪的踩著夾腳拖鞋進到廚房去。我知道她一定躲在裡面嚎
啕大哭。每次她和老爸吵架都會躲在廚房哭。

「阿靜,這幾年你大伯對你好嗎?他是我大哥我自己清楚啊,做人啊就很沒量又吝嗇,對
你……」

我搖搖頭。「過去了也不需再談了。」

父親安靜下來,我與他始終都沒什麼話題,從小時候就是這樣。他很忙,忙著工作,他愛
看棒球喝啤酒,那些我都不喜歡。從小我就被說是個怪小孩,人家喜歡的我都不喜歡,自
己安安靜靜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其實什麼也沒想,不過就是發呆罷了。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個性,我和父親總是沒什麼話題。

頂多考試考砸了,父親會拿著成績單哈哈大笑,說我不愧是他兒子,成績跟他一樣爛。

他是個奇怪的老爸。

「留下來吃晚餐吧,你很久沒吃媽媽煮的菜了吧?」

我點點頭。「好。」

到了傍晚,我進到廚房幫忙揀菜,老媽訝異得眼睛都要掉下來了。「兒啊,你會揀菜?」

我看了她一眼。「不然要餓死嗎?」我想到國一的時候家政課,我打著圍巾,老媽還用手
指捏起了我的半成品,用疑惑的表情詢問你是在織抹布嗎?

我當下摔了圍巾。那個作業還是我媽幫我做的,得到了滿分。

「真看不出來捏,你以前連鞋帶都不會綁。」

「拜託,那都國小的事情了,我五年級就會綁鞋帶了好不好……」我撇撇嘴。

「真不要臉,五年級才會這種事情也敢講這麼大聲。」母親蔑視的看了我一眼,搖搖頭又
轉過去炒菜。

我咬牙,把手上的摘好的菜葉扔進鍋子內。「這幾年都躲到哪去了?」我問。

老媽聳聳肩。「去的地方可多了,全省走透透,只差沒偷渡到對岸去了。」

我看了她一眼。「那怎麼會想選嘉義?」

「嘉義不錯啊,天氣不錯,而且這裡比較多是客家人,沒有番仔啦,你媽我又不會喝小米
酒。」

「現在原住民都喝啤酒,老爸應該超愛的吧。」

母親哈哈大笑著。「你阿爸戒酒了啦,之前窮到差點去當內褲,哪來的錢給他喝酒?早就
不喝了。」

那笑謔的話語我聽來,有幾分的酸楚。「有困難,要跟我說。」

母親安靜了一陣子。「安啦,之前都撐過來了,現在風頭都過了,沒問題了啦,在這裡也
沒人找得到,也有工作,可以的啦。」

我嗯了聲,扭開水龍頭,刷洗起每一片葉子。

「嘖嘖,真是賢慧。」

我斜眼看了眼那女人。

母親哈哈大笑的將菜裝盤,進行下一道菜。

在廚房忙完出來,天還亮著,只是月亮已經高掛著了。

三個人圍在小茶几,我們不知道多久沒這樣吃飯了,我……多久沒這樣和家人吃飯了?

將那熟悉的菜色送入口中,重溫少年時代的口味,我硬將哽咽壓了下去,扒了幾口飯。

餐桌上,沒有人開口說話,只有父親或母親給我夾菜。

吃完飯,我們坐在客廳看著新聞,一切就像回到過去一樣。天黑了,我思考著是不是要回
雲林,看這邊好像沒有空房間……正當我思索著,胸口突然一陣悶痛,我不禁皺起眉頭。

那悶痛一次痛過一次,我終於忍無可忍的蹲下身子懷抱著胸口。

「阿靜?」母親驚呼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

我想安慰她,卻痛到連蹲都沒辦法蹲,倒了下去,那痛,已經從悶悶的鈍痛成了錐子在捶
打的刺痛。

「呃……」我呻吟著。

耳旁,似有若無的傳來嘆息聲。

我半瞇著的眼看見母親蹲下來,滿臉的無奈。「你這孩子還總是這麼憨直……」

我滿心驚愕。

「傻孩子啊傻孩子……」母親的聲音逐漸變調,變得細柔。

我努力張開眼睛看,只見父親母親都笑著。

幹這是夢吧?這是一場夢吧……

我不敢置信現在發生的事情,也無從理解起。

眼內的父母身邊繞滿了黑氣。

是魔。

我嘔出一口血,除了震撼外,我找不出其餘的情緒。

『母親』撫摸著我的臉頰。「養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宰來吃了。」她呵呵的笑著。「最
後的晚餐好吃嗎?」她笑著問。

「妳……」咬緊牙,我痛到沒辦法說話,只能含著淚看著那兩個『人』。

「你想問我們是誰對吧?傻孩子,我是媽媽啊……梓螢梓螢……長夢花呵,為了奪得妳精
魄,我兩不惜放棄肉身投入輪迴,滅去本該是你父母的魂魄,養你這麼大、養你這麼大…
…」女人露出陶醉的表情。「終於能殺你了。」

所以,那個我心心念念,午夜夢迴既思念又痛恨的父母,並不愛我?

他們只是妖怪惡魔,只是想吃我?

是因為梓螢?又是因為梓螢?

我感到世界在旋轉,胸口的痛忽然也不那麼痛了,胸口的痛,比不上心痛。

萬事俱休、俱休……

我扯出一抹殘破的笑來。

什麼佛、什麼法……

都是假的。

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見那『父母』往我走來,『母親』手上拿著菜刀。

「別怕別怕,媽媽會給你個痛快的。」女人對我微笑,説時她高舉菜刀,往我喉嚨
砍了過來。

冷銳的刀光閃過我的眼睛。

我的悲慟衝過了我的理智。「為什麼!」

十來年的親情是假的、我以為的最後的堡壘,是假的、所有都是假的……

眼淚落下,那刀就停在我的眼前,女人面容猙獰,手上的青筋暴露。

「傻孩子,你就認命吧!弱肉強食,什麼虎毒不食子,老虎餓瘋了還不是照吃,更何況是
妖呢!」

女人對男人使了個眼色,男人上前,扯開我的領子,一把將玉觀音給扯掉。我這才明白女
人對觀音像沒輒。

她對我嫣然一笑。「更何況我生你就是要吃你,哪來的情哪來的愛。」她的笑變得殘忍。

她的話一字一句,進到我的耳底,鑽入心底。我無法忍耐的笑了出來。

笑得淒涼也笑得瘋狂。轉過頭,我冷冷看著她。

菜刀砍下,卻被彈了出去。

一種復仇的意念盈滿了我的內心。

天既負我,我誓滅天!

仇恨的、憤怒的情緒化為又濃又稠的黑色暗流覆蓋著我的心,我的一切……有個聲音在我
耳旁低語著、輕笑著。

就殺啊,你本是妖,可不是什麼聖人,就殺啊,剿盡天下人,讓這些無情無義無愛無仁的
傢伙通通都死,都死。

天生萬物以養人

人無一德以報天

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

我瞇起了眼,讓那黑色的暗流匯聚在我的手上,看著眼前女人驚懼的模樣,我冷冷的笑著


正當放任本能往前而去時,驚慌的呼喊傳入我的耳中,那聲音很細微,遙遠的像是在天邊
,但我仍停下了動作,轉身。

看見滿身是傷的荼靡。

「阿靜!」

阿靜?

阿靜是誰?我疑惑著。

他又是誰?

我瞇起眼,上下的打量起他。「阿靜,莫入魔。」

他乞求的目光是我首見的。

荼靡、荼靡……我反覆念著他的名。自然的我想起了阿靜是我,荼靡是他。「你是為了阿
靜而求我,還是為了梓螢?」

「入了魔,便再也回不來了,阿靜……」

他沒給我回覆,我只轉過身,冷冷看著那女人。

所有的人都圍繞著梓螢?

我哼笑一聲。我偏不讓你們得到。她要修仙?我便讓她入魔。

「阿靜,此事無關誰與誰,一旦入魔,你將以這樣的意識直至死亡,痛苦的是你……阿靜
!」

我再度轉頭,他一直想衝過來,但青色的刀芒阻斷了他。

我往旁一看,發現隱約的影子。淡紅色的,是夜天女朱燕。是嗎,因為入魔,我連天女的
臉都看不清楚了。

「朱燕妳讓開!」荼靡喊著。

那光影似乎說了些什麼,我卻聽不見。

「我才不管什麼因果!他是阿靜!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又被打了出去,他瞇起眼
,悲痛的恢復了原本模樣,那帶著野性的細緻臉龐,臉上隱約有著虎紋,滿身的妖氣。「
我為梓螢升天,便為阿靜棄天。」一把銀劍握在他的手上。

我疑惑的看著他,忽然,背後一陣疼痛。轉過身,那女人狠狠的砍了我ㄧ刀。那男人也跟
著上前壓制著我。

瞇起眼,我伸出手。

「阿靜!」荼靡的聲音硬是讓我的動作停下。

不出手,我一定死。

出手……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猶豫什麼呢,就動手啊,有什麼好怕的,成魔欸!成魔是什麼你知道嗎?是不老不死!無
所不達無所不通,比天人還威風,怎麼不成魔?就殺啊!瞧瞧他們的嘴臉、瞧瞧他們……
你一生出來就是要被吃的,他們不愛你,這世界上連父母都不愛你,還誰愛你?只有自己
罷!

耳旁的聲音高低錯落。

我閉上眼,垂下了手。

即便只有我自己,即便他們不愛我,我仍不能殺他們。

生我者父母,養我者父母,若他們的生養是為殺我……那就全了吧!

就當是償還父母之恩。

內心空蕩蕩的,意外的平靜。我閉上眼,等著刀子的落下,但疼痛遲遲沒有落下,我睜開
眼,雪白的布疋擋在我的面前,金色的茶花開得燦爛炫目。

我轉過頭,荼靡、天女都愣了。

我再往旁看去,夜殊對我微微的笑著。「天人已成佛,我等自護佛。」

我不解,但內心空蕩蕩的感覺開始蔓延,變成了麻。我眼一黑,四肢脫力,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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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

現在回頭來看,這邊寫得真不成熟(笑)
我沒有宣揚宗教的意思,我只是單純寫出了我的想法我的價值觀以及我的信仰,如果有讀
者覺得這樣很討厭,就請您見諒吧(拜)

下一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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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明媚,院子裡精心佈置的花草正茂盛。我給客人沖了壺茶,帶著笑端上桌。

「老闆你真年輕,怎麼,厭倦了大台北的生活躲來這鄉下地方開民宿?」

我靜謐的微笑,不答。

「這樣也是不錯,我們啊就一群看不破紅塵名利的俗人。」女人們笑了起來。

「只要心靜,哪個地方都是桃花源,住在鄉下和住在台北,有什麼不同?」我淡淡的說。

女人們點點頭,又笑了出來。「好啦大師,你有新客人囉。」她們指了指櫃檯。我笑著離
開。

距離那件事情已經半年了,我昏睡了三天,醒來在雲林的屋子內,而我找不到荼靡。

魔天鏡也不見了。我就像被拋下那樣,所有人都離我而去。空蕩蕩的屋子一如我空蕩蕩的
內心,充滿了空虛和恐懼。

但我很快就想開了。人生是我的,有他們沒他們,我日子就是得過的。想開後,我開始仔
細的省視自己。是要繼續忙得亂七八糟而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還是緩下腳步,靜靜的感
受生命?

我很快就下了決定。

我遞了辭呈,搬到花東開民宿。生活勉強過得去,生意也還可以,靠著過去的積蓄我想夠
我這樣到老死吧。

客人點了咖啡,我回到櫃檯研磨咖啡豆。咖啡機發出的噪音和香味,一切都讓我感到無比
的平靜。那場風波,如夢。是了,人生如夢、是黃梁,亦是南柯,我到三個月前才知道原
來黃粱一夢和南柯一夢,是不一樣的。

放眼望去的,都是空,沒什麼好執著的。但身在這場空之中,我卻不自覺的感到甜蜜,空
虛是一種甜蜜、寂寞是一種甜蜜,我想我是成不了佛了,因為從我開始正視我的一切、開
始注視我週遭的其他後,竟發現這世界固然污穢,但也美妙得近乎甜蜜。

一花一草、一人一物,簡單,也美妙。

端上咖啡,我回到櫃檯,些許陽光從側旁的小窗子照了進來,我舒服的瞇起了眼,耳旁傳
來些微的騷動,我睜開眼,露出微笑。

偷偷轉進了後面的小隔間,開了門,一聲喵傳了過來。帶上門,脫下圍裙,我輕輕撫觸著
貓兒。

這孩子是我在路上撿到的,太陽烈得很,他被曬得都吐舌了,那時他才我巴掌大,不忍他
受苦,我就帶了回來。如今那個瘦小的小貓,也已經長成了一隻大肥貓。

小貓蹭蹭我的手掌又蹭蹭我的腳,喵喵喵的叫個不停。我抱起他,他又不依的踢踢我。「
怎麼啦?」我好聲的哄著。

他腰一扭跳出了我的懷抱,咚咚咚的跑到窗台,我順著他看了過去,外邊停著的摩托車上
,坐著一隻漂亮的虎斑貓。

他美麗的眼睛注視著我。

我對他微笑。

他喵了聲,轉身就跑了。

笑了笑,摸摸我的貓。洗了手回到櫃檯,客人不多,但錯錯落落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悲傷又寂寞的夢。

夢裡頭我是一朵花,一朵絕無僅有的長夢花。

這花長在最險惡的地方、惡氣蔓延的山谷,那裏除了我,什麼也沒有,沒有其他的花草樹
木、沒有動物,甚至連毒蟲都沒有,只有我。

我在那個山谷待了千百年,長成了靈識,我的靈識寂寞了千百年,我日日夜夜盼著,但我
終是孤身過了千百年,甚至更長久。

轉過頭,時鐘顯示下午三點。我偷偷打了個哈欠。

我等不到一個生命。

直到那一天,我修成了魂。這意味著我可以離開這裡,我可以投胎、也可以成妖。我是如
此的開心,連那惡臭的風聞來都如此的甜美。

可,也在那一天我遇到了那隻貓。

一隻虎斑貓。

他拖著傷重的身體到了我的身邊。顯然是一場惡鬥啊……我凝視著他。抱持著好奇與興奮
,那時我不知道他是貓,只覺得這生物長得真奇怪。

看著看著,我才發現他活不久了。

那時,我很悲傷。我怎麼能讓我第一個看見的生物死去呢。我已不願再孤寂,所以我願將
我的生命獻給那使我不孤寂的貓兒。

最後,我把我的精魄凝成花蜜,餵給了那貓。

沒了精魄,我也就沒了。我將回到花的狀態,無知無覺,渾沌的直至枯萎。

看著他動動耳朵動動尾巴,我微笑著。

接著萬物消失,我面前是一片的黑,最後連我都消失了。

夢至此,我醒了。帶著笑和淚。

伸了個懶腰,客人陸陸續續的走了,我給自己沖了杯茶,趁著天沒全黑,趁著暮色正美,
多貪看外頭的繁星花開。



貓的報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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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問我,幹麻不讓阿靜和荼靡繼續生活在一起,或者寫長夢花和荼靡的事情,又或者
是阿靜死後回歸本位長夢花繼續修行的故事。

這篇我一開始只是練筆,想試試看第一人稱要怎麼寫,恰逢當時遇到了一些人際上的挫折
,信仰轉而從佛,也才有了這一部作品後期的主要思想,我到後來寫這篇,只是想寫一個
放下的心思轉變罷了,或許這樣會讓人覺得虎頭蛇尾爛尾,可是在我的心境而言,這樣的
結局是恰如其分的。

當然就一個具備高潮起伏前因後果的作品,他可能還是不及格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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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NDAY791樓喔喔喔~頭推y 10/23 18:22
恭喜你得到他了!
yeshe2樓很好看呢 10/23 18:30
謝謝Q///Q
faxuan3樓到花東幹嘛一定要開民宿XDDD 10/23 19:29
因為當年的我很想去花東玩(什麼鬼
kate20084樓推推!!! 繼續等待狩法者XD 10/23 19:53
今天晚上九點開工,看周末有沒有辦法寫出三章來吧~
marimbagou5樓我的帕默醬呢~~ 10/23 20:22
他正在...嗯........寫報告(什麼和什麼XDDD
RugbyMan6樓好看! 10/23 21:05
PEIRON7樓荼靡好可愛唷 (摸頭) 10/23 21:06
貓咪最可愛了!(請不要置入性行銷好唄
diles8樓很細膩的情感! 推!! 10/23 21:51
>///<因為當年的作者有一顆脆弱而敏感的心(?)
windguest9樓推推推!!!!心境的轉折寫的很好! 10/23 22:05
謝謝>_<///
mich8529610樓純推上絕 :) 10/23 22:57
原諒我這變態去查詢網友...我知道妳是誰XDDDD謝謝妳的推推(掐....
asdwhhk11樓推!好看.. 10/23 23:00
謝謝!
may17891412樓我本來很期待變成BL的說 10/23 23:04
那是不可能的...我從良很久了
may17891413樓不過超好看的^^ 10/23 23:05
謝謝
johnyy14樓好好看QQ! 10/24 00:04
謝謝^_^
loveshih15樓好看好看!!! 10/24 00:04
>///<我都害羞了
kg910126616樓17頁第八行 鮪魚"肚" 10/24 07:48
原諒當年的我都不檢查錯字的(如今的我貌似........死性不改)
emmita17樓推!!很好看!! 10/24 09:53
謝謝~~~~
aassd18樓有股淡淡的寂寞... 10/24 11:52
快去抱住你的貓,他會給你溫暖和愛(被揍
althea072419樓好看! 10/24 13:56
謝謝~~~>3<
y189654720樓改天來七堵玩呀!!! 10/24 14:26
每次七堵都過站不停XDDD 我這輩子好像還沒在七堵火車站下車過XDDD
faxuan21樓哈哈花蓮讚,是我第二個家(Y) 10/24 17:37
一直想去花蓮玩>w<
Lydia6622樓所謂的中二是指父母要吃主角那邊嗎XD 那好可怕OAO... 10/24 17:57
嗯...中二是指當年的我(?)
Lydia6623樓可是我很喜歡這種作品>///< 可以窺見作者的人生觀(??? 10/24 17:58
那個人生觀已經過期囉~(笑)
mich8529624樓上絕好色(羞。我要叫了哦 10/24 18:22
叫吧叫吧喊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妳的~~~(掐
bonnilyangel25樓好看~但怎麼那麼快就結束了~ 10/24 22:48
因為只是練手而已呀~ 嘗試用第一人稱寫作
zazazaza26樓超好看耶~以為後來會有BL的說~ 10/24 23:40
當年的我腐氣真的這麼重嗎= ="a
mich8529627樓那我要跟爸爸說了 =3= 10/25 00:16
對不起我錯了...(跪
xenia05328樓好看,一口氣看完真是太蘇胡了XD 10/25 00:46
我自己也是喜歡一次看完小說的讀者... 所以我立志當個讓讀者過癮的好作者!
body29樓我很喜歡這個結尾呢! 10/25 01:37
謝謝=///=但幾年後回過頭去看,還是覺得整體表現手法太稚嫩了(嘖嘖~
Lydia6630樓=口=!? ...ok的,就算是過期的也還是個人生觀XD 10/25 02:27
現在也還是佛教徒,不過不怎麼來誦經叩拜那套... 比較偏喜歡佛教的哲理吧~有時候遇到挫折想一想,其實真的比較能夠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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