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少不宜
兒少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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郵遞編號:D5502021083100552
委託送信人:獨立送信人L
寄件人:葉曉頤
寄件地址:新區市五指山路6巷14號六樓
信件內容:給我妹一個能夠理解、體諒她白目的朋友,最好可以記得一輩子
收件人:葉子頤
收件地址:同寄件人地址
¥
「葉子頤你以後考卷一題不要想這麼久,每次都寫不完!」
腦袋扯掉,雜草亂飛,抄寫靈魂的紙四散,記憶一霎閃過像迴光返照,也可能是人生跑馬
燈,名為L的稻草人驀然記起被廢棄的兩年前夏天。
兩年前,編號D5502021083100552是個奇怪的單子,接到申請的L很頭痛--想送出自己信
念給妹妹一個「好朋友」,他反覆跟寄件人確定,「人沒法寄出自己沒有的東西,信念是
能寄,但你的信有多強、能維持多久呢?」
對方很堅持,寄出如此虛無縹緲的信,「那給我妹妹一個朋友就好,拜託。」
於是郵票貼上姊姊的信,正式委託L。
既然接受那使命必達,C給他加添了完善的「裝備」:記憶。
「快半年沒接caee,一來就要去假扮女學生的老師,你真會。」師父C叼著永遠抽不完的
菸,很快給L整好投遞時該有的輔導、教育專長相關知識,看出門道,「寄件人只寫『記
得』,而且記得跟理解、體諒還是分開,這很好辦。」
L反應也快,「她是活人,不能直接干涉記憶。」
C笑得曖昧,「只要收件人記得你是她朋友…網友也算朋友啊,都什麼年代了這根本超簡
單任務,24小時就能搞定。」
操作起來不難:用T的信任傳送加上C輕微記憶干擾,填裝知識的L混熟後加個ig跟臉書當
網友,給一些生活、學業建議與適當建議,或就乾脆扮演忠實聽眾,過段時間再找個理由
不讀不回,對十五歲女生來說這應該足夠記很久吧?
完全符合寄件人條件,輕輕鬆鬆。
臨行前,C還意味深長提醒,「L啊,你知道嗎,男人做事,很喜歡把次要問題上升成主要
問題,等到最後出事、搞砸了,再來露出一副我早知道的莫可奈何樣子,這樣就什麼責任
都不用負,但,這不是獨立送信人該犯的。」。這一刻,身首異處的L才恍然大悟師父的
意思:紙紮人不是男人,不過男人缺點你也有。
但兩年前他什麼都不明白,只是照投遞路線去送葉曉頤的信。
「同學你好,我是來巡迴輔導的老師,你是葉子頤同學嗎?」
「我媽有給班導說我的狀況啦,不過你長得比較像郵差,不像老師欸。」
在走廊轉角一個不經意邂逅,剛剛開始非常順利,葉子頤對陌生人的戒心低到有點令L擔
心,「喂,老師,你知道英國的開膛手傑克嗎?就是那個犯罪史上最有名的連續殺人魔,
你知道之前有人推論她是女生嘛!我暑假有很驚人發現喔!」
「蛤?」弄好聯繫方式準備閃人反給攔住,「同學,你要不先進教室?」
「先別管教室,老師你知道開膛手最後一次犯案,他把瑪莉整個胸膛與腹部都切開來,取
走心臟,耳朵、鼻子跟乳房也都割去……」,就這樣站在走廊給葉子頤上了堂犯罪史,直
到學校廣播請她立刻去學務處辦理報到手續才悻悻然打住。
「喂,老師我回去貼篇暗網的文給你,你不能外流喔,你會開加密文件吧,呃,你看起來
像那種會把私訊po成動態的老人,跟我阿伯一樣,雖然你不老,文章分析第一個被害人瑪
莎,她身上被砍了三十九刀……」
「好、好的,對了,人事室怎麼走,那我們以後保持聯絡喔。」
長吁一口氣總算解脫,女孩似乎有陰陽眼體質,這倒方便許多。
回去後一百個不情願加了好友,送這封信,果真不簡單。葉同學也很誠實,很講信用,晚
上劈哩啪啦一大堆連結網址瘋狂轟炸,真搞不懂為什麼跟人好好聊天,需要這麼多知識輔
助?L咬緊牙關,通通讀完,作戲做全套,感覺自己可以錄取開膛手傑克系了,「我累了
,老師,明天繼續,你公民課是下午第二節吧。」
「我不是公民老師,同學晚安。」
「掰,明天見。」
掰個屁,以後再也不會見。
本來是這樣以為的,但隔天發生一件怪事,L竟然一早又到了那走廊轉角,葉子頤迎面而
來,「嗨,老師,上課啊,我公民很爛,你一定要好好教喔。」
什麼鬼?
鐘聲響起,滿頭問號的L莫名其妙,坐門邊第一排第一個的收件人滿心期待盯著自己,教
室講台上,白髮蒼蒼的公民老師正自我介紹,葉子頤一心二用,一邊看他一邊上課,雙眼
綻放的「信心」像熊熊燃燒的燎原火,徹底震懾住送信人。
「課本先寫上班級姓名座號。」
這不可能。
鬼魂L只有葉子能看見,她不單單看見甚至反過來干擾他的記憶?L不明就裡被困在學校,
也許是姊姊信念刺激到對方,給葉子頤覺醒了某一種特殊信能?
就這樣L每天被召喚到學校,見鬼,真見鬼,簡直是被拖著送信,不曉得是姊姊「寄朋友
給妹妹」信念太強,還是收件人有異於常人的信能,竟能不斷虛構記憶,讓他真真實實出
現在她眼裡一次又一次,L也開始好奇,留下來慢慢觀察。
「老師,這次考不到80我爸會k.o我啦,你出簡單一點。」
「都上課講過的。」
他們根本沒上過任何一堂課,只是女學生「具像化」了不存在片段,她捏造、干涉記憶的
能力卓越(最受影響就她自己本身),只要好好訓練,甚至有可能超越師父,但L下意識迴
避將這件事告知C,只是每天認真演出:只有葉子頤認為他是公民老師的cosplay戲碼,專
屬他的老師,不斷反覆出現在她的大腦與眼中,「嗨老師你今天換髮型喔,不好看欸,好
像流浪漢,綁馬尾比較適合你啦。」
「老師你覺得人什麼時候會真正死掉?」
「呼吸停止,你國家體制這段抄完沒?」
「是一個人完全被遺忘時才真正死去喔。」
一天過一天,C跑來催促,「你那投遞已經完成了,隨時可以抽身。」,葉曉頤要求的信
件內容早就達成了,體貼、理解、足以讓收件人記得很久、很久吧?
「我再留一陣子確定完整投遞,這收件人記憶好像不太穩定,容易健忘。」
看過葉子頤在學校的人際關係,你就不會忍心奪走她任何一個朋友,那怕只存在腦中與眼
裡多一天也好。面對L搪塞,師父叼菸微笑,一副不意外,「別忘了,我們獨立送信人沒
有缺點。」,那時L沒聽進去,只持續陪伴演好朋友的戲。
現萬事休矣L才明白,只有自己這「人造靈魂」才能對接住葉子的信念。
這是一連串巧合碰撞才出現的奇蹟 --首先,繼承爸爸能「寫出」信能;遺傳媽媽可以
「看見」信核;加上她特殊心智狀態,友善的同學會說「她就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
惡劣點的則是「她有病啊,自以為喔!」,自信,從不懷疑自己,像天生就要送信念到這
世界,同步下,高強度自信與能夠接觸非物質的體質,雖然還沒法自由掌控,只是無意識
,可是已散發出原始的信能,又恰好收到姊姊的信,遇上他這天生擅長被竄改記憶的L,
終於天雷勾動地火,隕石撞地球。
以上缺少任何一點,都無法具像化出公民老師。
「吼,我生理期來還要補考喔?」
直到十月那個傍晚,她發現L影子很淡,逐漸看不清楚彼此,送信人也感覺到維持自己在
她眼前的能量急速消失,「老師,你是不是鬼啊?你為什麼沒影子!」
「是嗎?也許因為我是虛假的,而你太真實。」這句是L真心話。
現在想起來好笑,說鬼,還太抬舉他,他連鬼都不算。而當時只知道時間到了,也許因為
經期來,血液絮亂,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信能急速遏止,虛幻與現實的平衡打破,那是最
後一次L老師能夠具象化在葉子頤自我欺騙的腦海與眼前。
到此結束。
「你以後加油囉,老師要先走了。」,那次之後,他再也不記得葉子頤,葉子頤也再也找
不到他,找不到任何一點點L老師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一點都沒有。
「啊,原來我們真的早就認識了。」
兩年前,整段記憶廢棄,直到此時此刻迴光返照才拾回,短暫片刻,斷頭L苦笑連連,「
考卷是來不及改了,抱歉,葉同學,你以後自己加油囉,老師這一次又要先走了。」,對
不起,我救不了你,對不起……唉,人生嘛,就是這樣子!
次要問題上升成主要問題,這樣就什麼責任都不用負。葉同學,真的很對不起。
「老師!」看到剩顆腦袋的稻草紙人想起曾經的時光,葉子頤喜極而泣。
可惜下一秒,烏亮皮鞋踩下,頭戴藺草帽的黃泥塘西裝男面露微笑,「感人,不過時間到
了送信人,你看看你,不只靈魂,現在真的變得像餅乾一樣破碎喔。」
「住手!」
無形一腳接一腳踢足球,老師再也說不出話,葉子頤尖叫哭喊,給一路拖拉進積水淹過腳
踝的浴室,門牙撞掉半截,滿嘴血流如注,話都講不清,眼睜睜看L被來來回回踐踏,很
快剩滿地雜草紙紮碎屑,「求你們把老師拼回去拜託…」
葉子頤淚水潰堤,無形扔出半片紙紮小腿,「同學,你教我這要怎麼拼?」
哈哈!滿屋水煞哄堂大笑。
浴缸旁的葉子血淚交織,半魚妖忍不住撲上她,尖細的牙舔上發抖的肩膀,皮開肉綻,女
孩吃痛,但達克哈拉比她更痛,一種喝高粱配麻辣鍋的痛辣襲來,「她的血真棒!」,下
一秒,魚妖陷入嚴重迷茫,彷彿回到百年前故鄉,自己躺在明潭礁岩上,鄒族勇士張弓搭
箭瞄準,她猖狂大笑反殺,記憶如一顆子彈直接摜進腦袋深處無比清晰,遠勝戴vr眼鏡的
身歷其境,真覺得自己返回記憶中往昔。
葉子頤的信能讓妖孽腦中具像化超越了虛擬實境。「難怪無形鬼撐不住。」,環顧面有懼
色的水煞,無形沒肉體屏障,直接被這種記憶子彈轟炸是會短暫發瘋,魚妖上了癮,再舔
一口辣燙燙的血,意猶未盡,「她的血很有用,也許能殺神。」
葉子頤從不驅邪,只是讓邪魅瘋狂。
西裝男大笑,領銜鼓掌,「池大人說不留活口,放她血存起來,然後繁殖。」,玩膩L殘
骸的無形對繁衍躍躍欲試,放血麻煩,好險角落剛好有個藍色大塑膠桶。
葉子頤忍痛目睹失去的一切,齜牙咧嘴哭喊,「你們這些壞蛋會有報應!」
報應?
給魚妖黑髮五花大綁,像螃蟹給束縛上浴缸,塞子堵好,塑膠桶放妥,「你們做這麼多壞
事、殺這麼多人,一定會下地獄的!」,聽血流不止的嘴裡猛吐詛咒,歡快的房內忽然陷
入寂靜,憤怒渲染開,西裝男猙獰踏進浴室,示意他來接手。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人類?」
呸!
鼓起最後力氣,猛吐一大口斷牙混血上西裝男冷峻的臉,「惡有惡報,你會下地獄啦。」
,血汙淌過黃泥塘王鼻樑,他笑了,笑著撕開旅舍附的刮鬍刀,揮手要憤怒同胞去城市的
其他地方享樂,「放心,繁衍前我會讓她知道自己錯在哪。」
「我才沒錯!」,無形與半魚妖離去,只留下葉子頤與西裝男。
牽起女孩冷冰冰的手,一點都不鋒利的刮鬍刀片輕輕拂過白嫩嫩的手背,「還記得嗎?上
次說到老隘勇溺死水盆裡,給白無常勾走魂魄,進入了陰曹地府。」
呀啊!
慘叫。一塊皮血淋淋給掀開,這只是開始。留下的人最痛苦,不論現在過去。
「閻王確認身份後,老隘勇被判入第七層『刀山地獄』,因為他殺生,不只吃豬牛羊雞,
記得嗎,他年輕時替日本人征服部落殺了不少人,這是不是罪有應得?他認為是,你認為
呢葉子頤同學?」,西裝男逼慘叫的葉子回答,不然刮鬍刀就會深入肉綻開的手背裡……
一直刮、一直刮、一直刮、一直刮、一直刮……!
呀嗚嗚嗚!
狂吼的嘴給塞入魚妖黑髮,西裝男大樂,「快回答、回答我的問題!」,葉子頤的淚水、
汗水、口水、還有尿水胡亂潑灑,刮鬍刀柄斷了就再換一把,手背皮刮完就換手指頭,手
指頭削完就換手臂,轉眼女孩秀氣白皙的右手血肉模糊成一片。
是是……是什麼?是罪有應得!
「老隘勇也認為出來混遲早要還,就像你剛剛罵的,這是報應,為了讓自己與家人過好一
點、為討好當權者、為自己獲益而殺害別人,受罰也是應該的吧?」
換上左手臂,鮮血飆射、皮屑亂飛,「咿咿咿咿呀!」含糊慘叫迴盪浴室,葉子頤雙眼因
劇痛失神,耳邊叨叨絮絮,「可刀山地獄真的好可怕、好痛苦、好難受啊你知道嗎,你現
在這連我當年所受千分之一都及不上,你說這真的是報應?」
葉子頤徹底失神,一霎過去兩年種種閃過想逃避開痛苦麻痺自己的腦中。
「老師,你去哪了?」
你到底去哪,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呢?
那天之後,葉子頤到處尋問同學跟其他的老師,「公民老師去哪了?」,一個好朋友,忽
然就失去,她不甘心,白目仔不斷騷擾、鬧事,要盡一切力氣找回L,被白眼、被排擠、
被孤立,跟過去一樣,最後鬧到全校皆知,只好給暫時帶回家。
「你鬧夠沒,我跟你爸是沒有可能繼續住在一起,你不要再給我演戲了!」,那陣子,爸
爸出軌給徵信社捉姦在床,家裡鬧得正夯,誰也沒料到葉子頤這一手更生猛,給送去看精
神科、心智科,街頭巷尾都知道葉家小女兒得妄想症,瘋了。
「子子,我跟你媽就算不住一起也還是朋友、家人,你可不可別任性。」
「不是,L老師真的有教過我,真的,他是我朋友……」
責備、憤怒、失望、同情與看怪物的眼神包圍著她,除不知道在自責什麼鬼的老姊,家人
、老師、同學、醫生,沒一個人相信她,葉子頤終在臉書名言欄寫下:
絕對不要以為會有人在關鍵時刻來幫助你。
「回答我!快回答啊!」
西裝男的質問將女孩拉回現實,仍在旅舍浴室。
嗚咳、咳咳!
清水猛灌,扁桃腺快給嗆得吐出來,看自己噎到而不斷忍耐的西裝男很興奮,他在忍,忍
住複製同胞的衝動,「我在那不知受了多久折磨,表定好像50幾億年,不曉得跟地球時差
怎麼算,直到那一天我遇到池先生,他救出好多有罪孤魂。」
「不、不要嗚嗚,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你問為什麼?
清醒的葉子頤看到滿地擺上老虎鉗、撿樹枝剪刀、生鏽的刀鋸,跟一把打火機噴槍,西裝
男拿起大剪刀,重複著為什麼,「因為啊……我不是老隘勇,原來真正的老隘勇很想去黃
泥塘看曾孫,但年輕時勾魂使者說過他會死在那,該怎麼辦?好險,多年當走狗攢了不少
錢,獻出信物、靈魂訊息、穿西裝筆挺,買了一套類似祭三喪儀式,弄出『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替他坐上轎子先去了趟黃泥塘。」
然後勾魂使者押走了溺死在臉盆的那個東西。
那個替死鬼。
喀!喀喀!鐵器磨擦皮肉,不斷拔起她手指甲,食指、中指、無名指,她喉嚨喊啞了,被
複製的假隘勇大喊,「我從沒殺過人任何人,但我卻下刀山地獄,你還說這是報應嗎!啊
!」,手指甲拔完,再來是腳趾,還有一根根腳趾與手指,一個接一個,一片挨一片,一
根連一根,沒麻醉給血淋淋夾斷、剪斷、連皮扯斷。
「為什麼是我?又不是我做的,原住民弟兄不是我殺的,我才剛出生,我他娘是在下地獄
前一個鐘頭才被製造到這世界上,你知道嗎?知嗎?你給我回答啊!」
「嗚嗚不要……」
西裝男時而憤怒、時而痛哭、時而對她感同身受,「我們都為了自己沒做過的錯事得到報
應啊!」,剪刀鈍了,不停加壓也無法夾下的她右手拇指,只是猛滴著鮮血,屎尿滿地發
出撲鼻惡臭,葉子雙眼再次翻白,連舌頭都止不住脫口垂下。
現在是地獄,過去也是,人間即地獄。
「子子,去醫院,快點。」
最後大人找不出任何正確病徵,被認為精神錯亂的葉子頤陷入看診、靜養、被冷落軟禁像
個犯人、病人的迴圈大半年,面對的永遠是爸爸的憂心忡忡、媽媽的滿臉不耐、姊姊去上
課一天比一天晚回家,她不是在家,就是在那間醫院診療室,老醫生很溫柔,但不相信她
信的,「同學,那個跟你要好的老師還出現過嗎?」
葉子猶豫片刻,搖搖頭。
「他有用任何方式與你聯絡嗎?」
「我不記得那是誰。」
只是重複不記得、不知道、忘記了,終於下學期回到學校,可惜沒有比較好。
「喂,葉子L老師回來了,他在教務處欸!」
像個笨蛋,給惡作劇的同學整得團團轉,看其他人哄笑,學校的日常大部分這樣過去,她
學習忍耐、用力憋住再去找尋老師的蛛絲馬跡,因為那不存在、是虛構的、是幻想的,醫
生伯伯告訴她:大家都有過這種虛構朋友的經驗,尤其是小朋友,她只是晚了點,沒事,
生活中有其他東西拉走專注力,很快就會忘記了。
可惜沒有,葉子還是一個人,雖然只是開玩笑,仍然無法習慣,每天進教室前都期待有好
玩的,又很怕被捉弄,即使最後是後者居多,她還是不討厭任何人。
只是想知道L到底去了哪?
葉子頤不能忘,不想遺忘。
「嘿,葉同學,你看你的L老師來了!」
咳咳!葉子頤再次猛嗆,慢慢失去對時間的掌控,只剩鼻腔裡的酸痛提醒她又回到三山大
旅舍,身體部位一點一滴被摘除,西裝男不僅要她沉浸式體驗,還要保持互動問答,如果
發現她痛到失去意識,就會給她臉押入水盆中,復刻當年他下地獄瞬間,等她受不了「咳
咳!」嗆醒並確定保持清醒下,新一輪的地獄上演。
哄哄!化膿傷口給噴槍灼燒止血,順便消毒,焦味令她想吐,但沒有東西能吐,浴室鏡子
映出的自己樣貌恐怖如惡鬼,被複製的假隘勇手上把玩L老師,剩上半部的腦袋再也發不
出聲音,他眼神滿是痛苦與折磨,好像訴說著:「對不起,是我害慘你。」,葉子頤不怪
他,確定L是真正存在的她已經感到無比的欣慰。
「我是替死鬼,你也是,你被送信人給害死,懂嗎?」
講完池先生解放替死鬼的故事,他扯起葉子長髮,逼她看L殘骸,進一步凌遲她最珍視的
,「來,你說,這稻草紙人是叛徒,明明是無形卻為地上人服務,說出來,他只是害人的
垃圾!說啊!」,不說,不說頭髮就一綹一綹給硬生生拔下頭皮,可葉子頤只是猛搖淌滿
血塊的腦袋瓜,搞不懂自己怎麼還有力氣拒絕。
「說,就是他害你被弄成這鬼樣,快點說!說!」
持續拒絕很快付出代價,插好電、燒燙燙的熨斗撸上的她小巧的乳房,隨突破極限的驚聲
慘叫,焦香四溢,接下來是將還完整的皮膚一片一片炙燒烤熟,西裝男兀自逼吼,「你說
出來,說獨立送信人是個混帳,她害死你,把你當替死鬼!」
不!啊!
¥
「葉同學,你還記不記得你公民老師叫什麼名字?」
「L,我不會忘,他是對我最好的人,是我朋友。」
怵目驚心的血漿凝固、乾涸、呈黑褐色黏滿整個浴室,日復一日虐待,葉子頤已不成人形
,十指盡斷、整個身體曲線給烙得比大餅還平,從頸椎到臀部皮膚燒灼壞死,但葉子頤沒
有改口,沒有一次否定過送信人L,「老師,你人最好了。」
癱軟血泊中,L半張臉淌下不該有的淚,這一縷被製造的魂終於明白,「男人總喜歡把次
要問題上升成主要問題,等最後出事搞砸了,再來露出一副我早知道的莫可奈何樣子,這
樣就什麼責任都不用負。」,所有的責任都出他的身上,什麼三大信條、什麼郵務規則跟
中立原則都是放屁,自己只是不敢面對真正自己。
但太遲,還是遲到了。
叩叩!
忽地敲門聲響起,傳來友善詢問,「請問這有沒有需要幫助?」,脫去染滿鮮血肌肉與皮
脂肪的西裝外套,假隘勇透過貓眼看到外頭是一幫信佛的師兄弟姊妹。
「沒有,謝謝你們。」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您。」師姐們笑吟吟離去。
「唉呀呀出太陽了呢葉子頤同學。」
強忍住淹死女孩繁衍夥伴的衝動,西裝男沒注意時間流淌,外頭惡水退去,黃泥滾滾不再
復見,現在是清晨,一打開電視就看到雷義夫坐鎮指揮、動員救災,接任安全緊急應變中
心主任的他語重心長,「大家共赴國難,我個人責無旁貸。」
大量國軍弟兄才挹注進三山市救災,但卻發現有人更快一步,近年異軍突起、廣收教徒標
榜「忘卻煩惱」的超大型佛派無明宗,在全國信徒估計突破兩百萬人,這幾日針對如同孤
島被困的三山市,早組織完畢千位師兄弟姊妹,現在一隊隊由高僧帶領進入,這些修行人
救災速度、物資齊全、善款籌備與笑臉迎人的溫度,完全凌駕各軍營緊急調來的阿兵哥,
「阿彌陀佛,放卻煩惱才成就心中菩提。」
「吳曉明上師,真不愧是加冕C.W.F的最高呼聲人選。」,西裝男敲打卡進過多蛋白質而
故障的熨斗,嘖嘖稱奇,很快他接到同胞低頻訊息,「將軍回恩庇地,池先生要我們撤,
你往西南,去大水庫招人,女孩的血灌入洗手台直接運走。」
馬上拋開熨斗,拉開窗簾,眺望三山河對岸,果不其然見到一大隊的繞境人龍正要來給災
民祈福送物資,人龍中,那頂高兩層樓的大神轎最為醒目,只看八人抬的神轎,由兩尊高
大神偶拱衛,貌似神明出巡,但假隘勇可是近距離看過:這身披金黃斑斕家將裝扮的「十
人」全都不是人,是兵器,是吞噬信仰的天上兵器。
「真是可怕呢將軍大人。」
那怕上過刀山,也會對近距離直視信仰兵器而膽顫,八位轎夫渾身綻放金屬銀灰光澤熠熠
生輝,非碳基構築生命體,不間斷閃爍電子科技特有陰鬱冷光的眸子,每對皆是雙瞳,金
屬外殼兀自噴出高熱將空氣蒸發得嘶嘶作響,而隨侍拱轎,高兩米的神偶也沒有踩高蹺的
人躲在裡頭,只藏著渾身由類液晶面板打鑄的身軀,晶盤一滅一明跳動數字,冷電伸縮編
碼著方程式,不停計算這人間的未來走向。
「是該閃人。」
嗡嗡-嗄!
撿起藺草帽,西裝男知道將軍要回來,再硬拚也沒有意義,但就在這時,一陣極刺耳轟鳴
從天而降,自外而內闖入,強盜似摜破了他耳膜,好像在清泉崗空軍基地直接掛在戰鬥機
旁聽它起飛,只看房間門來不及發出任何破裂聲音就融化,鋼鐵、塑膠與木板成液體黏黏
呼呼流滿地,假隘勇剎那雙手抱頭,知道誰來了。
紅衣、紅裙、紅繡花鞋,飄然如紅仙子。
「恭迎前任加冕者,楊太夫人大駕光臨。」西裝男假惺惺下跪請安。
房門給炸成一個大空洞,鋒利金屬高速磨擦空氣「滋滋滋!」噪響嗡鳴,門口把風的一具
水煞當場給蒸發成真正的「無形」,但聽渦輪旋轉聲漸小,滿頭銀髮,臉色紅潤,超過一
百一十歲的楊太夫人如入無人之境,「小賊你沒資格說話。」
西裝男笑得泰然,他很清楚雖然已「下野」三十幾年,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楊太夫人現
在如果要殺他,不用幾秒鐘,他不可能來得及逃進排水孔,「夫人,我只是想代表我同胞
,將一份很特殊的信念供奉給您,讓您享用這珍饈美饌。」
西裝男打開浴室,葉子頤信能特殊,但只有C.W.F能夠直接吞噬信念為食。
楊夫人輕瞥給開膛手虐待後的人棍,不屑冷哼,倏然「鏗鏘!」一聲,紅緞帶冷然伸出,
如章魚觸手捲走女孩胸口的金屬花朵,看這一襲華貴的信念兵器,雖光澤黯淡遠不如1945
年,可紅披肩、紅緞帶、紅長襟與紅裙襬飄逸依然美豔,紅得清新脫俗,這「紅」絕非人
間紡織布疋,而是高延展性的未知金屬,取下一小片就能改變現代科技,給元素表添上厚
重的一筆,是天上聖母賜予的神兵利器。
「本夫人只是來拿回信物。」
拍馬不成,西裝男摸摸鼻子閃邊,而浴室角落的半顆腦卻激動不已,L想起身跪求天妃廟
大恩庇主的兒時偶像,「夫人,請您救救葉子頤。」,開不了口的稻草殘骸隔空請託,可
惜楊太夫人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坨垃圾。
「你會有美好的未來。」
輕撫過人棍給扒掉皮,正汩汩流膿的鎖骨,鎔鑄掉花,楊夫人露出蒼老微笑,說出當年贈
池少爺一樣的預言,說罷即離開,浴室剩L無聲嘶吼:「不、不要,求您救葉子頤,她是
被我害的,我早該把他交給恩庇地,是我愚蠢欺騙自己。」
是我沒聽師父C的勸。
房間電視機上,正播放南部池家的「淑琴慈善基金會」,將無條件捐贈三山市一億九千萬
善款協助賑災,代為發言的是某聯合銀行三代池董座,「家父一生高風亮節,家母樂善好
施,現在國人受災,要他們老人家還在世絕對義不容辭……」
預言沒錯,擁美好人生的不是7號,是前年高壽離世的池老爺一生寫照。
「將熟的果子最摘不得。」,楊太夫人飄然離去。
「恭送楊太夫人返駕!」西裝男鬆了好大一口氣。
三山大旅舍外積水退去,久違太陽露臉,一切差不多塵埃落定。
楊夫人回眸三樓屠宰場般的房,喃喃,「瓜熟蒂落,啊,不管多少次都很美。」
轟隆隆!
陡然一輛軍用卡車緩緩駛過,精神飽滿的雷義夫跳下車,拱手高嚷,「楊太夫人晚輩跟您
請安了,水厄四起,國家危矣,請回恩庇地與我等共商蒼生大計吧!」
「你眼裡還有我這前輩嗎?」前任加冕者滿臉嫌惡。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您教導我的,雷義夫沒有一刻忘記。」
雷義夫恭恭敬敬,請求楊太夫人給他指點一二,但只換來強烈的不屑,從他三十三年前去
中正紀念堂靜坐抗議後,老嫗就對這後輩無好話說,「宣布戒嚴,取消選舉,舉全國力圍
堵水厄,然後修憲把國家元首的派任還給諸神授權的王。」
雷義夫哭笑不得,「夫人,這年頭得循政治現況還有國家民情跟信仰去平衡…」
哈!楊夫人諷刺譏笑,「笑死人,你祖媽幫台灣人接炸彈時伊阿爸還沒起秋伊阿母哩,死
囝仔六十歲就好膽來跟我豪洨信仰、人民、國家?毋知天地幾斤重!」
雷義夫微笑挨罵,就算楊夫人跟他說3+2= 6他也不會反對,這老太婆過時了,坐吃山空,
空剩下一身武力,她曾大口吞噬的信念:一人一黨一皇一王的永久治下太平早就結束,
1990年代就沒了還死撐,這次天甄還想連任,可怕啊老獨夫!
不對,是老獨嬤。
「那個血很特殊的小女孩呢?」,雷公轉移話題。
「都結束了,你絕對捉不到她跟送信人了。」,楊太夫人遠去。
雷義夫聳肩,對講機傳令指揮部,「放郵務車進來,叫他們自己垃圾收一收。」
「雷主秘,有佛教徒民間人士擅自突破封鎖地帶前去發放物資,請您指示。」
「真不能小看你呢吳上師。」雷義夫警惕暗忖,很快下令,「讓他們救,救人不嫌多,勸
導但不阻止,過程中民間友人妨礙公務的證據通通錄影、錄音蒐證。」
跳上軍卡的雷義夫自信滿滿,最後坐進神轎,接受天上諸神敕封的一定是他。
這一瞬陽光普照,水厄危機解除,大彌勒代理、天上聖母代理、與前任加冕者都望向白紗
橋,祈福繞境人龍的緩緩橫渡,鎮壓水煞的C.W.F空殼兵器攫去了他們的目光,水厄是上
神給人間甄試,拯救國家的下一代大恩庇主必會是自己。
當號令天下的大人物沉醉未來時,無形多沿水線管路逃散到其他縣市,只剩三山旅舍中,
西裝男與他一百餘親兵,假隘勇左手拎起草紮腦袋,右手抽出鐮刀,笑咪咪回到渾身腐爛
化膿的葉子跟前。「葉同學,你忘不了他,但L已經忘你。」
「不會。」奄奄一息的女孩努力睜眼,希望斷氣前最後陪她的是老師。
可惜金屬花折去,失去信物,信條破滅,紙人回歸原廠設定,毫無意義重複,「我是小池
,池家少爺,我未婚妻在等我回家呢,你是誰?」,葉子頤張嘴,但叫不出聲,只能無助
泣血。「我是小池少爺,姑娘,你是什麼人啊?我認識你嗎?」
葉子悄然大哭,結果最後還是這樣,充滿希望後失望,再燃希望爾後絕望。
女孩眼中啣起癲狂,寧靜的癲狂,隨鐮刀搔著脖子癢,癲狂瀕臨極限,「葉子頤同學再見
了,複製成為我的同胞之後再好好聊吧。」,西裝男道別,鐮刀閃耀。
絕對不要以為會有人在關鍵時刻來幫助你。
絕沒有。葉子頤破涕為笑。
(下回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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