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戰場回來後,約拿便沒有了少校頭銜。軍中耀虎揚威慣了,回歸平民身分著實做甚麼
都無法得心應手。
好在他的寡婦母親非常懂得投資,替約拿謀了一支船隊,也正好把他那一票海軍弟兄囊括
底下。他那群弟兄除了殺人別無所長,殺人與殺魚橫豎差不多,他們又適水性,各個得心
應手。
船隊第一年運氣不錯,漁獲豐收到他們必須先到鄰近島嶼販售,再行捕撈。
好景只維持一年,第二年船隊因為遇上暴風雨沈船,約拿運氣好,船燒得如此厲害而突然
,他卻恰好因故不在船上,但他那群弟兄可就沒這麼幸運,無一生還。
生財工具沒了,約拿卻由衷感到高興。
那該死的「愛」,終於不能再如此高高在上。
「愛」是她的名字,愛是名日本女人,她的丈夫是船隊的湯瑪士。湯瑪士與他的胞弟全在
那場死亡之行命喪大海。
約拿與湯瑪士毫無過節,湯瑪士為人風趣,沒有人討厭他,嚴格來說他與湯瑪士的感情還
算不錯。
可是偏偏湯瑪士在停泊日本時娶了這名日本女人。
約拿出征前已娶妻,他與妻子也十分相愛,妻子貌美如花、性情溫順,眾人羨慕。但他就
是無法容忍那個日本女人。
對於這場海難,約拿其實並非沒有預感,同窗的觀海老手出航前曾跟他暗示此行必有大劫
,然而約拿並未告訴其他弟兄,他找了個理由裝病在家,因而逃過此劫。
嚴格來說他不算蓄意謀害,畢竟他不過是沒告知其他弟兄這份可能成真的預感。
對,約拿一點都不覺得良心不安。
愛,那名日本女人,英文並不流暢。每每聽到她講異國語言時,約拿總會渾身不適。他聽
不懂她講甚麼,愛會不會是在嘲笑自己而他並不知道?愛的漆黑眼眸與髮絲、微黃的皮膚
、看似溫順卻不卑不亢的態度,每每讓約拿火冒三丈。
最重要的一點,為什麼愛選的是湯瑪士而不是自己?不論儀態與容姿,他哪一點比不上湯
瑪士?約拿並不對愛動情,相反的他十分迷戀自己的妻子,但他就是無法容忍那愚鈍的湯
瑪士擁有這名異國女子。
異國女子在約拿眼中就跟珍稀動物一樣,不是用來疼惜,而是用來炫耀、把玩。
當約拿有意無意知道那段時間並不適合出航,他便開始計劃這次的事件,也不算計畫,充
其量就是蓄意沒有阻止出航罷了。
湯瑪士死了、湯瑪士的胞弟也死了,這片大陸上再也沒有愛的至親,她高傲的臉蛋是否不
復存在?啊!不知道愛養的那條小黃狗是否也死了?那隻忠僕每每跟著愛,約拿不知丟了
多少次有毒飼料,結果卻總是不如他意。
如果愛失去一切了……想到這,約拿便感到一股如做愛的興奮感。
「欸,聽說那日本女人瘋了!」
「怎能不瘋?一夕之間家人全死光,她又身處異國,怎能不瘋?」
巷弄間,村婦們七嘴八舌討論著愛,約拿深感興趣,便與妻悄悄探了過去。
「你們說……瘋了?是怎麼一回事?」
「少校你有所不知。」村婦未改以往的稱呼,「我昨日呀……看見了!」
「看見甚麼?」
「我看見那個日本女人披頭散髮在墓地狂奔,不知道是在挖甚麼東西,挖到兩手血淋淋!
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唉呀!該不會在挖屍體吧!」妻子驚呼。
「我就說她是女巫!那個女人來了我們這就沒好事,我看呀,船會沉八成是她下咒要害死
湯瑪士!」
「我說你們看……」
聒噪的村婦突然噤口,約拿朝著她的視線一看,穿著素色異國服飾的愛,踩著宛如「飄」
的步伐慢慢走來。
她的髮髻整齊,臉上脂粉未施卻依舊脫俗高雅,那溫婉的表情與往昔未有不同。愛隻身朝
大夥點頭致意,接著再緩緩離去。
「呼……妳說她不是瘋了?我看怎麼好端端沒甚麼異狀?」
約拿的內心燃起一把無名火,為什麼愛失去了那麼多,她高傲的模樣與之前卻完全無異?
既不悲傷也不憤怒,就是一副一如往常恬靜自若的神態。為什麼事已如此,愛的態度還無
絲毫改變?
即使孤孤單單、沒了丈夫與親人,愛還是與往昔一樣怡然自得。喔,有些不一樣,她更顯
單薄與孤高,隨身陪伴的那條小黃狗也不見了。約拿破顏一笑,那條討厭的小狗總算被他
毒死。
那日約拿睡得特別香,妻子的體香伴隨左右,羽毛被褥的觸感與女人的肌膚如出一轍,他
昏昏沉沉進入夢鄉。
翌日起床,約拿覺得側頸有些疼痛,照鏡子看到有一處瘀傷,狀似咬痕,這樣的夫妻情趣
讓他覺得甜蜜。
儘管有些疼痛與不雅觀,帶條圍巾也就得了,他也就沒向妻抗議。
船隊沒了,約拿便開始在碼頭跑零工,母親的金援夠他花用,他只是不想換得一個吃軟飯
的懦弱閒話。
搬運木料時,他瞧見愛站在遠處眺望遠方,心裡那把火又燒起來。
約拿多想讓這名異國女子臣服她,他會對她展現一個女人最渴望的愛,接著再惡狠狠拋棄
她,將脆弱的她扔在路邊,如此才能一出這些日子被那對漆黑眸子鄙視的惡氣。
那日下工,妻子一言不發地與他共進晚餐,即便他好聲好氣不斷對她甜言蜜語,妻子仍未
領情,約拿一氣之下撿了客廳沙發就寢。
隔日清晨上工前,他發現那枚瘀傷越來越青黑,瘀青顏色開始變深就表示快復原,約拿也
沒做他想,就著鏡子圍上圍巾,卻驚見妻子站在後面。
妻子的雙眼通紅,貌似哭了很久。
「你這混蛋!」妻子朝約拿丟了外套,憤怒地衝出家。
約拿困惑,但比起困惑他更覺得火冒三丈──這女人有病嗎?
今日的差事比往常多,好在一夥人手腳俐落,晚餐前工作也差不多料理妥當。
約拿拎著牛肉,吹著口哨回家。此時他才發現屋外院子的野玫瑰被踏得七零八落。約拿皺
眉,妻子一向將家務打理妥當,怎麼今日院子落得如此下場?
「娜莉亞我回來了!」
以往妻子總會在前廊等他,不然也是應聲急忙出來迎接,今日卻不見她的迎接。約拿脫了
鞋、單手開燈,卻見妻子披頭散髮縮在沙發旁,衣服凌亂,地上滿是撕過、摔過的東西。
「娜莉亞妳這是做甚麼!」
妻子聞聲抬頭,碧璽似的雙眼滿布血絲,臉上的彩妝已脫去大半,樣貌駭人又狼狽。
「你回來做甚麼!」妻子嘶吼,約拿一臉困惑。
然而困惑就那麼個數秒,怒火轉而燃起──一個女人豈能對她的男人、丈夫這麼放肆?
毒打妻子一番後,約拿到了酒吧,打算喝個爛醉如泥以解心頭之恨。
妻子一向乖巧懂事,凡事都以他為主,既溫順又體貼,今天講話如此顛三倒四,甚至對他
動手,約拿完全沒頭緒。
約拿將啤酒一飲而盡,耳邊嗡嗡作響,他感覺頭腦有些腫脹,眼前的事物左右搖晃,一下
變大一下縮小,許是今日喝太多了。
「走了!」約拿將錢丟在桌上,步伐不穩的步出酒吧。
「嗷──」
遠方傳來怪異狗叫,約拿不勝酒力,放眼看了幾回也瞧不出所以然。酒精催化讓約拿覺得
整個人輕飄飄,蕭瑟冷風吹來,他汗毛直豎。
恍惚間,約拿看到穿著白衣的愛,從林子一端緩步走來。愛的烏絲未紮,光滑的腳踝赤裸
,她未著鞋襪,身旁一隻壯如狼的黑色惡獸發出嗚鳴,匍匐愛的身側。
約拿搓揉雙眼。愛確實養了一條忠心的小黃狗,但那隻狗並不大。
「我知道是你。」
愛操著不流利的英文,沒頭沒尾地向約拿輕聲。
「說甚麼鬼話!」
藉酒壯膽下,約拿毫不畏懼吼了回去。
『是你帶走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愛用著異國語言朝約拿咆哮,約拿從未看過這名溫順可人的異國女子如此失心瘋。
『此仇不報,妾心難平。』
愛撫摸一旁的黑色狼犬,狼犬張開血盆大口,冷白的獠牙淌著血,惡獸的毛髮捲曲,四肢
肌肉蠻橫,宛如要撕開一道口子地望著約拿。
約拿下意識摸上頸部的咬痕,莫名的錯覺讓他覺得牙印開始發疼。
黑色惡犬以風暴之姿衝向約拿,張口咬上對方的頸子,奮力一扯將約拿的頭顱咬下。
漆黑的惡犬拎著約拿的頭顱,搖晃走回愛身邊。約拿無首的身軀倒臥一旁,與陰森的土壤
融為一塊。他烏黑的血液一點一滴被土壤吸進,愛漆黑的雙眼淫滿淚水,她張開雙臂迎接
立功回來的忠僕。
傳說將心愛的狗埋在土裡,只露出一顆頭,斷絕其飲水用食,待其痛苦達到頂點時,一刀
將狗頭斬下,方能得到強大的詛咒力量,是謂犬神。
『啊!妾身鍾愛的狗兒,妾身忠實的僕人!妾身最愛你,妾身真的愛你。』
惡犬將約拿的頭顱拋開,一把衝向愛,愛抱住了牠,就在同一瞬間,牠張口咬下了愛的頭
顱。
牠烏黑的眼眸流淌溫熱液體,愛娟秀的臉蛋洋溢不解與驚恐,熱淚與血水交織,惡犬對空
發出響徹雲霄的嚎啕。
如果真有那一份情,真的鍾愛對方,又怎會讓對方在苦痛中死去?愛不是比較而來,愛應
該是真真切切的對待。
有時候自以為是的愛,比欺瞞更加醜陋,憎恨由愛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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