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是隻很笨的貓。
舉凡一隻貓能多笨，你全能從他身上找到。
我曾經看過研究，研究指出橘貓的個性最為穩定，也最為親近人。我想這個研究是準確的
，畢竟跟黑醬比起來，橘子確實比較溫馴。
可惜橘子的溫馴與穩定性格，多半是建立在他很笨的前提下。
橘子有多笨？這個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講完。首先，橘子不愛吃自己的飼料。我幫黑醬
與橘子各準備了一只碗，他永遠只吃黑醬的那份。我曾以為是橘子搞不清楚自己的碗是哪
一只，結果在我只將飼料放入黑醬的碗時，他又不吃了！對橘子來說，別人的總是比自己
的好吃，這也惱得黑醬常常舉起貓掌往橘子的頭頂招呼。
橘子，你知道以人類的角度來說，你這種舉動叫做犯賤嗎？
對吃這點，橘子還有更神奇的驚人之舉，就算我餐餐準備飼料，橘子閒來沒事還是會跑去
墓地偷吃墳前供品，偷吃不打緊，偷吃不擦嘴也不打緊，偏偏橘子還會笨的坐在墓碑前大
聲喵喵叫！那次嚇得我以為他被甚麼壞東西附身。
橘子對人非常友善，對他視為朋友的人更是如此！我想他應該是將我視作朋友吧？但我不
需要他三五天叼隻死麻雀還是螳螂喜孜孜排在宿舍門口給我，我多次向他表達我不吃這些
，他這隻笨貓還是聽不進去。
橘子笨的事情族繁不及載，更別提他曾經為了撒嬌，自己滾著滾著，從我的機車坐墊摔下
去。
這座深山的村落野貓不多，橘子是村中唯一的橘貓，那張揚的橘色真的很難認錯，尤其發
生甚麼笨事未看先猜橘子八九不離十！
橘子，真是隻很笨的貓。
橘子跟黑醬都不是家貓，他們是山貓，我講得不是那種快絕跡的品種，他們真的是山裡的
貓，他們會自己捕食麻雀，也不喜歡待在同一個地方，要養他們，真的是不可能。
好比將山中住民帶到平地，生活雖然會便捷許多，但那對他們真的幸福嗎？
我不知道，起碼以前同事曾試圖把黑醬他們接去山下住，卻每每被他們逃掉，我都不曉得
現在的貓咪聰明到會開鎖！
我是從台北外派來山裡工作，住的是倉庫改建的宿舍，黑醬與橘子又是山中小學的校貓〈
嚴格來說是常出現在學校的貓〉，也許你們會覺得我推託，但以我的立場實在難以將他們
接回家養，我能做的只有每逢下雨引他們回家，以及在固定地方擺放飼料犒賞他們。
黑醬跟橘子非常怕打雷，每次下雨我把他們接回家時，他們總是會縮在角落喵喵叫。偶爾
膽子大的黑醬會撐起身子，奮力朝窗外的閃電揮舞貓爪以示抗議。
然而橘子與黑醬的示弱只有在雨天，雨停了又是兩條好漢！他倆比起我這調派來的，確實
知曉門路許多，溜搭個三兩天看不到他們都是常態！黑醬最厲害，同事曾經在山下的7-11
看到黑醬正開心吃著店員準備的罐頭！
要知道，從山頂到山下，騎車90都還要騎上個一、兩個小時呢！
比起橘子，黑醬精明許多，即使身為老一輩不愛的黑貓，他依然過得衣食無缺。
相較黑醬，橘子雖然更為親近人，卻因為太笨常常惹得村人不開心，但橘子真的是隻很體
貼的貓。
老鳥欺壓菜鳥似乎是公司慣例，我不是瞧不起倉管，我只是不懂為什麼身為倉管的老前輩
可以從我腳上的布鞋品牌罵到我頭頂翹的三根毛，這一切都跟我的專業能力無關，不是嗎
？
總之，那天我一進公司就聽前輩一路訓到下班，雖然事後同事告訴我那天前輩股票被套牢
才找我出氣，但這說到底與我真是無關呀！
我從台北被外派到這一年，以我一個都市土包子被罵成這樣理所當然想找間酒吧喝酒解愁
，可惜這邊的村人哪有甚麼夜生活！最後我只好領了兩瓶金牌回到我的倉庫。
橘子在門口瞪大眼睛看著我，他的臉非常圓，簡直與圓規畫的沒兩樣！不知道是否橘子也
察覺我的心情欠佳？他喵喵叫地跑到我的腳邊蹭著，在我喝啤酒時還跳到我的大腿上，以
他的肉球幫我按摩。
我想，這就是橘子表達關心的方式。
我被安排下山跑單三天，下山前我還特別讓黑醬與橘子吃了昂貴的罐頭。事情辦完後，我
回山，卻沒看見黑醬與橘子。我不擔心，他倆山裡長大，消失大半個禮拜是常有的事情！
我想他們應該有一套貓咪郊遊守則，出外踏青要往哪個方向最有食物吃都如數家珍！
只是這次怪的很，我出差回來已經三天，連黑醬都翹著尾巴趾高氣昂的帶著他從山下要來
的戰利品回家，橘子卻仍不見蹤影。
連續上班六天，終於遇到補休，同事明仔莫名約我吃飯。
我雖然不是邊緣人，只是我這麼一個入山出差的菜鳥，常駐在這的明仔會找我吃飯實在稀
奇！我跟明仔的共同點不過就是在同一間血汗公司上班，同樣也是貓派罷了。
「你知道嗎？其實一開始學校老師不喜歡橘子。」
吃飯時，明仔莫名其妙地開頭了。
「他們嫌橘子的叫聲難聽，也真的啦！橘子的喵喵叫有一種奇怪的嘶啞感。」
「我沒有特別注意耶。」
「貓當然不可能憑空生出來，我想黑醬跟橘子應該都是被棄養的，不然好歹他們的母貓是
被棄養的。他們真的是山裡長大的貓，以前要我家那隻波斯貓抓隻蟑螂都有問題，黑醬他
還可以衝上樹梢抓五色鳥。」
「沒錯，別看橘子笨，橘子也會抓麻雀！可是他每次都把麻雀扔在我的宿舍門口，害我一
早醒來踩到。」
「有人說那是貓報恩的方式。」明仔大笑，「不過這種報恩方式太可怕！」
「沒錯，可惜他太笨了改不了。」
「我曾經想把黑醬他們接回山下的老家養，黑醬他們身手俐落，我用了誘捕的方式才抓到
他們。我將他們養在家裡，怕他們跑掉先關了一陣籠子，他們兩個乾脆不吃不喝表達抗議
！你能想像橘子不吃東西嗎？他那貪吃鬼居然挨得了餓！最後黑醬自己開鎖溜回山裡，我
看橘子餓到叫都叫不出來，只好將他放回山裡，回到山上他又變回一尾活龍。」
「山裡的貓真的無法接受人類飼養吧。」
「阿德，在你出差的時候，橘子走了。」
「啊？」
一瞬間的話題轉變讓我的思緒接不上。明仔說橘子走了是甚麼意思？
「你出差那幾天，好像是第二天吧？我看到橘子血淋淋的走在街上，我趕緊抱起他，他已
經快沒氣了還朝我喵喵叫！我趕忙送他去寵物醫院，可惜還是來不及……醫生說橘子應該
是被車撞到……。
我不可能放著橘子的遺體等你，所以我自作主張把橘子埋在學校後面的空地。」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完全沒法接受明仔給我的訊息。
「我知道你很疼愛橘子，但我想跟你說……我也不是第一個試圖將橘子他們帶到家裡養的
人，學校老師也做過，可是橘子他們真的不快樂……。」
我都懂，他們是山裡的貓，接到冷冰冰的家中自然沒有自個活在山裡的自由自在，可是…
…如果將橘子關在家裡，是不是可以讓他再活長一點？
橘子，你這隻笨貓，山裡的車沒幾台，你居然能被車撞到？
坦白說，我不知道橘子的死會給我帶來這麼大的打擊。
當初心不甘情不願被調派到山裡，人生地不熟下，橘子是第一個對我示好的生物！說他是
我在這邊的第一個朋友也不為過！
他就這樣走了，我真的很難接受。
那幾天我魂不守舍，我想不到一隻貓咪的死會讓我感觸這麼深，深到連發薪我都沒有一絲
快樂感。不開心也罷，我居然失神到把裝滿薪水的皮包弄丟！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卻驚覺我的皮包安穩地躺在門口，皮夾邊角還有一道牙印。
只有他會將抓來的東西平穩排在我的門口等我稱讚他……。
「橘子，是你嗎？」我顫抖地說著。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是很好，颱風要來了，狂風暴雨讓我根本無法入睡。明仔說他把黑醬接
回家了，要我別胡思亂想，但我真的睡不下去。
橘子他最怕打雷了。
笨蛋橘子，我出差那幾天明明都下雨，你最討厭下雨，下雨了還不乖乖找個地方待著，為
什麼要笨到出去被車撞！
不知道是我太在意橘子，又或者橘子死了還要被我罵心有不甘，暴雨下我居然聽到細微的
喵叫，而且這種喵喵聲帶著一股怪異的沙啞感。
是橘子，毫無疑問是橘子！
「橘子！」
我沒做多想，連雨傘也沒撐，就這樣在颱風天前夕衝出家門。
結局當然是我濕透了全身，還差點被吹到樹上，卻連個屁也沒找到。
可惡的笨蛋橘子，連死了也要欺負我。
我就在颱風天前夕的夜裡跑上大半夜，搞到全村的人都在找我！為什麼找我呢？我出去後
，不知道哪來的宵小見我倉庫改建的宿舍好闖，竟然闖空門行搶，好好的搶劫不打緊，還
帶了把跟手臂一樣長的西瓜刀！
若是沒有這樣胡亂衝了一整夜，我真不敢想像我還有沒有辦法看到明天的太陽。
從這次之後我便沒再遇上甚麼怪事，這個月颱風來得多，公司雖然血汗也常不遵守勞基法
，颱風假卻毫無懸念地非常敢放，畢竟山裡隨便一根飛來的樹枝都能要了我們的小命，主
管自然不敢拿鉅額賠償開玩笑。
只是這幾日心神不寧，工作進度落後，儘管主管為了性命安全考量放假一天，但我為了我
的肝著想，這個本該休息的日子再休息下去，隔天上班的工作量不是爆肝就能解決！
心一橫，我決定騎著我的小綿羊衝下山點貨。
山上颱風的威力真不是三言兩語能形容！每一道風都以不把你吹下山他枉做颱風的氣勢颳
著！你有遇過打在身上會痛的雨嗎？山裡的颱風雨就是如此！我的輕便雨衣根本沒辦法耐
住這種自然酷刑！
我開始覺得衝下山不是一個好主意了！我有些後悔，但箭已上弦，卡在半路的我進退兩難
，山下應該比山上安全，還是咬緊牙衝下山比較實在。
一道橘色的身影在暴雨中突然閃過我面前，我做了下意識但最不該的反應──我為了閃避
，龍頭一轉，機車當場打滑，我被拋了出去。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人已經在醫院。護理師說我已經昏迷兩天，顱內出血，還要繼續觀察
。
我本來非常惱火，雖然殺生不是我樂意的，但在差點賠上自己小命的時候，那輕重實在難
以衡量。
我的惱火一直到明仔帶著水果來看病才氣消，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難過。
明仔說我出事的地點，再往前五公尺剛好砸下一顆比轎車還高的落石，如果當時我沒自摔
，依據路徑與時間看，我恰好會成為石下亡魂。
「你超猛的！你如果不自摔鐵定被砸得稀巴爛！雖然說你的長相砸不砸都沒女人願意賞光
，但我想你能活下來應該是祖先想繼續看你光棍吧！」明仔削著蘋果，以他特有的幽默對
我開玩笑。
這個強颱帶來這座山中小村五十年來最嚴重的災情，我可憐的破舊宿舍屋頂都不知道被掀
到哪去！就算我當時安分待在家中，說不定也不會比自摔好到哪去！
黑醬精明，颱風天乖乖待在明仔家睡大頭覺，颱風一走他又敏捷地溜出家。
一般動物都不會在大雨滂沱的時候外出散步，但我確實看到了某種橘色的動物越過我的機
車。
我閃過的橘色身影是甚麼？山裡沒有任何動物是橘色的，村裡沒幾隻野貓，有的也都是三
色貓或者黑貓、白貓，即使無法求證，我相信那是死去的橘子，那隻非常非常笨的橘貓。
在我出院後，我帶著昂貴的罐頭到了明仔埋葬橘子的空地，只是橘子那麼笨，會知道這個
罐頭是給他的嗎？還是我要把黑醬一起抱來？反正橘子向來只吃別人的東西。
研究說橘貓最親近人，這句話真的沒錯，橘子太笨了，笨到即使走了還是一直眷顧著我。
橘子，我知道你是最笨的貓，但是再笨，也該走了，我會好好的，會小心一點，不會讓你
必須再守護我！我希望你下輩子能聰明一些，別再這麼笨，笨到不願意當快樂的小天使也
要眷顧我。
我也會當個笨蛋永遠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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