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無可戀。
誠如你所看到，我是個搬不上檯面的小說創作者，我偏好創作驚悚的文章。我挺想說是「
還」搬不上，但橫豎想我也努力了十餘年，似乎已不再是能用「還」這字欺騙自己的年紀
。
我多羨慕過氣的作家，好歹他們曾經紅過，而我呢？總是不上不下，我在論壇發表過幾篇
還過得去的文章，但也就那樣了。
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人？是文筆嗎？是創意嗎？還是我寫得不夠精確？
我觀察過好幾位固定被推到熱門文章區的作者，多半是經驗文，管他是神出鬼沒的茅山
道士，還是有求必應的師姐文，反正就是當事人自稱的真實經歷最吸引讀者。
可惜我八字重，除了從喪葬現場回來犯沖，燒了幾天外，沒有其他特殊經驗。想來也沒人
想看一名大叔發燒的心路歷程。
既然我天生與神鬼之事絕緣，那我還能寫甚麼呢？
我看過Marvel板規有說，創造之類的文章要以鬼怪、超自然驚奇、驚悚獵奇等元素書寫，
說到底我就是與前面兩種無緣，我剩下的選擇也不過就是驚悚獵奇罷了。
我寫過怎樣的獵奇玩意？我寫過人被火活生生燒到捲曲、寫過臉皮被血淋淋剝下的女孩、
寫過腐爛的屍體，但這些都無法讓讀者記住我，更沒法讓我的文章有獨一無二的色彩。
齊王曾問畫家畫甚麼最容易，畫家如此回答他。
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形者，不罄於前
，故易之也。
對，畫鬼最容易，寫鬼也是！鬼魅乃無形之物，沒有人見過，所以最容易畫、最容易寫。
但最容易不見得能成就最好，瞧瞧我便是個好例子。
既然創意這條路與我無緣，那我只能走精確這條路。
可是我這麼一個平凡上班族，又有甚麼管道能仔細觀察呢？
說來也不怕你們笑，我最初使用了極度笨拙的方法。我打開網路，尋找台灣十大死亡路段
，一下班我就拿了杯city caf擏丹b路邊，當然是安全的路邊，我有仔細計算過車輛行經
的路線。在呆坐了好多天後，我看到了。
自撞的車輛。
我先來結論好了，聽說駕駛從夜店出來，喝了爛醉，開上半路後一個閃神，方向盤一偏，
整車撞上分隔島。
那分隔島的慘狀真的可以去申請國賠。好了，這不是我躲在這那麼多天的重點。
我搶先在警察來之前看到了駕駛的模樣。
不過就是個打爛的西瓜。身為一個小說家只有這樣的描述實在太不應該！在我拍完照後，
我腦子想過各種形容詞彙、劇情；那個男人在剎車的瞬間，因為反作用力撞上擋風玻璃，
他死前應該曾納悶過明明是台百萬名車，怎麼安全氣囊沒有反應呢？他的鼻樑率先撞上，
接著是額頭。鼻子往左方一撇離開臉頰，猛烈的撞擊讓頭蓋骨左右分開，沒有固體保護的
腦塊用力一晃，在那時候他還有感覺嗎？瞬間死亡可能是他的奢望！男人的臉一分為二，
腦塊四散，衝擊力撕裂安全帶，面目全非的駕駛從擋風玻璃的破洞飛了出去。他掛在無辜
的分隔島，四肢反向扭曲，整個人滑稽又淒涼。
我就用這樣的死態寫了一篇主角能預知各種死狀的故事，順便將我欣喜若狂的參與感包含
其中，可惜我弄錯了車禍刑期的法條，惱得這篇文章出現瑕疵。
頭顱如碎豆腐的畫面自然少見，我還用這個元素再寫了一篇被毀容的女人回來找過去自己
的小品文。
可惜我仍舊未能得到我想要的注目，論壇等著我的依然是那寥寥幾推篇回文。但誠如我的
告白，我這人對靈異鬼魔之事完全絕緣，經驗這檔事跟我掛不上邊。
我還是只能往鑽研文筆這條路走。
地上的看不夠，我有嘗試過挖墓，那種剛下葬不久的，又獲歷經百年的我全挖過！
我趕上當時的蔭屍風潮，可惜我的作品冷卻的速度比屍體還快，沒多久我又被讀者遺忘。
我誠懇地檢視自己的每部作品，最後我獲得一個結論──我沒有發自內心，不夠真誠的文
章自然感動不了讀者。深入觀察又怎樣？連小孩子都會！文筆再好有甚麼用？要看好文筆
怎麼不去看卜洛克還是紅樓夢？
我必須找出個人特色，我必須讓我的文章有靈魂，我必須找到其他作者難以仿效的特點！
這就是我帶她回來的原因。
她將成為我的謬思，將成為我作品中的最佳女主角。
她叫做陳思涵，資訊科二年級，以上是我從她的學生證上得到的資料，她沒法自我介紹，
為了怕她的尖叫聲吵到鄰居，我在她的口腔塞了團手巾。
你們一定會想問我打算做甚麼？我也不打算做甚麼！就是見機行事！往昔我的作品的毛病
就是不夠真誠，我想只要我親自介入其中，我的文章層次也就會截然不同。
年輕人果然跟我有代溝……即使我三番兩次告訴思涵不用怕，她還是一直掙扎。
人類的疼痛指數有量級，聽說最痛的是生產之痛，但在我的作品中不可能出現這環節，那
樣未免太變態。第二痛的叫做開胸膛，這似乎可以考慮，不過必須放到最後，若是她早早
昏過去，我不就沒戲唱了？
「妳不用怕，我找妳來只是想要請妳擔任我的女主角。」我不不斷安撫思涵。
糟糕！現在年輕人看甚麼？好一陣子我沒去電影院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
「我是個小說家，我想寫一篇獨一無二的作品，喔，對了！妳就是我的邵雨薇！妳知道邵
雨薇嗎？喔，我不該說邵雨薇，妳就是我的穎如！就是樓下房客的那個穎如！」
我想思涵應該不喜歡這部電影，或者她純粹討厭九把刀這個劈腿男！一聽到我的解釋，她
掙扎的反而更加劇烈。
我是如何挑上思涵？其實也沒有甚麼特殊理由，當然我有稍作篩選；楚楚可憐的女孩比盛
氣凌人的女人更能博得讀者同情，但說到底也就是思涵恰巧在無人的公車亭候車罷了。
一個怪異的跟蹤狂將他暗戀已久的女性擄回家，接著對她進行許多慘無人道的酷刑，這樣
的劇情如何？雖然奪魂鋸還算賣座，但這樣的劇情早已是陳腔濫調，而且寫不好還會變成
煽情的禁臠色情片！我才不要我的人生大作被不解的人冠上情色文學的大帽子！我必須換
一個套路。
在嘗試寫了好幾種開頭後，我感到厭煩。我現在就像是擁有一塊頂級的神戶牛排，卻不知
道該如何料理。我崩潰了，擁有上好的食材卻不知如何料理，這不就是再三驗證我毫無才
華嗎？
等等，不對，我從思考本質就錯了！想想柯提斯、奧立佛、高登，他們哪一位是按食譜照
本宣科料理？他們全都是邊做邊修正味道！這樣才是一位天才廚師的能耐！
與其想這麼多，不如直接來，現在端看我要從何開始。
開胸的疼痛是疼痛指數第二名，我自然要先放過這塊；我是個台灣人，寫作上自然要留有
一些東方文化色彩，我決定從拔指甲做開頭，既傳統又不失細膩。
我拿起老虎鉗；思涵的指甲修得很短，要確實夾住有些困難。我想她應該鈣質補充得不夠
多，老虎鉗夾上食指指甲沒多久，她白皙的月彎便被我不小心剪斷。
思涵的哀號透過毛巾讓我聽不明白，我想她應該是催促我該俐落一下。
在試驗第三根手指後，我終於找到訣竅！首先老虎鉗要找到最佳的施力點，指甲不能用拔
的，是要用搖的，藉由搖擺的力量讓指甲脫離基部，最後再一口氣拔出！這個簡單的方法
讓我獲得了六片完整的指甲。
思涵眼睛發白，雖然她的反應非常自然，可惜翻白眼不是挺好看的。
我接下來該做甚麼？對了！我曾讀過書說，古代有種酷刑叫做人彘，要將四隻斷去。古代
的醫療設備沒有現代發達，充其量也不過麻繩綑一綑，既然古代剁了四肢都不會死，現代
人更不會！想必思涵也能捱下來。
而且重點是我這兒是租屋處，我必須用最文明的方式處理人彘，不然有得我收拾。
我拿出粉紅塑膠袋，自從台北市垃圾袋改成徵收的那種藍色塑膠袋後，這卷粉紅塑膠袋根
本沒有用，現在總算派上用場。
我將思涵的四肢各用塑膠袋套好，並用束線帶綁牢；我找出麵包刀，它是家裡最大把的刀
，卻沒料到它的鋸齒只是好看用。
我邊看廚神當道邊鋸著思涵的右手，紅隊都已經大勝藍隊，我卻連肩胛骨都還沒碰到！節
目播完了，我對美國好聲音沒甚麼興趣。無奈之下我找出水果刀。
老虎鉗與鋸刀的前車之鑑告訴我人不能妄想一步登天，不靠點智慧借力使力我甭想用這麼
把小小水果刀完成人彘的劇情。
思涵挨了幾下沒意義的戳刺後，我總算找到訣竅；一旦水果刀能不費力地戳進臂膀就表示
那裏是關節的卡榫，屆時我只要上下搖動，刀子便能深入其中，胳臂也能被我順利卸下。
在拆下思涵的四肢後我便確定了一件事──古籍都是唬騙後人，斬去四肢的人撐不過半刻
鐘。思涵沒有了雙手，我無法摸出她的脈搏，脖子那我探了老半天也摸不到確切位置！
我不太敢貼上去聽她的心跳，那對我崇高的創作有貶低意味，我不想被人以為我是貪圖思
涵的美色才進行這場實驗。
我妥善的觀察每一處傷口，我將我製作人彘的過程詳實紀錄，這將成為我最傑出的作品！
然而，在我寫到思涵斷氣的那刻，我突然驚覺一個可怕的事實。
一個失業的作家，將女學生綁回家，並加之虐殺以仕途寫出最棒的故事，這樣的劇情根本
不新鮮，甚至有些老掉牙！
我的沾沾自喜簡直無恥，我的努力全是徒勞！這樣老哏的情節我居然還曾經覺得它會成為
曠世巨作！
你們能明白我的顫抖嗎？我江郎才盡，我無從力挽狂瀾！我不明白這樣的劇情還能怎麼破
繭重生！
突然間我靈光一閃。
一個死人實在太乏味，如果今天……死的是兩個人呢？
如果連作者也死了呢？
當然不能是平凡的死法，我必須死得……莫名其妙！最好是無法以科學角度解釋我的死亡
！
思涵的屍體還沒僵硬，我抓起她的右手，讓她修長白皙的指尖溽滿血液，我在牆上大書特
書；所有最駭人的咒罵，甚至是追魂索命的情節我全寫上去！
──你殺了我，我會讓你不得好死。
死去的女學生陰魂未散，她未僵硬的屍身竟然復活向殺人兇手討回公道，想寫出曠世巨的
作者被自己書寫的情節嚇死，這樣的劇情夠聳動有趣了吧？
一切布置妥當，所有步驟只差那麼臨門一腳。
如果你在之後的頭條看到我，看到密室死上一男一女的社會新聞，請別忘記我對於這篇故
事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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