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行屍,目的一致。
雖然終日大雨淋漓,路樹卻仍乾枯,再多的雨水,也澆沃不了乾癟的屍體。奇怪的是,腐
肉長不出蛆蟲,爛皮引不了蒼蠅,好像周遭的一切生命,都被那佝僂而行的怪物提攜而去
。
即便玻璃窗碎了一地,便利商店的自動門還是多此一舉地打了開來,沒有喊著歡迎光臨的
店員,架上的商品有些零亂,但不至於毀壞。
王昱學隨手拿起商品,在架子上拆裝,那是一個黑色大垃圾袋,再來是把罐頭食品一個個
的掃進袋子裡頭,鮪魚罐頭、青花魚罐頭、花生果醬……
看著眼前琳瑯滿目的食品,他仍然是沒有一丁點食慾。
藍巨人玉米罐頭、雜牌玉米罐頭,拿完這些零嘴後,他便走到飲料區,但冷藏區的玻璃門
破了個大洞,雖然還有些冷氣隱隱散發,但那些飲料早就退冰了,且多數都破了個洞,裡
頭的汁液流了滿地。
想起早前打工的經驗,他繞過後門,找到了冷藏庫的開口,此時的他感覺不到冰冷,但他
並沒有訝異,應該說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只是看見裡頭的確還有許多箱庫存,他便拉了幾
罐可樂,只是手一滑,一罐可樂匡噹地滾到地板上,在掀開的冷藏房門前,撞到了個人的
腳尖。
「是誰?」
王昱學把可樂當成劍,另一手的垃圾袋成了盾牌,整裝戒備。只是當他正面面對那位陌生
人時,對方似乎比他更為驚訝地瞪著自己。
「你不是人。」
這句話是對方說的,卻也是王昱學心裡頭所想的,只因為自己的確已經不是一個人類,他
還能從味道上判斷對方是不是個人類,但顯然地,眼前穿著汗衫白T藍白拖的老頭子,沒
有林慶幸身上的那種蜂蜜香。
「警官,是你嗎,警官?」
老頭似乎早就認識王昱學似的,邊說邊確認地朝自己走來。
「離我遠一點!」
隨手拿起身旁的一瓶紅茶就往老頭身上砸去,因為他以前最討厭喝紅茶。
「好,警官,我不動,你聽我說。」老頭雙手立起。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滾遠點!」王昱學喝斥道。
他已經信不得什麼東西。
「警官,你該記得我,我是林默良。」
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一具死屍,子彈貫穿後腦勺,明顯地吞彈自殺。
一切的起點,詭異的遺書,令人不解的自殺案。
為什麼前一天終於和自己吐露那麼多的林默良最後會選擇自殺?
為什麼那天帶走他的中年婦人能吸引魚群的注意?
「警官,我們是同樣的。」
於是,耐下心來的王昱學便開始聽老頭話述過往……
*
『默良乖,待會替你進補。』
這是張嫚嫚說的,也就是那位中年婦人。她讓我先進到公寓裡去,隨後拖著一袋黑色塑膠
袋進門,當鐵門銬上,我便知道自己再度身陷囹圄之中。
『不可以再偷跑了哦。』張嫚嫚甜蜜的笑著,便圍上兜子進了廚房。
我趁機偷偷打開塑膠袋,卻嚇得倒坐在地,裡頭裝的居然是隔壁鄰居,一個常坐在樓下下
象棋的老頭,張嫚嫚居然把人裝進垃圾袋裡。
我何嘗不想反抗?但我不敢,只因為上次偷跑被抓回來的代價是,眼睜睜地看著張嫚嫚從
嘴巴蔓延出的一條條噁心的東西,鑽進自己的五竅七孔,我曾經想向員警求助,我找過警
長談,但由於張嫚嫚的能言善道,很快就被當成了白癡。
*
櫃台,成了癮君子的最愛,隨手抓一把,就是不同口味的香菸。即便外頭的雨不曾停過,
老頭在煙霧中說著故事,閃爍的日光燈下,旋繞的圖樣是兩個人心中遭遇過的事情。一個
在內一個在外,彷彿是當初在審問室的場景。
「這就是你不願再跟我說事情經過的原因嗎?」王昱學說道。
「說再多有什麼用,對吧?」
吞吐一口,讓眼前的王昱學低下了頭,他說的沒錯,似乎是重複的經驗,他還記得林默良
向他提過的一場夢。
老頭繼續敘說著往事。
在一個太陽是紅色的灰色世界裡,被一群觸手追擊,走投無路……
*
不過我還是逃了。
我不知道該逃去哪裡,那時候的我大概是瘋了,因為沒有人會聽我解釋,也沒人會聽懂我
的遭遇,他們只會覺得我在用一個誇張的笑話比喻我的人生,但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受夠了,那個解夢師的字字句句都讓我惱怒。
我向朋友買了把槍,我甚至在街上找到我在夢中不斷逃竄的最後,總會看見的那個水溝蓋
,就在某個巷仔內,每次逃跑的路線總是一樣。
那時候的我已經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我爬下梯子,下水道很黑,只有水聲,雖然無比害
怕,但那是我一生中最安靜的時刻。
當我想一槍炸開自己腦門的時候,我又瞧見了她,張嫚嫚,永遠會出現,我二花不說就朝
她腦子開了一槍,那時候她就倒在了水中,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我才意識到自己鑄成大錯
。
這不是夢境,這是現實,我殺了人了,怎麼辦?
瘋子到底是怎麼樣的感覺,那時候我又認為自己只是單純的瘋子,什麼魷魚什麼觸手也許
都是因為自己大腦的損傷所想像出來的怪物罷了。
事實上我失智的老媽只是在海邊走失,溺斃,過世;這個張嫚嫚或許真的是自己在哪相遇
的伴侶,卻因為母親的事情讓自己變成傻子,開始幻想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所以說,你說你女朋友的觸手鑽進你的身體裡是嗎?』解夢師說道。
『從鼻孔,從眼睛,還有耳朵!』林默良神經兮兮。
『嗯,我想呢,觸手,代表的是不可預期的恐懼。你是不是認為張嫚嫚太過掌控你的生活
了?她是不是太過充斥你的眼前,耳邊都是她的聲音呢?』
這樣想來,解夢師說的話,也許都是真的了。
回到家裡頭。
垃圾袋裡沒有老頭,這該證明從頭到尾,都是我想太多。
但我殺了人,這是事實。
我拿了張紙筆,試著想留下些什麼,但寫上一行字便又擦去幾個字,總是不知道該寫些什
麼,也許我的一生就是場鬧劇,到現在還想留下些什麼?你真是瘋得不成人形。
匆匆忙忙寫了幾個字我就放棄了。
含住了槍管,即便喉嚨吞吐,好像身體在警告著我,但我還是扣下了板機。
當我以為迎接我的是一片沒有思緒的黑暗,我卻發現自己的視線接著地板,但身體卻失去
了功能,我坐不起來,也不能動。
只能靜靜地看著一灘湧出的血液沿著地板,散到桌角,一旁的黑色垃圾袋,還有沙發,洞
開的鐵門,我才意識到自己回來的時候沒有關門。
一位老頭蹣跚地走了進來,他報了警,也許是說自己被綁架還是什麼的,他看見倒落的我
,不是抗拒和畏懼,而是熱心地過來攙扶。
*
「之後呢?」王昱學問道。
「之後我醒了過來,我看見自己的身體倒在那裏,我慌張的跑開,不久後警察就來了。我
就跑了出去,一直在街上待著,直到一件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把街道搞成了這副德性,我才
知道,不是我得了神經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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