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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十年的皮肉傷不礙事,但雙腳的扭傷需要時間靜養。在地下醫院休養的期間,每天都
有專人送來三餐。密醫會在每晚的固定時段出現,替十年檢查傷勢。
除此之外,十年大半時間便坐在床上發呆。他特別要求減少開燈的數量,以免回憶起
育幼院的小房間。
燒死院長很不真實,十年難以定義這份感受。只確定沒有任何喜悅,曾經預期的解脫
感不曾出現。
他親眼看見院長被燒死,直到瀰漫的黑煙遮蔽所有視野才離開,卻無法斷言院長的死
活。或許是多年來對於院長的恐懼過於根深蒂固,直到此刻仍盤據在心。
原來人死了是一回事。十年還擺脫不掉心魔,卻也不能被拖住。他有不得不作的事情
,一旦腳傷痊癒就得立刻離開,繼續執行。若真擺脫不掉,就帶著吧,這些年就是這樣活
著的。
這日,大衛杜夫來訪。探望的禮物只有一顆紅色蘋果。
「你必須休息,暫時別管殺人中毒的傑克會。你明白失手要付出的代價有多大。」大
衛杜夫在病床邊削著蘋果,垂落的蘋果皮一刀未斷,幾乎碰著地板。
「你要帶我見的人在這裡?」十年問。
大衛杜夫搖頭。「有喝咖啡的習慣嗎?」
這次換十年搖頭。
「至少不排斥吧?我約好在咖啡店見面,他握有不少傑克會的情報,所以我想讓你們
兩個當面見見。」
「我能夠支付的金額有限。」
「免費的。對方不是商人也不缺鈔票,其實這裡是他的生意之一。醫生世家,與政界
關係良好。或許你跟他打好關係,可以在不幸落網時爭取到一點機會。你知道的,不管是
哪都有走狗,走狗看主人的臉色辦事。就算今天你罪大惡極也能重重舉起,輕輕放下。」
大衛杜夫撕下蘋果皮,任憑它掉在地上。
「解決傑克會之前,我不能被逮捕。」
「我也希望你不會被逮住。說到傑克會,這可是遍佈全球的組織,即使你只針對台灣
的傑克會成員……但老實說,要鎖定這些人花費我不少功夫。幸好真的很有趣。你讓我看
到很多有趣的東西,讓我心甘情願投資你,無償提供情報。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很滿足。
」
大衛杜夫把削好的蘋果塞進十年手裡。離開之前他轉過身,作出掀帽致意的動作,叮
嚀著:「醫生說你復原的狀況極佳,或許過兩天就能離開了。安分養傷,不要心急亂來。
你都能在育幼院忍耐這麼多年,多等幾天要不了你的命的。」
目送大衛杜夫離開之後,十年低頭看著手中蘋果,忍不住皺眉,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
桶。
從別人手裡轉交過來、又沒有再次清洗的蘋果,身懷強烈潔癖的十年完全不敢恭維。
*
幾天後。
會面的咖啡店叫「琴鍵」。
店內的裝潢完全為了襯托店名,以黑白色調為主,黑白灰的馬賽克地板,白色吧台擱
著幾臺磨豆機,冷藏櫃展示精緻的蛋糕跟酒類供客人挑選。一袋袋的咖啡豆、咖啡杯以及
圓盤排列在黑色層架上,恰如琴鍵般整齊。
挑高的店內另外設有二樓包廂,只為特別的客人開放,比如大衛杜夫。
十年坐在大衛杜夫的正對面,兩人之間隔著消光的黑色木質桌面,桌邊的透明玻璃罐
插著一朵白色雛菊。十年換上淺藍色的亞麻襯衫與窄管卡其褲,還套了雙麂皮休閒鞋。這
些與他平常為了方便行動的慣有穿著都不同,是大衛杜夫在他住院時自作主張挑選的,還
把裝清潔用品的運動背包換成復古學院風的款式。
大衛杜夫的理由很任性:「來到咖啡店就要打扮得像個文青。假的也好,不開口就不
會露餡讓人知道沒料。」
大衛杜夫打量自己的傑作,對於十年的裝扮他很滿意。「再加上單眼相機就更像了。
」
「不必,我找不到快門在哪。」十年覺得這身衣服穿起來真拘謹。至於新的背包,他
由衷希望可以跟育幼院一起被燒掉。
透過包廂的鏤空窗格可以俯瞰店內,時間還早,目前只有零星的幾桌客人。吧台的員
工正在沖泡咖啡,新鮮的咖啡香飄散在微涼的空氣裡。束著馬尾的女店員將藍莓乳酪蛋糕
分切盛盤,白襯衫配黑圍裙很是賞心悅目。尤其那襯衫似乎剛燙好,平整得不帶一點皺摺
,令十年不禁多看了幾眼。
大衛杜夫點了兩杯黑咖啡。咖啡上桌後,大衛杜夫興致勃勃地將附贈的砂糖往嘴裡倒
,咖啡連碰都不碰。
十年盯著門口。「人呢?」
「遲到是女人的權利。」大衛杜夫把十年的那份砂糖也吞了,「真巧,說人人到。」
大衛杜夫說完,十年注意到有個女人推門入店。他認出是跟大衛杜夫一起出現在麥當
勞的女人。與那時候見到的優雅穿著不同,這次女人是俐落的黑色系褲裝的打扮。
女人輕盈地踩上階梯,進入包廂。她直接在十年身邊坐下,同時帶來一陣淡淡幽香。
雖然只施以淡妝,但那已經相當足夠了。她散發的光采簡直像化妝品廣告的女明星。
雖然看起來精明幹練,實際上女人說話的語氣相當溫柔。她真誠地道歉:「對不起,
因為開會拖延所以來遲了。」
「我們剛到。」大衛杜夫啜了口涼掉的黑咖啡。
「故作紳士這套我可不領情。」女人調侃,視線轉向十年,定定地望著。「我姓姚,
可以叫我姚醫生。大衛杜夫介紹過你。十年,這個名字真的很特別。」她伸出手,十年禮
貌地回握。
姚醫生的手光滑而且乾淨,但十年仍無法避免地將空著的手探進口袋,下意識摸索消
毒酒精。
「我想直接切入正題。但首先要確認一旦掌握傑克會成員的行蹤,你打算怎麼作?」
姚醫生慢慢抽手,手掌交疊在桌面,經過保養的指甲呈現漂亮的弧形與粉紅色澤。
十年沉默。
「不方便回答也沒關係。我不確定你對傑克會的瞭解有多少,但你一定同意這個組織
很危險。」
她見十年點頭才繼續說:「成員崇拜惡名昭彰的開膛手傑克。至於原因,像我們這類
普通人無法理解。自從傑克會成立開始,成員會不定期在暗網的特定頁面上傳虐殺影片。
那些全是真的,沒有造假。
「因為成員遍佈世界各地,反倒讓受害者分散,不會在單一地區密集出現大量受害者
,加上不定期更換連入網頁的連結,只有常駐的使用者可以破解入口,所以目前沒有引起
太大的關注。何況虐殺影片在暗網只是稀鬆平常的小事。
「就我觀察,雖然開膛手傑克的起源地是在英國,但傑克會活動最頻繁的地區是在美
國,其次才是歐洲。亞洲方面以南韓為主台灣次之。你鎖定的,是台灣的傑克會成員。」
姚醫生說的是肯定句。
「對,只需要台灣成員的情報。」十年回答。姚醫生說的資訊他都知道,現在欠缺的
是成員的個別資料。
「要掌握單一成員不容易。他們無所不在,也許這間咖啡店就是傑克會開的。」姚醫
生微笑,看向樓下吧台,辛勤的員工各自忙碌。「他們難以分辨,除非確認右胸的傷口。
你知道嗎?成員加入時會親手在右胸口刻下字母。」
「知道。」十年回答。姚醫生不知道他擁有特殊的直覺,甚至被大衛杜夫戲稱是神賜
的禮物。十年僅憑肉眼就能判斷出誰沒沾過血、誰殺過人或殺過很多人。尤其是傑克會,
更是散發著令他作噁的惡臭。
「你想,為什麼這些人會崇拜傑克?」姚醫生問。
「這對我不重要。」十年說。
大衛杜夫打岔:「我倒是很有興趣。雖然崇拜這個行為沒有理性可言,但還是有它的
原因。就像宗教信仰以為神會帶來救贖,又或是被教育洗腦所以盲信威權。是什麼讓這些
人視傑克為偶像甚至模仿?我猜,是因為傑克會成員相對社會來說是個異常,綁架殺人對
大眾來說是不能被寬恕的惡行。但這說不定才是他們認定的正常。」
大衛杜夫彈響手指,露出察覺不易的冷笑。「所謂的正常不就是由多數決定的?同性
戀的比例少,所以會被認為是病態的。敢在沉默的群體中發聲的人也會被當成異類。作為
異類的極端,開膛手傑克成了一種指標。所以,他們崇拜。」
姚醫生微微一笑。「很有趣的說法,但不能把傑克會的作為合理化。不管基於什麼原
因,都不該任意奪取他人的性命。你覺得呢?」
姚醫生望進十年的眼瞳,清澈銳利的視線彷彿看穿他的意圖。
十年保持沉默,他不打算爭辯。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拿到情報,之後該怎麼處置傑克會
的成員,誰都不能限制他。
姚醫生的笑容很溫暖。「自從得知傑克會的存在之後,我試著推論原因,會不會是成
員在模仿傑克的過程中,得到昇華的快感?有人認為功成名就等於是完美的人生,成員則
在殺戮中圓滿了自我,滿足壓抑深處的慾望。聽起來似乎莫名其妙。就像大衛杜夫說的,
這些全都毫無理性可言。十年,若你發現答案,希望你能告訴我。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明
白。」
「沒問題。」十年只要可以獲得情報怎樣都好。
「我有三個成員的資料。」姚醫生從手提包抽出資料夾。裡面有一份A4列印的文件以
及幾張照片。她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十年:「這名成員讓我認為危害最大,不管是他的職業
所能帶來的影響,又或是身為一個傑克會成員。」
「職業的影響?」大衛杜夫顯得很有興趣,「是哪方面的影響?」
「個人發展。」姚醫生回答。
「除了老師,沒有別的答案。」大衛杜夫胸有成竹地說。
姚醫生與他交換心照不宣的微笑。「而且是小學老師。」
十年查看照片,成員是個中年男性。照片的他笑得和藹可親,有著典型的教師氣質,
是容易博得家長信任與好感的那種類型。可是十年細看後依然察覺其中的不自然。男人的
笑容不對勁、眼神也不對勁。
確實是傑克會的成員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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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再對抗了
山谷裡不再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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