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醫院
寂靜的病房裡，只有一陣陣微弱卻又沉重的呼吸聲迴盪著
小潘恩躺在病床上沉睡著，醫生剛才為他注射了第三支鎮靜劑，才讓他安靜了下來
他的情況糟透了，意識清醒時總是痛苦地哀號哭鬧著，全身上下神經連結處的刺痛感，無
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更可怕的是他外觀的模樣，每一吋肌膚上都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腫瘤，臉部的肌肉則向下鬆
垮，蓋住了他的五官，不論是進食甚至呼吸，對他而言都是極為困難之事
恐怖的外貌配上不時發作的哀號嘶吼，此時的小潘恩活像個怪物
一旁趴在病床上的是小潘恩的父親蓋瑞，從兒子染上怪病住院以來，他從沒闔上眼好好地
休息過，醫生對此怪病束手無策，護理師們也對小潘恩的情況有些畏懼，因此一直都是他
在照顧著兒子的生活起居
幾年前妻子失蹤之後，小潘恩是他繼續努力生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今晚，小潘恩終於安靜了下來，而蓋瑞的精神狀態也到了極限，累倒在病床側邊與兒子一
起沉睡著
我觀察著這對父子的情況，同時注意到病房門的門把正被轉動著
嘎伊～
房門開啟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緊接著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從門外走了進來
小潘恩清醒了過來，鎮靜劑的效用依舊短暫，而不同以往的是，他感覺全身上下的痛楚忽
然都消失了，因此他也不再嚎叫，而將目光注視在那走入病房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穿白色連身洋裝，有著一頭美麗長髮的年輕女孩
她輕輕地坐到了病床的一側，而另一側的蓋瑞仍在睡夢之中
小潘恩望著女孩，心裡感到些許疑惑
『你好呀~潘恩，我的名字是愛琳，請多多指教。』
她微笑著，同時用手輕撫小潘恩那張變型的臉，從他住院以來從沒有人敢這麼做
小潘恩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原本沉重的呼吸聲逐漸舒緩了下來
『可憐的孩子，要受這種苦......』
她露出了憐憫的眼神
『姊姊唱首搖籃曲給你聽，好嗎？』
小潘恩虛弱得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只能微微地點了點頭
愛琳微微一笑，輕啟朱唇，那如風中鈴鐺般空靈清脆的歌聲，短暫地撫平了小潘恩躁動的
身心
他闔上了雙眼，從染病之後第一次安詳地進入了夢鄉
愛琳在他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
『好好休息吧......我的孩子。』
她站起身來，緩緩地步出了門外
我凝視著她的背影
隔天早晨，小潘恩的主治醫生迫不及待的告訴蓋瑞一個好消息
來自西岸的神經科權威醫師黛西。柯林斯昨天來信向醫院表示，願意前來為小潘恩的情況
作診治
『因為是很罕見的病情，讓她想要親自跑一趟呢！』
主治醫生笑著說道，而蓋瑞則是流著淚拼命地道謝
『不過話說回來，小潘恩今天的狀況不錯呢。』
他將目光放到病床上的小潘恩身上，後者意識清醒著，但卻沒有像以往般哭鬧著，而且今
天還沒有注射過鎮靜劑
『我相信他會好起來的，就等柯林斯醫生過來吧，您這幾天也得好好休息一下。』
他輕拍著蓋瑞的肩膀說道
小潘恩的狀態的確很好，至少這幾天醫院內都不再迴盪著他可怕的哀號低吼聲
我想這是因為每個夜晚準時出現在病房內的愛琳唱出的歌聲，讓他得到了平靜
每當看到愛琳出現時，小潘恩總是會露出開心的笑容，雖然被鬆垮下垂的臉部肌肉所掩蓋
著，而愛琳的溫柔相待，也總是能讓他忘卻肉體的痛楚
他從不知眼前這位美麗的姊姊是從哪裡出現的，但他對此也並不在意
『姊姊......』小潘恩吃力地開口
『嗯？』
『妳覺得......我很醜嗎？』
愛琳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傻孩子......』她將手輕輕放在小潘恩的左胸口。『一個人的美醜，是由這裡決定的呦
！』
『可是......大家都覺得我很醜，爹地也是，每個人都怕我......』
小潘恩流下了兩道清淚
愛琳為他拭去了淚水，又在他的額頭輕吻了一下
『姊姊從不覺得你醜，你就像天使一樣可愛。』
小潘恩不再哭泣，又露出了笑容
愛琳開口輕唱起歌來，直到小潘恩沉沉入睡為止，輕撫著他的臉龐
『別擔心......很快就能脫離痛苦了。』
到了第三天，黛西。柯林斯醫生終於抵達了醫院
在病房內稍微觀望過小潘恩的情況後，她忍不住搖了搖頭
『可憐的孩子，一般人恐怕都承受不起這樣的病痛。』
『最近他稍微穩定了一點，剛住院時情況真的很糟。』主治醫生說道
黛西望向了蓋瑞
『我打算今天為潘恩作一套更精密的檢查，最快明天晚上動手術。』
她的聲音流露著精明幹練的氣息
『謝謝醫生......謝謝您......』蓋瑞握住了黛西的手，眼淚又止不住地滑落，這一陣子
他感到身心俱疲，已經快要支持不下去
黛西輕拍了他的手背，柔聲說道：『手術會有風險，但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助小潘恩。』
人類總會試圖為無法解決的情況力挽狂瀾，但這就是人性
我微嘆了一口氣
手術台上，小潘恩的情況突然惡化
無菌布單下開始滲出血來，麻醉科見狀立即通報
『開始進行輸血。』
執刀的黛西醫生冷靜地指揮，而一旁的助手們都微微發抖著
小潘恩的心跳開始減弱
『腎上腺素！』
黛西喊著，流動護理師們來回奔波著
『孩子，撐下去......』
她對著沉睡中的小潘恩說道
手術室門外，蓋瑞跪在地上，拱著手不斷地向上帝禱告著
這是一個父親此時唯一能為自己的兒子所做的事
而小潘恩身旁的心跳儀，呈現水平線，並發出了那陣讓人絕望的聲響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唯有黛西醫生仍在努力著
『實施壓胸急救。』
她強壓抑下了波動的情緒
一陣腳步聲從遠方傳來，聽起來是兩個人的
我抬頭望向右手所持的嶄新鐮刀，刀刃上散發出了黑色的光澤
上一次鐮刀的炸裂讓我自己陷入了險境，這次我做好了準備
我迎向了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愛琳牽著小潘恩的手，兩人愉快地笑著
『姊姊妳看！我的病好了！』
小潘恩張開手轉了個圈，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腫瘤的蹤跡，鬆垮的臉部肌肉也恢復了正常，
那是一張開朗燦爛的小男孩應有的臉龐
愛琳輕輕撫摸著他的頭
『姊姊早就告訴過你，很快就不用承受痛苦了。』
小潘恩開心的笑著，但接著他又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呢？』
愛琳嘴角上揚著
『姊姊會帶你去一個永遠不用再擔心這一切的地方，你永遠都不會再生病了。』
『真的嗎......』小潘恩有點遲疑。『那......爹地呢？他會跟我們一起去嗎？』
『會的呦，你的爹地很快就會來找我們了。』
接著，他們兩人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擋在他們的去路上
那一瞬間，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而小潘恩則畏懼地躲在她的身後
『......讓他回去。』
我用粗啞又毫無生息的嗓音說著
『......』
愛琳冷峻的目光朝我射來，但我不以為意
『姊姊......他是誰？』小潘恩有點發抖地問道
愛琳微微加重了扣住小潘恩手腕的力道
『等等躲在姊姊身後，知道嗎？』
她用冷酷的語氣說道，一反過往的溫柔
小潘恩嚇得說不出話，只能僵在原地
我再度開了口
『放他回去，現在。』
我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的妥協
愛琳的嘴角開始上揚
『為什麼呢？死神先生，這孩子可是答應了要跟我走的。』
她轉頭望向小潘恩，露出了微笑
『對吧？潘恩？』
男孩顫抖著不敢答話，因為他感受到了姊姊扣在他手腕的力道愈來愈重，讓他感到有些疼
痛
我沉默不語
『這男孩答應了我，所以我有帶他離開的權力。』
愛琳露出了一股嘲諷般的笑容
『而我也有阻止這一切的權力。』
我冷冷地回道
那一剎那，愛琳目露兇光，表情開始變得猙獰，用力握緊了小潘恩的手腕
『啊......！』男孩痛苦地喊出聲來
愛琳張開了嘴，露出尖銳的獠牙，右手的手指也長出了五根尖銳的利爪
『看樣子......只能透過蠻力解決了，對吧?死神先生。』
她的音調猶如野獸般低吼著
我搖了搖頭：『這麼快就放棄了自己的偽裝？』
『嘻嘻......』一陣輕而尖銳的笑聲從她嘴裡發出：『因為已經不需要了。』
她伸出了長舌，在小潘恩的臉上來回舔拭著，後者已經嚇得無法動彈
『我可以現在就將他一口吞噬呦，死神先生......啊！』
突然，她厲聲哀號，因為她抓著小潘恩的那隻手一瞬間被我揮刀從中斬斷，如同電光石火
般
小潘恩跌坐在地上，而扣在他手腕上的斷肢在下一秒化為灰燼
『孩子，快回去找你的父親。』
我嘗試讓自己的嗓音聽來親切一點，但它仍舊像老煙槍般沙啞刺耳，該死！
小潘恩站起身來，看著我以及正倒地哀號的愛琳，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他回過頭去，看到了手術室內忙碌的人們，以及跪在手術室門外父親的身影
他最後望向了我一眼，接著頭也不回地朝著父親的方向奔馳而去，身影消失在遠處
愛琳捂著斷肢，傷口仍不斷泉湧著黑色膿液
但她不再哀號，低著頭讓長髮覆蓋著臉
一股濃厚的殺意從她身上散發而出
『礙事的傢伙......我要你付出代價。』
那聲音冷若冰霜，不帶有一絲情感
突然，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著，手腳與身軀開始膨脹，皮膚表面出現了無數的腫瘤與
膿包，抬起頭來，臉部的肌肉如洩了氣的皮球般鬆弛下垂著，而頭頂則長出了一對羊角
終於現出原型了
『讓一個六歲的男孩承受跟你一樣的痛苦，就是你想要的？』
我低沉的語調，沒有任何的抑揚頓挫
祂露齒笑著，獠牙泛黃並流出骯髒的液體
『不......我是要讓他代替我承受這些痛苦。』
那如獸鳴般狂妄的嘶吼聲，迴盪在四周
下一秒，祂瞬間出現在我前方不到一公尺處
(糟了......)
我心中暗叫著
祂的銳爪掃過了我的胸前，我閃避的動作依舊慢了一步
黑袍上出現了五道爪痕，而且冒出了微微的煙霧
『為什麼要後退呢？死神先生。』
祂嘲諷地笑道，一瞬間我的黑袍上又多出了無數的爪痕
我完全低估了對方的速度
不是我擅長應付的類型，這下子有點麻煩
而且黑袍對祂的攻擊只有些許阻擋的作用，在不斷閃避的過程中，我完全找不到揮刀的機
會
若非一開始斬斷了祂的一隻手，恐怕現在已經敗下陣來
他媽的我恨透了這差事
『您手上有好東西呀！死神先生。』
祂睜大那對充滿渾沌的黑眼，接著揮爪劃破了我右臂上的黑袍，白色的臂骨上出現了五道
黑色的爪痕，而且冒煙腐蝕著
而手中的鐮刀，也在那瞬間被對方給奪走
我心中咒罵著，這種恥辱比鐮刀直接被破壞還難以忍受
祂把玩著握在手中的鐮刀
『嘻嘻......真有趣呢！』祂的目光投射向我。『不知您是否有承受過自己的鐮刀攻擊的
滋味呢？死神先生。』
那嘲諷的笑聲未歇，祂已經揮刀朝我頭頂劈來
但我卻沒有絲毫的反應
只見鐮刀突然轉向，橫掃削過祂的喉部
『呃？』祂露出驚愕的表情
而鐮刀的動作並沒有停止，不斷地轉著圈，將祂從頭到腳如削肉片般斬成數段
『你知道這玩意兒是會認主人的嗎？』
我冷冷地說道
祂在最後一刻，露出了混合著悲憤、氣惱、仇恨的神情，接著便消散於空氣中
手術台上
小潘恩的心跳儀又出現了反應
原本已瀕臨放棄的黛西與其他人吃了一驚，隨後各自快速動作著，整個手術室內又一陣忙
碌
蓋瑞仍跪在手術室外，流著淚禱告著
一個星期後，小潘恩轉入了普通病房
他已經完全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
而黛西。柯林斯也被譽為醫界的奇蹟，風光一時
然而她受訪時，只是低調地回應道：『真正的奇蹟不是我，是那孩子。』
她是真心的
原本在取出腦部深處的那顆病源腫瘤時，她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小潘恩，因為從沒有人能
撐過這一關
當手術結束後，小潘恩的心跳恢復正常時，黛西一瞬間放聲大哭了起來，嚇著了在場所有
的人
蓋瑞則在小潘恩慢慢康復的過程中，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你是個勇敢的孩子，我親愛的。』
黛西來到病房探望時，親吻著小潘恩的額頭說道
小潘恩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蓋瑞不斷地向黛西道謝著，接著將小潘恩擁入懷中
『大家都拼了命努力著，你也要好好努力地生活下去知道嗎？』
他吻著自己的兒子
『我愛你。』
蓋瑞應該慶幸著自己最後有對兒子講出那句話
在他步出病房想為兒子買些好吃的東西時，他應聲倒下
周圍的人一陣騷動，連忙將他抬上病床，送入了急診室
他心臟的大動脈一直有很嚴重的毛病，但他將為數不多的積蓄都留給了兒子的醫藥費
而到了最後一刻，他終於倒下
我想有些人已經猜到了，我一開始會出現在這裡，從來就不是為了小潘恩
這孩子本來就命不該絕，至少在計畫上是這樣的
黛西將會收養小潘恩，帶著他返回西岸繼續過著生活，而他成長的過程中，也會永遠懷念
著記憶中模糊的母親，以及那為他付出了一切的父親
而蓋瑞原本預計的死亡時間，是小潘恩住院後的第二天
我多留給了蓋瑞一點時間
人類總會試圖為無法解決的情況力挽狂瀾，但這就是人性
而我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響
(唉......)
我將會因此受到制裁，但我壓根兒不在乎
攤開了手中的那本冊子，上面有一些我留下的塗改記號
『蓋瑞。賓恩』
我粗啞低沉的嗓子，呼喚著他的名字
我是死神，我有著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
但它偶爾還是會有吸引我的時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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