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由於在校期間已經確定有大學可念，早在暑假開始前就放蕩了
好一段時間，後果便是當真正的假期來臨時反而無所適從，看著周邊朋友出國旅遊，與女
友約會，幹譙打工仔被歧視的動態，反觀自己隻身一人，整天遊手好閒窩在電腦前當個宅
宅。
感覺心灰意冷。
一如既往的的早晨，我正準備開啟電腦，想藉由網路世界尋找趣味從而填補自己空洞
的內心，卻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揭開手機套，首先看到的是螢幕上的一連串陌生號碼。
哦？詐騙電話？
但我已經無聊到就算是詐騙電話打來，心情都會有點雀躍，儘管如此，在確定通話前
，還無法得知是否為詐騙。
「喂？」接通電話後，另一端傳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聲。
嗯……果然是詐騙？還是推銷？反正是陌生人，這邊應該單刀直入的問。
「喂，請問你找誰？」
「小A嗎？是我。」
阿……是是我是我詐騙？
「哦哦！是湊莉久嗎？好久不見啊！」
「湊你媽，幹，我是小茜。」
聽到小茜這個名字，倒讓我回憶起一些事情。
小茜是我為數不多的女性朋友，在小學時認識的，她是個特殊的孩子，擁有極其靈異
的體質，不僅看得到那麼簡單，甚至能和另一界的事物產生共鳴，以至於小學階段發生了
一連串事故，那也是我與她認識的原因。
不過小學畢業後便沒在相同的區域念書，國中靠FB聯絡相互加LINE後仍沒太常聯繫，
國中到高中六年來，只出來見過幾次，而且每次見面都會伴隨其他怪事，對我來說是很難
忘的不愉快記憶。
雖說勾起往事，但小茜是很少用手機直接聯絡的，少數幾次打來也有讓我記下號碼，
不可能歸類為陌生人。
「啊？是小茜？妳換號碼了？」
「沒有……因為我忘記帶手機，是用公共電話打的，你現在有空？可以出來一趟？」
「有什麼事嗎？」
公共電話這個理由，是不是太牽強了？果然是詐騙電話嗎？不過既然是詐騙，為什麼
要約我出來？
「有急事，可以的話，現在來ＸＸ路跟＊＊路交會路口旁的咖啡店，我在裡面等你，
你最好別放生我，就這樣。」
手機螢幕上顯示通話結束，我的思緒卻沒有完結，心情反而有了些許起伏。我決定去
跟這個「小茜」見面。
並非是因為這個女生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正妹，就算是詐騙，見個面也無妨什麼的，主
要是ＸＸ路口那邊的咖啡店的確有公共電話，而且她剛剛罵的那聲「幹」。
確實有幾分小茜的風采。
思索著竟然透過與詐騙集團的對話找到一絲在現實的存在感並因此而覺得興奮的自己
是多麼可悲，我懷著複雜的心態換裝踱步到了路口那間咖啡店。
在經過咖啡廳的落地窗前，玻璃窗突然傳來咚咚兩聲，我撇過頭。
隔著窗的是位剪著俐落短髮，長相娟麗可人的正妹，且還對我比著中指。綜上所述，
我瞬間醒悟，真的是小茜。
我快步走進店內，來到小茜的位子旁。
上次見面約莫高二上的寒假，小茜整個人都沒怎麼變，穿著短袖上衣再搭一件熱褲，
很隨性的穿法，與小茜性格切合。尤其那短到大腿根部的熱褲，將她漂亮的長腿完美暴露
出來，小麥色肌膚襯托出明顯經常運動所造就而成的，沒有過多贅肉，雖瘦卻又精實有起
伏的曲線。
我輕描淡寫瞥過一眼，隨後入座。
「……你可以坐到對面嗎？」
「……嗯。」
起身又入座，我主動開口詢問。
「這次找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雖說不管怎麼看，對面的女孩都是小茜，但我依然感覺到了一絲怪異之處。
「嗯……那個，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沒錯，在於小茜的態度，縱使有著一副清秀的面孔，但小茜本身總會展現生人勿近的
冷冽氣場，語氣也比較衝，初次見面的人很難對她有什麼好印象。
回想以前出來的回憶，好像都是她跟我提到要去哪裡，然後我厚著臉皮跟著去，那種
「你過來衝殺小？」、「你居然真的來了？」之類的鄙視臉屢見不鮮。
唯獨眼下這種低聲請求的情況，是第一次見。
「妳真的是小茜嗎？」
「一句話，幫不幫？」
感覺又有點像小茜。
「要做什麼？」我問。
「陪我去電影院。」
和女生去電影院……看電影？兩個人？
「走吧！」
回過神來，我已經隨著小茜走在一條巷弄裡，靜謐無人。
以男女幽會來看是絕佳地點，但考慮到此行的目的是電影院，就未免稍顯弔詭。
不過，等等，話說回來，邀約我的人是小茜，那這一切又變得合乎情理，仔細想想，
連小茜都逼不得已求助他人的事，不可能僅僅看個電影那麼簡單，其中必有內情。
思及此處，我了解了，如今才意識到事情古怪的罪魁禍首即是自己，若在聽到小茜約
我看電影的瞬間，沒有腦子一熱直接應允，而是先詳細詢問來龍去派，現在便不至於感到
怪異。
且要不是跟著小茜一路走來時腦子一直在胡思亂想，只是茫然順著她的路線，完全沒
有注意周遭變動，也不會拖到此刻才察覺異樣。
話說回來，小茜所謂的看電影真的純然是看電影嗎？
我們轉了個彎，拐進了巷弄的更深處。比起先前走的，這條明顯小了許多，約莫三人
並肩的寬度，兩旁是林立的宅邸，由於陰影的遮蔽，倒是散掉幾分暑氣。
小巷略窄，但我與小茜都是瘦子，照理來說是不會有什麼困難之處。
照理來說。
可實際上，隨著腳步的邁進，我越走越不自在，明明沒有什麼風，皮膚卻莫名有陰涼
感，且身體異常緊繃，宛若在公車或夜市裡那種，置身人群，縱然大家保持距離沒有刻意
碰觸，也會有一種被包圍的壓迫感。但一個空蕩蕩的巷弄竟然給了我相同的感覺？
前行的過程中我注意到了小茜的動作，她貌似跟我一樣不太自在，時常小幅度的甩動
手腳，做一些拍打肩膀、轉動頸部等等無意義的小動作。
對我來說，這些小動作非常眼熟。
當小茜身旁有許多另一界的東西存在時，她總會做些活動肢體的舉動，來擺脫某些糾
纏她的傢伙。
小茜的體質對於它們來說很稀奇，因此常常會有捉弄她的舉動，這類事情頻繁發生於
小學時候，由於小孩年歲尚幼，磁場與另一界較為相近，而小茜受到體質的加成，已非貼
近而是契合的程度了。
那時小茜對另一界的騷擾有很大的反應動作，時常嚇壞周遭同學，不過年歲增長後便
沒有再做出劇烈的舉動，頂多就是若無其事地拍打身體的一些部位罷了。
就像現在。
「小茜，方便的話，可以說一下是要看什麼電影嗎？」
「你現在才問？」小茜的腳步沒有停歇。
「就是看個電影罷了，包場的。」
「和鬼有關聯嗎？」問出這句的時候，我感覺耳旁似乎有人輕吹，整個寒毛都豎了起
來。
「算是，不要緊，你沒有直接參與，只是中介人。」
「中介人啊……不對啊！我們兩個人看個電影，中介人殺小？」
「兩個人？」小茜回過身，笑了笑。
「嗯……的確是兩個人，畢竟其他的不是人。」
「哦哦……幹！」果然不是正常的看電影。
「不好意思，我想先回去了。」我轉身就走。
但手臂卻被小茜抓住。
「言而無信非君子。」
「對不起，我是小人，小人只敢做小事，我還是回去好了。」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現在講究男女平權喔！幹而且這是妳的領域吧？我只是個普通人啊！」
我掙脫小茜的手，轉過頭走沒幾步，又回身看了一下。
小茜臉上擺著一副我從沒見過的模樣，咬著牙，握緊拳，焦慮雜混不安以及苦惱的糾
結面孔，對於一個少女來說感覺很常見到的樣貌，但我卻是頭一次看見小茜如此。
「算了，都跟妳走到這了，幫人幫到底好了。」
眼見小茜首次這般手足無措，我不由得起了助人之心。
嗯，絕對不是我忘了回去的路該怎麼走。
跟著小茜繼續走的過程中，我直截了當的問小茜到底要做什麼，而她也爽快地將現況
講述清楚。
簡單來說，我們要去一家專門開放給另一界存在進場觀賞電影的電影院，但是入場票
必須由生靈代購，也就是我們兩個人類。
幹，這根本狗屁不通啊！先不論給鬼看的電影竟然是由活人買單，它們想看的話，威
秀新光國賓啥的，隨便鑽一鑽都馬免錢看到爽！
一直以來，網上統計容易鬧鬼的地點，電影院都不曾缺席名單之內，由此可知，確實
也有不少鬼會去影城裡看免費電影。
我把想法說給小茜聽，但她只是哼了一聲。
「你以為電影院對它們來說那麼好進啊？」她用著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
「一般來說，大部份影城的入口都會有另一界的門衛看守，能進去的多半是品行有受
到認可才准放行，要不然就是靠錢財賄賂讓門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部份是殺毀啦！還有小部份沒有門神嗎？幹，而且門神還可以被賄賂的喔！」
難以置信。
「哦，因為有些電影院挑的位置太奇葩了，處於混亂地帶，磁場特別駁雜，所以才沒
有正常的鬼想進入其中。」小茜解釋道。
「另外，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句子裡並沒有提到門神，所謂門衛是鬼物集團的頭頭指
派的，你可以理解為人類社會裡的角頭大哥，每個集團各據一方影城，只有集團成員才能
入內觀賞。」
不不不，聽起來更糟糕了。
「其實不用太擔心，因為鬼是屬於單純的個體，所以能夠被依附的存在鮮少會是惡靈
，多數的鬼調皮了點，本質還是良善的。」
騙肖喔，明明遇過一堆坐擁鬼眾的惡靈。
「好，這方面我暫且知道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是由我們買票？」
「這個嘛……」小茜想了好半晌。
「也許是為了平衡之類的？我也不清楚，畢竟這個規矩已經流傳一陣子了。」給了一
個模糊的答案，但這不是我要的。
「阿……也許是我問得太急了，沒切中要點。」我理了理思緒，重新問了一次。
「妳剛剛說能夠進去影城的鬼都是良善的，那又為何需要這家專門開放給它們的電影
院？難不成……來這邊的鬼都是屬於……比較……」
耳旁彷彿傳來「嘻嘻」的笑聲，我想應該是錯覺。
「你的問題是這個啊！」小茜笑了笑，把手伸來我肩頭撥了幾下。
「這個嘛，應該可以理解成物種的不同……吧？簡單來說，你也常會看到動物反覆做
些無意義的舉動來自娛，人類雖用設身處地的思考方式，或透過肢體動作判斷，來假裝自
己知道動物在想什麼，但實際上動物本身感受到的快樂只有牠們自己才清楚。」
痾……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意思是吧。
「同理，即使鬼的前身是人，在磁場上是相近的類型，但終歸不是同類，因此它們看
我們的電影時雖了解樂趣所在，卻依然會不盡興。而這電影院就是專門放映貼近它們的磁
場的電影，現在各地都有諸如此類的影城，會委託看得見的人幫忙購票。」
「嗯，所以，不關我的事啊。看得見的人是妳耶？」
小茜曾說過，能夠見鬼的情形不外乎幾種：天賦。當地本身的磁場因素。以及其餘外
在因素。
除此之外，大部份人就像我一樣只有感應，聞其聲而不見其形，若非場地特殊，或者
藉由外物，要見鬼其實很難。人鬼殊途這四個字不是白講的。
所以，綜上所述，這件事情跟我完全無關。
「一定要我講明白？」小茜瞪了我一眼。
「找你來是因為……我會怕。」
騙人的吧？我唯獨無法接受這個答案。那個一直以來天不怕地不怕，總是扮演救援者
，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退縮，可以把惡鬼打到並軌的小茜，現在竟然說她會怕？
我突然興起一個自己正在被鬼遮眼的想法，也許眼前一切全都是假的，這個「小茜」
是欺騙我的假象，目的是為了將我一步一步引入它所設下的圈套，甚至最後取我性命。
這是小茜提過一個抓交替的經典做法，修為不夠的厲鬼無法直接奪取魂魄，但可藉由
鬼境干擾，利用幻象使人心神衰竭，抑或讓人心生同情，只一瞬間心理產生妥協，魂魄便
會被攝走。
受鬼境影響的人會看到自身臆想的幻境，而我當然曾幻想過小茜柔弱的模樣，所以眼
下的情況使我警惕起來。
「你在亂想什麼？」小茜盯著我。
「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假的？你宅到起肖了？」
……
我竟無法辯駁。
一想到之前還在設想對方為詐騙集團的前提欣然赴約，或許真的是整天待在家裡無所
事事讓我的思想變得跳痛。
難道腦內那些負面思想僅是用來遮蓋和女生兩人出來玩的緊張感嗎？雖是認識許久的
朋友，兩人一起出來也不是沒有過……還是是因為這次小茜的態度與眾不同？
話說回來，小茜雖然對人態度比較冷淡，但因長相好看，再加上有運動習慣，且還有
學一些防身術、跆拳道之類的，男性朋友應該也有不少，為什麼唯獨找我出來？
難道……她對我……？
「到了。」小茜突然出聲，中斷我的思緒。
「就是那裡。」
我朝著小茜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間三層樓高左右的透天厝，因為左右夾著其他住
宅，因此看不到屋身有多長，一樓設計是騎樓，騎樓內的牆面設有兩道門，一道在左方，
看起來跟電影院的雙扇門差不多，另一道門則在中間。
在中間那道門的前面還擺了一個櫃台，櫃台前用著歪斜的筆法寫了「售票」二字，一
個微駝的小老人站在裡頭，髮型糟亂，雙目暴凸，似是患有眼疾，左眼瞳孔位置飄到外眼
角，右眼倒是很正常的樣子，嘴角歪斜，扯出一副邪異的面容。
正在盯著我們。
儘管一直以來我認為自身算是個平等主義者，對於所有模樣的人在認識前都能一視同
仁的看待，但那老伯的容貌已然達到人神共憤的的地步了。
雖稍稍腹誹，不過我還是清楚這種憑藉第一印象的獨斷評價在心裡想想就好，口頭上
還是要尊重對方的特點。
「你有看到那邊那個傢伙吧？」小茜指著那個老伯，在我耳朵近處悄聲說，呼出的氣
讓耳根有些發癢。
「嗯……怎麼？」我不自在的扭動一下，與小茜拉開一點距離。
「你果然也看得見他！」
小茜驚呼一聲，狀似鬆了一口氣。
反倒是我緊張了起來。
「妳……妳什麼意思？難不成那個老伯……」
「你既然也看得到，那當然是人了。只不過他長得太嚇人，許多鬼還不見得有他這副
面孔，所以讓我有點難確認。」
「妳讓我陪妳來，還說妳會害怕的原因，難道？」
「嗯，說實在的，跟鬼打交道我算內行，但跟長得和鬼沒兩樣的人打交道就不太行了
。」
總感覺她的說法不太妥當，乍聽之下卻又挺合理的？
「總之，就由你過去跟他買票。」
「啊？怎麼買，我不知道啊！」
「跟他說包場，然後比一個一就行了，快去。」
於是我被小茜推了一把，走著踉蹌的腳步來到售票老伯面前。
「嘿咦～～～肖連A，呵呵，做什麼，嘿，蛤啊？」
老伯用著很詭異的方式拼湊出一段拉長語氣的問句，說這話的時候還用著九十度的歪
頭姿勢，咧出兩排參差不齊的黑牙。
幹好恐怖。
我一邊在心裡默念這是人這不是鬼這是人這不是鬼，裝作鎮定的看著他。
「包場。」然後比出右手食指。
結果那老伯猛地伸出他那雙乾癟的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緊緊握住我的右手
，如砂紙般的粗糙觸感讓我打了個顫。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前，老伯整個上半身趴了過來，竄到我那被緊握的右手旁，從咧開
的嘴縫中閃電彈出長條物，又瞬間縮了回去。
但那個瞬間，我已經感覺到食指像是被一條黏答答的泥鰍整個纏繞一遍，我馬上意識
到。
幹你妹的，我被舔了？？？？？
隨後這個想法無限制地在我腦海擴張，膨脹，最後狠狠炸裂。
「我要報警。」
冷冷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那老伯邪異的面龐愣住，猛的整個人又縮了回去，露出了富含歉意的詭譎笑臉，再次
開口。
「嗚噎～～～拍謝嘿，桀桀，挖A視力，齁～不太好耶，哈哈，嘎哩跨作口愛Aㄇㄨㄟ
ㄇㄨㄟ啦！」
不，該道歉的點不在這吧？而且你剛剛明明還稱我肖連A。
「包場哼，哦嗯，五百，塊，嘿～」
我立刻掏出鈔票扔給他，並拿出面紙擦拭手指，一邊向後退去。
那老伯嘿嘿笑了笑，也沒檢查紙鈔，隨手捏作一團塞入口袋，轉身打開門，門後是往
上的樓梯，接著反手關上了門。
「買到了？電影等下就要開演了。」
我還在盯著關閉的門，思考方才到底經歷了殺小，小茜已經過來了。
「蛤？」
「你看，門開了。」
我跟著小茜看過去，原本位於左側緊閉的雙扇門，不知何時敞開了門扉，露出可視度
極低的黑暗空間。先前空氣中凝沉的氛圍也漸趨輕鬆。
然後我不發一語的朝入口走了過去。
「喂！你幹嘛？那是給鬼看的。」
「媽的，莫名其妙被舔，還砸了五百，如果不進去看看，也虧太大了。」
我站在入口前，感受著從裡頭洩溢出來的冷風，明明近在咫尺，卻如同隔著一簾黑幕
，完全看不到裡頭的模樣。
「你確定要進去？」
小茜走到我旁邊。
「我都付錢了，要是還敢搞我，我就檢舉這裡非法營業。」
我一腳踩入黑暗。
視線花了一剎那，眨眼之後，我發現裡頭的設計與尋常的影院差不多，格局意外的大
，光是從外頭透天厝的外觀很難想像裡面居然容納了如此大的空間，頂上亮著微弱的光芒
，使我能勉強看到整個座椅排列的大概模樣。
「欸欸，我們去坐中間最後一排，那裡是專門給買票人坐的位置，只有兩個。」
小茜也跟著我進來了。
隨著小茜的步履朝上方走去，掃視著沿路空蕩的座位，杳無人跡，卻感覺到爆多的視
線。
大概是「客滿」了。我心想。
來到最後面，那是在最後一排後方特地額外加裝的兩個座。我沒想太多就坐了下去。
在我坐下來的同時，影院裡所有光亮戛然而熄，接著前方的大螢幕緩緩亮起。
那個螢幕的亮度很微弱，導致可視度非常不明朗，儘管如此，坐在最最後面，居高臨
下的我，依然看到了底下一排排位置上坐滿了模糊的輪廓，以人形的居多，但也有奇形怪
狀的。
稱得上是「萬頭攢動」的盛況。
因為早就知道這家影院的本質，雖沒料到鬼潮洶湧，我卻沒有多少驚嚇感，反而對於
即將開演的片子更感興趣。
鬼和人的品味差在哪？我將見證這個謎題的答案。
螢幕渺弱的閃光持續幾分鐘，倏地一暗，整個影院須臾陷入混沌，爾後螢幕上刷地一
聲顯示出了一道道橫白線，接著再加入橫黑線，隨著線條增多，螢幕的亮度逐漸趨近先前
放出的微光，之後便固定在這個亮度。
偌大一個螢幕慢慢被黑白相間的線條填滿，佔領全部畫面之後，兩色的線條開始閃爍
起來，並以規律的速度交雜扭曲，雜染成一幅只有黑與白存在的奇異景象……
奇個屁！
幹這不就是電視沒有訊號時的那種雜訊模式嗎？？？
我看傻了眼，盯著在電視上出現時總會被我迅速切換的畫面此時正用影院的大螢幕放
映著，僅存黑與白的無序閃爍每分每秒都在強姦著我的視力。
「欸欸，我去個廁所喔！」
耳邊傳來小茜的聲音，我在黑暗中看到身旁模糊的人影離開座位，朝角落走下去。
她絕對是覺得太無聊了，所以找藉口溜走吧？
小茜是個身與意合，非常果斷的人。她應該和我一樣看到這個景象後，直接認定毫無
意義，便找理由退場。
所以等於現在這偌大空間，只有我一個活人。
雖然作為買票人，我有絕對的立場待在這裡，但一想到除了我以外的都不是人，哪怕
它們沒有惡意，心裡依舊免不了有些不安。
盯著全屏的雜訊，三分鐘？五分鐘？我盡量放空思考，並刻意朝著好的方面想，也許
這是故障，或者一個惡搞的幽默開場？
其實我大可一走了之，現在強撐著待在此處，不過是嚥不下五百塊白白打了水漂罷了
。
總覺得，倘若在此時放棄，就輸給了自己。
仔細想想，人生不也如此嗎？有時就是會被強制灌輸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糾結於時
間的付出與收穫是否成正比，環環相扣的事件內有無值得習到的意義存在。今日早晨擇另
一選項，之後的一切會不會全數翻轉？
說到底，人是有自我意志的生物，我們無法決定一件事的最終走向，卻能在中途透過
各種措施來修正，使結果可以最貼近自己所企望，但有時儘管什麼都料想到了，後續補救
也嘗試了，最後仍發現不如人意。
蓋因人立於天之下，冥冥中總有一股未知在默默干擾著我們的生命，用著極其頑劣的
黑色幽默攪動著局勢，我們常常自以為算無遺漏，或許那僅僅是一個錯覺，無形中有著看
不見的一雙手在粗暴地蹂躪我們的思想。
人這個存在，我這個存在，究竟是什麼呢？
接著我眼角瞥到一個人影走到我身旁並坐了下去。
小茜居然回來了……啊啊……
我把注意力轉回螢幕的雜訊，試圖從那黑白兩色交叉跳動的畫面裡，尋求出一絲一毫
的領悟。
驀地右手一涼，我放在椅把的手，悄悄被一隻手覆上。
那是小茜的手。
我目不斜視，小幅度將右手掌心轉上，若有似無地與小茜的手相闔。
觸感冰涼，小茜的肌膚意料之外平滑，可能是時常鍛鍊，身體較紮實，所以摸起來有
點生硬，只是體溫貌似過寒，也許是電影院的冷氣太強的緣故吧？
盡量攤開掌心，能感覺到小茜的手稍稍蜷了起來，宛如小鳥依人一般靜靜躺在我的手
上，啊啊，難道小茜真的對我……？
我很想直接緊緊握住掌心那隻手，但小茜的體溫實在是太冰了，而且溫度似乎仍持續
下降，掌心上猶若放置一塊堅冰，連帶著我都開始凍起來了。
「小茜，妳很冷嗎？」我盯著螢幕，用著氣音問。
隔壁悄無聲息，約莫數秒後。
「嘻嘻。」聽到貌似小女孩的竊笑聲。
我受夠了。
直接甩開那隻手，並握拳往一旁狠狠打了過去。
「操你妹！再裝一下會死喔？要裝就裝到底啊！嘻殺小！」小小聲地罵。
打了一拳我就趕緊閃人了，那拳像是打在棉絮上一般，纖軟不受力，毫無疑問不是人
體的觸感，不過我飛快離場的原因並不在此。
感覺再待幾秒，視力就要燃燒殆盡了呢。
走出電影院，我看到小茜個倚在一旁的矮牆，嘴裡叼了一根未點燃的香菸，一副心事
重重的憂慮模樣。
「小茜！妳上完廁所就沒進去了？」我走了過去。
「廁所？」小茜詫異地望著我：「我又沒跟你進去。」
「殺小。」
幹連一開始那個都是假的嗎？
「話說，妳會，抽菸？」我橫了那根菸一眼。
「怎麼？」小茜微微一笑：「你不介意女生抽菸吧？」
她嘴角輕揚，若點水微漾巧顫漣漪，稍顯唇下素潔皓齒，有序橫列，一字排開似華牆
初落，臉上甚少褶皺，平順肌膚彰顯青春少女的本質，一雙眼烏丸般發亮，笑意卻掩不住
更深一層的抑鬱，笑靨憂憂，形成一幅矛盾動人的圖景。
「不介意啊，可是……」我不由得看呆，只好報以清朗一笑。
「幹！我非常，非常賭爛別人在我旁邊抽菸，操！」
小茜笑容一滯，那根菸含在口中，轉過身，抬頭凝視著天花板，眼神像望進另一段時
間之流，悠悠一嘆。
「我也很討厭菸味，以前我爸是個老菸槍，明明親朋好友都勸他盡早戒菸，他那個老
頑固就是不聽。我真的，真的……很討厭他……」
聲音一止，小茜默然上望，思緒有如奔走從前。
我順著小茜的目光往上看，頂上一隻大喇牙在跟小強玩摔角，著實的驚心動魄。
「妳這劇情我在FB見多了啦！妳爸過世後妳只能藉由抽菸來緬懷他，最討厭的東西反
而化作與親人兩隔後溝通的橋樑，多麼諷刺……」我靠到小茜身邊的位子，嘆氣道。
「蛤？」小茜轉頭看著我，將方才說話時取下的香菸放回嘴中，嚼了起來。
她，嚼了起來。
「喔這個不是菸啦，是菸糖。」她淡然看著我，不到一會兒，整根菸消失無蹤。
「……幹，阿妳爸……？」
「他在國外出差，只要他在，家裡都是煙霧繚繞，一聽到他工作要出國，舉家歡騰呢
。」
真是和樂融融的家庭呢。
「我想閃人了。」我忿忿道。
「嗯，走吧。」小茜點點頭。
「等等，真的可以走了？」我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就只是買個票，就這樣？」
「是的，就這樣。」小茜睨了一眼：「本來就這麼簡單，你是唯一一個買完還捧場的
。」
幹。
跟著小茜七迴八拐鑽出巷弄，穹頂烈日一時耀瞎了我的眼。
我真的大概瞎了至少一分鐘。
感嘆再次回歸人群之餘，小茜又拉著我回去最初見面的那間咖啡店。
「你隨便點，我請。」
小茜這麼表示。
不過由於我本身沒什麼食慾，便象徵性的點了幾杯冷飲。
「您好！這是您點的……小A？」
服務員的驚呼使我的目光從小茜的腿移了上來。
「大飛？」
眼前的服務生約一百八十出頭，五官深邃，髮型乾淨，長相陽光俊逸。他是大飛，我
高中同學，同時也是校內風雲人物，吉他社社長，彈得一手好吉他，再配著那副天生的好
歌喉以及帥氣的外表，憑此三要素縱橫情場，無往不利。
人稱台中彭于晏。
「小A，你來這間店之前也不和我打個招呼，也許能給你優惠什麼的啊！」大飛嘴上
這麼說，目光卻完全放在小茜身上。
小茜沒有反應，甚至連瞧都不瞧，單手支頤，對著我說：「我有點累，先回去了，小
A你能陪我一趟嗎？」
「啊？不了，我還要跟我同學聊一下子，掰掰！」我說道。
小茜沒說什麼，點點頭，起身後從口袋抓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淡然道：「這是結帳
的錢，那我先走了。」
大飛從頭到尾維持著紳士的笑臉，眼神火熱的注視著小茜，但小茜自始至終都沒跟他
對上眼過。
直到確認小茜離開店面，大飛才湊到我面前驚呼：「挖靠！小A，那正到極點的妹子
是誰啊？你妹妹……阿不對你沒有妹妹，你表妹？表姊？堂姊堂妹？以前同學？打工認識
的？鄰居？學妹？學姊？外星人？殭屍？」
喂等等，外星人跟殭屍都有了，為啥唯獨沒有女朋友這個選項？
「她剛剛一定被我煞到了。」大飛信誓旦旦的說道，坐到我一旁，自來熟地將臂膀勾
了過來。
「不，她完全沒看你耶！」
「女生不要就是要嘛，沒看就是有看啊！欸，你有她的聯絡方式嗎？」大飛貼在我身
側，一手偷偷指著後方：「要不是為了搞定這邊的妹子，我一定二話不說把制服脫了衝出
去送她回家。」
我越過大飛看過去，他比的方向有個長相清純綁著馬尾的可愛女孩，似是察覺到我的
視線，她淺笑著揮了揮手，我連忙回禮，結果大飛先我一步舉起手比了個手勢，那女孩立
即掩嘴笑了起來。
幹，原來不是在跟我揮手。
「我先去忙了。」大飛離座前拍了拍我肩膀：「兄弟一場，記得把她的聯絡方式LINE
給我嘿！」
「安啦，你放心吧！」操你妹吃屎吧你。
我靠在窗邊，透過玻璃能見到小茜正走在斑馬線上，明明隨著人潮之中，身影卻特別
顯眼，默默散發著與常人格格不入的氣場。
那是孤獨。
與常人脫節，跟社會大眾有所差異，小時候背負著各種眼光一路挺了過來，造就現在
歷經千錘百鍊後的小茜，可看似接受了自身的特質，她又何嘗不是強硬地將心中那股厭惡
自己，恐懼自己的心情埋藏起來呢？
想到此處，小茜的背影於我眼裡更加蕭然，每踏出一步，身形彷彿便縮小一些。她在
主動隔斷和他人的關係，不想自身的原因波及旁人。
也許方才她的「累了」，並不是客套話。我應該陪她的。
我連忙打開手機，LINE給小茜：「妳在馬路對面等我，我陪妳回去吧。」
輸出後我突然笑了起來，幹我在衝殺小，小茜一開始不就說了，她忘了帶手機，我還
LINE她幹嘛。
收拾隨身小包，我打算直接衝出去追上小茜，LINE卻震動了一下。
不用開啟螢幕，小茜的回話跳了出來。
小茜：我在日本，你是看到鬼喔？
我恍然大悟，想起了早上滑過小茜IG動態，有看到幾張她跟熊本熊的合照。
外頭的窗戶傳出了叩叩聲，我茫然地轉頭。
那張曾是小茜的臉貼在窗上，七孔流血，半張臉皮被削掉，血肉模糊。
但最美麗動人的還是那雙眼，黑不見底，深邃至極的兩窩洞，那是世間無人可及的美
。死白的肌膚大片表皮剝損，顯出底下壞死的細胞，其餘身體各處皆坑坑漥漥，大量蛆蟲
雀躍蠕動，模樣忍人憐愛。
「陪我。」她開口。聲如悲嚎，其音之響，振聾發聵，那是一種結合了萬般不幸，佐
以無量無盡之怨所融成的厲嘯，似黃鶯出谷，極為悅耳。
「好的。」我喃喃。
爾後她咧嘴，愈咧愈大，愈咧愈大，鮮血汩汩泉湧，我嗅到一股無法言喻的芬芳，情
不自禁張開雙臂，縱身投入豔豔世界，徜徉在紅通通一片，周身好似浸濡溫泉，暖洋洋的
，疲憊一掃而空，這是讓人心生安寧的歸處。
若能永遠留在此地，該有多好。
這是天堂。
視線逐漸模糊，接著我感到身體自主搖晃起來，這方寰宇須臾暴亂，血水濺灑，空間
分崩離析，裂痕四起，化作碎塊坍塌，天毀地滅。
「喂！底迪呀！喂！發什麼呆啊！」
一眨眼，眼前景物漸漸清明，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蓬頭花衫的大嬸。
「蛤，什麼？」我摀著頭，腦袋莫名疼痛，我剛剛走路撞到電線杆嗎？
「你站在這個邊邊，是有沒有要過啦！唉唷，也還好你剛剛沒過去，剛剛齁，出車禍
，豪可怕內！」大嬸指著一旁說道。
「蛤？車禍？」不久前的記憶變得明朗，我朝著大嬸指的方向看過去。
一輛汽車撞上人行道旁一間店面，車頭半毀，地上曳著長長一道煞車痕，車子不遠處
有六七人圍成一圈，從腳與腳的間隔中我能看到，被圍在裡面的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一
身服務生打扮，赫然是大飛。
「對啊！」大嬸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那車子轉彎開太快，結果那帥哥直直給他衝
過去，就人車相蹦了，挖嗚，還好有踩煞車，否則齁……也不知道那帥哥怎麼樣了，他看
起來超像彭于晏的！是不是本人啊！」
還沒開口，大嬸又自顧自接過話繼續說。
「這個路口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常出車禍，阿姨我齁，不久前才目睹一個年輕的小女
生被撞，當場走掉，齁，那畫面……今天又給看到一個，我看我要去拜拜了啦！底迪你沒
事了齁，要注意安全內！阿姨先走了。」
我愣愣站在原地，沒想到大飛說對了，他的確煞到對方了。
也就是在今天，我了解到了，鬼與人的觀賞品味雖大相逕庭，但審美觀是一樣的。
幹，還好我不是帥哥。
「台中市今日發生一起車禍，駕駛轉彎時一個不留意，當場撞到斑馬線上的行人，被撞者
是即將成為大學新鮮人的彭同學（化名），車主輕微擦傷，彭同學卻陷入昏迷，現仍在加
護病房急救。有目擊證人指出，駕駛轉彎時車速過快，急煞不及，與彭同學正面相撞；而
肇事車主則表示，當下完全沒看到彭同學，是在最後一刻彭同學才，憑空，出現在他面前
。怎麼會這樣呢？目前警方仍在釐清事情真相，據消息指出，彭同學在校成績優良，人緣
極佳，得知此噩耗，彭同學的好友們表示會盡全力為他打氣加油。」
「下一則報導，明明是陽世的人，為何要用陰世的錢呢？台中市一位店家今日營業時竟遇
到客人用冥紙付款，留下紙錢後就匆匆離去，所幸沒走遠，店家即刻出店逮人，並交由警
方處理。」
我在警局看著電視上正播報著的新聞。
……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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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其實這篇才是最早打出來的故事，有五分之三的
篇幅是先於前兩篇寫的，剩下五分之二則是這幾天補完，並照著前兩篇的寫法把前面修了
一下。
由於我在現實中就是個很容易胡思亂想的人，目前每一篇作品的靈感幾乎都是我在日常生
活裡對瑣事的發想，然後再試著讓發想演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感謝各位的觀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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