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大年初十。
東方大獵之始。
「叩嘍」清脆的擲筊聲迴盪在土地廟不到兩坪大的小神廳。
陰筊。
老魏口乾舌燥,拾起筊杯朝神桌上的土地爺跪拜。
「伯公,您一定要保庇我們鄉里啊。」,老魏滿頭大汗連連叩首祈求。這座小小的土
地廟曾是方圓幾里內有求必應的聖地,但自「明牌」接連失靈後已被棄之如敝屣,現在剩
老魏一個人顧。買一包線香能用一個月,人情冷暖。
叩嘍!
「啊!」老魏急忙將筊杯又搶回手裡,像餓極的野狗看到滷雞腿。
又是陰筊。
「伯公、伯公您幾十年來庇佑山裡村子風調雨順、平平安安,請您再次顯靈守護這吧
。」,老魏蒼老的面容扭曲成一團,額頭已磕到紅腫。
土地公在微笑。
「請大顯神威、求您大顯神威庇佑村子撐過這一劫,大慈大悲、大慈大悲。」語無倫
次到連佛教用詞都攪和在一塊。
老魏今年64歲了。
年輕時在「華家軍」三天兩頭出包被長官電是家常便飯。90年秩序會解散「大裁軍」
後退下,跟上頭關係好的人留在北方大宮當顧問;差一些的分去香火鼎盛的廟宇作主委,
像連上最會逢迎拍馬的學弟「吳大頭」分到東六區香客絡繹不絕的信仰中心「祈天宮」當
監委。上次,吳大頭喝醉說溜嘴,祈天宮換一根龍柱汙的錢夠他吃喝三年。
而老魏這種打混摸魚、又疏於送禮的老士官,只淪到連匾額都沒有的土地廟打雜。屋
頂漏水還要自掏退休金補。
他媽的華家匪軍。
但跟即將到來的劫難比都不重要了。看了一甲子、視之為理所當然的秩序將崩解,老
魏不曾如此恐懼。恐懼黑夜與雨水。
土地婆也在笑,好像在笑他。
靜靜跪在地上,老魏唸唸有詞希冀神明像過去那樣給他回應。
叩嘍!
一枚筊杯凸面向上,另一枚卻越彈越遠,一下彈出廟門叩嘍、叩嘍聲響不絕於耳,每
一下都像敲在他衰老的心臟上。一定是神明顯靈,不然哪有這麼彈的筊杯又不是乒乓球。
他趕緊跨出門檻查看。
高大的黑影背對月光聳立在門外。
「幹你祖宗,還在拜這些破神?」。
「啊!」老魏驚慌失措腿軟癱坐在地。
高大婦人罩著紅袍,臉上黑紋與墨綠皮膚勾勒出貓的容貌。如果華家軍總部沒在五小
時前緊急致電:「東六區被棄守了,盡快撤離以策安全。」,老魏會以為虎爺顯靈了。這
個節骨眼,他清楚眼前是在去年入侵北方時,大殺四方修者的山貓妖--胡寶月。
胡寶月森然道:「還求土地爺?祂們夾著尾巴跑了你還裝不知道。」。
老魏像要守住最後一點尊嚴,大吼:「胡說!」。但心生恐懼讓音調過尖銳像個老太
監嘶吼:「奴家生氣了!」。
胡寶月放聲大笑,林子裡的樹葉被震得簌簌作響。
「拜這些沒用的膽小神不如拜我!」,貓妖指著神桌上幾尊泥雕像像控訴著老魏是個
白癡。
土地爺走了?即使小廟無人問津但老魏也盡心盡力供奉祂16年怎可棄我們一家不顧?
我女兒當年遭到那種劫難也沒離開這小廟啊!祂怎能拋下鄉里臨陣脫逃?想到自己多災多
難的乖女兒他心急如焚。
「你這妖孽荒謬!豈有不侍神明奉妖怪的道理?」。
「很快就要有了,就從你這破廟開始!」胡寶月伸出泛血光的貓爪展示著咖啡色筊杯
,陣陣獰笑。「虎王手下過幾天會來接收這,看清楚老娘的樣子趕緊去請人雕神像,聽懂
沒有!」。
妖異貓臉在月光沐浴下詭異又殘忍,她勾起微笑,足以讓孩子嚇到去收驚三回也沒用
。「不會的、不會的……」老魏喃喃自語,理智暫時斷線。
伯公啊!你在哪裡?救我們。
「我、我01年拜訪過田竹鎮,胭脂主跟我說過、說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管祂
捉活人供奉,祂也不會撈過東二區啊…」,這對華家退役軍人--宣示為陰陽社稷拋頭顱
、灑熱血在所不惜者--是最低底線了:犧牲少部分的人讓大眾維持長久安全。
老魏早偷偷朝貢過赤傘魔。「胭脂主說不會來東六區的,您是不是搞錯甚麼了……」
,他哭喪著臉像考卷被老師改錯的優等生。
里和村、富田村與田竹鎮沒救了,華家軍在1997年於二區接壤處設下「隘門」。妖孽
盤中飧在門裡頭;幸運百姓在門外頭。
結果去年赤傘入侵北府,重創北方華家勢力。
「幹你祖宗!你這垃圾也敢拿赤傘壓老娘?」。
胡寶月本來調侃、諷刺的神態轉眼變得兇狠、暴怒。一腳踹在老魏臉上高舉雙手咆嘯
:「赤傘快倒了!吃了羅蠍一箭胸口被穿開一個大洞、巴掌大的破洞我親眼看到,以後東
方是虎王的了!你聽懂沒有?赤傘完蛋了!香火、供奉與土地都是本王的!」。
胡寶月不斷加大音量,像怕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
「懂了、懂了嗚嗚嗚…」。老魏抱著頭跪在地上像在拜虎姑婆--拜託饒了他,他馬
上請人雕刻虎王泥像,只要能保他女兒安全誰當神都一樣--尊嚴、榮耀與氣節今天先請
假了。
「垃圾。」胡寶月拂袖離去。「好好招待本王部下,別搞怪。」。
伯公啊,你不要我們了嗎?
老魏伏在地上淚流滿面。
被胡寶月捏碎的筊杯木屑灑在老魏臉上格外刺痛。
Ж
那年是2007年,春寒料峭。
牙牙在機車後座緊緊環抱著陳天佑,寒風刺骨下倍感溫暖。
機車往山上土地廟駛去。
陳天佑不會騙你被牙牙吸引是因為她的笑容--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像美麗珍珠--
注意到牙牙是因為她左眼上方粉色的燒燙傷疤,像怪物盤據。
牙牙在班上不常笑,沒有微笑就沒可愛的虎牙。
「誰叫你以前都不笑!」。
「我注意到你是因為大鼻子啊,以為成龍來我們學校哩!」牙牙總不甘示弱回嗆。陳
天佑的鼻子又紅又大跟小丑似的。
他跟牙牙相識於1999年,高中一年級,忠班。
認識經過、如何熟識、深交到曖昧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反正照牙牙一句話:「你看我
漂亮,很豬哥黏上來啊!」,對一個顏面有損傷,又在班上被主流女生圈子排擠的人來看
,這女孩堅強得美麗。
牙牙在班上跟男同學比較要好,壞女孩們都叫她「發春的花臉貓」。
陳天佑很健忘,但至少記得是在高中後門桃木下告白的。那顆桃樹又大又挺像一名舉
槍站崗的阿兵哥。
「現在誰還會說:『你可以當我女朋友嗎?我會讓你快樂過每一天的。』,那些粉紅
色皮的小說都不這樣寫了!」。
好險她答應了,那是2001年高三畢業典禮那天。
「因為我爸說過那棵桃樹很厲害、很靈,周遭有氣場甚麼的,只要有邪物、邪念之人
靠近就會相斥,看你在下面除了臉很紅之外好像沒事,大概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吧。還真
以為自己是劉德華啊!」。
愛面子是牙牙最可愛的地方。
牙牙爸是後山的廟公。聽說,多年前有大批村民慕名來求明牌而香火鼎盛,但某次連
續槓龜後一個賭客喝醉潑汽油怒燒土地廟。即使原地重建,但也就此沒落了。
畢業後,陳天佑到北方唸大學;牙牙則留在東方,挺過遠距離最容易分手的大一、還
有出社會的日子。或許同樣是單親家庭又都不擅交友,他倆意外地契合彼此,六年走來雖
然大吵小鬧不斷,但始終沒搞掰。
24歲都有穩定工作的兩人打算認真走一輩子。
「本小姐看你爸辛苦拉拔你長大,陳家絕後會讓他老人家傷心,以為有別人會要你這
種大鼻子嗎?」,牙牙總是叉腰如此碎念。
老父親很早就認定她是陳家媳婦了。大學放假前,接起電話第一句就是:「這次過節
帶牙牙回來吃飯嗎?」,中秋、端午到教師節都適用。回家吃飯後老爸還會準備隔天的便
當給牙牙,陳天佑則兩手空空回北方。
但牙牙父親不喜歡他,倒不是因為學歷或收入,陳天佑是山村裡少數去北方讀大學的
;退伍第一份薪水也令人滿意,是常被老同學凹埋單的對象。
「就對過八字說我們沒結果啊,都西元兩千年了還在信這個。」。
牙牙不太信那套--她其實是選擇愛聽的信--十七年前賭客縱火讓來不及逃出小廟
宿房的女孩燒傷且大受驚嚇。
那年牙牙才七歲。
「本小姐只信:『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其他都迷信!」,等她長大
些父親才跟女兒承認:給賭客明牌是他用旁門左道摸出來的,供奉不夠時就被「壞東西」
惡整。
「我也不怪他啦,爸比我還難過一百倍,每次喝醉就哭得亂七八糟。」牙牙是個善解
人意的女孩。陳天佑願意花一輩子疼她,就像求婚那天說的。
--我會守護你一輩子--
「哪有人在大年初五求婚啊,你太莫名了吧!」,其實是陳天佑的老父親拿明明復原
狀況良好的肝炎苦苦相逼,剛好,初五晚上在陳家吃飯氣氛很好,乾脆打鐵趁熱搞出這鬧
劇……
好險她答應了。
那年是2007年,他的求婚戒指甚至還沒有買--那款看很久的水晶小鑽戒老爸阿莎力
贊助了一半--陳天佑不小心就求婚成功了。
那年是2007年,殺人魔王陳天佑雙手開始染血的那一年。
那天,熱騰騰的婚戒在機車座墊中,用貝殼狀的珠寶盒藏妥。陳天佑打算趁晚上看花
燈時再跟牙牙認真請求一次:將下輩子交給他。但須先將中午跟牙爸的「飯局」處理好。
人的八字改不了,但岳父的態度應該能改。
那天是元宵節。
「我這樣去沒問題吧?」,陳天佑有點擔心問著剛從超商出來,正往外套裡塞暖暖包
的女孩。倆人採買了木板還有零件,準備去幫牙爸的小廟簡單整修,年前的大雨弄壞不少
地方。
「男人就容易跟在一起勞動的人交心啊!」,牙牙拚命搓揉暖暖包像賣火柴小女孩一
樣寒冷。一臉「你真的很沒技巧」的表情看著他。
「我超好的同梯借錢死不還,才被我臭幹一頓。」陳天佑不以為然撇撇嘴。
「等等……」。牙牙拿出震動的Nokia手機給他看,「我爸說先不要回家,我問他怎
麼了傳這過來……」。
『家外有很多髒東 』,簡訊沒頭沒尾像打到一半就按發送。
髒東?
「都騎到這了回去看看吧。」。不到三分鐘的路程。
牙牙撥回家沒人接聽。「奇怪,每次都只怪我不回家吃飯,還沒聽過叫我別回去的…
…」。
「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點熱的啦。」牙牙縮縮脖子,臉色看起來有些擔憂但也不
願違反父親的意思。雖總是吐槽爸爸迷信,但她其實是個聽話的孩子。幾次不聽話的案例
-沒找八字比較合的新男友。
「回去看看吧。難道還有髒東…西去土地公廟踢館?」。
年前拜訪時,幾杯高粱下肚與未來女婿有聊開一陣。但他想跟牙爸有更深入交心,晚
上求婚也比較安心。
畢竟是未來岳父。
「屁的髒東西,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我爸最近除了換新電腦比較方便
下載A片外,乖的很啦。」。新電腦是陳天佑去幫忙裝的,牙爸用到快跑不動的windows
2000終於升級成XP,雖然好像都出vista了。
兩人關係就是那次後有顯著改善。情色片萬歲,不,是XP萬歲!
在陳天佑慫恿下,他倆繼續往土地廟騎去。
--怎會有人信不做虧心事,鬼就不會找上門如此荒謬的論述--
在2007年的元宵節白日兩人仍相信。
Ж
「啊!」淒厲尖叫劃開廟門寧靜的午後。
陳天佑趕緊抱著安撫女友:「別看、別看。」,小黑脖子扭成詭異角度吐著舌頭氣絕
癱在廟門。小黑是林中的野貓,剛開始牙牙回家會帶上魚罐頭請牠享用,之後乾脆囤積在
家裡要牙爸記得餵。
「是勒死的。」陳天佑將屍體用塑膠袋覆蓋拖至一旁樹下。Discovery節目中看過野
生動物這種死法通常是被蛇類勒斃。但,這是東方村落不是亞馬遜熱帶雨林,誰這麼惡劣
對野貓下此毒手?
「通知消防隊了。」陳天佑打完電話,牙牙抱著他的肩膀進廟。「佑,我有點害怕。
」,她的手好冰。
小小的神廳裡格外冷冽。
土地公與土地婆笑容可掬。兩人慣性雙手合十一拜。「有我在,沒事的。」。我一定
會保護你的放心,這種肉麻話他說不出口。
求婚那天晚上是鼓起24年的勇氣才開口的啊!
「吱」,破爛木頭廟門在身後快速闔上,陽光受阻廟中頓時陷入一片昏暗,剎那,陳
天佑後腦受到強烈撞擊,眼前一片煞白……
耳裡只剩牙牙的慘叫聲與物體在地上被快速拖行的「唰唰」響。
Ж
昏暗小神廳裡,神桌上的蠟燭紅光殷殷。
頭痛欲裂,陳天佑慢慢睜眼。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甚麼壓在你未婚妻身上。」眼前一猥瑣至極的枯瘦老男人,披
寬鬆紅袍伏在一女人身上。紅袍背後繡著一大大的「虎」字。
陳天佑頭昏腦脹,十秒後才意識到那女人是衣褲被撕成布條的牙牙。他想叫卻發不出
聲音,嘴裡又麻又辣像泡在一盆道地四川麻婆豆腐裡。
「你是不是還在想,我是甚麼人。」老男人吐出一條前端分叉的紫紅舌頭,慵懶道:
「我年輕時一直想煉化成人,成人身、娶妻、生子,當人多快活。」。
看著老人滿佈紅黑相雜鱗片的雙腿緊貼牙牙赤裸下身,陳天佑目眥欲裂。
神桌上的土地爺在笑。
「直到遇上胡大人,問我:『為甚麼不對生為妖自豪?』,那時才覺悟自己活在人與
佛道秩序太久到被洗腦了。以為這個環境是不可改變的,以為我們要對抗的是天。」。老
人袍下好幾隻粗長的赤練蛇上下四竄,其中一隻慢慢蠕動爬過牙牙乳房間。她的眼神迷離
,淚水、鼻水與口水爬了滿臉。
陳天佑嘴裡「啊啊」喊不出聲。
「記的那年,胡大人被海老爹砍斷右手,我死命駝著她逃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每
夜我都偷偷掉淚,發誓這輩子要當個大妖,讓凡人也因沒有理由的掠奪而暗自哭泣。」分
岔的舌頭掃過牙牙燙傷的皮膚,像津津有味品嚐著。
土地婆也在笑。
陳天佑死咬著下唇,鮮血混著淚水流下。
「你看,故事裡的蛇郎君跟小女兒最後過著好日子。但你有沒有想過,長像我這樣醜
的妖怪怎麼辦?她老爸連回家跟女兒轉達都不願,也沒有孝順的女孩自願下嫁又該怎麼辦
?」。老人袍下粗壯如男人大腿的蛇身盤據小神廳、覆蓋整個地面如一片赤黑色汪洋。
巨蛇嘴巴張得老大,牙爸腦袋卡在兩根利牙下面如死灰,其餘身子被吞噬殆盡,蛇身
像吹氣球般腫大。牙爸的臉正一吋一吋被吸入。
--你這小子會好好照顧牙牙嗎?
「那只好滅了他們家囉!」老人賊賊淫笑,「父親剛噶屁,看自己女兒被我強姦痛恨
自己無能,跟你一樣。『天』對萬物是公平的,恃強凌弱、自由競爭,你看現在我掠奪人
,天也不管著。」。
在神明面前妖怪吞噬盡心供奉的老廟公、強暴無辜的小女兒,天在哪?神又在哪裡?
那天之後,陳天佑下定決心:能靠的只有自己還有劍。
因為天也管不著。
「王八蛋…蛋…,放開牙……」,嘴巴漸漸能發聲但四肢仍動彈不得,陳天佑悲憤交
加,恨不得立刻咬斷蛇郎君的脖子。
牙牙的嘴被老人咬住,蛇舌像吸豬大骨骨髓一樣窸窣窸窣作響。
他下半身抽動個不停。大腿上片片晶瑩剔透的蛇鱗,隨劇烈晃動如霜霰般紛紛落下。
兩尊神像仍在笑。
「陳天佑先生、陳天佑先生在嗎?消防隊的!」廟門拍擊聲碰碰作響。
「在……這…」聽到外頭喊聲如溺水者抓到浮木。
「陳天佑先生在裡面嗎?」,老人聽到外頭有人驚呼一聲:「哎唷!」。
「是,我是陳天……佑,在在…」,兩名穿紅制服的消防員進門。
「真好騙。」男消防蹲在跟前,拍拍陳天佑的臉頰笑:「我們來處理貓屍順便抓蛇囉
。」,消防員連鞋子也是鮮紅的。
兩人一蛇哄堂大笑。
天色已黑,依稀傳來雨聲淅瀝。
「救…」他扭轉脖子看清眼前的一男一女,男人竟頂著牙爸的蒼老面孔,連左臉頰的
長毛黑痣都維妙維肖;女人則活脫脫是牙牙的臉孔,燒傷大小與位置一模一樣。
直覺告訴陳天佑,這些都不是人……
「你看著我,說答應供奉。」假的牙爸托起陳天佑下巴,慈祥道:「說答應供奉,我
就放魏依嫻跟你去看花燈好不好?今天不是要求婚嗎?」,男鬼手持他的貝殼珠寶盒搖晃
。
魏依嫻就是牙牙,他想守護一輩子的女孩。
「快點,東方之星的花燈八點準時點燈,只剩半個小時。」有著女友面孔的紅衣鬼捧
起牙牙的臉接續著「喳喳喳」吸食起來。同模子印出的面孔吻在一起。一個在笑、一個淚
已哭乾。
--我會守護你一輩子--
「快點,說你願意供奉我們,就當今天是一場惡夢。」老頭快樂似神仙地抖動下半身
。牙爸已整個被吞下蛇肚,巨蛇閉眼睡去。
--我會守護你一輩子,多希望自己信守承諾--
「說啊!」小小鑲鑽婚戒「叮」一聲掉落在地。「別龜毛,說就放你走!」。為甚麼
是我們?我們甚麼壞事也沒做,土地公、土地婆,觀音、佛祖還是玉皇大帝告訴我:為甚
麼是我跟牙牙要被這樣對待?
為甚麼?
「我願意供奉……求求你放過她……」。紅衣鬼笑了。
片刻,陳天佑便失去意識。眼前最後一幕是牙牙翻著白眼抽搐的臉龐。
兩顆可愛的虎牙缺了一顆。
--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鬼扯。
Ж
晚間八點半的便當店裡,客人寥寥無幾。
新聞播報是僅有的人聲。
「上周陳屍在土地廟的魏姓父女血案,主動將自己與屍體合照寄給警方的魏女男友-
陳天佑,涉嫌重大。警方在現場採集到數枚陳男指紋,目前已發出通緝……」,螢幕上,
一名紅衣、紅褲有著陳天佑面容的男子比著「YA」,後頭的屍體打著薄薄馬賽克引人遐想
。
戴著漁夫帽與墨鏡,陳天佑扒完最後一口淋滷汁的白飯。
「局長譴責犯人這種挑戰公權力的行為,宣告:警察同仁會盡快追緝陳嫌到案說明…
…」,那是往後三年人人喊打的「殺人魔王」陳天佑第一起案件:魏家滅門血案。
「陳嫌大學同學表示:『陳嫌曾多次同他抱怨與魏父關係不佳,可能因而產生口角起
了殺機。』……」。
上星期還是將求婚、有不錯收入的社會新鮮人,現在像隻蟑螂一樣逃竄警方圍捕。
「記者也來到陳嫌老家但遭他父親大聲辱罵,甚至還拿拐杖要毆打記者。」新聞畫面
一陣混亂,一名白髮蒼蒼、眼睛浮腫的老阿伯怒吼:「我兒子不會幹這些事,阿佑不會殺
人,我兒子不是殺人犯!」
「不是殺人犯!」。
陳天佑放下六個銅板在桌上後離去。
「知名大學畢業的陳嫌,獸性大發姦淫魏女又痛下毒手令人髮指,讓社會懷疑教育出
了甚麼……」,陳天佑轉入一旁的窄小暗巷,再也聽不到主播云云。
他不再求神,只祈求自己的雙手還有……
前天,被大批警力在租屋處圍捕時,老公寓那扇鐵門突然打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
、神采飛揚的女子帶來最後的希望,她的目光流露異樣魔力甚至比蛇吞人還震懾心神
。
「這裡已經被包圍了,盡速繳械!」警察在樓下喊得震天嘎響。
那個女人卻氣定神閒,只問他一句:「你是不是還想因為別人的好惡而失去一切?」
。他不想。陳天佑跟著女人進入鐵門,進入驅魔修者的地下世界。
--謝謝妳,司瑜老大。
這次撲空成了警界知名傳說:憑空消失的殺人魔王。
人們看得見的地方出了殺人魔王,社會人心惶惶;看不見的地方,將有一紅桃獵人崛
起,讓東方眾紅衣鬼膽顫心驚。
一個月後,某雨夜,他砍下高中後門那棵桃樹,六年前在這裡跟牙牙告白;六年後,
他成為驅魔人,舉著世上最大的桃木巨劍。
--牙牙妳看,這棵桃樹真的很厲害,紅衣鬼看到它就跪地求饒--
陳天佑得到一個代號:樹。
Ж
魏家滅門血案半個月後。
聽到華烜騰老主席忍痛宣布:所有駐防撤離東六區後,老魏那個很有長官緣的學弟-
吳大頭-馬上選擇開廟投降。紅衣鬼連敲門與圍城都省了。
吳大頭想好一百個理由跟祝詞來慶賀跟虎王達成了「和解雙贏」、「神怪一家親」、
「東方紅色共榮」等等美好願景。
可惜,胡寶月領著手下大搖大擺進到祈天宮後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
那天,祈天宮迎來新供奉:老虎、赤練蛇與黑狗,三尊鑲金箔的神像被大批紅衣信眾
迎進宮內,其餘神明也紛紛被披上紅袍。
東六區淪陷。
倒是吳大頭那對國三、如花似玉的雙胞胎女兒沒逃過赤練蛇的毒手,玩膩後還被送去
里和村煉成殭屍,由紅衣鬼取代女兒監視他這老廟公。
吳大頭不到三個月就發瘋自縊了。
往後,人們不再叫殘忍、好色的蛇妖為蛇郎君,而稱之為「暴君」。暴君與虎王在
2007年征服了東方,卻是為赤傘重臨鋪好了康莊大道。
那一年,東方大獵,正道已死。
Ж
感謝大家閱讀~
一直以為這篇貼過了,檢查才發現疏漏。
因為這篇是很久以前寫的,供奉系列很早的稿,年份如標題所寫(汗
那時書寫對性、暴力都還較露骨、較套路,有不舒服還請多多見諒~
大概會隔一陣子準備 供奉之樹篇 的收尾
有緣再相逢(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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