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邊緣記者事件簿之上吊紅衣女屍(9)

媽佛

32310

作者:劉虛壹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5930/48678

第九章:你的脖子……


「我卡到陰了……?」

望著黎開山傳給我的簡訊,程毓梅的那張鵝蛋臉登時浮現在腦海裡,我忍不住苦笑,
喃喃道:「這人真的這麼有道行?」

我旋即想起之前那封也提醒我要「去拜拜」的簡訊,於是點開手機,拿起黎開山的名
片,比對兩造的手機號碼。

「咦,號碼不一樣?」

我詫異地望著該封簡訊上方的手機號碼,難道是不同人?

於是我撥打該封簡訊上方的手機號碼。

「您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候再撥……」

我只好放棄。

「有這麼明顯嗎?」我搔搔頭,「壇主也就算了,連別人都看得出來我被鬼纏上了嗎
?」

手機這時卻響了。

我一看,是梵妮。

「欸,你人在哪裡啊?」她劈頭就急切地說:「你今天下午兩點不是和老闆約好要
meeting嗎?現在都幾點了?老闆正在研究間裡發火啊!」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當場炸得我的腦袋嗡嗡作響,整個人瞬間懵在座位上,血壓開始
飆高,但手腳逐漸冰冷。

對啊!我上週已約好和指導教授在今天下午兩點meeting,可是從昨晚到今天,經歷
了情緒上的高潮迭起之後,我完全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慌亂地往手錶一望,已經是下午兩點十五分了。

我當場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開始收東西,然後在隔壁桌客人怪異眼光的注視下,
迅速結帳,飛奔出店。

走出店門,只見那一隻虎斑野貓,還坐我的那台黑色GTR上,而那兩位女子,也還正
在聊天,於是我出聲道:「啊,小姐,不好意思,我要牽機車。」

兩位女子立時止住聊天,抬頭朝我望來,我旋即一愣。

這位紅衣長髮女郎,竟也穿著一件紅色緊身連身裙,款式還與上吊自殺的顧米晴所穿
的一模一樣!

而且她的眼睛也是月牙型。

我的心裡不禁打了一個唐突。

「巧合吧……」我心中嘀咕一聲,定睛一看,果然,除了月牙型眼睛之外,這名女子
其他的五官,都與顧米晴不一樣,下巴並不尖,反而是鵝蛋臉般的微圓。

這一紅一白兩位女子互看一眼後,一聲不響地離開我的機車,走到旁邊。兩人體態輕
盈,彷彿都有勾魂的魔力似的,一瞬間讓我視線不由得隨著她倆的身影移動。

呆望著兩女數秒後,我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趕緊眨了眨眼,赧然地轉頭牽機車。

轉過頭,只見那隻虎斑野貓還在我的機車上,於是我揮手驅趕牠。

「去!去!」

那隻虎斑野貓被我一嚇,驚慌失措地跳下機車,逃竄到街心,但牠跳下去時,動作頗
怪,我發現牠的左前腳是瘸的,但因為我趕時間,不再留意,隨即跳上機車,準備衝回租
屋處。

就在我把機車牽到馬路上時,一股冷風卻驀地從背後襲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怎麼這麼冷?」

我轉頭一看,「食食客客」的自動店門又再度自動打開,只見櫃台員工對外叫道:「
一百一十號!一百一十號!」

白衣女子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號碼牌,走進店裡去領她的便當。

是店裡的冷氣啊。這種大熱天,每家店的冷氣都開得像是不用繳電費。

然而,我卻看到,那位穿著紅色緊身連身裙的長髮女郎,正一臉厭惡地看著我,嘴唇
微微地噘著。

我愕然,脫口而出道:「你幹麼這樣看著我……?」

可是紅衣女郎卻一句話也不說。

我騎車離開時,仍忍不住從後照鏡瞟了那位紅衣長髮女郎幾眼。

她仍是站在「食食客客」的店門外,冷冷地目送著我。

「難道是因為我剛才趕野貓下車的威嚇舉動嗎?」我暗忖,大概是這位愛貓人士不爽
我這麼做。

在路口轉彎前,我回頭一望,整條大街上,什麼都沒有,只有那一位紅衣女郎,繼續
目光如劍地瞪著我。而剛剛那一隻被我趕走的虎斑野貓,則兀自在街心舔著自己已瘸的左
前腳。








我的租屋處是棟五層樓的公寓,由於住在六樓的頂樓加蓋,我幾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
在爬樓梯,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衝上六樓。

一打開頂樓的大門,卻差點和一位戴著金絲眼鏡,年約三十五歲左右的陌生中年男子
撞個滿懷。

「抱歉……」我倆幾乎同時對對方說。

「唉呀,這麼早?」他背後一聲嬌呼,我一看,原來文小姐站在他身後。她穿著一件
淡藍色的緊身連身裙,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展露無疑。

「喔!」戴著金絲眼鏡的陌生男子似有領悟,立刻閃身讓我先進去。

我注意到,他用一種充滿笑意的眼光在看我,讓我很不舒服。

他和文小姐擁抱,在耳邊低聲竊竊私語幾句後,親吻彼此的臉頰,然後下樓離去。

我逕自打開我的房門,抄起放在書桌上的論文資料,轉身出門,卻見到文小姐正關上
花圃旁邊的大門。

她轉身看到我,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你今天回來的真早。」她說。

「只是回來拿東西而已。」我官腔地回答她後,錯過她的身邊,匆匆下樓而去。

但我好像聽到文小姐有出聲叫我。

「欸,你的脖子……」

但我沒有停下來,因為我來不及了。








梵妮焦急地在教授的研究間門口徘徊。

一見到我從樓梯口奔將出來,她立刻誇張地對我拼命招手。

「都兩點四十分了,你搞什麼鬼啊?」

「抱歉……抱歉……」我氣喘吁吁地說,然後敲了敲研究間的門。

「進來。」林教授在裡面沉聲道。雖然隔著門,但我聽得出來她話裡濃濃的火藥味,
但事以至此,我只好硬著頭皮開門進去。

但一進去,卻見到林教授正在收東西。

「有事嗎?」她冷眼看我。

「老師,抱歉,我……」

林教授沒理我,拎起她的公事包。

我吞了一口口水,「剛……剛剛士林夜市那邊發生兇殺案,所以我去……」

「那你不會打個電話跟我說嗎?」林教授的眼鏡下閃著銳利的目光,「少給我拿工作
當理由,全是藉口,我看你根本就是忘記了!」

我默然無語,果然騙不過教授。

「其實如果你不想學,你可以找別的教授指導,也可以休學,我都不會為難你,單子
拿來,我馬上簽。」林教授胖胖的頭一努,示意我離開,「你走吧,我還有課呢。」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研究間門外。

心情很鬱悶,這是一種明白知道自己犯了錯,但又無處可排解的情緒。

同樣在門外的梵妮在一旁,嘴巴蠕動了一下,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但她僵了半天,
只對我吐了一句話。

「你的氣色不太好。」

這時,林教授走出研究間,正眼也不看我一下,逕自鎖門,大步離開。

梵妮遲疑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林教授,隨後往林教授的背影追去,像個小跟班一樣。

半晌,我頹然轉身走反方向離去,只好走吧,不然還能怎麼辦?

找個地方打新聞稿吧。我想。








我坐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裡一邊打稿,一邊打電話問皮隊長關於顧米晴命案的後續發
展。

「死者之前是當補習班的老師。」皮隊長說:「在天母那裡的『鄭老師文理補習班』
,我們也去問過該間補習班的負責人,以及裡面的其他老師,不過他們都說,死者好幾個
月前就離職了,而且離職後,就沒有再跟他們聯絡了。」

「那死者的雙親到台北了嗎?」

「還沒。」皮隊長的聲音有點慵懶,隔著電話,我都能猜到他其實面有倦色,因為柯
基跟我說,昨晚皮隊長才去了中山北路的酒店消費,一直玩到天亮,因為他本來今天輪休
,結果因為轄區內突然發生命案,所以他臨時被迫停休,回來上班,所以他等於整夜都沒
睡。

「不過,我們在電話裡已經先問過死者的雙親,他們都說,女兒從大學就在台北唸,
畢業後也沒有回彰化老家,就這樣一個人留在台北工作,所以他們對於女兒在台北的交友
狀況,也不是很清楚。」

「對自己的女兒這麼漠不關心啊?」

「也不能這麼說。」皮隊長打了一個哈欠,「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有誰會整天把自己
的交際圈告訴老爸老媽?又不是爸寶媽寶。」

「說的也是。」我說:「那牆上那些用來寫字的血紅色液體化驗出來了嗎?」

「是血。」皮隊長沉穩地說。

「血?她的嗎?」

「不,疑似是貓的血。」皮隊長說:「雖然我們在現場沒找到任何動物的屍體,死者
家裡也沒看到有貓沙之類的東西,不過我們在廚房找到了兩包貓飼料,因此不排除死者有
養貓的可能性。」

「所以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死者殺了自己養的貓,然後用貓的血在牆上寫字?」

「嗯,我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皮隊長說。

「知道騙死者的愛情騙子身分了嗎?」

「這點我們還在查通聯記錄,也查了死者的電腦,不過還無法確定目標,所以目前還
無法跟你說。」

「對了,死者的鄰居跟我說,死者疑似有被愛情騙子騙錢,你們有查出她被騙了多少
嗎?」

「我想想——」皮隊長的語氣透露出他正在沉思,「就我們所查,在幾個月前,死者
曾到她的郵局戶頭提領出一筆兩百萬元的款項,當時郵局人員以為她被詐騙,還報警,不
過派出所的警員過去瞭解時,死者卻只是淡淡地說,她沒有被騙,領這筆錢只是另有他用
,因為這是她的個人積蓄,我們也無從介入,只能任她自己領走,也許就是這筆錢吧。」

「兩百萬元啊?」

「對啊,差不多就這樣子。」皮隊長說。

皮隊長每次說「差不多就這樣子」的時候,就是他想掛電話的時候,我只好識趣地結
束通話,蓋因這也代表他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補習班老師、疑似被騙了兩百萬元、養貓、彰化人……」

我看著自己抄錄這些關鍵詞的筆記本,若有所思,腦海裡好像有什麼相近的事物正載
浮載沉,但卻一直想不起來。








我把所知的一切回報給洪主任。

「那你去問過那家補習班的班主任了嗎?」

「啊,還沒。」

「那你回報個屁!你都沒看電視嗎?別家記者都快把那家補習班的大門給擠爆了!你
卻連去都還沒去問,我肏你媽的到底在搞什麼鬼?」洪主任對我大吼,然後切斷電話。

我長嘆一口氣,手機一丟,兩手在桌上搭起一座拱橋,然後將頭靠在這座手拱橋上。

是啊,既然皮隊長會跟我說,死者曾在天母的「鄭老師文理補習班」當補習班老師,
那他也一定會向其他家的記者這麼說,再加上四大報網站上的即時新聞一出,那麼可想而
知,不只其他家平面記者會蜂擁而至,連電視台的採訪車都會將「鄭老師文理補習班」圍
堵個水洩不通。

只有我因為要趕著去和林教授meeting,所以沒有去。

還是我不對。

好像做什麼事情都不對,都會出紕漏,都要被罵。

是不是到了該放棄掉這一切的時候了呢?現在這樣蠟燭兩頭燒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
的嗎?

也許放棄掉這一切,我才會活得輕鬆一點。

「才一個多月呢……」我苦笑。

這時手機螢幕又亮了,有一則LINE的訊息傳進來了,是梵妮。

「你的脖子怎麼了?」







「脖子?」我摸一摸頸部,卻什麼也沒有摸到。

於是我到廁所照鏡子,頸部正面沒怎樣,但側身一看,卻看到後頸疑似有幾條紅紅的
抓痕,但因為角度的關係,我自己看不到是什麼,伸手去摸,不痛也不癢。

算了,回家再說吧。我低頭看錶,已經四點多了,再不去天母找那家補習班的班主任
問一下,等會就無法向報社交待。







「鄭老師文理補習班」位於天母棒球場附近的民宅小巷內,招牌是亮著,顯然今天依
舊有營業。

補習班外沒有採訪車,可見眾家記者都已散去,我肯定是最後一個來採訪的記者。

這家補習班的招牌並不大,但從外頭停放著滿滿一整排的腳踏車來看,我就能判斷,
這家補習班的招生狀況非常理想。

果然,裡面光是一樓在課輔,或是等候家長來接的學生,就超過十人以上。

我一走進去,櫃台裡一位留著微捲長髮,年約三十五歲,穿著樸素的女老師立刻起身
,一看到我的名片,她立刻面露厭惡,像是看到垃圾一樣,也難怪,她今天可能已經被接
踵而至的記者們給弄得很煩了。


她先打了一通內線電話,再領著我上樓,在二樓的一間小房間門口停下來。

她敲敲門。

「請進。」裡面的聲音也很不耐煩,大概一天應付太多大報與電視台的記者後,再看
到《東海岸日報》這間地方小報記者的名片,這位班主任覺得厭煩了吧。

「鄭主任,馮記者。」女老師打開門,用帶著鄙夷的口吻介紹我進去。

我很討厭這種狀況,這位女老師的態度根本是狗眼看人低。怎麼?四大報的是記者,
電視台的是記者,地方小報就不是記者了嗎?心中一股火氣登時中燒起來。

但這股火氣很快地就被澆滅了,因為我看到了鄭主任的臉。

「啊……你……」

他就是剛剛去租屋處找過文小姐的那位戴著金絲眼鏡,年約三十五歲的陌生男子。

鄭主任看著我,也愣了一下,但隨即換上滿面的笑容,熱切地對我招手。

「唉呀,怎麼是你?來來來,坐啊!」

接著他對女老師發號施令,「Mavis,麻煩你去幫我泡兩杯茶來。」

剛剛還擺出鄙視態度的那位女老師Mavis瞬間懵了,她愕然地看著我,大概誤以為我
和鄭主任是熟人,然後像小媳婦似地低著頭,卑微地退出門去。

「坐啊,馮記者。」鄭主任親切地對我招手,「沒想到你也是記者啊,哈哈哈,還真
是有緣哪。」

我連忙裝出一臉「真是太巧了」的表情。

「沒想到您是這裡的負責人。」我說。

「難怪,我還想說,這麼年輕,怎麼會出現在『白白』那裡,那裡可是要熟門路的才
會知道的地方呀,原來是記者,這樣我就不意外了。」鄭主任一面搓著手,一面親切地看
著我說。

我注意到,他又用那種充滿笑意的眼光在看我,讓我很不舒服。

這時Mavis端著熱茶進來,放到我面前時,她竟用很溫柔的語調對我說:「請慢用,
小心燙喔。」

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態度,讓我覺得她的笑容實在很假。

看著Mavis又像小媳婦一樣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時,我決定趕快把話問一問,趕快閃人


「鄭主任……」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要問Patsy的事嘛。」鄭主任手一擺,道:「唉,其實我也
感到很遺憾,雖然她離職了好幾個月了——但她在我們這裡上班的時候,工作態度很認真
,很多學生都很喜歡她,和大家相處也都很融洽——我要說的是,她真的是一個很nice的
同事。」

「鄭主任,那請問顧小姐是什麼原因離職的?」

「她是跟我說,父母希望她回老家找工作。」鄭主任急急地說:「說實在的,我也很
捨不得她走,但這個理由,我實在找不到藉口把她留下,所以也沒有勉強她。但我真沒想
到,她這幾個月竟然還留在士林居住,更沒有想到她會遭遇到這種事。」

他似乎很急著想結束與我的對話。

「鄭主任,那你們平時有顧小姐提起,她跟別人有什麼糾紛嗎?感情,或是財物方面
之類的?」

「這倒沒有。」鄭主任說:「不過,我看新聞報導說,Patsy是因為遇到愛情騙子,
騙了感情又騙錢,才會想不開,真的是這樣嗎?」

他竟然反過來開始問我了。

「只能說疑似是。」我模稜兩可地回答他:「這些都只是推測,所以我剛剛才會這樣
問你。」

「這樣啊……」鄭主任推了一下他的金絲眼鏡,「那她的爸媽來台北了嗎?」

「聽說還在路上。」

「是嗎……」鄭主任嘆道:「Patsy在我這裡上班時,一直很開朗,是一個陽光女孩
,也沒看過什麼可疑人士來找她,會發生這種事,真令我意外。」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黑暗面。」我喝了一口熱茶。

「不愧是記者,你的話真是有人生哲理。」鄭主任對我豎起大拇指,「馮記者,關於
Patsy,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你儘管通知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幫!」

最後幾句話背後的涵意,就是他希望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了,於是我識趣地將熱茶一
飲而盡,對他表示我還有事,要先走了。果然,他欣然起身送客。

但在我轉身要開門時,他卻「咦」了一聲。

我轉頭看他。

「沒事,我只看到你的脖子……」

他似有領悟,突然笑了起來,又推了一下他的金絲眼鏡,曖昧地說:「沒事。」

一邊說,一邊仍用那種充滿笑意的眼光在看我。

讓我很不舒服。







我走下樓梯要離開時,Mavis正在門外,看樣子是剛和學生的家長聊天完,她轉頭一
看到我,就面帶微笑地向我點頭。

真是個前倨後恭的傢伙。我心想。

「馮記者,要走了呀?」她的語調依舊溫柔。

「是啊。」我敷衍地說:「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

Mavis道:「真的,今天一堆記者一股腦兒地跑到我們公司來,真的快把我嚇死了。


「沒辦法,你們這邊是顧小姐生前最後任職的公司。」

「唉,聽到Patsy這樣,我們也很難過。」

「所以你和顧米晴很熟囉?」我問:「有沒有聽過她有什麼感情或財物方面的糾紛?


但Mavis卻搖了搖頭,微捲的長髮像是波浪鼓似的甩動著。

「Patsy平時其實不太說自己的私事。畢竟我們只是她的同事,她不主動提起,我們
也不會主動去問。」她說:「況且,她在這裡上班的時候,人很開朗,看不出來有什麼心
事。」

這時,有位學生家長騎車停在補習班前面,叫著Mavis。

「馮記者,我先去忙喔。」她向我揮揮手。

我也向她揮揮手,因為從她的表情判斷,我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再有什麼關於顧米
晴這個人的資訊了。








發完稿後,六點半,我進到報社。

《東海岸日報》位於承德路上一間商業大樓的十一樓,我走出電梯時,看到「耶穌」
和「自行車」正在樓梯旁邊抽煙。

「耶穌」姓武,專門跑政治線;「自行車」姓季,負責跑教育線和醫療線。兩人都是
已經五十多歲的老記者。

我向他倆打招呼,他倆一起對我咧嘴而笑。

「趕快進去吧,老大還沒發火呢。」「自行車」說。他口中的「老大」,就是洪主任


我進去採訪組時,洪主任正緊盯著電腦螢幕,在開稿。

通常這種時候,他都沒空理我,我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打開筆電。

洪主任驀地抓起內線,厲吼:「四版誰編的?」

沒多久,編輯組一位黃小姐飛奔進來採訪組的辦公室。

「肏你媽的,你編這什麼鬼?」洪主任對她破口大罵:「死者的照片不用放,放她生
前那張就好,都幹幾年了,還要我教你嗎?」

黃小姐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這時洪主任才看到我。

「啊,你進來啦?過來。」

「以後這種死者的現場照片,除非有必要,否則不用照了。」他指著電腦螢幕上,我
用手機拍的顧米晴上吊遺體照,「我們不是《水果日報》,不需要這種照片。」

「瞭解。」我當然說好,這樣我也樂得輕鬆。

這時採訪組辦公室裡的電視,剛好播出顧米晴的自殺案,螢幕裡,記者們正爭相把麥
克風遞到鄭主任前面。

「她真的是一位很開朗的同事。」鄭主任在鏡頭前面色凝重地說:「發生這種事,我
們都感到很難過,也很意外…」

「你去那家補習班了嗎?」洪主任問。

我稿子上不是寫得很明白了嗎?難道你開稿都沒在看?我心裡忍不住嘀咕兩聲,但不
敢說出來,免得挨罵。當下我把去「鄭老師文理補習班」找鄭主任和Mavis的狀況說給洪
主任聽,但省略掉鄭主任和我曾在租屋處頂樓與文小姐相遇的事,只加重了Mavis看不起
《東海岸日報》是小報的情節。

果然,洪主任當場大怒。

「這賤女人!」他忿忿地說:「我敢說,她肯定和這姓鄭的有一腿!而且兩人一定和
這起命案有關。」

我愕然,這種判斷也太牽強了吧?

「你不信對不對?」洪主任看著我的表情,啐道:「菜逼巴的,你難道沒察覺,這個
姓鄭的,這叫什麼來著的賤女人……」

「Mavis。」我說。

「我管她叫嗎啡,還是馬糞。」洪主任不耐煩地說:「你難道沒察覺,他們兩個都說
這個死者『人很開朗』嗎?」

他指著電視,「對他們這麼說,對你也這麼說,說詞都一樣,好像排練過似的,一定
有問題。」

他突然奮力一槌桌子,「你聽著,明天開始,全力給我追這則新聞。這對狗男女,敢
瞧不起我們的報紙,一定有問題。」

這根本是兩回事吧,人家看不起我們是小報,跟人家與顧米晴的命案有關聯,兩碼事
根本八竿子抅不著邊吧。我暗忖,洪主任只是不爽Mavis看不起《東海岸日報》的態度,
想藉這樁命案,趁機修理「鄭老師文理補習班」一頓。

蓋因以前也有過一次,一位萬華分局新來的警察,在我去派出所問案子時,只是說了
一句「我從沒聽過什麼《東海岸日報》」,洪主任聞訊後就大怒,叫我照三餐去派出所埋
伏盯著他,務必拍到該名警察出差錯的狀況。

最後我拍了一張那位警察在騎車巡邏時,面對騎車沒戴安全帽的民眾,卻視若無睹的
照片,洪主任把它放在頭版,質疑警察失職,事後我聽萬華分局的督察組長說,那位剛下
單位的警察被記了一支申誡。洪主任似乎很滿意這種結局,叫我鳴金收兵,不用再跟拍了


所以看到洪主任現在這樣的態度,我想他只是故態復萌罷了,實際上鄭主任和Mavis
兩人與顧米晴的命案有沒有關聯,他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不能讓人家看不起他的《東海
岸日報》。

這時「耶穌」和「自行車」已抽完菸,走進辦公室。

「好了,馮惲霆,沒事你就可以走了。」洪主任對我說。

我心裡一愣,怎麼今天對我這麼好?才進來沒半個小時,就可以閃人了。但我也識趣
地不多問,能早點下班,還多問什麼?趕緊東西收一收,準備離開。

但在我走到門口時,洪主任突然又叫住我:「等等。」

「你的脖子是怎麼回事?」他蹙眉看著我,「抓成這樣,你背後長濕疹嗎?」








離開公司後,我買了個便當,匆匆回到租屋處。

一關上門,我就開始脫衣服。

「我的後頸到底是怎樣啊?」我滿腹疑問,怎麼今天每個人都把焦點放在我的脖子上


但一照鏡子,我整個人就嚇到了。

四條抓痕,嶄新鮮紅,從我的後頸,沿著脊椎,如長流之鮮血,一路抓到了尾椎,整
片背脊,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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