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鹿港鎮上,一家門楣寫著「七巧齋」三字墨寶,
門面屏以鏤空木軒、古意盎然的商鋪隱身於紅磚老街中。
店內擺設雅緻,分門別類地陳列上字畫、瓷器、玉石、木竹…等古董、古玩。
款項不能多,一多就顯得雜,一雜就顯得俗,這價格就很難抬上去了。
當然,真正的好貨是不會呈現在檯面上的。
通常都是老主顧相詢或掌櫃、櫃眼主動告知,才能一睹風采。
舉止流露書生氣息的仁謙,梳著油頭、戴著金絲圓框眼鏡,
穿著時下流行的白襯衫、格紋褲、腳踩牛津鞋,
抱著那盒舊木箱進店裡,一看見店裡最資深的櫃眼老譚,便要開口向他討教。
站在櫃檯後方的老譚,眼一瞄就知道仁謙老闆要問他木箱裡的玩意來歷為何,
連忙示意老闆稍安勿躁,將他請到後面帳房,把裡頭的夥計趕出去,
又探頭出去東瞧西瞧了兩眼,才把對開木門給闔上。
仁謙見老譚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便取笑道:
「老譚你這是在演哪齣啊?這店後頭又沒外人,幹嘛這麼神經兮兮的啊?」
「唉呀,小心使得萬年船啊,老闆。」老譚為仁謙倒杯熱茶,請他坐下。
「這裡頭的東西可稀奇囉,連我都說不上是啥。不過這批貨是阿狗前幾天從…」
老譚說到這,立刻壓低聲音,「從一個像是盜墓賊的老頭手上買來的。」
阿狗是七巧齋的夥計之一,這陣子出外到鄰近幾個村莊「撿漏」,
也就是收購些看似不起眼但其實具收藏價值的古器舊物。
古玩這行講求學問和資歷,阿狗這一輩是櫃眼老譚一手帶大的徒弟,
派他們下鄉撿漏其實也是在訓練他們識貨的本事。
雖然還需磨練,但也具備了一定的眼力。
他們都是以「收購二手貨」的名義走鄉串村,用極低的價錢買下鄉民的鍋碗瓢盆,
只要買來的十樣舊物裡頭有兩、三樣是真貨,那就物超所值了。
然而,與鄉民做生意是一回事,跟盜墓賊做生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盜墓賊?」仁謙皺了皺眉頭:「跟賊做生意就已經夠丟人的了,
還是與那些『扒死人衣、搶死人鞋』的盜墓賊做生意!
這要是傳出去,我們王家哪還有臉做人啊?」語氣雖溫和,但明顯非常不悅。
「這件事就我們三個知道,絕不能讓第四人知道。下不為例,聽到沒有?」
「當然、當然,」老譚恭敬地說,「我已經教訓過阿狗了,
他以後絕對不敢再做這種事。」
「嗯。」仁謙心裡向來很尊敬對古物一行十分博學的老譚,
也不好意思再對其擺臉色,態度隨之放緩。
「老譚,阿狗知道那盜墓賊是誰嗎?那人…口風緊嗎?
這陪葬品脫手給我們家這件事…該不會說出去吧?」
「唉…」老譚有點為難地說,「那人是生面孔,沒人知道他是誰,只知道是個老人家。
阿狗是在望寮山山腳下遇到他的。
那一帶山區多墓,那老頭又一身土垢,所以阿狗才會認為他是盜墓賊。
不過依我看啊,大概是個替人相陰宅的道士或是專門替人挖墳下葬的墓工。」
季青島上盜墓之風自古低靡,根源在於歷史與民風這兩點。
從歷史來看,島人多以原始部落為主,墓葬方式簡單自然;
近代外來移民雖有名門望族、仕紳豪奢,但距離一大王朝的王公貴族還差一大截,
不論是陵墓規模和陪葬品價值都稱不上「厚葬」二字,是故本身誘因就不足。
再來,說難聽一點是島上民風迷信,好聽一點就是民風清正。
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大抵來說,島民再窮苦也幹不出這種損陰德的破事。
所以就算有人去盜墓,這裡頭也沒什麼工法和學問在裡頭,硬挖也就是了。
通常都是校長兼撞鐘、球員兼裁判,真的走頭無路了,
當初負責下葬的墓工或風水師才開始回頭扒墓。
「不過,」老譚安撫道,「這扒墳掘墓見不得光,
那老頭應該不會把『賣陪葬品』整天掛在嘴上吧?那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嗯…」仁謙邊咀嚼老譚說的話,邊打開擱在腿上的木盒。
裡頭擺放的玩意與一節竹筒差不多長、粗細;
外觀像木頭、卻又異常筆直光滑,摸起來冰冷堅硬如鋼鐵;
一端切口呈扁圓形,一環一環的,像是有內中外三層,中心居然像是一圈帶墨的扁毛。
仁謙正在研究可否將裡頭的兩層給倒出來時,這東西表面竟然突然閃現二字!
速度之快,就像是雨後街道上的積水反光一樣,一閃即逝。
仁謙初時以為是自己眼鏡的反光,抬頭發現老譚瞠目結舌地盯著這段木頭,
才確定剛才兩人應是同時看到那兩個閃動的字。
「這怎麼回事?」仁謙奇道。「『庚寅』?」
老譚可說是半生都在跟古物打交道,看到這兩字直覺就是古代曆法中,
用來計時的天干地支。
他換算的溜,眼都還沒眨就先說:「庚寅年不就是今年嗎?」
「怎麼可能會是今年?這是巧合吧?」仁謙詫異道:
「你不是說那批古物都是前清的東西?」
老譚此時雖面色沉靜,頭皮其實已經在冒汗了。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向老闆解釋。
阿狗向那盜墓賊買的東西共有三組,
分別是「柴燒朱泥砂壺具」、「圍棋組」和這「怪玩意」。
那茶壺先不說壺底落款,光是捏製手法和燒陶技藝,
就知道是鶯歌雅壺軒的一代陶壺大師—吳晁早期之作,包準是康熙年間的不會錯。
圍棋組的棋盤只是尋常木頭,白子也是隨處可見的鵝卵石,兩者有沒有年份都無所謂,
這組最大的價值就在於這黑子,用的是螺溪石中的極品—龍吟石。
螺溪石色青而元、質潤而粟,是島上做硯台最上等的材料,
其中,又可再細分為奇石、水雕石、紋樣石和龍吟石,
後者製成的石硯在順治年間問世,康熙年間就被淘篩的差不多了,
到了雍正帝的時候,就再也沒聽說有誰採撿到龍吟石,可以說是絕跡了。
所以認真說起來,這黑子說是在前清是沒有問題的。
聽到這裡,仁謙才稍稍安下心來。因為這壺具和圍棋組都已經賣給大哥的外國朋友,
要是對方事後反應這兩件都不是前清的東西,
那不只是面子掛不住,大哥對他朋友也不好交代了。
「老譚,會不會恰巧這…這木頭也是恰巧在前清的庚寅年所製的?」仁謙又問。
「若是單就康熙皇帝在位年間來看,確實有可能。
但是,我至今還沒聽說過有什麼工法能讓那兩字一閃就消失的。」
老譚偏著頭,納悶地說:「你說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咧?
不過也許是我學識淺薄、見聞狹隘吧?看不出這木頭的來歷,讓老闆見笑了。」
「你可千萬別這麼說,別說是鹿港了,
這一行有誰不知道你的名號?恐怕這物不簡單啊。」
仁謙這句話並非過譽,多少大城裡來的人捧著白花花的紙鈔想請老譚還請不動呢。
要不是他阿公當年對老譚有恩,他也不會願意留在鹿港繼續為王家做事。
仁謙問老譚問了半天,都問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也就不再追問這木頭的出處。
他想:反正它看起來很稀奇,我又不急著賣它,乾脆再把它帶回家研究幾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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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美村的江家得知地牛一事初時雖有些慌張,但好歹也是做生意白手起家的,
很快就恢復鎮定,處理事情臨危不亂、有條有理。
先是電話一一通知認識的大戶人家,再由他們家與自家下人一一奔走各村通知鄉親父老。
最近的小鎮—鹿港則有二少爺幫忙打理。
鎮上建設較先進,請鎮長區域廣播一下,很快就能將消息傳播出去。
如此便能在短時間內達到一傳十、十傳百的目的。
憂心忡忡的葉德卿跟著陳山河走沒幾步,便對他說:
「師父,鹿港人多、街坊巷弄又靠的近,要是真受波及,死傷一定會十分慘重。」
他語氣轉為堅定,再也不是請示,而是告知:
「我要去鎮上找江二少爺,與他一同說服鎮民盡快離開!」
陳山河知道葉德卿此舉是為了他愛慕女人的安危,便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不可。一旦你那兒時玩伴知道了,王家人還能不跳腳?
真相一旦走漏,鹿港鎮還能不亂?天下還能不亂?」
葉德卿凝視師父一會,環顧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也單刀直入問:
「師父,剛才在江家,你沒把呂洞賓鎮地牛的原因全盤脫出,是忘了說還是故意不說?」
「故意不說。」陳山河轉頭,臉色很凝重。
「人心似水,民動如煙。恐慌如同野火、如同疫病,
一旦有了源頭,群眾往往會失去理智、變得愚不可及,
事態便會朝向難以收拾的方向前進,不可不防。」
葉德卿明白這個道理,但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怕忘憂不相信地牛一事,
不願離開此地,就想即刻親自去告訴她實情,勸她盡快離開。
「不行!我一定要去!」葉德卿說。神色甚至流露出一股前所未見、威武無畏的氣勢。
那一刻,陳山河便知道自己勸不住他了。
「唉,」陳山河說,「這地牛我一人怕是擋不住了。
你我師徒二人還需聯手才有一絲希望。快去快回吧。」
「謝謝師父!」葉德卿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就跑。
陳山河望著他的背影嘆息,心想:
男人都會為了自己心儀的女人奮不顧身、所向披靡。徒兒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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