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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十年沒有尋找落腳之地,只是如徘徊城市的亡魂,避開街燈,穿越一個又一個陰暗的
轉角,到處遊蕩。
備用的窩還有剩,但一個都不能動用。這些居所都是從傑克會的成員那奪來的,有居
住的時效性,也可能被傑克會循線追蹤到。
傑克會這次的行動超出十年的想像。就過去的認知來說,成員應該是獨自行動居多,
除了固定上傳虐殺影片互相交流之外,彼此少有聯繫,說是沒有往來也不為過。
偏偏這次具備相當程度的組織性,就像狩獵的狼群。也只有可怕的野獸才能讓獵人吃
癟。傑克會真的跟過去不同了。
十年認為能夠生還離開是相當幸運的事,遇上活屍也是幸運的一環。雖然凶狠,可是
活屍與聰明或狡猾都沾不上邊,只是單純憑藉某種衝動在行事,他的腦袋大概跟裝飾品是
同樣的等級,若非如此怎麼會輕易地落進十年的圈套。
消磨大半夜晚,十年走過日夜交替。
泛白的天空透出微光,電線桿上的麻雀啾啾叫。他就近覓了處公園休息。
佔地不廣的綠意空間隨處可見晨起運動的老人。十年屏棄白漆剝落的長椅,在可以監
控出入口的位置席地坐下。雖然肉體休息,但腦袋沒有停止運作。他不斷、不斷地思索傑
克會接下來可能採取的行動。
既然不計傷亡地入侵姚醫生的地盤,代表傑克會在逮到自己之前不可能善罷甘休。姚
醫生跟以豪的去向也令人在意,但說穿也不過是兩種結果,一是落入傑克會手中,那等於
死;二是平安離開現場。
十年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他見識過姚醫生的心計,這女人不會輕易被殺的。
至於傑克會,既然行動未果,他們說不定會把目標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比如曉君。十
年不免憂心,像曉君這種再平凡又正常不過的人,遇上傑克會只能束手就擒。他們很可能
利用曉君來要脅自己出面。
雖然已經提醒曉君要時刻注意,但事態演變至此,如果傑克會真的出手,即使她留意
到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總之要確認她的狀況。十年撥號,在漫長的響鈴之後,入耳的卻非他所預期。不是被
吵醒的曉君摻著睡意的抗議,而是一個陌生的男性嗓音。
那聲音愉悅得過份,雖然沒有發出笑聲,但隔著手機的十年仍可以感受到那充分而露
骨的得逞笑意。
「幸會,十年先生。你有個特別的名字。當然,不必介紹你也知道我是誰吧?我不知
道你是基於什麼原因對我們痛下殺手,幸好今天有很多時間可以好好釐清這個問題。非常
遺憾,你的女伴在我的手上。你心裡應該也有底。」
對方停頓,「還在聽嗎?或是你不在乎這個女人的安危?」
「嗯。」十年應聲。
「我知道你不會隨便掛掉電話的。剛才說到哪邊了?當然,我們必須見面,這次你總
該沒辦法逃了。」對方再次停頓,十年似乎聽到無聲的冷笑。
「讓我看看。現在時間還早,跟你約十點整吧,多一分或少一秒都不行,我要你準時
出現。不需要我多說,你只能獨自赴約。你不是那種會蠢到報警的人吧?你明白的,像我
們這種人,對,我說的是我們,包括你。我們這種人就像深海的棲息物,不會浮上水面的
。永遠不能。」
「地點?」十年問。
「Whitechapel,」對方回答,「不是倫敦東區的白教堂,不必千里迢迢跑到那裡去
。這地方很近,你知道怎麼搭捷運吧?在民權西路站附近。我會準備好調酒跟花生米,我
們可以慢慢聊。剩下的當面說吧。記得,十點整。」
對方掛斷。
十年馬上發出另一個通話,對象是大衛杜夫。
「竟然是這種時間。」大衛杜夫的聲音依舊爽朗有力,本來十年擔心他會因為睡眠而
漏掉電話,但這證明十年多心了。「幸好我還沒睡,說吧,這是你第一次在大清早打給我
。遇上麻煩了?」
「我知道對方的根據地了。Whitechapel。能查出這間店的主人的情報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清脆的彈指聲。「真有你的,你考不考慮繼承我的事業,當個情報商
?雖然沒提過,但我從不懷疑你的天份。」
「是對方找上門。我什麼都查不到。」
「真是急躁。」大衛杜夫口氣像遇到小孩耍賴似的。
「十點之前我必須得到情報。」十年要求。
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單槍匹馬、面對面獨自殲滅現場的傑克會成員,暗殺才是他的強項
。對方必定擁有人數的優勢。唯有掌握越多資訊,他才有反擊的可能。說不定作個交換,
以牙還牙挾持對方的家人。
「有點急迫。」大衛杜夫又習慣性地彈響手指,「不過你放心,我會弄到所有可以到
手的情報。難得有個可以與我匹敵的同業,我也很想看看,這個行家到底是什麼來歷?等
我聯絡。」
基於莫名的默契,兩人在同樣的時間點掛斷電話。
十年細數目前可以動用的武器,除去慣用的兩柄小刀,另外還有數把新入手的手術刀
。沒了。正如他常與孤獨相伴,最後關頭留在身邊的也只有這少少的幾樣。
他不覺得悲哀,只有遺憾。如果真的命喪在傑克會手中,悲願便無法達成,他還沒有
手刃所有的傑克會成員。復仇未果,不能死,也不能坐視曉君身陷險境,是他將她牽扯進
來。
他對她,有責任。
十年想起兩人共用晚餐的情景,那是陌生得無法言喻的感覺,可是又有些熟悉。暖暖
的,暖得令他不自在,卻又覺得這樣也不賴。那是註定與他無緣的、無法享有的。
是了,難怪會有些熟悉。當初與小姊姊窩在廢屋,就著老桌子吃零食不也是這樣嗎?
原來惡夢會一再重現,地獄自有輪迴。他現在就站在惡夢的邊緣,再一步就會成真。
他失去小姐姐,是否也會失去曉君?
*
「……我也很想看看,這個行家到底是什麼來歷。等我聯絡。」大衛杜夫把紅色
iPhone收進西裝內袋。
「生意?」穿著白襯衫配西裝背心的Mr.J01問,在Whitechapel裡他必是這樣的打扮
,以專業的酒保外貌示人。這是偽裝的皮。
「一個心急的客戶。」大衛杜夫無所謂地笑了笑。
大衛杜夫面前的吧台擱著一杯Old fashioned。經典不滅的調酒,以波本威士忌為底
,配著老式酒杯。
大衛杜夫啜了一口,閉眼享受它的氣味,隨後興奮地彈響手指。「完美,波本跟苦精
的比例完美得無法挑剔。你沒偷工減料,還是使用方糖。太好了。」
他讚嘆不已,發現珍寶似地凝視琥珀色的Old fashioned,綻開滿意的笑,又隨手搖
動杯子,讓冰塊與杯緣發出悅耳清脆的碰撞聲。
Mr.J01頷首,大衛杜夫的反應在預料之內,這杯調酒是他的得意之作,嚐過的顧客無
一不讚賞的。
「凱莉,喝點什麼?」Mr.J01對著坐在吧台最尾端的中性女人喊。
凱莉搖頭:「不了,我睡一下。」她披起棉質的黑色連帽外套,頭枕在交疊的雙臂上
,打了個呵欠。徹夜沒睡的她需要短暫休息,以便應付稍後登門的貴客。
在凱莉身旁是與她同行的鷹勾鼻,負責看守酒吧盡頭的囚房。這個模樣兇惡的白人粗
聲喊著:「啤酒。」
Mr.J01拿出玻璃瓶裝的啤酒,以開瓶器俐落地取下瓶蓋。「啵、啵。」瓶口發出好聽
的聲響,然後被Mr.J01遞給鷹勾鼻。後者接過隨即牛飲,眨眼間乾掉一瓶啤酒。
叮。大衛杜夫輕彈雞尾酒杯,「我的部份到這裡就結束了,再來看你們怎麼收尾。最
後我必須多嘴幾句,不要小看他,那可是個狠角色。」
「我們也是。」Mr.J01藏不住自信。雖然他現在看來是個專業又親切的酒保,但實際
虐殺的人數要比凱莉跟鷹勾鼻加總的還多。
酒吧總是不缺乏落單又喝得爛醉的客人,這讓他總能夠穩定地獲得獵物,還大方地能
分贈給其他成員。
「我想看看你們綁來的人質。不介意吧?」大衛杜夫問。
「當然。這邊請。」Mr.J01離開吧台,領著大衛杜夫來到盡頭的房間門口,獻寶似地
打開。
兩個意識渙散的女孩被倒吊在半空,被迫併攏的雙腿讓指頭粗的鐵鍊緊緊纏繞。鐵鍊
的一端與天花板的大型鐵鉤相連。一個女孩雙臂軟趴趴地垂落,另一個則是被交錯綁著,
姿勢像穿著拘束衣似的。
那垂著手臂的女孩聽到開門聲,掙扎地扭過頭,望見大衛杜夫時,她愕然地脫口:「
是你?」
「你認識?」Mr.J01訝異問。
大衛杜夫無辜聳肩:「沒見過。」
女孩不甘心地瞪大眼,隨後因為倒吊的暈眩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大衛杜夫裝
不熟。
大衛杜夫明知故問:「給你的情報只提到一個女的。另一個是額外綁來的?」
「凱莉順便抓回來的。」Mr.J01說,「很兇,藏著一堆針筒。凱莉差點就要送急診。
」
「看起來的確很不友善。」大衛杜夫遠遠地打量那雙手也被限制的女孩。她緊閉雙眼
,俏麗的臉蛋蒼白得嚇人。
「她實在太不安分了,所以強灌酒讓她醉到不能鬧事。大概吞了整瓶威士忌。」
Mr.J01解釋,「沒辦法,我不碰藥物。」
「是個好習慣,就像你使用方糖。」大衛杜夫認同地點頭,再次彈響手指。「那麼就
這樣吧,是時候道別了。祝你們復仇順利。」
「合作愉快。隨時歡迎你過來。」
「會的,為了美好的Old fashioned。」大衛杜夫頭也不回,揮揮手,推開酒吧的不
鏽鋼門,踏著通外的階梯離開。他的紅色瑪莎拉蒂停在酒吧外,光滑亮麗的車身反射出耀
眼的晨光。
大衛杜夫窩進駕駛座,把藏在西裝外套的玩具取出來,毫不避諱地扔到副駕駛座上。
那是一把貨真價實的掌心雷手槍。
真是可惜,他心想,本來預想如果傑克會試圖滅口,就直接拿這玩具來招呼的。大衛
杜夫不傻,越是身處險地,越要留有退路。
不過Mr.J01倒是很安分。這樣不錯,或許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就看今天過後哪一方
會活下來。
當大衛杜夫再也不被十年端出的戲碼滿足之後,他便開始追求另一種可能。讓獵殺的
與被獵殺的兩者顛倒,終於成就今日的局面。
他才是真正發牌的莊家。傑克會不過是被他驅弄的棋。是大衛杜夫主動跟Mr.J01搭上
線,給予相關情報。
十年未死,姚可麟卻誤踩陷阱。
「過於自信,就是妳的致命傷。」大衛杜夫輕拍方向盤。姚可麟的死是他順水推舟,
也是基於他的要求才讓傑克會留著全屍,至少外觀看起來如此。
這是大衛杜夫出於尊重的舉動,他與姚可麟都是酷愛追求刺激並視規則於無物,只求
滿足自身獲取快感的同類。像他們這種異類,世間少有,多得卻是層次低落的劣質品,足
以堆成一座發臭的屍山。
也因此更顯得姚醫生的存在有多可貴。大衛杜夫在得知她死訊的當晚,罕見地感到失
落。倘若姚醫生沒死,他就能擴大這場局,以姚醫生作為對手。
可惜,逝者已逝。可以滿足他的,從來都只是活人。餘下的以豪會如何、十年又該如
何?光是想像就令大衛杜夫難忍地顫動,忍不住又彈響手指。
大衛杜夫會看到最後的。
從來,他都只有當贏家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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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再對抗了
山谷裡不再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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