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依序送兩人平安到家後，史蒂芬回到23號。
一進家門。
「嘿！我聽那個誰啊，那女人說你明天要搬家了是不？」室友之一那戴著眼鏡的乾瘦
中國人突然將史蒂芬招到餐桌邊問話。
「梅姬嗎？」
「是了，唉英文我總記不得，」他搔了搔頭，「你要搬去哪？」
「66號。」
「啊，66號不錯，」他聽完道：「你能不替我問她一下，現在還有沒有空房間啊？」
「空房間，可以啊。」史蒂芬拿起手機，馬上丟了則訊息給梅姬，邊拉了張椅子到他
對面坐下。也在要離開的前一天，才終於知道要叫他黃大哥。
黃大哥不久前收到23號再過半年就要拆除的消息，想提早搬家，卻一直覺得主動向梅
姬提這件事讓他感到不好意思，才開口請史蒂芬幫忙。
梅姬讀完訊息馬上回覆。
「她請你明天早上上班去找她就好，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喔，這就行了！謝你啊，年輕人。」黃大哥身子微微前傾，拍拍他的肩。
黃大哥是遼寧人，自己獨身在外賺錢，遠在東北的一家六口全靠他這份薪水養。但說
到為何年過半百了還會跑來澳洲打工，他道自己是因為幾年前在韓國經商失敗，不甘願就
這麼回鄉下，才會跑來朱尼扒羊內臟。
「所以你會說韓文囉？」
「溜得很，之前咱們屠宰區有群韓國年輕人，平常下班都會載我回家的，偶爾去那個
叫啥瓦葛的城裡吃飯，也會帶上我，」他微笑，眼睛瞇成一條線，「後來他們一群人被召
回韓國當兵，就沒人載我了。噯，真他媽無聊！」
「瓦葛？」
「是啊，挺大的城，還有亞洲超市能逛呢。」他說。
史蒂芬拿起手機搜尋，方知原來沿工廠旁那條大路繼續開下去有座大城。但它不叫瓦
葛，叫沃加沃加。是新南威爾斯最大的內陸城市。
「去逛逛唄，挺不錯的。」
「謝你啊，黃大哥。」
「噯！叫啥黃大哥呢，怪不好意思的，叫我老黃就好。」他搔搔頭。
「謝謝老黃。」
隔天，史蒂芬將一干行李丟上車，還沒往66號走，便衝著好奇往沃加開去。一路向南
，肉廠咻的一聲往左後掠過。
「去哪？」曼曼問。
「去探險。」
車過荒原，時序正要步入初秋，遍地草長是從這枯到那邊，又從那邊枯到更遠那處，
總是畏畏縮縮的。
連草原中間幾棵原先欣欣向榮的樹也禿了頂，頂上密密麻麻的細小枯枝就像蟹爪，蜷
曲在莽莽寒風中。
左右兩側的荒煙蔓草將中間柏油路拱起，串起南來北往的一線線生命。
20分鐘車程過去，史蒂芬稍停在一處巨型圓環前，這圓環岔出三條路。
研究了一會導航，圓環往左是雪梨，右通墨爾本，直走才是目的地的沃加。
「直走！」
加緊油門繞過圓環往前。而隨路漸往沃加市區靠近，一棟棟平房也接連築起，原先大
片荒原漸被一方方蒼翠的住家庭園給取代。
再過一座橋，一個左彎，肯德基高高在上的大紅招牌當即迎面而來。
史蒂芬搖下車窗，深吸了口朱尼沒有的污濁空氣，痛快！
在看到路口紅綠燈閃爍的當下，竟打心底生出一陣感動，朱尼可沒這種高科技設備。
「看到紅綠燈就感動成這樣，那等等看到超市你不就要痛哭流涕，當場跟超市下跪求
婚？」曼曼不屑。
「如果可以的話。」史蒂芬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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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陣中東鑽西竄了一會，一看到購物中心便轉往地下停車場。
「要一起下去逛逛嗎？」他拉起手煞車問。
「下去有什麼好玩的？」
「沒有。」
「喔。那還是走吧。」玻璃罐滾向身旁。
「那妳問個頭！」史蒂芬看著罐子苦笑。拾起它與購物袋便下車往入口走去。
電動門滑開。冷氣撲面，是一股新雨剛過的沁涼氣息，如旭日拂面，一如記憶中那飄
然滋味。
搭上電扶梯，沃爾沃斯就在出口不遠。史蒂芬走進賣場，將購物袋擲進購物籃，沿鮮
食區逛起。
半晌，他才走進泡麵區，老遠便看到貨架底端一個熟悉身影─米蘭，身旁還搭了個陌
生男子。
米蘭此時似乎也感應到身後有道奇異目光。她回頭一見史蒂芬，先是驚訝，跟著捧起
滿面笑容。
「你今天要來這怎麼不跟我說？」她偕著身旁男子走近。
「今天只是想來沃加探個路啊，想說改天再約妳。」史蒂芬不好意思地道。跟著看向
那男子，他的臉型方正，眼耳口鼻也是方方正正，膚色黝黑，一臉剛毅。眉毛撇成草書的
倒八，髮型則像少年漫畫中的男主角，朝上梳了個熱血衝天。
他該不會就是阿斗吧，史蒂芬朝米蘭丟了個唇語問。米蘭搖搖頭，「他是小呂，是我
最近在包裝部剛認識的同事。」
「喔，你就是史蒂芬啊，嗨。」小呂挑著眉道。
「嗨。」史蒂芬招呼回去，跟著問：「你們來這裡吃午餐？」
「對啊，」米蘭說：「我們家下週六要聚餐，一人要做一道菜，小呂順便陪我來這裡
挑食材。」說完又問：「要一起逛嗎？」
「沒關係，你們逛吧，我去另邊走走。」史蒂芬說，語畢便轉身離開了。
還刻意和他們挑了個不同的走道逛，心裡一時間頗不是滋味，感覺起了些微妙酸意。
「吃醋喔？」
「別吵。」
不過才轉身離開不久，當史蒂芬還昏沉沉挑著洗碗精時，背後突然襲來一掌，「欸！
」吃痛回過頭，原來是米蘭，一旁的小呂不見了。
「怎麼了，妳不是跟小呂去逛嗎？」史蒂芬問，一轉眼，荒蕪醋地竟開出朵玫瑰。但
米蘭沒有回答，只是和他一起挑起洗碗精。
「其實我最近在想要做代購生意。」
「代購？」
「對啊，澳洲有很多東西在台灣買不到，或在台灣很貴的，總覺得可以賣回台灣賺點
價差。」她指著這頭草莓口味的洗碗精和那頭香草口味的洗髮精說。娓娓道起另個宏大願
景，史蒂芬看著她滔滔不絕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怎麼，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沒有，聽起來還不賴。」史蒂芬說，又問：「那妳打算怎麼開始？」
「先開個代購群組，把有興趣的朋友拉進來吧，」米蘭認真規劃著：「而且下個月有
連假，如果有去墨爾本或雪梨市區的話可以找些那邊才有的專賣店逛逛。」
「那烏魯魯呢？」史蒂芬問。
米蘭馬上被問倒，忖了半晌才答：「再想想好了。」
史蒂芬笑了笑，到底還是不明白米蘭這時所說的再想想，指的究竟是連假規劃或代購
生意。
再走一會，與小呂重新會合。
「到了新家要跟家人好好相處啊，我們下禮拜再一起來。」米蘭招了招手道別。
「好，再見。」
道別後獨自買完食材，回到車裡。
「你剛剛明明就在吃醋。」曼曼又說一次，這話在她嘴裡像大口燙水，等不到風涼便
吐了滿地。
「對，我是吃醋了，妳想怎樣？」史蒂芬沒好氣地道。但事實是，心裡怎麼也不願承
認對米蘭有任何超越朋友的感情。
並非因為米蘭是個糟糕的人，或自己有自比為聖人的道德潔癖。
他只是感覺不到心中對她有任何一絲愛的衝動而已；至於那種酸溜溜的感覺，或許也
只是感覺好朋友被佔有的妒嫉在作祟罷了。
曼曼喔的一聲，史蒂芬不理她，只管發動引擎，開離超市，開離沃加，往朱尼的新家
，66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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