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寶物
張天易一頭霧水，無意中轉頭一瞧，登時吃了一驚！
那臉爛掉的女人，悄然無聲，站在小臥室門口，惡狠狠地盯著張天易兩人。
張天易回過頭，不由得又是一驚，名叫徐王招弟的阿婆，不知何時坐在沙
發旁邊的小凳子上，她面色陰沉，上半身前後晃動，像不倒翁一樣搖個不
停。
張天易看看女人，再看看阿婆，兩個鬼前後夾攻，他不禁感到一陣膽怯。
小女孩則是不知去向。
「無臉鬼比較兇狠，你優先纏住她。」夏子嵐說。
「店、店長，我恐怕不行……」張天易顫聲道：「我很害怕，我該用什麼
方法對付她？」
「身為房屋仲介，最注重的能力是推銷。」夏子嵐說：「這個給你用。」
夏子嵐掏出兩瓶東西，張天易接過一看，是一罐粉底液和一瓶防曬油。
「她很在意自己的臉，你跟她推銷化妝品看看。」夏子嵐說。
張天易立刻感到萬分佩服，店長深謀遠慮，事先想到要帶這些道具。
「對了，你以前學的是美術設計對吧？儘管做你擅長的，時間緊迫，開始
行動！」
夏子嵐一聲令下，也不管張天易做何反應，逕自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一個
箭步，迅速奔進主臥室，臥室內立刻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響。
張天易徬徨無措，眼見女人緊盯著主臥室，就要跟著夏子嵐進去，他牙一
咬，膽子一壯，不曉得哪來的勇氣，他走到女人身邊。
「這位太太，」張天易勉強裝出專業的推銷口吻，「妳的皮膚好像不太好
哦。」
此話一出，女人霍地轉頭，狠狠盯著張天易。
張天易心臟突的一下，此時和女人近距離面對面，女人臉上的慘狀頓時看
得一清二楚。
那張臉與其說是被剁爛，仔細一瞧，比較像遭到腐蝕。正常人的就算被剝
去臉皮，仍然可見肌肉的紋理，但女人的臉全部爛成一團，找不到一條像
樣的肌肉，只有血水爛肉濕答答地流淌。
少了眼皮的眼睛，看起來非常古怪，兩顆圓形的眼球裸露在外，好像隨時
要蹦出眼眶似的，同時露出大面積的眼白，當眼珠轉動時，像兩顆球狀物
動作一致地滾動，只能從瞳仁的位置分辨她在看哪個方向。
如果有眼皮、肌肉線條和眉毛，也許可以看出她的表情。然而現在缺少這
些部位，根本搞不清她臉上是什麼情緒，究竟是憤怒、傷心，還是面無表
情？
張天易只覺得，那對眼珠不管什麼時候都像在瞪人，而且是非常兇狠的瞪
視，沒了嘴唇的嘴巴露出兩排牙齒，看起來就像咬牙切齒。張天易試圖分
辨她的臉部表情，卻只瞧見一片血淋淋的肉，根本無法用常理判斷。
張天易愈看愈覺得心底發毛。
她一定在瞪我，張天易心想，剛才講了那句話，她現在一定非常生氣，正
對自己露出憤怒的樣子。
「哎唷，抱歉，這位太太，小弟用詞不當，」張天易滿臉堆笑，說：「我
的意思是，太太您年紀大了，皮膚需要保養，女人嘛！女人都是會老的，
我看太太您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女，只要皮膚保養一下，絕對年輕十歲，光
采動人！」
女人一聲不吭，可怕的眼睛仍瞪著張天易。
「所、所以，我今天……」張天易精神緊繃到極點，講話開始吃螺絲，「
我今天特地帶來本公司的新產品，效、效果很好，妳要不要試用看看？」
女人低頭看了看張天易手中的粉底液，再看看張天易的臉，又看看粉底液
，似乎頗感興趣。
「這個嘛……是新產品，所以，呃，」張天易見成功吸引女人注意，知道
要打鐵趁熱，但腦中卻一片空白，講不出像樣的台詞。「效果非常好，用
過的人都說讚。」
「騙錢！騙錢！業務員滾出去！立刻滾出我家！」女人突然大聲咆哮，血
水噴了張天易滿臉。
話一吼完，女人立刻轉頭，繼續朝主臥室走去。
這一瞬間，張天易感到挫敗極了，他覺得自己很沒用，連一瓶化妝品都沒
辦法推銷，怎麼當一個成功的房屋仲介？
張天易心靈受到打擊，整個人登時豁出去了，他腦中飛快轉著念頭，拚命
回想以前看過的化妝品廣告詞，忽然腦中像啟動了某個開關，頓時之間，
大量推銷用語源源不絕泉湧而出。
「這位太太，請等一下，妳想錯過這個重拾青春美麗的機會嗎？」張天易
大聲地說：「人生只有一次，年輕不能重來，美麗更要把握，世界上只有
懶女人，沒有醜女人！」
此話一出，女人果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瞪著張天易。
「請讓我為您介紹，本公司運用生物科技，重金研發，史上最神奇的滋養
精華霜！」張天易說：「本產品使用韓方草藥中的珍貴人蔘，能深入肌膚
，深層滋養，同時能修復受損與老化肌膚細胞，增強肌膚抵抗力，延緩老
化，重現青春亮采！」
正說話中，張天易瞥見夏子嵐已衝出主臥室，奔進隔壁的小臥室，繼續乒
乒乓乓地翻弄雜物。
「由珍貴人蔘萃取的稀有成分，」張天易繼續唸道：「藉由本公司獨家科
技，為肌膚注入豐沛能量，能有效促進肌動蛋白形成，進而催化膠原蛋白
增生，幫助肌膚煥發明亮光采，不但肌膚明亮度獲得提昇，同時進一步讓
肌膚回覆緊緻與彈性！」
女人一言不發，木訥地盯著張天易，這讓張天易感覺自己的推銷有了效果
，膽子頓時大了起來。
「本產品最神奇的功效，是它可以三管齊下，打造珍珠般的光澤臉蛋！」
張天易大叫：「三管是哪三管？是哪三管？喔！原來是修護、保濕、嫩白
！是的！妳沒聽錯，一罐精華霜滿足妳三個需求，買一組抵三組，這麼好
康的機會怎麼能錯過？現在！就是現在！」
這時夏子嵐衝出小臥室，看了張天易一眼，逕自跑進廚房繼續翻找。
「請一定要嘗試看看，本產品絕對顛覆妳對乳霜的印象！」張天易激動地
說：「它的質地清透水潤，不殘留任何黏膩，讓妳舒服清爽一整天！使用
之後，妳會發現原本黯沉的臉變得明亮無比，無論白天或晚上，使用它就
能兼顧所有需求，讓肌膚擁有清、透、亮的自然光澤！
「天啊！更不可思議的是，本產品功效非常迅速，短短時間內，就能讓妳
恢復年輕光采！妳一定不敢相信，究竟要幾天時間？要幾天時間？」
夏子嵐奔出廚房，跑進廁所。
「七天！只要七天！」張天易大吼道：「七天就讓妳重拾美麗與自信！重
新建構肌膚保濕屏障層！回覆潤澤飽滿的水嫩狀態！七天之後，妳會驚訝
地發現，老化帶來的乾燥細紋，全部，消失了！自己的臉蛋變得光彩動人
，勻透白皙！」
此時女人已經目不轉睛盯著張天易手中的罐子。
「讓我為妳進一步說明，本產品為何如此神奇？」張天易滔滔不絕說著：
「關鍵就在於，本公司獨家研發的極致飽水科技，能將水分與脂質完美結
合，成為具有建構保濕屏障效果的修復水！並藉由其所具備的親油、親水
性，讓水分流通恢復通暢，大幅提高有效成分的吸收效能與速度！」
夏子嵐跑出廁所，開始搜索客廳，他翻弄著茶几底下的雜物，發出吵雜聲
響。
「是的！容我再強調一次！」張天易口中唸個不停，緊抓住女人的注意力
。「本產品有效幫助肌膚重建脂質保護屏障，防禦汙染與外界傷害，抑制
皺紋產生，避免膚色黯沉，使用之後，肌膚立刻感覺柔嫩無比！從今天起
，妳可以當一個有自信的女人，讓別人能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天啊！這麼棒的產品，究竟要多少錢呢？不講妳不知道，講出來嚇妳一
跳，一千元？不用！八百元？不用！六百元？不用！五百？妳以為要五百
元？這麼棒的產品要五百元？妳太瞧不起我們公司了，本公司可以賺不到
錢，但女人不能沒有美麗！
「聽好了，本公司回饋大放送，一瓶不用五百元！只要四九九！四九九！
五百元鈔票拿出來，還找妳一塊錢！搭配特價促銷方案，兩瓶一起買只要
六九九！天啊！一瓶四九九，兩瓶六九九，買了現賺三百元！這麼好康的
優惠，妳還等什麼？心動就千萬不要錯過，女人的青春不能等啊！」
夏子嵐翻遍整個茶几，轉身搜索電視櫃和兩邊的書櫃。
張天易終於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吵了，只見夏子嵐動作豪邁，把櫃子裡的東
西全部翻到地上，書本、擺飾、日用品在地上摔成一團，聲音雜亂無比。
店長在找寶物，還是在搶劫民宅？張天易納悶著。
「就算你說得再神奇，我的臉還是回不來了。」女人突然說道，語氣中充
滿哀傷。
張天易感覺被當頭澆一盆冷水。他很同情眼前的女人，對一個女人而言，
慘遭毀容的確是比死還可怕的事。
他很想講一些安慰的話，但這樣一來，恐怕會激怒女人，前功盡棄。
張天易腦中靈光一閃，他索性打開手中的防曬油，走到梳妝台前，看了一
下那面灰濛濛的鏡子。
張天易將適量防曬油擠在手上，直接將防曬油當成顏料，在鏡面畫了起來
，同時巧妙地利用鏡子上的灰塵，讓防曬油不至於流下。
他大學時專攻美術設計，繪畫功力十分了得，他憑腦海中的印象，僅僅花
了二十秒的時間，便在鏡子上畫出一幅黃美珠的素描畫像，逼真無比，栩
栩如生，並且刻意將臉孔改得比原本還漂亮。
「哇！這位太太，妳過來看一下！」張天易大叫：「妳照照鏡子，妳看看
，妳的臉回來了，好漂亮啊！」
女人走到鏡子前，目不轉睛盯著鏡子上的畫像，張天易在一旁緊張地打量
，不曉得這招是否奏效。
只見女人怔怔望向鏡子，腦袋離鏡子愈來愈近，接著一屁股坐了下來，一
聲不吭。
她臉上看不出表情，但從她的反應看來，她顯然被鏡中的「自己」給吸引
住了。
「這是我的臉？」女人喃喃道：「我的臉回來了？」
張天易不禁暗自得意，原來自己的專長並非一無是處。
然而，他只高興了幾秒鐘，變故陡然發生！
女人伸手往自己爛呼呼的臉上摸了一下，頓時整張臉劇烈扭曲，她霍地站
起身，牙齒一開一闔，發出尖銳的嘶吼！
「你騙我！我的臉沒有回來！你是騙子！那不是我的臉！騙子！騙子！」
女人憤怒地尖叫。
張天易嚇得魂飛魄散，只見女人舉起手，呼的一聲，狠狠一拳砸向鏡子的
畫像，傳來「匡啷啷」一連串刺耳的爆響，整面鏡子已被她一拳打碎，玻
璃碎片四散噴濺。
「殺了你！」
女人雙手抓起兩片巨大的碎片，二話不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張
天易劈頭削去！
張天易尚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眼看尖銳的碎片已經削到眼前，他下意識
地往後閃避，但只來得及跨出半步，擦的一聲，碎片劃過他的鼻尖，登時
割出一道細細的傷口。
張天易全身劇烈打顫，雙腳發抖著連連後退，砰的一聲，他背後撞上牆壁
，再也沒有退路。
女人發瘋似的撲身而上，高舉玻璃碎片，毫不留情，朝張天易狠狠刺下！
張天易嚇得六神無主，不禁雙腿一軟，噗通一下坐倒在地，只聽見頭頂傳
來「鏗鏗」兩聲，那兩片碎片插到牆壁上，讓張天易逃過一劫。
女人絲毫沒有停留，再度舉起碎片，用力朝癱在地上的張天易插了下去，
發出破空聲響。
張天易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逃！他像狗一樣在地上快速爬行，從女人腳
邊繞了過去，狼狽地逃出牆角。
張天易全身直打哆嗦，他爬到茶几旁邊，一個翻滾，站起身繼續逃跑。
然而，他才跨出一步，腳下忽然一絆，重心一個不穩，整個人往前撲了個
狗吃屎！
他回頭一瞧，頓時大吃一驚！剛才絆住他腳的，赫然是那小女孩！小女孩
不知何時趴在地上，埋伏著對他出手。
「叔叔，不要跑喔，媽媽很生氣。」小女孩說。
張天易一腳被小女孩抓住，他拚了命地用力踢蹬，小女孩的手卻像鋼筋打
造似的，緊緊箍住他的腳踝，完全無法甩脫。
就在這一瞬間，張天易見到更可怕的景象。
那坐在椅子上，機械式前後搖晃的阿婆，緩緩站起身，面無表情，朝張天
易緩緩走了過來。
「去死，去死。」阿婆口中唸著。
眼見阿婆逐步逼近，張天易驚嚇程度已經無以復加，他發狂似的扭動身體
，但腳踝仍無法掙脫，只能在原地不停翻滾，阿婆每走近一步，他就感覺
死神朝自己逼近一步。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嗚嗚……」
張天易哭喊求救著，像砧板上的肉一樣無助。
只見阿婆走到他身邊，一腳跨過他的身體，接著一屁股坐到他肚子上，一
張滿是皺紋的老臉，朝張天易的臉慢慢靠近、靠近，張天易嚇得閉上眼睛
，當他再睜開眼睛時，整個視野全被阿婆的臉給填滿。
「哇啊啊啊啊！」張天易忍不住放聲慘叫。
就在同一時間，阿婆嘴一張，從她口中猛地湧出大量血液，像水龍頭一樣
，咕嚕、咕嚕，一股腦灌進張天易嘴中。
張天易滿嘴惡臭血液，不小心吞了幾口下肚，只覺得腥臭難當，腐臭衝腦
，噁心到了極點！
短短幾秒之內，驚恐、絕望、無助、反胃，各種情緒一口氣爆發而出，他
真想當場死了算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噹」的一聲，阿婆的身體突然翻了出去。
張天易定神一瞧，只見夏子嵐手上拿著一隻炒菜鍋，宛如天神降臨一般。
剛才的聲音，正是夏子嵐拿鍋子敲了阿婆的腦袋。
夏子嵐接著往身後用力一踹，踹在小女孩臉上，小女孩頓時鬆手，身子往
後滾了五圈。
同一時間，女人雙手抓著玻璃碎片，已經撲到夏子嵐身前，夏子嵐沒有絲
毫猶豫，伸手一揮，啪啪兩聲，賞了女人兩個巴掌。
這兩巴掌打在爛臉上，登時打出一堆碎肉，紅色汁液漫天飛舞。
「我的臉！我的臉！」女人扔掉碎片，雙手摀住臉頰，不斷後退。
「淡水河七號，」夏子嵐說：「我找到『寶物』了，你快去拿起來。」
張天易驚魂未定，趴在地上不停呸著口水。
「咳，咳，」張天易被阿婆的血嗆得咳嗽連連，勉強應道：「你找到寶物
了？在哪？」
「在電視櫃下面的抽屜，裡面有一卷錄影帶。」夏子嵐說。
張天易看向電視櫃，抽屜已被拉開，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被翻了出來。
他知道那些鬼隨時都會再衝過來，時間寶貴，他強行撐起身體，爬到電視
櫃前一看，果然裡面有一卷錄影帶。
耳邊傳來女人、阿婆、小女孩粗啞的嘶吼聲，她們徹底被激怒了，張天易
正要伸手去拿錄影帶，突然猶豫了一下。
「店長！」張天易大吼：「為什麼要我拿？你為什麼不自己拿？」
「你拿起來就對了。」夏子嵐淡淡地說。
張天易百般無奈，依言從抽屜中把錄影帶拿了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屋子裡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張天易驚恐地環顧四周，只見女人、阿婆、小女孩都安靜下來，動也不動
，面朝同一個方向，眼睛看著同一個地方。
她們看著公寓門口。
緊接著，「砰、砰、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距離門口愈
來愈近。
張天易正不知所措，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彷彿有什麼重物擊在門板上。
「來了。」夏子嵐說。
「什麼來了？」張天易驚慌道：「誰來了？誰來了？」
「這間房子的前任屋主，」夏子嵐說：「林金火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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