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下篇奉上,抱歉拖稿
這一篇寫得有點痛苦,因為太多內心戲的橋段
但也捨不得修改這很早以前就構思出的靈感(默)
希望大家會喜歡:)
(以下正文)
第二十章 闇域(下)
「準備奪回德納利山!」
上位者一道指令下來,我就前往執行任務,沒有任何提問與存疑的空間,儘管內心對於這
道指令感到訝異無比
或許你已經知道「闇域」是什麼樣的存在,它區分為兩種型態,一種是原本即存於人類世
界中的未知環境,被人類稱作「大自然的力量」;另一種則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惡靈
所創造出的通道或陷阱,用以引誘或獵捕人類的靈魂
而德納利山無疑是前者的例子,在人類歷史中一次又一次的登頂挑戰,也是計畫派天使對
於這種「闇域」所作出的消極處置:利用人類作為消耗材,試探闇域的範圍以及底限
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這種處置似乎是行得通的,但多數時候卻是碰盡釘子。那些被闇域
……或被「大自然」所吞噬的人類下落如何,計畫派天使從不在乎,我與伊芙琳也被下令
禁止任意靠近或進入闇域
上位者最在意的是那些被惡靈所控制的闇域,因為那無疑是對計畫派天使權威的一種挑釁
與蔑視,也是他們優先收復的目標;至於大自然力量所掌控的闇域,則是排於次要之位
這也是我對於「奪回德納利山」感到訝異的原因。我從未收到這種明確的指示,而且還是
針對僅為次要目標的大自然闇域
但我隨即理解,這或許是上位者出於某種歷史因素的考量,進而作出的決定
德納利山對於我所屬的世界而言,是個傷痛的存在,因為那威名遠播的「死神小姐蘇菲亞
」,正是喪命於此
也許計畫派天使認為,讓現任死神奪回前任死神喪命之闇域,是擁有撫平歷史傷痛意義之
舉
但……顯然我沒有任何後援與幫助,只能依靠自己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獨力挑戰大自然
闇域的力量
我有預感,此舉不但無法撫平傷痛,甚至可能成為「兩任死神先後喪命之地」這種羞辱與
嘲諷般的結果
如同我長久以來對你所說的,這就是一份世上最爛的差事
這裡是德納利山的第三營地,除了兩位仍固守於此地的巡山員,所有的人類都早已往山下
倉皇逃命。他們是該這麼作
暴風雪覆蓋了整座山頂,從第三營地開始往山上的後續路段,伸手不見五指,視野完全遭
到遮蔽,強勁的風勢讓我無法懸浮於半空,僅能步行於厚重的積雪之上
那面寬廣的斜冰壁讓我腳步打滑了好幾次,不得不用鐮刀與手指骨爪刺入冰面作為攀登工
具,我只希望自己這狼狽的模樣不會被瞧見
然而,我隨即發現這只是毫無意義的妄想,因為我的一舉一動早已被監視著,被那來自「
闇域」的敵視目光。死神的身分在這裡沒有絲毫份量,對於闇域而言,我就跟那些被當作
犧牲品的人類一樣,只是一名入侵者
手上的鐮刀對此沒有任何反應,自從它上次被用來斬落達米安‧波普的羽翼之後,它的自
我意識便一直沉寂著,跟一般的武器沒有兩樣
負責供應我武器裝備的天使錫德里克解釋,這是鐮刀本身的抗性機制,因為它原本就不是
被設計來對付天使的。除非受到足夠強大的力量刺激,破除封印的枷鎖,否則它將會一直
維持這樣的狀態
在斜冰壁的一處裂縫中,我發現了那位名叫內森的人類屍體,當我攤開簿冊呼喚他的姓名
之時,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我感受不到他靈魂的存在,雖然這早在意料之中,內心仍感到些許打擊
在闇域的範圍裡,原本的遊戲規則將不再適用,逝者的亡魂將流連於此,或被闇域的力量
吞噬,而無法前往靈魂所應歸屬之處,這些都是被下嚴令不得靠近闇域的我,所無法阻止
的情況
但……即使我終於親臨闇域,我依舊毫無頭緒,僅能徘徊於暴風雪的邊緣地域,思考下一
步的行動
突然間,我感受到了兩股有別於風雪的異樣氣息,如同黑夜中的兩點微弱星光,指引著我
前進的方向
其中一股是人類的氣息,瀕臨死亡而虛弱不已,似乎是計畫安排中那五位登山者之一;至
於另外一股氣息……我感到些微疑惑,因為它給我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儘管不知那代表
著何種意義
當我抵達那座廢棄營帳之外時,護身黑袍上已積了一層厚雪,不論身軀或步伐都顯得極為
沉重
那兩股氣息,正是從這座營帳所散發而出,剛才內心的所有疑問,都將在這裡得到解答
「拜託你,現在還太早了。」
女人單膝跪地,阻擋在我的面前,眼神流露出哀求與畏懼
「這個男孩……還有機會活下去!」
營帳的中央有一小堆燃燒著的柴火,那個名叫潘恩‧柯林斯的男孩,正躺臥在柴火堆旁。
我隨即意識到,阻止他因失溫而迎向死亡命運者,並非柴火堆的微弱火光,而是那顆被他
抱在懷裡的水晶球
女人有著一頭凌亂又失去光澤的紫色長髮,面容瘦削而凹陷,蒼白的氣色與那一對黝黑眼
袋形成強烈對比;身上僅著單薄的灰色針織衫及絲襪長靴,胸口衣物破碎處裸露而出的肌
膚,有一道明顯而深刻的傷疤
我無法用任何言語描述當下心中的震撼之感,儘管未曾與她謀面,但我立即知道了對方的
身分
(怎麼可能……)
這是我當時心中唯一的想法,除此之外腦袋可說是一片空白
沉默良久,女人再度開口:「你是死神,對吧?」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
她轉頭看向陷入昏迷的潘恩,眼神流露憂傷與不捨
「我在營帳門口外發現了失去意識的他,這麼多年來……他是唯一成功逃到這個地方的人
類。儘管看到他這副模樣,我知道你很快就會過來迎接他,但你知道的……他真的是唯一
一個……」
「……」
「唯一一個人類,這麼多年……闇域不曾放過任何一個侵入者,但這些人類從不是真正自
願來到這裡,而是那些天使讓他們這樣想,這樣做決定……然後,陷入恐懼、迷失……他
們只是犧牲品……」
女人的語調時而急促,時而趨緩,但用詞混亂導致語意模糊不清,她的意識似乎已陷於迷
茫狀態
從她的外觀樣貌,我能肯定她就是昔日那赫赫有名的死神小姐──蘇菲亞,從來沒有想過
她竟然還存活著,這對於上位者而言恐怕是一件驚天動地的消息
蘇菲亞仍持續叨叨絮絮著,一直要我放過垂死的男孩,那張因緊繃而慘白的臉蛋,以及混
亂的精神狀態,讓我不禁思索,這些年來她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折磨
我棲身靠近柴火堆旁,黑袍上的雪因溫度上升而開始融化
「……死神小姐?」
這是我對蘇菲亞所說的第一句話,多麼希望自己的嗓音能夠再悅耳一點
蘇菲亞聽了,立即靜默下來,與我兩眼對視著,不發一語
不久,潘恩微微呻吟了一聲,她回過神來,再度伸手輕撫著男孩的額頭
「好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我好懷念。」
蘇菲亞看向我,嘴角淺淺一笑,彷彿這對她而言是一件欣慰之事
我感受到內心一糾,而這竟然出自長久以來我在執行任務時都盡量避免出現的同情與憐憫
不得不承認,在知悉她曾作出的創舉之後,我對於這位未曾謀面的死神小姐,內心總懷有
著些許的崇拜情結
然而,在這短短數分鐘的會面,這份崇拜情節,已開始逐漸幻滅
「大家都以為你已經身亡於此。」我開口說道
因為自主派天使拉斐爾之死,導致私心作祟而違背指令,獨自闖進闇域,最終下落不明,
消息來源是昔日激進派天使之首達米安‧波普,但他否認自己曾共同參與行動。這是上位
者當年對於死神小姐所作出的死亡宣言,也是我所屬世界──天堂的共識
如今看來,這個共識已經需要作出修正
「呵,是呀……我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蘇菲亞垂下眼來,「沉睡於闇域的雪地之中,
等待生命的流逝,然而……拉斐爾遺留的火焰,卻一再地抵禦著闇域對我侵蝕的力量,直
到我甦醒為止。即使過了如此多年,他依舊保護著我……」
「……拉斐爾遺留的火焰?」
面對我的疑惑之聲,蘇菲亞看向潘恩抱在懷裡的水晶球。這時我才發現,水晶球內有一抹
微弱的淡藍色火苗,正在球體中央快速轉動著
我的情緒再度陷入驚愕,僅次於發現死神小姐還活著之時,同時下意識地看著自己右手的
五根指骨
這熟悉之感,勾起了我那段仍未獲得解答的記憶
我永遠記得,在那棟漆黑大廈的一角,面對米斯莫德的兇猛襲擊,右手指骨尖燃起的淡藍
色火焰,將我從死亡深淵拖回,並擊退強敵。在那之後,我未曾再目睹過那股力量湧現,
也毫無頭緒它究竟源於何處
從來沒有預料到,我會在此時此刻得到答案
「拉斐爾說過,那些被選中的天使們,在瀕死之時能產生一股化形為淡藍色火焰的力量,
寄宿於身邊所接觸之物,那物體就會轉化成非常強的武器,至於這股力量的來源為何、是
哪些天使擁有這種力量,對於上位者而言仍是未解之謎……」
蘇菲亞摀著胸口的傷疤,緊抿嘴唇
「只不過他沒告訴我的是……那顆水晶球的火焰,是他自己的……我也永遠沒有機會跟他
好好道別……」
「……」
儘管感受到蘇菲亞強烈的悲傷之感,我的思緒卻已經游離他處
瀕死的天使……寄宿的力量……?
我再度想起那段深埋心底的回憶
亞伯特……那年幼的天使死去之前,露出虛弱的微笑,試圖出言安慰我
(沒關係啦……你已經盡力了,死神先生……)
當時,我力挽那孩子流逝的性命,用右手掌骨壓著他胸膛的致命傷口,隨後又握緊了他那
逐漸失去溫度的小手
也許那就是……力量寄宿之時?
而我的身軀,成為了被他的力量所寄宿之物
這突如其來的串連與刺激,讓我沉浸於茫然的狀態,呆滯地望著自己的右手指骨爪尖
「達米安‧波普後來怎麼樣了?他成為上位者了嗎?」
蘇菲亞忽然話鋒一轉,讓我頓時回過神來
「……達米安?」
「對,那個喪心病狂、卑鄙無恥的天使!」她的雙眼閃現怒火,「他將我帶來此地,卻在
關鍵之時背棄我而離去,我永遠……不會原諒那個傢伙。」
「……!」
這又是一段我從未聽聞的事實,似乎也是達米安當年所掩蓋的真相
不過,這些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思考了一番後,我開口說道:「達米安曾掌權上位者,讓人類世界引發大規模的戰爭,最
後被迫下野,流放人類世界。在一次與另一個世界力量的衝突當中,他被炸成碎片,永遠
地消失了……」
我並未將真相全盤托出,在這個時候開誠布公我想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蘇菲亞雙眼圓睜,這番話似乎對她造成了極大的衝擊,頓時怒意全消,轉為疲軟萎靡的神
態
「……是嗎?看來我能憎恨與復仇的對象,又少了一個。」
她的語氣聽起來失落無比
潘恩又一次發出微弱的呻吟,腿上的傷口再度湧出鮮血,他的性命已臨終焉之時
我與蘇菲亞一齊望向男孩。這是個決斷的時刻
「死神先生,也許我無法阻止你執行任務,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放過這個男孩。」
「……」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也無法拯救那些受困於此的人類靈魂,如果再失去這個孩子,我會
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蘇菲亞再度出言對我懇求,兩眼泛著淚光
我仍舊無法相信,那個戰功彪炳的死神小姐,如今會變成這種嬌弱無力的模樣。如果是過
往的她,要阻止我帶走潘恩的靈魂,此時恐怕早已大動干戈
幾十年來長待於此,或許已經讓某一大部分的她悄悄地死去,僅留下一具空殼
「……唉。」我微嘆了口氣,「你似乎一開始就誤解了我此行的目的。」
攤開手上的那本陳舊簿冊,潘恩、弗蘭基、貝絲、比爾以及內森,對於這五位登山者的計
畫安排,在他們進入德納利山後,就已經是一片空白
他們五人是這一次被用來刺探德納利山闇域力量的犧牲者,一群被上位者拋棄的人類。也
就是說,他們的命運掌握於自己之手,並無任何計畫安排的死亡
如果他們能存活下來,自然沒有我出手的餘地
蘇菲亞不解地望著我,問道:「那麼……你是來做什麼的呢?」
「來收復這處闇域。」
我的回答簡單明瞭,但也讓蘇菲亞的神情瞬間湧現驚訝與恐慌
「你……你是開玩笑的吧,死神先生?」她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收復……收復這個
闇域?」
「嗯,我也難以相信,但這就是我接到的命令。」
語畢,我與蘇菲亞沉默以對。她想必比我更加了解這個闇域的凶險程度,從她的反應看來
,這趟任務成功的機會又更加渺茫
突然間,我意識到她剛才某一句話裡被我遺漏的關鍵之處
「……你剛才說,『無法拯救那些受困於此的人類靈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唔?」面對我的問話,蘇菲亞不由得一愣,有些遲疑地說:「你感受不到嗎,死神先生
?那些因登山而身故的人類,他們的靈魂全都受困於此。」
「……?」
「我日日夜夜,都聽到那些靈魂因飽受折磨而哀鴻遍野,闇域並未吞噬他們,而是將他們
奴役與摧殘,讓那些靈魂永無寧靜之日。我數度嘗試闖進闇域身處拯救他們,卻沒有一次
成功……」
這又是一個我未曾注意到的真相,剛才徘徊於暴風雪外圈思索對策,讓我忽略了那些傳自
深山當中的哭嚎之聲
我凝視著蘇菲亞,問道:「這就是你始終不願意離開這裡的原因嗎?」
她別過頭去,面露苦澀,似乎是默認了我的提問
至此,我的這一趟任務有了全新的意義,也讓我立即站起身來
「那麼,我們該動身了,死神小姐。」
「什麼……?」她好奇地望向我,「要……要動身去哪裡?」
「去完成你還未實現的目標。」
我將昏迷的潘恩送回第三營地,放置於巡山員帳篷的門口。那兩位巡山員發現了潘恩,立
即對他施以急救,並用無線電對山下求援
在遠處確認潘恩的安全無虞後,我才轉身走回了暴風雪的範圍內
蘇菲亞跟在我的身旁,手裡緊握著那顆燃著淡藍色火苗的水晶球
「死神先生,你讓我很吃驚。」她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我,「雖然我希望你能放過那個
男孩,但我沒想到你會做到這種程度。主動將人類送往他處,這似乎不是死神該做的事…
…?」
看著蘇菲亞困惑的面容,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早就做過一堆不是死神該做的事了。」
水晶球內的淡藍色火苗,是這段艱險路途上唯一的光芒
狂風呼嘯著,飛雪如利刃般襲來,火苗的力量在我與蘇菲亞周圍的區域形成薄膜,隔絕風
雪的襲擊。即使如此,能見度依舊極差,大幅影響著我們推進的效率
彷彿盲人摸象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我們不時迷失方位,走了大半路程,最後卻發現只
是在原地打轉
然而,在暴風雪中待得愈久,那些哀嚎哭泣之聲,就愈加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那些聲響來自受困於闇域的諸多無辜生靈,渴望掙脫枷鎖,覓得安息寧靜之處
「我們愈來愈接近了,對吧?」我問道,口裡呼出濃厚的白煙
「……」蘇菲亞戰戰兢兢地四處張望,似乎在畏懼著即將面對的事物,悄聲回道:「我們
必須掩藏住自己的意圖,一旦闇域發現了我們,祂就會立即施展伎倆,讓我們沉淪於此。
」
「伎倆?繼續增強風雪的威力嗎?」
蘇菲亞搖了搖頭,說道:「不……如果只是這樣,我早就能救出那些靈魂了。」
她頓了一頓,將目光投射向我
「你曾有過後悔的記憶嗎,死神先生?」
這個問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讓我一時語塞,唯有沉默以對
或許是因為等不到我的答案,蘇菲亞先開了口:「每當我深入這個闇域,我總是能在風雪
中看見……拉斐爾那張血肉模糊臉孔的幻影,還有他模糊不清的呢喃之聲。」
「……!」
「若非水晶球內竄動的火苗提醒著我,它才是真正的拉斐爾,讓我能維持住最後一絲清醒
意識,恐怕我早已迷失於此地。儘管如此……我還是悔恨無比,在拉斐爾臨死而回來探望
我之時,沒有好好跟他道別。」
沉吟良久之後,她接著說:「我最終明白,這就是這個闇域的伎倆,看穿並挖掘入侵者內
心的悔恨,讓入侵者的意志自我瓦解,進而喪失戰力,對人類如此,對我們也並無二致。
……這招的確有效,也成為我始終無法跨越的關卡,久而久之,我也喪失了信心……」
此時我終於理解,阻擋在這位死神小姐面前的究竟是什麼,也讓進退維谷的她,決定將自
己囚禁於那座廢棄的營帳,日復一日,永無止息之時
她毫無保留地對我展現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我想我也不需要有所隱瞞,儘管我從未對任何
人傾訴過
「……亞伯特,少數對人類未曾懷有優越情結的年幼天使,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樣貌。
瑞秋、凱蒂……那對生前遭到凌虐與蹂躪的母女,我也未曾遺忘過她們的面容。
「然而……年幼的天使,還有那兩道無辜的靈魂,就在我的面前,被殘忍地殺害與撕裂,
但我卻毫無能力阻止那一切的發生……」
我握起了拳頭,咬緊牙關,抑制住激昂的情緒
那是我最深沉的悔恨,也是我永遠無法挽回的過去
「我很遺憾,死神先生。」蘇菲亞用極緩的語調,輕聲說道:「是誰……做的?」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說出了那個長久以來束縛著我內心的名字
「米斯莫德。」
蘇菲亞停下了腳步,我注意到她的面色混著複雜的情緒
不久,她冷笑了一聲,嘆道:「也許……這是我們兩位死神的宿命也說不定。」
我略微疑惑地望向她
「殺死拉斐爾,還有造成這個的……」她指向自己胸口的傷疤,「也是米斯莫德。」
「……!」
這是我第三次內心湧現震撼,因為這似乎又是一個被隱匿的真相
見到我反應如此,蘇菲亞冷漠地說道:「上位者沒有告訴過你這些吧?他們絕對不會承認
自己幹過的骯髒事。故意讓拉斐爾去送死,只為了削弱自主派的實力,我永遠都不會原諒
那些計畫派的混帳。」
她闔上雙眼,聲音開始流露悲戚之感
「然而,即使知道了真相,我依舊什麼也改變不了,好不容易找到了米斯莫德,卻又被狠
狠地擊倒,落得如此下場。我只想為拉斐爾復仇,但最後的結果肯定讓他失望無比……」
米斯莫德……兩任死神共同的夢魘,以及上位者未曾被揭穿的權謀面紗
我不知道此時該對死神小姐說些什麼,因為我的處境與她並沒有什麼不同。身為計畫安排
的執行者,即使面對艱險環境的挑戰,或是目睹人類遭遇的殘酷下場,也只能低著頭繼續
完成自己該進行的任務,沒有其他選擇
死神與人類一樣,都是天使掌中的棋子,隨時都會被丟置於未知的命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與蘇菲亞都擁有無法揮別的過往,以及深植內心的悔恨
就這樣……將自己的弱點,完全暴露於闇域的眼前
我彷彿感受到那些人類靈魂的陣陣哀嚎當中,夾雜著來自闇域的尖銳嘲笑,譏諷著我與蘇
菲亞的愚蠢與自不量力
水晶球內的火苗開始高速迴旋轉動,散發出焦躁不安的氣息,似乎在警告著我們什麼
暴風雪再度增強,淡藍色薄膜的保護領域迅速被壓縮,我感到雙肩一沉,強烈的壓迫之感
讓我一時寸步難行,積雪愈來愈深,幾乎將我的下半身完全吞沒
「拉斐爾的力量減弱了……」蘇菲亞顫聲說道:「再這樣下去,我們也會受困於此。」
「……」
我粗喘著氣,嘗試壓低身體重心,抵禦風雪侵蝕,但毫無用處。已經開始有零落的雪花突
破藍火力量的保護層,往我的身軀飛襲而來
護身黑袍奮勇地與其對抗,但那股冷冽的凍創之感,正快速瀰漫在我的全身上下
那些受困靈魂的哭嚎之聲,愈加高亢與急促,藍色火苗與黑袍雖能擋住暴風雪,卻完全無
法阻止這些聲音進入我的腦海
我從蘇菲亞的面色可以判斷,她的自信心已幾乎喪失殆盡,僅剩驚懼與倉皇,一大部分的
她希望能拋下一切逃離,但昔日死神小姐所擁有的殘存意志,抗拒著逃避的想法,儘管已
經到了最後的困獸之鬥
她正與自己交戰著,如她所言,這是闇域對付入侵者的伎倆
火苗的保護領域愈來愈小,幾乎已經到了貼身的程度,我與蘇菲亞都停止前行,僵持於原
地,因為暴風雪之大已經遠超我們所能忍受的地步。現在即使想後退,恐怕也是為時已晚
到底……該如何是好?這種束手無策的無力之感,未曾發生在我的身上
「等你很久了,莫爾斯……」
這道熟悉的清亮嗓音,讓我瞬間倒抽一口氣,握著鐮刀的手骨微微地發顫
那茂密亮麗的金色短髮,合身的純白短袍,稚嫩的臉龐以及背後那對短小的翅膀,以及那
曾經最吸引我目光的一雙如翡翠般耀眼的綠色眼珠,就跟我記憶中的樣貌一模一樣
儘管這是我日夜所盼望的情景,但此時此刻的我,完全沒有作好心理準備
「怎麼不說話呢,莫爾斯,我以為你會有很多話想跟我說?」
亞伯特蹲在我的面前,棲身於風雪當中,對我微笑著
我發愣地望著他,啞口無語,雙手的顫抖卻未曾停止
如果蘇菲亞所言為真,那眼前的亞伯特就只是個不存在的幻影,但……他的模樣還有聲音
,卻又是那麼的真實,讓我無法忽視
或許我不該與他對話,否則很可能陷入無法自拔的處境,但長久以來,我何嘗不是為了這
一刻而殷切期盼著救贖之機?
恐怕……這才是一直以來讓我能抱持著那殘破信念的唯一動力所在
「我……」
喉頭彷彿鯁住一般,我吃力地張嘴出聲,試圖講出那句我從沒機會說出口的話語
亞伯特仍舊微笑地望著我,似乎在鼓勵著我說下去
「……」
我的雙肩顫抖,呼吸斷續,視野逐漸模糊了起來
鏤空的眼眶所傳來的濕潤之感,讓我感到震驚,當淚珠滾落結滿冰霜的面頰時,我才第一
次發現,自己的情緒能如此毫無保留地展現而出
褪去冷漠的偽裝之後,我也只是一具會流淚的白骨骷髏,在孤寂的氛圍中漂泊著,等待贖
罪與得到諒解的時刻到來
「我……很抱歉……」
終於,我說出了口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內心感到一絲釋然,因為我得到了這個原本不可能會有的機會
然而,在下一秒,我又退回了原點,甚至墮入更深沉的悔恨淵藪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亞伯特沉著臉,語氣漠然,用那雙明亮綠眼凝視著我
我愕然地看向他,雙腳一軟跪入雪地當中,對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呵,不然你期望我回答什麼呢,莫爾斯?」
目睹我的反應,亞伯特面露鄙視,隨即又閃現憂傷之色
「我無法原諒你……讓瑞秋跟凱蒂,遭到那樣的下場……」
他的聲音哽咽著,跟我一樣開始流起淚來
不遠處的風雪中,我再度看見了,那對相擁在一起的母女靈魂,因終於逃離厄運而哭泣著
那對凶惡的魔爪,緊接著對毫無防備的母女襲擊而去
我永遠無法忘記,她們臨死之前,眼神所流露出的恐懼與絕望
「救我……」
凱蒂嗚咽著,而她的頸部立即因扭曲而斷裂,雙眼暴凸而出
「啊啊啊啊啊───!!!」
瑞秋發出歇斯底里的瘋狂叫喊,僅在她的身軀被撕裂成碎片之前
我無法阻止眼前這殘忍殺戮的發生,就如同過去一樣
即使過了如此多年,我仍舊在原地打轉
「我原本以為,我與其他天使不同,能夠用自己的行動,讓他們那種高傲的莫名優越感有
所改變,但……我還是太天真了。」亞伯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神色黯然,「我死了,瑞
秋與凱蒂消失了,而那些天使卻還活得好好的,一如既往。」
他轉過頭來,用冷漠的眼神凝望著我
「你也活得好好的,莫爾斯。」
此時,我終於明白,想要得到他以及瑞秋母女的原諒,只有一種方式
在我身旁的蘇菲亞,似乎也體悟到了這一點
「拉斐爾……真的是你……」她語帶哭腔,淚流滿面,對著眼前的一片虛無之景呢喃道:
「對不起……沒讓你留在我的身邊,都是我的錯……原諒我。」
她懷中水晶球的淡藍色火苗,正迅速地減弱
「總有一天,我會為你復仇……在那之前,先讓我待在這裡陪伴你……」
火苗熄滅
黑暗瞬間籠罩而來,我與蘇菲亞毫無防護地置身於暴風雪的侵襲之下
蘇菲亞蜷縮於地,抱著那顆空蕩蕩的透明水晶球,任憑驟降的暴雪覆蓋於自己的身上,逐
漸隱沒於潔白的雪堆之中
她闔上雙眼,面帶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痛苦
我仍能感受到,亞伯特、瑞秋與凱蒂正注視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期待著什麼
俯身趴臥於雪地,覆蓋在護身黑袍上的積雪愈來愈厚,我漸漸地感覺不到四肢以及軀幹的
存在
暴風雪仍恣意狂舞,迴盪於整座德納利山的眾多靈魂哭嚎之聲依舊強烈
唯獨亞伯特他們的眼神,是如此輕柔,耐心地等待著我的加入
我靜靜地闔上雙眼
很快的……我就能得到寬恕
永遠待在這一塊屬於我們的寧靜之地
……
朝陽的曙光從地平線另一端緩緩升起,晨曦逐漸照亮繁星點綴的夜空
下一趟任務的時間逼近,但我卻不打算太早動身,僅是坐在這棟大樓屋頂的邊緣處,眺望
著遠方
伊芙琳似乎也有同樣的打算,不發一語地坐在我的身旁
不久之前才親眼目睹達米安化為塵煙的瞬間,那衝擊性的畫面仍烙印於我們的腦海當中
(編按:(20)的劇情之後)
不過,真正讓我感到在意的,是伊芙琳在面對達米安之時,向我說出的那一番話
我未曾料想到,這孩子會對我懷有虧欠之感,儘管她與那場悲劇一點關係也沒有
「好久沒有這種嫻靜的氣氛了呢,莫爾斯。」伊芙琳轉頭望向我,露出那迷人的甜美笑容
,「繁忙的工作與任務,簡直快將我們給壓垮。」
我微微點了一下頭,仍沉默不語
「抱歉,那個時候好像說了一些莫名的話,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她俏皮地微吐出
舌,左手握拳輕敲自己的頭部
「……不,謝謝你。」這番道謝是我的肺腑之言,因為也只有她會如此關心我
伊芙琳微笑,重新將視線投往遠方的晨曦
過了好一會兒,她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
「其實,我與你並沒有什麼差別,莫爾斯,我們都擅長於……偽裝自己。」
「……?」
「冷漠、寡言,以及昔日對人類的傲視,這些都只是你的偽裝。」她將右手食指指尖輕劃
過自己的臉龐,「而我的偽裝,就是這張上帝賜與我的開朗笑臉,我們都只是在掩飾著同
一份情感。」
「情感?」我有些疑惑地出聲
「對於每個人類的命運起憐憫之心的情感,因為我們無力改變他們生命尾聲的結局,為了
不影響任務的進行,我們都學會了偽裝自己,只不過用了不同的方式。」她眨了一下那對
明亮的眼眸,接著說道:「我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堅強,相反的,我每次都在壓抑著想嚎啕
大哭的情緒,而我不能這麼作,因為我知道那些人類……需要我的安撫與鼓舞。」
「……」
「也許你覺得,是亞伯特他們的死,才讓你有所轉變,但我從不這麼認為。你只是在作…
…從以前就一直想對那些人類靈魂作出的善舉而已,這才是褪去偽裝後真正的你。」
她清亮的嗓音就像微風中的鳥囀般,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我一直相信著你,莫爾斯,就如同我相信那些存於人性中的光輝一樣,即使面臨絕境與
遭遇生離死別,也不會動搖的那一絲信念。儘管經歷過痛苦,但我相信你永遠都會記得,
自己為何而奮戰。」
「……唔?」
我轉過頭去,與伊芙琳的目光對上,望向她那張洋溢著情感的稚嫩臉蛋
「因為,你是他們的死神先生。」
我猛地睜開雙眼,那股熟悉的椎心刺骨之痛,再度從右手五指的指尖傳來
潰散的精神在一瞬間完全復甦,從手指尖襲來的痛徹心扉之感,讓我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護身黑袍上的積雪正快速消融,灼熱的劇痛取代了原先因冰凍而造成的麻痺,我咬緊牙關
忍受著,吃力地站起身來
亞伯特的幻影瞪大雙眼,用不可置信的神情注視著我
這是我第一次正眼直視他的目光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們
但我想……我必須將你們給放下了
因為在等待我的,不只有你們而已,那些人類的靈魂需要我
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原諒我,有朝一日,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亞伯特的幻影消失了
我的右手指尖燃起五抹淡藍色的火焰,就如同在那座大廈所發生的情景
彷彿在響應著這股力量,蘇菲亞懷中的水晶球再度復燃,竄起比先前更加旺盛的湛藍火光
覆蓋在她身上的積雪瞬間消散,也讓她立即驚醒過來
「這……這是……?」
她撐起上半身,驚愕地望著我的右手骨爪
「我從來沒有機會挽回亞伯特他們,但我還能拯救那些人類的靈魂,這才是我應該做的…
…」
我遙望暴風雪中的山頂,微舉起右手
「因為,我是死神!」
剎那間,我的右掌爆起劇烈的淡藍色火球,包覆住了整支前臂,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驚人威
力,也湧起數倍於之前的撕裂與焚燬之感
但比起悔恨之傷,我已經完全不在意軀體的疼痛
暴風雪瞬間被逼退,身體周圍的保護力量快速擴大,完全隔絕了風雪的襲擾
受到如此暴漲力量的刺激,緊握在左手的鐮刀,此時也終於突破抗性的鎖鏈,恢復了原先
高亢的自我意識。來得正是時候!
「一起上吧,我的戰友!」
鐮刀激昂地快速顫動,響應了我的召喚
我飛身往山頂奔去,如入無人之境,每踏出一步,底下的積雪就消融一大片,或直接昇華
於空中
闇域的範圍正被我不斷地壓縮,直逼至山頂,那個昂首站立的「祂」位置所在
那是一頭體型異常巨大的雄鷹,有著雪白又閃耀光輝的羽毛,一對銳利的鷹眼散發出濃厚
的敵視,羽翼大張,周圍的空間繚繞著風雪與飛石碎冰
這就是這個「闇域」的真面目,而我也終於得到了與祂正面相對的機會
「把那些人類的靈魂全都還來,」我舉起右手燃燒的湛藍烈焰,咬牙說道:「否則我就把
這座山給掀翻過來!」
此語立即激怒了雄鷹,只見祂仰天長嘯,不斷揮舞羽翼,隨即天搖地動,整座山響徹著猛
烈的巨響
一陣大型雪崩從山頂朝我襲擊而來,完全沒有躲避的機會
但我不為所動,即使將玉石俱焚,我也不會後退半步
突然,夜空降下一道如慧星般的耀眼藍光,直接擊中雪崩之勢的正中央,滾雪如同被劈裂
開來般,往左右兩側消逝,瞬間化為無形
彗星落點之處,遍地燃燒著熾熱的藍色火焰,一道人影從火焰當中緩步走出
我愕然地望著對方
那是蘇菲亞的身影
只見她一頭紫色長髮飄逸於風中,面容煥發光采,晶亮的眼眸澄澈生輝,右手握著的水晶
球閃耀著旺盛的藍炎,遠勝過原先的淡藍火苗
此時此刻我終於得以目睹,死神小姐昔日的真正英姿
「趁這個機會,死神先生。」
蘇菲亞的聲調平穩,卻散發懾人氣勢
我回過神來,發現闇域在這時露出了極大的破綻
縱身飛臨山頂之後,我揮出右手骨爪,刺穿雄鷹的頸部,熾熱藍焰立即燃遍祂的全身上下
雄鷹高聲怒嘯,死命地掙扎著,但我同樣也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因為這副身軀已逐漸支撐
不了如此兇猛的力量
鐮刀高速地迴旋揮舞,加入了戰局,從側邊不斷劈砍著雄鷹的軀體,濺灑出雪花與碎羽
這是意志的拼搏,也是一場消耗戰,直到有一方倒下為止
「把那些人類的靈魂……全都還來!」我用粗啞的嗓音怒喝,用最大的力氣扣緊祂的喉部
山頂再度發生劇烈的晃震,雄鷹的身體開始崩解,藍色烈焰燃盡了祂每一吋的羽毛與肌膚
,如同融雪般迅速消逝,最終散逸於空中,不留一絲痕跡
暴風雪逐漸止息,彌漫於山頭的濃霧,也緩緩地轉為淡薄而散去,視野再度恢復清晰
熾熱的藍火熄滅,我兩眼一沉,身體如失去氣息的空殼一般,後仰向下墜落
「幹得好,莫爾斯!」
在我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亞伯特的嗓音迴響於我的耳畔
「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死神先生?」
一絲絲模糊的雜音,在我的腦海中打轉,過了好一會兒才拼湊成這段較為清楚的句子
我微睜雙眼,渾身籠罩於體力透支的極度疲憊感,陽光有些刺眼,讓我的視線一時無法恢
復清晰
不久,浮現在我眼前的,是蘇菲亞那張美麗的面容。她的樣貌一掃陰霾,仍維持著擊潰雪
崩時的那陣英姿煥發,眼眸閃亮著動人的光輝
「太好了,我原本擔心你會就此一覺不醒……」她鬆了一口氣似地說道
腦中思緒仍有些混亂,我努力地嘗試整理出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此時我正躺臥於原先的廢棄營帳的地板上,想必是蘇菲亞將昏迷的我給帶了回來
右臂骨的疼痛隨即引起了我的注意,放眼望去,只見小手臂骨以下已被燃燒殆盡,僅在肘
部有著焦黑的斷肢殘跡
「我很驚訝,死神先生,你的身上竟然也有跟拉斐爾的火焰一樣的力量……」她用手輕撫
著我右臂骨的斷裂處,「而且竟然是直接寄宿於你的身體當中,這似乎是你之前提到的,
那名叫亞伯特的年幼天使所為?」
「……」
我吃力地支撐起身體,張嘴斷續地吐露出了幾個字詞
「人類……靈魂……」
比起藍火焰的力量之謎,那些受困闇域的人類靈魂下落才是我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噓……不用勉強自己說話,死神先生。」蘇菲亞攙扶起我,柔聲說道:「走吧,他們正
等著我們呢!」
緩步出營帳之外,眼前的景象給予了我解答
將近一百個人類的靈魂,在遼闊的雪地上徘徊與等待著,他們都是昔日因山難而死之人,
大多已不成人形,此時猶如大夢初醒般,茫然地環顧四周。其中也包含了這一次登山遇害
的弗蘭基、貝絲、比爾與內森
原先那不絕於耳的靈魂哀嚎之聲,已經完全平息了下來
天空晴朗無雲,從這裡就能直接眺望德納利山的山峰之頂,受到闇域囚禁的眾多靈魂,見
到了久違的陽光,一個個展露出了疲憊的笑容
「闇域沉寂了,陽光第一次能夠照耀此地,我在整座山間來回搜索,將這些脫離束縛的迷
失靈魂們,全都集中到了這裡。」蘇菲亞望向我,微笑地說:「我們成功了,死神先生,
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
我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此刻的心情,看到這些靈魂重獲自由之後,全都出現在自己眼前的
情景,是我此生見過最為壯麗的一幕
握在左手的鐮刀,發出陣陣劃破空氣的音頻,那是屬於它的表達喜悅之聲
我看著自己焦黑的右臂斷肢,腦中浮現的是伊芙琳與亞伯特那兩張稚嫩的小臉蛋
「不,這一切……都是那兩個孩子的功勞……」
「我當時年紀還小,只是想親眼看看那結冰的湖面,儘管那是父母嚴令禁止靠近的危險區
域,但我還是偷偷跑去了。更糟的是,我沒有阻止我的妹妹潔西卡跟在自己身後……」貝
絲閉上雙眼,陳述著自己的過往,「意外發生之時,我完全反應不及,逃上岸後才發現,
潔西卡跌進了破碎的冰面之下。我的父母永遠也回不去過往的快樂,我也沒有原諒過自己
……攀越群山,能讓我短暫忘卻悔恨的記憶,但我終究只是在逃避而已……」
「卡洛斯……我出生入死的戰友,即使在最危急的時刻,他也沒有丟下我逃離,但我卻成
為了他的累贅。當他拖行著負傷的我後撤時,敵人的子彈貫穿了他的額頭……」比爾面露
憂傷地說:「我無時無刻都希望著,死在那片沙漠的是我,而不是卡洛斯……」
「在我任職這份工作之後,歷經數次命懸一線的時刻,我早就有心理準備,遲早會將自己
的生命,奉獻給這座美麗的山。儘管我沒料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內森長吁一
口氣,凝視著不遠處那正與父親相擁在一起的弗蘭基,「至少那孩子……終於抵達了他所
殷切期盼的終點。」
除了他們之外,其他靈魂也都開口述說著往日的回憶,整趟引導路途上的傾訴之聲沒有停
下來過
我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聆聽著
蘇菲亞跟隨在隊伍之後,與我共同保護著這些靈魂的安全,我相信沒有任何惡靈膽敢招惹
浴火重生的死神小姐
當我們抵達天堂的歸屬之地後,靈魂依序踏過那扇老舊的木門,迎向那本屬於他們的寧靜
。木門另一端有好幾個天使正探頭張望,面露好奇與驚訝,也許他們已經聽聞風聲,得知
這些靈魂都是從闇域被解救出來的
最後一道靈魂踏過門檻,老舊的門扉開始緩緩地闔上
「你願意回來嗎,死神小姐?」我的嗓音雖然羸弱,但氣息已回穩不少,「他們一定……
會很歡迎你。」
蘇菲亞沉默了一陣,隨後苦笑地說:「抱歉,我不會再為計畫派天使付出任何心力,這是
他們對拉斐爾的虧欠。而且……」
她轉頭看向我,嘴角上揚
「現在的你,才是那些人類最需要的死神先生。」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這是她作出的選擇,我必須尊重她的決定
「那麼今後……打算何去何從呢?」我換了個話題
蘇菲亞思考了一會兒,從口袋中再度取出了那一顆水晶球
那抹湛藍的火苗,正在球體中央迴旋與竄動,看起來相當有活力
「當拉斐爾的火焰復燃之時,我似乎感受到了他想傳遞給我的訊息。這股強大力量的來源
,是奠基於悔恨的記憶,但也許最重要的,是放下悔恨後願意做出的改變之舉,而非執著
於過往……」
「……」
「我想,拉斐爾那時之所以要來見我最後一面,也是想告訴我,他從不希望我為他復仇,
而是希望我能繼續當好那個善待與保護人類的死神小姐。過了幾十年,我才終於體悟到了
這一點……」
蘇菲亞望著水晶球,柔聲問道
「我說得沒錯吧,拉斐爾?」
水晶球內的淡藍火苗瞬間又旺盛燃起與閃爍,彷彿在回答著她的問話
「我想人類世界當中,一定會有我與拉斐爾的容身之處,我也能用自己的方式繼續守護人
類。」她抬起頭來望向我,嫣然一笑,「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人類。」
我又微點了一下頭,已經完全不需要再為她擔心
因為,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目標與新的期望
「那麼,後會有期了,死神先生。」
「我的名字是……莫爾斯。」
繼伊芙琳之後,這是我第一次對他人這樣介紹自己
蘇菲亞微微一愣,隨後又恢復笑意,將雙手環過我的後背,輕輕地擁抱住了我
「再見,莫爾斯,我的名字是蘇菲亞。」
我目送著蘇菲亞離去的背影。從那之後,我沒有再見到過她
我相信,她與拉斐爾正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角落,好好地過著生活
也許有一天,我也能在某個地方,覓得屬於自己的寧靜之地
德納利山的基地營,救難行動正迅速地籌備與進行著
第三營地的巡山員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倖存者潘恩‧柯林斯,立即將他送往山下進行醫療救
助,其餘的救難隊伍,也都抵達第三營地,準備繼續往高處移動
暴風雪阻撓著救援任務的進行,強勁的風勢與頂峰附近的大型雪崩,讓救難人員不敢冒然
驟進。有目擊者稱走在漆黑一片的雪地山路上之時,看到遠方風雪中有兩顆明亮的藍色光
點飛舞著,但他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畢竟在山上總是會遭遇許多難以解釋的現象
然而,當風雪停止後,一切突然都進展得非常順利
救難者很快就在大斜壁與山稜線上發現了弗蘭基、貝絲、比爾與內森等人的屍體,並繼續
往深處推進,由於氣候與冰質的異常穩定,讓他們能搜索到過往未曾能夠靠近的區域
那些長年冰封於德納利山上的殉難者遺骨,一具一具地被往山下運送。這是山難救援史上
的一頁創舉,也吸引大批新聞媒體的關注
當接受訪問之時,不少救援人員都異口同聲地表示
「這座山,從來沒有如此寧靜過。」
三天之後,潘恩在普洛維頓醫院的病床上甦醒過來。很幸運地,除了一些凍傷的組織,與
大腿傷口仍待痊癒以外,他的生命安全並無大礙
當潘恩睜開眼來之時,第一個看到的景象是黛西那張憔悴與憂慮的面容,鬢髮不知何時多
了好幾縷白絲,臉上的皺紋與風霜也比過往更加明顯
他第一次感受到,母親已經老了
黛西驚喜地呼喚著護理師與醫師前來,並緊擁住潘恩,泣不成聲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我的孩子……」
潘恩的嘴囁嚅著,此時的他還沒有力氣能夠說話
(媽……我很抱歉……)
未來的日子,他還有很多機會能說出這句話
他絕對不會再讓自己後悔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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