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不睡房間,跑去躺客廳的大沙發,片魚刀放在沙發與地板的空隙中,這樣大門
一有動靜我就可以馬上拿起刀來防衛。
我雖然因為太累而沒有怕得睡不著,卻也沒睡得好,可能也是因為我開著客廳的燈吧
,總是睡沒多久就突然驚醒,確定屋內只有我一人之後又不知不覺睡著。
可是這不是鬼屋試膽大會,就算到了早上,我的恐懼警報依然無法解除。
在等吐司烤好的時候,我喝著黑咖啡,盯著房子內側黑色的鋁門。
那個人一定找得到我的機車,大不了我待會兒打電話叫計程車上班,但這扇鋁門和外
面的不鏽鋼門才是難題。我不知道我要怎麼走出去。萬一那個人真的在樓梯間等我怎麼辦
?解剖過幾具被陌生人或鄰居在樓梯間強暴殺害的屍體,我實在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
如果不能走到樓下,就算叫車也沒用。
我持續盯著門,食不知味地吃完一片烤吐司,喝完咖啡,下定決心。
這種時候,只能打給主管了,不然再拖下去就要遲到了啊!
我撥電話給楊朝安,他很驚訝我一早打給他,聽完我的害怕之後,他叫我把信和照片
收好帶著,他會來載我。
我捏著照片的角,心情比撿起一條流出糞便的斷裂腸子還嫌惡,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和
那張信放回信封裡。
一會兒樓下的電鈴響了,有攝影畫面的對講機上只看得到下巴到胸口的部分,這高度
的設計真差,不過楊朝安向對講機彎腰說「我到了」的時候照到了他的臉。
我按下開門鈕,沒多久換大門的門鈴響了,安靜空間中突如其來的清脆叮咚聲嚇了我
一跳,我戰戰兢兢地從貓眼看出去,從沒想過透過不鏽鋼門的條狀間隙看到楊朝安站在外
面,會讓我這麼安心。
「沒人。」楊朝安也一直看著樓梯,「快出來。」
我抱著總是隨身攜帶的包包,像小偷似地快速閃出門外,把兩道門都鎖好,才跟著楊
朝安下樓。
楊朝安開車的時候喃喃道:「真是無奇不有。妳居然會遇上跟蹤狂?」
「我也不想啊。」我悶悶地回。
「信和照片帶了嗎?」
「帶了。」
「我們先去辦公室,我事情很多沒辦法陪妳報案,妳今天有空的時候就去報。」
「可是……聽說警方不是通常都不管這種騷擾信,要等到有事發生才會受理嗎?」
「拜託,我們跟警方又不是不熟,關係就是要這種時候用啊!」他說得振振有詞。
靠關係喔……我想起法庭上的簡檢察官。如果真的是因為人情,他當時應該很無奈吧
,工作都堆到天邊了,還得特地處理那種鳥事。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看來不得不向警方攀人情了。
然而進了辦公室,待處理的事和新送來的案件忙得我焦頭爛額,連午餐都沒時間管,
當然也忘了報案這檔事。
桌上的電話鈴鈴鈴響起,會打分機的都是認識的單位,我自然地接起來「喂?」一聲
,話筒卻沒有傳出聲音。
「喂?請問哪位?」我一邊問,手仍一邊翻著文件,心想該不會是地檢署打來催報告
吧?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不,我好像聽到像呼吸的聲音。我不由得停下手的動作,
仔細聽著。
「白法醫……宜臻,我可以叫妳宜臻嗎?早上的男人,是男朋友嗎?妳為什麼不騎車
?為什麼要他載?我在等妳。」
對方的呼吸聲變得更明顯,聲音聽起來也有些亢奮。
我宛如凍結了一般,全身發冷,問了一個蠢問題:「你是誰?」
對方沒有理我的問題,逕自道:「為什麼來車站的不是妳?妳害怕嗎?不對,妳不會
害怕。那為什麼?我一直在那裡等妳耶!」
他最後的激動語氣讓我怕得反射性掛電話,我掛得很用力,聲音大到辦公室裡的人都
望向我。
「怎麼了?」另一位資深法醫張延昌問。
我低頭雙手按住額頭粗喘著氣,然後手往上把頭髮往後撥,回想那個變態最後的問題
。
為什麼他以為我會去車站?我為什麼非得去車站……
「車站……」緊張得縮起來的咽喉讓我幾乎發不出聲音,我乾咳兩聲,重新問道:「
車站、有案子嗎?」
「嗯。」楊組長也看著我,「有人在男廁發現遊民被刺殺,我叫亦祥去看了。」
車站有命案。
那個人以為去勘查的會是我。
這讓我更害怕,無法不去聯想,是那個人殺了遊民……
「妳的臉色很差,還好嗎?」連陳安琪都開金口問我,可見我看起來應該真的很糟。
「剛才的電話……」我努力維持冷靜的語調,「是那個人打來的。」
「誰?」
張延昌剛發出疑問,楊朝安就倏地站起來,「妳還沒去報警?」
「我想說……等事情弄完……」
「事情弄不完的,現在就去!我幫妳叫車!」
楊朝安拿起電話叫計程車,再打給警衛要他看著我安全上車,然後催促我快走。
我坐在分局員警辦公桌旁的椅子上,眼前的制服員警大哥王卓鈞看了那五張照片,又
看了那張白紙寫的信,為難地道:「白法醫,照片都是在公開場所,拍的也不是隱私部位
,其實不犯法。這信看起來也只像是崇拜者而已……」
聽他那麼說,我心想九成機率是成不了案,員警大哥頂多在工作日誌上寫個記錄。只
能嘆道:「話是這麼說,可是被陌生人偷偷跟著還拍照,就是很噁心,而且也不知道他會
不會偷偷跑進公寓裡做什麼事,我今天差點連出門都不敢。」
「也許他只是想認識妳,只是不知道這種方法讓人反感。」王警員拿那張白紙信給我
看,「妳看,他還說要向妳學習。應該只是普通的崇拜者啦。」
我看著寫在薄白紙上的原子筆跡,心裡也開始懷疑是否我反應過度,太小題大作──
不對!
「不,他不是單純的崇拜者!他剛才打電話到所裡……他知道我早上請我們組長去接
我……」我想起來這裡之前接到的那通電話,一陣寒意又竄到背上,「還問為什麼去車站
的不是我,他一直在等我!」
王卓鈞聽不懂,問道:「為什麼他認為妳會去車站?今天是上班日。」
「車站有一件命案,遊民的命案!他以為我會去看……」雖然我沒證據,但為了讓員
警大哥感覺到事態嚴重,我還是說了,「說不定人是他殺的,為了再看到我,或是……再
拍我在現場驗屍的照片。」
王卓鈞的眼神移到桌上那三張河邊的照片,再移回來看我,「車站有命案?」
我點頭。車站不是這裡的轄區,他不知道很正常。
「那為什麼不是妳去看?」
「組長分配的,我哪知道?」我想到一個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在男廁?」
「那就可能是巧合,只是剛好有遊民在廁所起衝突被刺死,不見得是衝著妳來的。」
王警員笑道:「不然他怎麼會讓事情發生在男廁?」
說不定他蠢,沒想到,或者怕進女廁會被當變態──雖然本來就是變態。這些想法我
都沒說出來,因為王警員一直給我一種感覺,好像我太大驚小怪,想太多。
我沉默不語,王卓鈞又看了看桌上那些東西,道:「不然這樣,我請鑑識小組幫妳採
上面的指紋。妳如果怕他在外面站崗,我們開警車送妳上下班,怎麼樣?」
雖然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說笑的成份,但我管他是不是開玩笑,既然他都自己提出來
了,當然不能辜負他的好意啊!
「不好意思,那我上下班就麻煩你們了。」我厚著臉皮接受他的提議,然後想起今晚
我和張欣瑜還有約,於是補充道:「不過今天晚上不用,我和張欣瑜張刑警有約。」
為了在比對指紋時排除我的指紋,我蓋了一組指紋留底。就算採了指紋也得送去鑑識
中心比對,所以急不得,現下我只能回去繼續上班。
搭計程車回辦公室,我拋開在警局被當成大驚小怪的不愉快心情埋頭工作,一會兒後
桌上的電話又忽然響起來,我嚇得愣住了不敢接,鈴聲響了三聲,張延昌幫我代接,然後
對我道:「分局找妳。」
我鬆一口氣接起電話,心裡疑惑著會是什麼事,總不可能指紋比對這麼快就有結果吧
?
「白法醫,」是王卓鈞的聲音,「妳看信的時候,有用整個手掌壓上去嗎?」
被他一問,我一下子想不起來當時是什麼狀況,我用左手拿起一張桌上的單子,看著
自己的手,「沒有吧?我應該只用手指拿。一般人不都是那樣的嗎?」
「就是啊,我們還在想妳為什麼沒事要在那張紙上蓋手印。」
「什麼意思?」
「就是刷那個粉之後,紙上有一個很清晰的手掌印,五根手指加手掌,左手的。」
「掌……印?」我一頭霧水。
「如果不是妳,那就是寫信的人啦。比我的手掌小很多,如果是男的,個頭應該不高
,可能不到一七○。妳最近注意看看附近有沒有常常出現矮個子的男人。」
我道謝後掛了電話,心裡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犯人幹嘛在紙上蓋掌印?當浮水印用
嗎?而且如果不採指紋,根本沒人看得出來那裡有個掌印。
左手掌的掌印……到底有什麼意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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