Ж
牠終於被封印了,但隨之而來的是背叛。
「胭脂主,您能賜我孩子嗎?一個男孩。」女孩又失去了一切。
「我能奴役蒼生使陰盛陽衰;讓天地逆轉、山河變色;給垂死之人續命、助亡者重返
陽世,但無法賜妳孩子。新生命無比珍貴,妳為何想要孩子?」。
原來祂也有做不到的事。
「沒有子嗣無法進入家祠,曾存在的一切都會消失,遑論自由。」
「那妳需要的是供奉,不是孩子。」
「供奉?對呀是供奉……」
如被供奉必定受重視、必然充滿榮耀;被供奉則所有供奉者都任我差遣、聽我號令;
被供奉就沒任何人可囚禁我,就自由了。
女孩頓悟了。多一分供奉,就少一分威脅己身自由者,她開始追求無窮無盡供奉,甚
至胭脂主都要臣服之。
最後,女孩建起一無限自由之地,稱之樂園。
Ж
送子觀音堂,腥味瀰漫。
血姬,萬鬼群首領,令人聞之色變的魔頭。
鄭瀲半張臉一片溼漉赭紅,津津有味埋首二姨腹腔「窸窣」吸吮個不停,鄭海納悲憤
但只能冷觀這一切--這明顯是圈套,攻上去就成餌食。
頂尖修者鬥法一躁進就會全盤皆輸。
「我是鄭家永遠不願承認的瘡疤。」血姬舔拭指縫熱血,陰側側笑道:「鄭家、上人
跟大飛都是1928年的英雄,血姬是天上掉下來的魔頭。」
血姬封印是如何解開?她應該由滅赤上人嚴加看守。
她跟鄭家是甚麼關係?鄭湧泉根本沒女兒名為鄭瀲。
一連串疑問在心頭,雖無解但鄭海納沒自亂陣腳--她是誰都無妨,他要在這裡阻止
她,並保護自己珍視的人。
「咚」悶聲響起,二姨鮮血乾涸重重倒下,死前雙眼依然歹毒瞪著鄭海納,像一切都
是他害的。盧燕燕一輩子都供奉著家族關押自身之牢籠,從沒逃出。
--供奉者註定是不自由的嗎?
剎那,鄭海納甩動筆墨先發制人。
畫龍咒‧饕餮
人面羊身異獸破空而出,觀音堂背臨江水位於大殿最角落,饕餮血盆大口朝血姬衝咬
;堂後由蛟龍伏擊封死敵手甕中捉鱉,鄭海納一出手即展現頂級繪師水準,尋常妖魔遇著
非死即傷。
不過血姬非尋常妖魔。
前有巨嘴異獸、後是凶猛龍蛇,她卻微笑杵在原地如變回觀音像般一動也不動,饕餮
一口將之攔腰咬斷,但詭異的是血姬下半身卻直挺挺站著;更詭異的是沒任何一滴鮮血或
五臟六腑噴出,僅烏溜溜墨水如井噴。
鄭海納1.5秒後才察覺中計,未料鄭瀲出此奇咒。
畫龍秘咒.擬
電光火石一瞬,他頭也沒回畫出龜型靈獸護住背部,充當盾牌的贔屭轉眼遭連串猛擊
,六隻金毛狻狔像砲彈連番炸上,血姬竟神不知鬼不覺在其身後「格格格」媚笑--鄭海
納當機立斷破窗跳回角蛟身上迴避。
她簡直像在玩弄小寵物一樣。
古今畫龍咒追求不過三點:精、穩、狠。精準的極致即是「擬」,用偽畫模仿他者達
到混淆視聽,但實際上繪師很難在分秒必爭的鬥法中,去雕出細緻到讓人產生錯覺的墨繪
,擬遂逐漸成為一種炫技。
但血姬卻將之完美融入實戰。完美到騙過另一頂級繪師,讓其先手盡失。
——百年來將擬發揮到極者致屬鄭澤生,其繪頑皮豹布偶裝,收放自如宛若真身,甚
至在生死關頭的「紅色星期六」還能藉此咒逃出生天,堪稱一絕。
第一回交手後鄭海納清楚:面對這女魔頭一不小心即會斃命當場。
「你有沒有受傷?」甫踏蛟龍,鄭海納與李子喬同時問。
「沒事,妳也會沒事。」鄭海納信誓旦旦,想起14歲在防空洞的自己。李子喬眼中布
滿擔憂,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隨即點點頭躲到贔屭大龜盾後。
「小心一點。」
這樣就夠了。
轉頭重新面對敵人,血姬仍挺立觀音堂內沒趁勝追擊,其逼人的戾氣光直視就要鼓起
勇氣,她施展畫龍咒只要動動手指,已無需紙硯筆墨。
--傳說反璞歸真之境界,一根指頭信手拈來就能龍飛九天。
「三太太在那嗎?妳的血很甜再讓我嚐嚐好嗎?」血姬露出微笑,嘴角裂到耳根,如
荊棘的舌上下甩動駭人至極,「跟二太太不同,妳從不跟我祈求孩子,而是希冀得到自由
跟喜歡的人遠走高飛,跟我年輕時一樣,妳真有趣!」
鄭海納心頭一陣暖,但想到他倆的未來又酸楚不已。
忽地,血姬雙手握拳亂舞起來,像想到甚麼興奮地無法自拔之事。
「對了,鄭江凝當年負傷的下身可不止雙腿喔,30年生不出第二個兒子是誰的問題呀
?」血姬修長的指頭嫵媚地遊走在雙腿間,挑逗似地舔舔上唇嘆:「但我想一定也沒人告
訴你吧,你阿母、二姨還有三姨跟我當年一樣、一個下賤的可憐樣。」
「閉嘴妳這妖孽!」他不許別人汙辱他的家族。
「今夕是何夕?你看看1959年的鄭家女人與1859年有何不同?」
鄭海納調勻呼吸後再次揮毫。
一口氣一決勝負!
兩名繪師同時使出秘咒,鄭海納搶得先機,蛟龍「轟」一下用獨角撞入觀音堂內,轉
眼間龍背上密密麻麻的狻狔、狴犴、饕餮、囚牛、蒲牢如浪花湧現群起朝敵人張牙舞爪殺
去。血姬依然分紋不動。
畫龍秘咒‧龍生九子
「蠢蛋。」血姬忍俊不住,沾血食指用肉眼無法跟上的速度舞起。
鄭瀲看狻狔咬來就跟著畫狻狔;瞧見狴犴揮爪就喚出狴犴;閃過嘴啣利劍的睚眥隨即
還一柄睚眥,每一秒她都後來居上成功反擊,每一頭龍子足足是對方兩倍大,每一次撲殺
的速度都快上零點幾秒。鄭海納靈獸一點便宜都佔不到。
精、穩、狠全盤皆輸。
年輕繪師的龍子在「唰唰唰」聲此起彼落下一一遭殲滅。
潑墨滿堂,血姬仍站在原地微笑,連半步都沒移動過。
「怎麼可能……」鄭海納震驚無比,絕技使出卻連她衣角都沾不到,鮮血自鎖骨流出
濕透上身,隨之一陣暈眩襲來讓他一個踉蹌差點跌下蛟龍。
就這一閃神,一柄嘴啣短劍的睚眥狙擊穿透贔屭防禦空隙。
不偏不倚,唯一空隙。
「子喬!」鄭海納悲吼。短劍深深沒入李子喬腹部。
不要、不要……
「別怕,我馬上送妳去醫院,沒事的。」短劍刺得極深,幾乎從後腰洞出。
「你受傷了。」子喬疼痛難耐,反關心起他鎖骨傷口,像自己下腹的血是畫出來的。
鄭海納心慌意亂將之護在身後,痛恨自己大意。
拜託不要……
「妳會沒事、不會有事的……」他急哭了。鄭海納這一生僅兩次因心慌而流淚,一次
是李子喬,另一次是鄭澤生。
說好不會讓她受任何一點傷,為甚麼又慢了一步?
血姬被龍子們包圍如一位慈愛的母親,柔聲訴說:「再告訴你第三件事吧,入血為墨
能增幅咒力,但一個人的血量有限,該怎麼辦呢?」
鄭瀲飲盡天下血,因此同樣咒術會比鄭海納使起來還強橫許多。
「你這麼聰明知道該怎麼做吧?」
--供奉這種東西去搶不就行了,幹嘛乖乖奉獻自己?
這魔頭修為深不可測,如今日能活下是老天保佑。握筆的指頭打起顫,鄭海納第一次
怕輸,第一次失去希望,對手卻顯得雲淡風輕。
不管如何要先救子喬。
鄭海納「啊」大喝一聲,用手硬生生將鎖骨裂口扯開,鮮血湧出一部分流淌入江水、
另一部分如熱蒸氣上升。
「阿海不要!」面色刷白的李子喬顫聲喊著,但鄭海納充耳不聞。
這一刻他豁出去了。
畫龍秘咒‧殷殷夜雨
畫龍秘咒‧蛟虯雙行
霎時紅光撲天,血雨陣陣,纏繞風雨的赤色虯龍突「咚」一下撞毀觀音堂,緊接角蛟
「唰」地掀起滔天巨浪沖刷而上,虯蛟二獸甩動自身如一雙巨掌交纏往血姬狠狠擰上,力
求將對手碎屍萬段。
波濤洶湧,大龍王殿轉眼屋倒牆傾,鄭海納完全不顧後果。
漫天紅雨,鄭海納只盼能逃出生天,再遲可能會遺憾終身。
倆人趁乘另一尾蛟渡水逃離,後頭江上一片混亂,血姬再厲害也免不了一陣激烈纏鬥
……
「別怕醫生馬上就來了。」緊握她冷冰冰的手像拼命抓住不斷流逝的生命。
別怕、別怕.......
「長輩講話時要看著她,鄭家規矩沒教你嗎?」明明距離百尺,但每一個字都讓他聽
得清清楚楚。驚駭回首,鄭海納背上冷汗涔涔。
夢寐以求的景像倏忽躍然眼前。
鄭瀲站在水面上狂嘯,以指為筆、御血為墨,朝思暮想的「真龍咒印‧解」赫然一一
浮現,江水以她為中心快速拔起成一巨大水龍捲,水龍捲往天空旋轉衝上,轉眼天水連為
一線,蒼天被鑽開一漆黑大洞。
天搖地動,龍吟響徹雲霄。
Ж
近在咫尺,老僧目睹一切。
一條渾身烏黑的巨龍霸道地從天而降。祂雙眼呈深暗紅,龍牙鋒銳異常還有一條腥臭
無比的舌頭,凶惡之貌似乎恨不得立刻淹盡天下人、浸沒天下事。
這是孽龍--傳說興水為害、作惡造孽之龍。
30年前孽龍由他降伏,如今卻又由他間接喚出,老僧感慨萬千。
滅赤上人苦修禁咒,因金翅大鵬鳥以龍為食,是克制血姬唯一方法。如無大鵬鳥則「
血繪孽龍」所向披靡,其呼風喚雨無一處非人間煉獄。
但老僧不滿足,因為他也有一個神諭。
「控血姬者控天下」大飛預言是一生指引,老僧不斷嘗試將血姬收歸己有,而此時已
成功一半,但孽龍再現百姓必然又要受苦。
要放棄嗎?
先摧毀由賴明月領軍的留守部隊,那赤潮會永無寧日;再者,孽龍如能擊殺火車上的
北返部隊必重創華家,政府信心會大受動搖;退一步來看就算失敗,血姬、禁咒與孽龍也
全是從大龍王殿出來的,要究責也輪不到佛門。
最後雪中送炭,把蘊藏已久的「秘密部隊」亮出,佛門必然重掌陰陽界--有鄭家當
擋箭牌,進可攻、退可守,天賜良機,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對不起了一直都被蒙在鼓裡的小江。
對不起了沿岸將被惡水吞沒的百姓。
對不起。
一切都在算計之內,直到老僧發現鄭瀲根本不受控制。她對華家毫無興趣,反一心一
意傷害鄭家後代。
遠方,華烜騰於東方一站指揮撤離。
「那是甚麼鬼玩意?」
第一個發現異狀的是第一大隊副隊岳烽止,他是軍中有名的「千里眼」,總是護衛政
要時站哨的首選。
傾盆大雨中,隱約可見一尾橫亙在天空與江上的漆黑巨龍,若頂天之柱浩瀚無比,士
兵們畏懼地交頭接耳,深怕長官一聲令下得回去與之作戰。
華烜騰沒被嚇到,反忍不住笑了。
這下子好了,不需要任何栽贓告發或欲加之罪,他們就自掘墳墓,橫看豎看巨龍必然
出自鄭家,鐵定會波及留守軍,可能還有不少死老百姓將倒楣喪命,這足以槍斃姓鄭全家
大小了。
鄭海納與鄭江凝已同死人。
情勢逆轉,一切都回到他掌控,直到華烜騰發現巫王沒在部隊裡。
更遠方,供奉主在病房內禱告。
凝望窗外天邊那曾讓他苦難當的孽龍,鄭江凝忍不住打起哆嗦。
畫龍禁咒‧孽龍啖蒼生
父輩曾再三警告:鄭瀲是極端災禍,是老天爺懲罰鄭家的魔星。終究,起厝動千工,
拆厝一陣風。鄭家這次真的完了。
如三百年家業真斷在我鄭江凝手上,何來顏面對祖上英靈?
鄭家能撐過這一次危機要他做甚麼都行,但,一代供奉主此時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只能趴在床上不斷低喃。下身似乎清楚記得三十年前的疼痛。
「神諭說過的、說過的……」他不斷向祖上與青龍禱告--鄭海納已坐上火車離開東
方,乖乖去跟林家提親了。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呀。
鄭江凝在病床上聲淚俱下,直到雨停。
Ж
惡水氾濫,無一處倖免。
孽龍橫空降世,蛟龍與赤虯被巨大龍爪輕易箝起,像玩弄兩條可憐蚯蚓的大公雞,不
斷扭動抵抗嘶咬但徒勞無功,一下就被拉往空中「剝剝」兩聲成了墨汁灰飛煙滅。
雨染黑了。
滂沱黑雨打落在鄭海納背上,他用身子護住奄奄一息的子喬,手中不斷血繪「真龍咒
印」試圖抵抗,但甚麼都沒喚出、甚麼都沒發生、甚麼希望都沒了,只能眼睜睜看孽龍碾
壓而來,像看蟲子般蔑視自己。
蔑視曾被稱為百年天才的自己。
「告訴你最後一件事,龍是愛慕虛榮的神獸,『自願供奉之血』會比掠奪或剽竊更有
效,尤其是真龍,是不是非常難達成呢?我年輕時也是這麼想。」
龍自古以來都喝血,不管哪一種龍、哪一種血。
白袍血姬以睥睨天下之姿站於龍首上,觀者還以為菩薩顯靈。駕孽龍、操雨水、引洪
災、降大旱,鄭瀲乃19世紀末至今最接近封神的魔頭。
1959年夏日,騎龍觀音現世。
「不久我豁然開朗,只要先用暴力使人恐懼,套上韁繩讓人墮為畜生,日復一日,畜
生的子孫就會被父母摀住眼睛與耳朵,看不到也聽不著,連被要求供奉的是神明還是妖魔
都不清楚、也不准問,小朋友反會心甘情願大聲說:『我願意供奉,我想進入樂園』,你
說簡不簡單?龍不就因此誕生了!」
祂說:想建立一個樂園。
祂還說:只要供奉,大家都能當朋友。
村民們鼓掌稱是。
祂最後說:朋友都能進入樂園。
孩童們都相信村子會成為樂園。
自古以來,供奉總伴隨恩庇,被供奉者較自由,但恩庇卻要承載責任。
--成為強壯男人有抵抗外敵的責任、成為族長有照顧家族的責任、成為鬼之領袖有
肩負群鬼生存的責任,責任總帶來不自由。
鄭瀲這一輩子不斷試圖將「恩庇」壓縮到最低限度,來索取極大化供奉給予的自由,
史稱獅駝嶺統治模式。
供奉者注定不自由。
吼哞-
騎龍觀音瘋狂大笑,紫黑鱗龍爪罩頂,揮下可輕易撕裂鄭海納與李子喬。
鄭海納萬念俱灰。自己如一隻井底蛙可笑至極;連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可笑至極;
說好不會讓她受任何一點傷,可笑至極。
「都完了。」鄭海納頹然跪在女孩旁無聲流淚。希冀最後能一塊上路。
「怎麼會完呢……明明還有事可以做。」子喬溫柔地抹去鄭海納眼淚,下一秒鐘她狠
狠握住短劍劍柄,毫不猶豫將之橫切。
「不要!」鄭海納大慟,死死抓住子喬的手但為時已晚,刀鋒爽快割開她柔弱的腹部
,熱燙燙的血刺痛了男孩的雙手與臉龐。
鮮血四濺。
「你以前說龍都是喝血的,是真的吧?」李子喬看著染成一片殷紅的下腹,口中湧出濃稠
血泡,虛弱笑道:「這樣就兩不相欠,或許這樣下一輩子就可以重新認識,或許就可以在
一起了……」
「為甚麼?」深深將子喬擁入懷中,鄭海納恍若失魂不斷問著「為甚麼」。
為甚麼?為甚麼人可以為了別人犧牲自己?
「因為自由呀,我…我這一輩子短短二十六年……都走在別人決定的路上,最後,至
少為了喜歡的人可以自己做一次決定……」李子喬嫣然一笑。
笑得灑脫。
自由不僅是受奉者的權利。
「你一定比我自由,別被幻想給綁住,做自己,你是能『喚龍』的鄭海納,無可取代
、獨一無二……」鮮血像懂主人的願望,快速往狼毫毛筆上流去。
血餵飽了沉睡的龍。
「去呀,讓那女妖看看我們的龍……」
男孩放棄找不到詞彙的雙唇,吻上女孩。
狼毫筆若有生命,飢渴地大口飲下子喬的血,她渾身發抖,在還沒感受愛人溫度之時
便已嚥氣,屍首不斷萎縮,轉眼已成毫無生氣的乾屍如死去上百年,但在鄭海納眼中她依
然是那個他喜歡的女孩。
直到永遠。
「唷,可憐的三太太為你奉出鮮血呀,真令人意外!」矗立龍首的血姬用食指戳戳惡
毒的臉頰,猙獰笑道:「這樣子,你應該就不會送掉小命了。」
轟隆轟隆
如蛛網的青色閃電奔馳天空,連續九聲雷鳴。鄭海納雙眼失神,毛筆狂舞不止,第十
道雷響炸在血姬身旁,接著第十一、十二道全砍上漆黑孽龍。
嗡嗡-嗡-
轟-轟轟-
天雷大作,孽龍哀嚎,鄭瀲與鄭海納同時放聲狂嘯。
「竟然是青龍之雷,你太讓我興奮了!」
血姬愉悅地將手掌洞入鎖骨,血淋淋抽出一似肋骨尖銳長條物,隨之血墨附於上頭凝
固、結痂、膨脹成一柄溢滿妖氣的赤紅長傘,此為畫龍咒與胭脂咒之完美結合,不同於阿
胭擅長的小油紙傘,是專屬鄭瀲的秘咒。
乘風胭脂‧真煉
右手畫龍、左手持傘,鄭瀲雙絕冠於天下,此刻才稍微棋逢敵手;而鄭家百年後另一
天才此時也真正躍入頂尖修者之列--陰陽界後讚之喚龍人。
「啊!」喚龍人點上最後一筆,青龍睜眼。
畫龍秘咒‧青龍舞九天
碩大青龍一飛沖天延綿千百尺,渾身纏滿紫藍雷電交錯,橫貫過天際如晨星墜落,再
一俯衝往血繪孽龍氣勢萬鈞攻去。
對抗能燒滅一切生靈的龍雷,鄭瀲展開紅傘情不自禁興奮狂笑。
青龍操雷是天神舞起的長茅,溢滿天地正氣一槍接一槍刺往孽龍;血姬御傘乃萬魔鑄
成之鋼盾,用鮮血洗滌的乘風胭脂一下又一下硬扛住連番雷擊,霎時天地之間龍吟雷鳴巨
響撞擊霹靂交織,穹蒼倏忽驚變,汪洋突掀無數波濤。
雙龍浴血廝殺決定了天下氣運。
但這一仗未分出高下鄭海納已失去意識。
或許第一次喚龍已超越他能承受的限度;也或許,他將一切託付給長年供奉的青龍,
相信祂會止住天下大劫;又或許,他知道鄭海納與李子喬一起喚出的龍絕不會輸。
闔眼前,青龍翱翔於天際邊,鄭海納想著終於能載子喬飛上天空……
闔眼後,鄭瀲仰天狂笑不止,血姬不斷想為何鄭家人都如此有趣……
--就因為鄭家後代百折不撓,她才不願意放棄當一個怪物。
19世紀末,因優秀而遭嫉妒、打壓與背叛的苦,鄭瀲嚐過、哭過也絕望過,百年後,
另一天縱英才少女被關押佛堂之下求懺悔,二者何其之像?
但相似之因卻有截然不同的果。
後者,歷一切劫難後大徹大悟,去助天下人成願,代價就是自由。
前者,經千百折磨後徹底覺悟,去滅天下人之願,為成己身自由。
隨之雨歇雷止,大地滿目瘡痍只餘蝴蝶翩翩起舞。
鄭海納醒來時,身旁是戴白帽的歐陽酉,孽龍與血姬已消逝無蹤,青龍也回歸天空。
他躺在一扇漆紅木門上,仔細一看是鄭家大院的朱門。
大院與龍王殿全被惡水毀於一旦,家族作孽之債全由己身償還。
雨過天青,天邊彩虹搭起一座七彩橋。
「天下蒼生還沒脫離苦海喔。」巫王輕敲軟呢帽緣,笑得意味深長,「再站起來吧兄
弟,還有很多事等你去做呢。」
兩隻斑斕小蝶在鄭海納鎖骨上暫歇,碗大的傷口完全止住血。
「多謝。」男孩不再流淚,女孩已靜靜安睡。
鄭海納緩緩抱起子喬屍身離去。兩隻蝴蝶也連袂振翅飛離,也許他們要去尋求更自由
之地,也許是彩虹的另一頭。
隨之,夏日結束。
Ж
日後,佛前。
大佛堂內門窗緊閉、燭光搖曳,殷殷微光照不出佛祖的面容。
鄭江凝亦如殘燭,但他含著一口氣來到晦暗不明的佛堂內,老戰友仍一襲金色袈裟,
背對他、面向大佛咏著佛經。
「抱歉凝弟,我真沒想到禁咒會失控。」
「讓鄭家當替死鬼,就是你回報弟兄的方式?」鄭江凝氣憤忍耐。
「我真沒料到血姬在封印裡還有能力影響外界,甚至假裝被控制,但現在需要力量,
我沒有選擇。」
「大勢已定,還要甚麼鳥力量!」龍已擱淺於灘。
華家大軍再次壓境,鄭家因犯多項秩序會規約徹底分崩離析。
滅赤上人自顧自沉聲道:「需要力量、需要更大的神通,所以得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不用左道沒有辦法了。」
上人轉過身,表情滿是無止盡對權力的狂熱。
鄭江凝重重嘆一口氣,勸道:「緣,別再幹下去了……」登時他忽感異樣,修者直覺
讓其抬頭一望,跟一雙血紅妖眸恰巧對上。
啪、啪、啪,一雙雙妖眸紛紛睜開。
佛堂頂端倒吊無數青面赤髮的頭顱,整齊排列組成馬蜂窩六角形,定神一看鄭江凝不
禁倒抽一口氣,這些垂掛如蝙蝠的赫然全是妖魔。
滅赤上人的壓箱寶,夜叉部隊。
「目前有36隻隨時可參戰,還有另36隻羅剎在西部待命,所以沒有回頭路了你懂嗎?
不是華家死就是我們亡。」
鄭江凝寒毛直立,痛心疾首道:「他們在吃甚麼?你用這種方式推翻華家又能得到
甚麼?不就變另一邪魔歪道?你對得起正道、對得起這塊土地嗎……」
這72隻妖魔一旦出閘,天下必再次血流成河。
滅赤上人沒被鄭江凝真情流露給打動一分一毫。
「你還記得這塊土地?」老僧劈頭便質問:「華家這些土匪、搶走這塊土地供奉的土
匪,屬於我們的供奉全都被他們搶走了啊,結果你一句話都不吭,這就對得起這一塊土地
?」
鄭江凝頓時語塞。
「沒法了,要先累積跟北方抗衡的本錢,從內部去改變這一切……」
「我不想從內部改變!」上人滿布皺紋的臉龐漲得通紅,高聲咆嘯:「喚出金翅大鵬
,再加上血姬跟這些夜叉羅剎我就能橫掃全境,就不用再被搶走任何東西,全境供奉就可
回到我手上,像過去30年那樣!」
「所以你拿老百姓當墊腳石?」
佛堂內一片沉默。
「想清楚你現在跟血姬、赤傘、華烜騰有何不同。」鄭江凝面色如霜,最後訣別道:
「還有,請別再靠近我兒子還有任何一個鄭家人,佛門跟鄭家現在不是同伴、你也不是我
兄長、以後我倆沒任何一點關係、一點瓜葛。」
鄭江凝拄著拐杖一跛一跛離去。
被控擅用咒術、藏匿禁咒印、襲擊軍隊並造成平民死傷,面對多條大罪羅織--鄭江
凝毫無畏懼,自首後一肩扛下,斷尾求生希冀保全鄭海納。
他仍相信大飛神諭不會錯。
滅赤上人亦然。
最後,鄭江凝逃過一死,僅被軟禁於北府與華家軍為鄰。因為蝴蝶,也因為真龍降世
。巫王用三言兩語止住總司令華熊要揮下的屠刀。
「三百年前,鄭家一支跟國姓爺來到這孤懸之地,龍也來了,但後來滿人屠了龍。如
今華家要仿效滿人,那我會如實跟上頭好好報告,孤懸在外的龍又要被屠殺,可嘆重演十
七世紀末慘劇,可嘆孤懸地遭帝國併吞,壞兆頭!壞兆頭!」
有時,統治者比巫術更難捉摸;有時思想工作比蠱更毒。
巫王底牌最後才亮出,壓過了華烜騰與滅赤上人這一凶險異常的弈局。
最後的最後,佛堂僅剩上人,他對著看不見的佛祖微笑。
控血姬者得天下--不過得天下是多久,一百年還兩百年?不管多久滅赤上人都不會
放棄,即使他做不到也必是佛門弟子做到,一定要是。他不允許不是。
阿彌陀佛。
「對,我殺人;我也指使弟子殺人;我更煉化出殺人不眨眼的夜叉羅剎。」他雙手合
十,虔誠無比道:「我尊為上人仍被慾望鎖鏈綑綁,而今罪孽滿盈老實說與華家無異。」
「等吾『願』成就之時,老衲會自己到佛前求懺悔。」
佛祖有微笑嗎?不知道,看不清楚,但每一頭雙眼妖紅的夜叉皆莞爾。
往昔所造諸惡業
皆由無始貪瞋癡
從身語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懺悔
日後,秋意漸濃。
Ж
日出,五穀宮。
廟門梁柱掛滿首級,臉皮剝下、雙目遭刨、鼻與舌皆削去,黑髮全被染成火紅,男男
女女的軀幹被一根根鐵棍自斷頸刺入,從陰部突出插滿田埂中,如稻草人翻轉林立。過量
血液滲入已飽和泥地,不時湧出陣陣混濁血泡如熱水沸騰。
清晨第一道曙光灑落,部隊突襲。
清晨第一聲虎嘯迴盪,妖魔殺出。
一名士兵低估虎王的速度,手持楊柳盾連著前臂被一口咬住,還來不及慘叫頸子已被
拉斷,血霧噴在廟門龍柱上,斑斑點點觸目驚心。
五穀宮乃戰略要地,此刻胡寶月與紅劊聯手固若金湯。
虎王麾下一干妖魔勁旅橫行東方;紅劊則是傳說中的邪修者,遽聞來自「門咒‧深闇
」那一扇門後的未知世界,御一口赤色魔劍狩盡天下正道。
外有惡虎、內有魔劍,胭脂主兩大門神在此,部隊推進戛然而止。
直到,真龍降臨。
「通通讓開!」鄭海納緩緩自部隊後方上前,揮毫舞墨、龍吟大作。
「畫龍鄭家鄭海納在此,何方妖孽還敢作亂!」
「虎王胡寶月,膽敢越雷池者--」露出本相的虎姑婆高逾兩米,渾身碧綠斑斕,一
對染滿鮮血的虎爪是正道永恆夢魘。
殺!
1959年秋日真龍投軍,戰局朝正道一方傾斜,三十年赤潮引爆的天下之役告終。鄭海
納、華烜騰與賴明月後被歌頌為「天下三鼎」。
日後,三鼎捍衛陰陽界三十餘年。
真龍現世,當權者大喜過望,赦封其「龍王」戍衛東方;鄭海納是新的傳奇一如百年
前鄭湧泉,給地方勢力一宣洩出口,至少沒被華家整盤端走;喚龍人進入秩序會亦讓華家
壯大聲勢,即使要不時容忍其咨意妄為。
日後,一切塵埃落定。
1961年,鄭江凝長辭於世。他來不及見到鄭萍出世、兒子與媳婦不到五年即離異與鄭
澤生的到來;無緣見證林大方與孫左御這一對眷侶、還有他們膝下一對子女林碧霜與林橋
霆,將挑戰冰清門無孔不入的恐怖統治……
上一代盡信神諭,但對下一代人來說無關緊要。
不只無關緊要,簡直無聊至極。血緣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鄭海納賭一口氣偏不要照神諭走,喚龍人終身未再娶。
幾年後,他收養一男孩希冀用自己的方式重振鄭家,孩子不用有使江水凝結的神通、
也不用像大海一樣含納天下,那都太辛苦了,但他絕對不能忘記黎民百姓,要成為以芸芸
眾生為己任的繪師。
日後,要澤披蒼生!
女兒則不給她接觸咒術,萍依水生但非源於水,可隨波逐流自由自在。讓鄭萍當平凡
的女孩想幹嘛就幹嘛,別再有下一個鄭瀲或另一李子喬。
日後,希望鄭家不再重蹈覆轍。
至於現在,那些陰陽界與家族大事都先放一旁。
鄭海納必須先騎青龍去世界各地走走看看,就從潛龍江沿東方出海吧,像那一年的小
年夜那樣……
--叫出真龍要載我飛去世界各地喔,去那些收音機說的地方,去看大笨鐘、自由女
神、萬里長城還有富士山!
日後,各種供奉、恩庇與神通仍紛擾滾滾塵世,而在這一片混沌之中,只有被青龍所
擁抱的男人能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翱翔於天際。
那是李子喬換來的自由。
Ж
晚秋,晚霞滿天。
落葉鋪滿的小徑通往黃家村後山,老麥仔哼著〈夕燒小燒〉提著鐮刀來到墓地群準備
幹活。1959年的秋天漸漸遠離,安寧的日子則悄悄來臨。
新墓上刻著長眠者之名,就埋在她最愛的姐姐身邊。墓旁雜草野花清理得乾乾淨淨,
卻非出自老麥手筆,明明早過中元但墓前還擺著好幾罈上好梅子酒。墓上頭繫著一條有些
陳舊的白色圍巾。
像雪一樣潔白的圍巾。
這個時代,能獲得自由的是供奉者還是受奉者呢?
Ж
大家好,感謝閱讀這四幕短篇,以下是一些花絮(?)
「供奉之子」算是海老爹的起點,終點則是「供奉之皆:在深夜土地公廟正面突破」~卷
頭詞正是鄭瀲來幫開場,鄭家對彼此都是真愛啊>_<~
子篇主要補足27歲的鄭海納(1958)、27歲的鄭澤生(1996)、27歲的林大方與鄭湘凌(2017)
,三代人如何面對各自難題與時代背景。
Ex:海老爹會覺得比起鄭江凝的管教方式,對鄭澤生已改進許多(至少從沒叫兒子跪進來),
但為人子女不一定這麼想,而澤生用更極端愛的教育也沒收到好成果……
總而言之家教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
其餘議題跟時代氛圍就請版友們自行解讀了,每個人看到的都會不一樣。
下面是一些簡單的Q&A,僅供參考:
1.歐陽酉是華烜騰少數朋友,不是歐陽醜,有關係但不是這種關係XD
2.v+n湧泉、澤生/ n+v江凝、海納/ adj+n瀟郎 鄭家男生名字大略三種構成
3.騎龍觀音與宗教無關,純屬虛構。有疑義可wiki騎龍觀音像。
4."供奉之前"以後會有啦,應該是孫韻跟他兒子的故事~
5.戴潮春是歷史課本上那個戴潮春。
6.薔薇的故事,啊請等等QQ。 赤傘 : 欸連我都沒戲很久了冏
7.門王玉蘭的故事…等要介紹紅劊時(吧)。 赤傘 : ……?
8.蝴蝶徽長甚麼樣?請參考1950年代政工幹校軍徽
9.魔道巨頭平均分配:蜘蛛(大西部)、鄭瀲(東)、紅劊(北)、赤傘:無處不在!
10.大飛預言是啥?請等待大西部的故事。
11.金馬牌香菸已停產,買不到了。
12.獅駝嶺這一詞彙請參考西遊記第74回。
會休息一段日子充電,感謝這次支持!
如果幸運”供奉”有出版機會再請大家恩庇一下时
下一個故事見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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