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對時速五百公里
只見壓路姬邁開腳步，粗壯的雙腿踩著車頂，朝車尾方向快步走來。
她肥胖的身軀，彷彿有幾十噸重，走在狂風猛烈的車頂上，穩如泰山，身
體絲毫沒有被風吹動，旁若無物，一晃也不晃，像走在平地一樣自然。
張天易見了壓路姬這番壓路功力，心下驚駭瞬間以倍數激增。
要對付一個巨顱血屍已經近乎不可能了，現在還多了壓路姬來攪局，情勢
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劣！
此時夏子嵐追著張天易，來到第四節車廂，他和張天易一樣，只能平貼著
身體，在車頂匍匐前進。
夏子嵐也注意到壓路姬的存在，他靈活地將身子翻了面，面朝壓路姬，做
好迎敵的準備。
壓路姬行走的速度好快，她跨著大大的步伐，沒幾下就來到夏子嵐身前。
她沒有做任何多餘動作，毫不留情，右手高高舉起，拳頭一握，猛然以迅
捷無倫的速度，挾著排山倒海之勢，朝著夏子嵐，重磅搥下！
夏子嵐不像壓路姬有壓馬路的本事，他一手抓住通風口，固定住身體，僅
用另一隻手和雙腿勉力迎擊。
當壓路姬一拳揮下的瞬間，夏子嵐也伸出一掌，意圖與壓路姬抗衡。然而
，壓路姬這一拳凌厲無比，儘管周遭狂風呼嘯，還是聽得見拳頭發出「劈
啪」破空之聲。
夏子嵐見這一拳有如泰山壓頂，勢不可擋，當即將手臂勁力一縮，將拍出
的一掌硬生生收了回來，接著雙腿敞開，往車頂一蹬，下身猛地彈起，以
手中抓著的通風口為圓心，整個身子往上劃了一個半圓，翻了個筋斗，在
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壓路姬的攻擊。
「砰」的一聲，壓路姬這拳轟然打在車頂上，頓時將車頂搥得塌陷進去，
凹了一個砂鍋大小的坑洞。
壓路姬一拳沒打中夏子嵐，勢不饒人，隨即左腳往前一踏，右腳抬起，以
鉅力萬鈞之勢，朝夏子嵐當頭踩下。
此時夏子嵐剛翻完筋斗，身體平趴，四肢貼著車頂，再也沒有餘裕以手腳
格檔，眼看就要被壓路姬一腳踩爆腦袋！
夏子嵐無奈之下，只得鬆開雙手，藉著勁風推動之力，身體迅速向後滑行
，再次躲開壓路姬的攻擊，瞬間和壓路姬拉開一段距離。
萬萬想不到，壓路姬這腳只是虛招，只見她右腳往車頂一踩，肥胖的身軀
陡然一躍而起，身體騰空，一口氣跳到十公尺高，雙手往旁平舉，五指併
攏，指尖向下，雙腿弓了起來，使出一記大鵬展翅。
她巨大的身形宛如一座小山，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看準了夏子嵐後退
的路徑，夾帶天崩地裂之勢，再度朝夏子嵐轟然壓下！
夏子嵐後退的速度仰賴風速，完全身不由己，眼看壓路姬落下的地點正好
會壓在他身上，要是被那十幾噸重的力道壓中，下場就是筋斷骨碎、內臟
爆裂，整個人被壓成一團稀爛。
只見夏子嵐繼續往後滑了一段距離，就在壓路姬即將壓到他的一瞬間，他
雙手猛然往車頂一撐，身子靈活地凌空飛起，在空中一記後空翻，和壓路
姬擦身而過，一口氣往後飛了五公尺，落在第五節車廂。
「轟隆」一聲，壓路姬的身軀狠狠壓落車頂，再次將車頂壓陷，凹了一個
比浴缸還大的窟窿！
壓路姬一落回車頂，隨即又大步向前，宛如餓虎撲羊，再度掄起拳頭，朝
夏子嵐轟然揮去。
夏子嵐不再閃避，一隻手抓住通風口，手腳並用，或抓或踢，勉力抵擋壓
路姬的攻勢，兩人拳腳相交，打成一團。
張天易瞧著夏子嵐和壓路姬纏鬥的過程，看得他驚心動魄，手心全是汗水。
壓路姬的身材簡直像相撲選手，粗壯的手臂大腿毫不留情，不斷往夏子嵐
招呼過去。而夏子嵐一隻手必須抓著通風口，只能矮著身子，勉強招架，
完全處於挨打的局面。
如果在平地打鬥的話，夏子嵐不一定會落敗，然而此時身處高速列車上，
面對著足以壓垮柏油路的壓路姬，夏子嵐頓時落於下風！
就在這時，張天易身後傳來「嗚嗚」聲響，他轉頭一瞧，只見巨顱血屍仍
緊追在後，再次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咬了下來。
「饒了我吧……」
張天易叫苦連天，只得重施故技，鬆手後退，躲避巨顱血屍的咬擊。
如此反覆三次，他又退了三節車廂，來到第八節車廂。
此時張天易已筋疲力盡，耳邊聽見風聲轟轟作響，吹得他頭昏腦脹，他心
中萌發一絲放棄的念頭，只想趕快離開這高鐵車頂，結束這場惡夢。
他只剩下最後一點意志力，苦苦支撐，勉強藉由模糊的視線，觀察巨顱血
屍的動向。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虛脫。
正當他咬緊牙關、拚命鼓起力量時，他看見了，在視野之中，出現另一輛
列車，那是李立花搭乘的南下列車，行駛在對向軌道上，以極快的速度迅
速接近。
隨著兩輛列車飛快拉近距離，他清楚看見，李立花正蹲跪在南下列車的車
頂，長髮凌亂飛舞，在李立花手中，高舉著那關鍵的絨毛娃娃。
完蛋了。張天易絕望地想著，這下真的完蛋了。
店長被半路殺出的壓路姬纏住，而自己自顧不暇，只能趴在車頂動彈不得
，誰要去接住那個幾乎不可能接到的絨毛娃娃？
他看看巨顱血屍，巨顱血屍正在列車上方盤旋，隨時又要俯衝而下。他再
看向夏子嵐，店長被壓路姬打得落花流水，邊打邊退，已經退到第六節車
廂。他又看向對面來車，兩輛列車的距離又拉近了，只剩下不到兩百公尺！
北上和南下的列車都以極速行駛，任一輛列車的時速至少都在兩百五十公
里以上，當兩輛車交錯而過的瞬間，一來一往，相對時速將高達五百公里！
五百公里的時速，列車交會只需不到兩秒的時間，不要說一個絨毛娃娃了
，就算從對面列車丟過來一頭台灣黑熊，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穩穩接住。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
列車的速度好快，兩輛列車距離已不到一百公尺。
張天易再次看向夏子嵐，夏子嵐正被壓路姬一手壓在車頂上，纏鬥不休，
幾秒鐘之內根本不可能脫困。
真的不行了。自己只是個平凡人。自己什麼都不會。什麼忙都幫不上。這
次要讓店長失望了……在這麼恐怖的地方。被恐怖的東西追趕。遇到恐怖
的敵人……自己只是個大學讀美術設計的平凡人。
張天易內心頓時充滿怨恨，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平庸、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店長需要幫助，店長對他投以如此高的期待，而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以前確實幫過店長幾次。他想著，以往在關鍵時刻，他的確幫了夏子嵐不
小的忙，然而，仔細一想，那些其實都是很簡單的事，隨便換個人也能做
得很好。
此刻，在相對時速五百公里的列車上，遇到了如此艱難的任務，他的平凡
無能頓時暴露了出來，他不可能度過這次嚴苛的考驗！
好恨啊！好恨好恨好恨啊！怨恨、自責、痛苦、羞愧，諸般情緒在他心頭
衝撞激盪，有如沸騰的開水終於承受不了壓力，憤怒在他腦海中一口氣爆
炸開來！
瞬間，像是某個開關被啟動似的，他的思緒突然飛快運轉，用著比以往快
上一百倍的速度思考，時間彷彿跟著放慢一百倍，周圍的一切都用放慢一
百倍的速度進行著。
空氣的流動成了依稀可見的線條，所有大小聲音也清晰可聞，比以往聽見
的還要細緻許多，源源不絕的力量從他體內湧出。
他看著對向列車，對向列車正和北上列車交會而過，速度同樣很慢很慢，
慢到就算對面丟來一張鈔票他也能準確接住。
他看見李立花，李立花經過他身旁，兩人交錯的瞬間，李立花手一揚，把
絨毛娃娃拋了過來。
她丟歪了。張天易抬起頭，看著那彷彿電影慢動作一般，在空中劃出拋物
線的絨毛娃娃，列車的速度、絨毛娃娃的飛行軌跡、氣流的方向，在他眼
前一一清楚呈現。
他腳下用力發勁，身體騰空而起，在空中滾了兩圈，伸手一撈，準確地將
絨毛娃娃接在手中。
他的身子落回車頂，迅速趴下，他覺得自己不害怕了，巨顱血屍的飛行模
式在他腦中清楚描繪出來，他甚至可以掌握巨顱血屍下一秒的移動位置。
他瞇起眼，往前方看去，只見夏子嵐已掙脫壓路姬，正踩著車頂，背對狂
風，朝自己大步飛奔而來。
張天易和夏子嵐互望一眼，兩人眼神交會，心中已有了默契。
張天易迅速爬起身，站直了身子，一腳勾住通風口，將身體牢牢固定，接
著雙手平舉，左手抓著絨毛娃娃，右手做好接應夏子嵐的準備。
夏子嵐奔到張天易身前，配合著張天易的動作，一手抓住絨毛娃娃，另一
手緊緊握住張天易的手。
張天易和夏子嵐雙手交握，立刻右臂發勁，配合夏子嵐直衝過來的速度，
右臂用力一拉，頓時將夏子嵐整個人高高甩起，往外飛了出去。
只見夏子嵐手抓絨毛娃娃，雙手緩緩揮動，飛在二十公尺高的半空中，西
裝迎風颯颯飛舞，朝著巨顱血屍直衝而去，不偏不倚，飛到了巨顱血屍上
頭。
巨顱血屍表面覆蓋著一層爛肉，十分滑溜，夏子嵐五指成爪，用力往巨顱
血屍側面插了進去，藉著一隻手的力量，攀附在巨顱血屍上，跟著巨顱血
屍一起，和列車並行著，在空中飛翔。
張天易轉頭一瞧，壓路姬已撲到他面前，霍地舉起拳頭，劈頭朝他重磅搥
下。
張天易仍然用腳固定身體，他觀察壓路姬的拳頭來勢，壓路姬手臂的力道
、手臂肌肉變化，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慌不忙，伸手格擋，擋下了壓路姬雷霆萬鈞的攻擊。
壓路姬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張天易也暗暗吃驚，他這一擋之下，雖然擋
住攻擊，手臂卻像被砂石車撞到一樣，痛入骨髓。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店長會被壓路姬打得狼狽不堪，因為壓路姬的攻擊力
道，正如其名，有如壓馬路一般狂暴凶猛。
張天易只得像夏子嵐一樣，邊打邊退。他身形靈活，在通風口之間翻滾跳
躍，一面閃避壓路姬的攻擊，一面慢慢後退，來到了第十節車廂。
張天易百忙之中往巨顱血屍的方向一看，心中暗叫不妙。
只見夏子嵐攀在巨顱血屍上，試圖將絨毛娃娃丟進巨顱血屍嘴中，但巨顱
血屍也察覺到絨毛娃娃對它不利，大嘴緊閉，就是不肯張開。
夏子嵐高舉著絨毛娃娃，身體搖搖欲墜，隨時都會從巨顱血屍上摔下來，
卻始終苦無機會。
張天易見狀，腦中飛快轉著念頭，既然巨顱血屍不肯張嘴，最好的方法，
就是想辦法在它腦袋上敲一個洞！
然而，此時身處列車車頂，要去哪裡找工具，在巨顱血屍上敲洞？
正思索間，壓路姬跨著大步，又衝到張天易面前，舉臂一揮，配合著奔跑
的速度，朝張天易揮出石破天驚的一拳。
張天易急中生智，索性一個側身，躲過這一拳，接著拉住壓路姬的手臂，
用力一扯，將壓路姬巨大的身體硬生生扯離車頂，借力使力，抬起一腳，
狠狠往壓路姬腹部踢去，「砰」的一聲，頓時將壓路姬踢得高高飛起！
只見壓路姬肥胖的身軀像炮彈一樣，直線往巨顱血屍飛去，分毫不差，轟
然撞上巨顱血屍，傳來一聲清脆的爆響，成功將巨顱血屍腦側撞破一個洞！
張天易剛才抬腳踢人，身體不穩，被狂風吹得連連後退，退到了第十一節
車廂，他穩住身子，迅速抬頭一瞧，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壓路姬撞爆巨顱血屍，頓時以兩倍的速度反彈。她將身體蜷縮一團，
竟然成了一顆圓球，朝著張天易，夾帶千軍萬馬之勢，飛快翻滾回來！
壓路姬的速度快得嚇人，張天易猝不及防，近乎出於下意識地，雙腳離開
通風口，往後滑去，勉強躲開了這記肉彈攻擊。
他腳步踉蹌，再次連連後退，退到了第十二節車廂。
他轉頭一瞧，第十二節車廂已經是最後一節，再往後就是車尾，車尾再過
去就是死路一條。
就在同一時間，夏子嵐高高舉起絨毛娃娃，毫不留情地朝著巨顱血屍腦袋
邊的破洞狠狠扔了進去。
巨顱血屍登時發出「嗚嗚嗚嗚」的瘋狂慘叫，它開始在空中胡亂暴衝，忽
上忽下，飛行路徑混亂無比。
從它腦側的破洞，爆出了大量紅色膿液，一坨一坨地往外噴出，接著黃白
色的腦組織也噴了出來，像豆腐一樣噴得滿天都是。
「嗚嗚嗚！」
在一片詭異慘嚎聲中，巨顱血屍開始發瘋似的旋轉，腦漿隨著它的旋轉，
一圈一圈地往四周噴灑，繞成一個螺旋狀的腦漿雲。
巨顱血屍仍維持極快的飛行速度，跟在列車左側，翻滾著來到右側，又翻
滾著飛到左側。
接著，從它腦袋內部發出一連串爆響，巨顱血屍的頭骨出現蜘蛛網狀的裂
痕，裂痕愈裂愈大，頭蓋骨一片片崩潰瓦解，大片大片的頭蓋骨掉了下來
，往後方飛去。
隨著頭蓋骨一塊塊脫離，巨顱血屍再也無法維持形態，一塊特別大塊的頭
蓋骨剝落脫離，巨顱血屍瞬間化為一大堆細碎的腦漿碎骨，漫天灑下。
巨顱血屍一瓦解，夏子嵐再也無法攀在上面，他在半空中飛舞著，往車尾
後方墜落，眼看就要活活摔死！
「店長！」
張天易嘶吼著，奮不顧身，看準了夏子嵐墜落的路徑，用力一躍，朝夏子
嵐直撲而去，一把抓住夏子嵐的小腿。
此時張天易已脫離了車尾，下方就是鐵道，兩人如果繼續下墜，將會以二
百五十公里的時速，在鐵軌上摔成稀爛。他這一飛撲，早已抱著必死的覺
悟，拚了命也要保護店長。
他緊緊抓著夏子嵐，閉上眼睛，等待那致命的衝擊。
然而，就在這時，他感覺雙腿一緊，他和夏子嵐硬是飄在空中，沒有繼續
往下摔去。
他回頭一瞧，頓時大吃一驚！只見抓住自己雙腿的人，身穿花衣花裙，身
材肥大，穩穩地站在車尾頂端，竟是壓路姬。
壓路姬雙手一拉，張天易和夏子嵐立刻雙雙落回車頂。
「為什麼？」張天易茫然地看著壓路姬。
「商場如戰場。」壓路姬一把抓起張天易，在張天易耳邊說：「這裡畢竟
是商場，不是戰場。不要把我和灌漿機那種人混為一談！」
張天易怔怔瞧著壓路姬，壓路姬的臉頰胖嘟嘟的，咧嘴微笑，一對眼睛向
上彎起，容貌甚是和善。
張天易仍然大惑不解，既然壓路姬不想害他性命，為何要驅使工程車包圍
他和小瀅？又為何要在車頂上阻撓他們？
也許壓路姬真的是個好人。張天易心想，在壓路姬心中，一定也經過一番
天人交戰，才決定要救他和夏子嵐吧。
「壓路姬！小心！」
張天易忍不住大叫，只見剛才由巨顱血屍上剝落的一片碎骨，在空中飛翔
旋轉，正朝著壓路姬直飛而來。
壓路姬迅速轉頭，但已來不及反應。「砰」的一聲，她被頭蓋骨迎面撞上
，再也無法穩穩站立，肥胖的身體頓時像斷線的風箏一般，往高架橋下掉
了下去。
「壓路姬小姐！」張天易放聲嘶吼。
「她沒事的，別擔心。」夏子嵐拍了拍張天易的肩膀，在張天易耳邊大叫
：「淡水河七號，做得不錯。」
此時，列車逐漸減速，緩緩駛進高鐵台中站，小瀅已在月台等待兩人。
張天易感到腦中一陣暈眩，思考速度跟著慢了下來，他渾身癱軟，像爛泥
一樣摔到月台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一場從高雄到台中的高速逃亡，終於告一段落。
「走吧，我們返回南風館，完成最後的交易。」夏子嵐微笑道：「在搭車
的路上，請小瀅跟我們說明一下調查結果，還有那顆頭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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