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育德小心地把胃的內容物倒在細篩子上,把水和過於細小的渣濾掉後放在不鏽鋼淺
盤裡。
我用小鑷子撥開那些形狀大致完好的食物殘渣,「看來是死前不久才吃的,還沒開始
消化。」
「這咖啡色的是什麼?」莊檢察官湊過來看。
他說的是很多個破碎的咖啡色物體,有些幾乎保留完整形狀,因此可得知原本應是圓
球形,還有點透明;我用小鑷子戳一戳,雖然泡水泡了那麼久已經不太有彈性,但這東西
實在令人熟悉。
「珍珠粉圓?」我詢問其他人的意見。
「很像耶。」拿著相機的鑑識員也道。
「這黃色和紫色的……」莊檢察官指著另一些小碎塊,「該不會是芋圓?」
我也用小鑷子戳戳看,「有可能,觸感也是軟軟的。」
除了這些碎塊,沒有看到其他明顯可辨識的物體,只有些零散的灰白色泥狀團塊,可
能是麵包之類的食物殘渣摻了水中的雜質。
「死之前吃過粉圓、芋圓和地瓜圓嗎?」莊檢思考著,「兇手還給他吃點心啊?」
「會是剉冰嗎?」一旁的刑警詹崇儒插嘴。
「剉冰大多是四樣料吧?」鑑識員道。
「說不定第四樣是布丁,已經整個碎了、溶了。」
「也可能吃豆花,加三種料。」鑑識員跟詹崇儒聊起來。
「成年人殺這麼小的小孩,通常不會很仁慈,小孩再怎麼掙扎也敵不過大人,直接掐
死、淹死就好了。」莊檢搖頭,「下藥已經很怪了,還給他吃點心?我想兇手是這小孩認
識的人,可能殺死他還會讓兇手有罪惡感,所以讓他死前保持快樂,死得也不痛苦。」
「熟人嗎?」詹崇儒邊想邊點頭,「那還是得先知道這小孩的身份才行,知道身份就
可以過濾了。」
我提議道:「可以到公園附近有賣冰或豆花的店問問看,那天傍晚有沒有帶著這個小
孩的人去買。」
「是可以試試看,不過……」詹崇儒不以為然,「第一,既然那時段很多大人帶小孩
去公園,一定也有很多大人帶小孩去買;第二,兇手也有可能叫孩子在外面等,他自己進
去買,所以那樣問應該不會有結果。」
可是如果是不會講中文的日本人,應該問得出來吧?這話我沒有說,因為從剛才檢座
的反應,我想他們不太認為這孩子是日本人。
莊檢嘆口氣,「試試看吧,順便問問那裡的幼兒園有沒有學生無故缺課。」
做完善後清理,我脫下全身的防護裝備走出解剖室,瞄一眼默默跟在我後面的小影子
,嘆一口氣。現在除了張欣瑜,沒人相信我說這孩子是日本人,這樣可能永遠查不到他的
身份,也找不到兇手。
我正要走向殯儀館的檢察官辦公室,請檢座順便朝小孩是日本人的方向偵查,才走出
相驗中心就遇到佐藤雄一的家屬,旁邊跟著一個年輕女孩。
三名家屬向我鞠躬,我也趕緊鞠躬回禮,然後佐藤媽媽對我說一些話,旁邊的年輕女
孩也點頭道:「我是口譯,敝姓林。佐藤太太謝謝醫生關照雄一先生,他死後還給醫生添
了不少麻煩,非常抱歉。」
的確是不少麻煩。不過我當然還是很客套地回道:「不會,哪裡。」
「昨晚……」林小姐有點疑惑也有點訝異地聽著佐藤先生說話,道:「他們……夢到
雄一先生,說他想和女友合葬,所以……今天他們會去拜訪那位小姐的家人。遺體今天會
火化,但是應該就不帶回日本了。
「雖然他終於遇到相愛的女孩,真是太好了,可是。」
佐藤先生哽咽了說不出話,林小姐也停下來等他整理情緒。一會兒後,佐藤先生吸一
下鼻子,林小姐繼續翻譯道:「如果知道結局是這樣,就不會一直叫他結婚了。單身一輩
子也可以,好希望他能回家。」
佐藤太太則是抓著老伴的手,一邊拭淚一邊說話。那些話林小姐沒有翻譯給我聽,想
必是勸丈夫想開一點之類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像個木頭一樣杵著。真好,那麼老了還被父母愛著,真讓
人羨慕;又想到,看到父母哭得這麼傷心,不知道佐藤雄一會不會後悔?
最後他們又向我鞠躬說抱歉,雄一給我帶來麻煩實在很對不起,然後就離開了。
我看一眼右邊的長谷川小弟弟,原本站著的他,現在抱著膝蓋蹲下去,頭埋在環抱膝
蓋的雙臂中。
剛才的情景,大概讓他很難過吧。
我轉身要走向檢察官辦公室,李育德問我:「妳不回去嗎?先一起去吃個午餐?」
「我有事想和檢座商量一下,你先回去。」
我跑到檢察官辦公室時,還有一位檢察官和家屬在談話,莊檢察官和書記官已經收拾
完,看到我進去,有些訝異地問道:「白法醫,還有什麼事嗎?」
真不想在其他人面前說出很不科學的話,我鼓起勇氣小聲道:「請問……剛才的小孩
,會朝他是日本人的方向去查嗎?」
莊檢察官挑眉,「妳為什麼那麼認定他是日本人?」
我支支吾吾地,最後實在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只好含糊道:「他好像托夢給我,說他
叫Hasegawa Tsubasa。」
莊檢和書記官都怔怔地看我。
「托夢?」莊檢好像不知該不該笑,「那他講中文嗎?」
「不是,他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我認真道:「我後來查了一下,好像是姓長谷川,
名字是翼,翅膀那個翼。能不能請檢座查一下戶政或入境資料,看看國內有沒有叫這個名
字的小孩?」
「妳的理由是托夢?」莊檢一臉不相信,「是妳想太多吧?」
「我今天早上才第一次看到他的檔案照片,但我昨晚就夢到了。」我語氣冷靜,但尷
尬讓我的臉好熱。
莊檢好像無奈地嘆氣,「好吧,我有空查查。」
「謝謝檢座。麻煩檢座了。」
雖然他這麼說,可是我看他還是不太相信這種托夢之說。那可是我鼓足勇氣、拋開臉
皮才講出來的耶……還好另一邊的檢察官和家屬好像沒聽到,否則實在很丟臉。
莊檢察官和書記官上了公務車後,我也打電話叫車離開殯儀館。路程中回想剛才和檢
座講的那些話,希望不會讓他們以後對我的專業度打折。所以我才不想在工作場合提起怪
力亂神的嘛!
但話說回來,我第一次見到張欣瑜的時候,卻毫不猶豫就跟她說我看到白定威了,或
許是她散發出令人信任的安心感,我覺得她一定會相信我。也還好她真的相信我。
我無力地嘆氣,本來想去吃個遲來的午餐,不過轉念改為買個三明治果腹,我想快點
把事情做完,晚上準時下班,到那個公園去看看。
晚上我到長谷川小弟弟被發現的公園時,已經七點多了,差不多是他的推估死亡時間
。不知道是晚上開始變涼了,還是長谷川小弟弟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關係,下車後我冷得抖
了一下,後悔沒有把放在辦公室的醫師袍帶來。不過穿那個也太顯眼了。
我看了跟我下車的長谷川小弟弟,如果是在脅迫之下被帶過來,說不定會殘留害怕的
記憶,但我看他好像對這邊的景色沒有特別感覺,他的表情和白天一樣漠然。
我用手機翻譯了「你記得這裡嗎」並播放語音給他聽,他搖搖頭,對我說一句像問句
的話,我還是聽不懂。
我又用手機翻譯了「在哪裡吃粉圓」這句給他聽,他歪著頭,這次露出茫然的表情說
一句話,我當然不懂,不過憑語氣,我猜想那是問句。可能他不知道他吃的是粉圓,或者
不知道是哪家店吧?我也沒對五歲小孩的記憶抱太多期望。
在尋找冰品店之前,我在想要找個地方吃晚餐,此時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緊接著
是熟悉的聲音。
「白法醫?妳怎麼在這裡?」
聽聲音我就知道是張欣瑜。該驚訝的是我吧?「妳才是,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溜班。」她俏皮地笑了笑,「不是啦,因為總覺得派出所不把我說的當一回事,就
是那個溺斃的孩子,我都搬出妳的名號,說法醫認為應該是日本人了,可是他們好像沒有
認真看待,所以我想自己過來問問附近有沒有人知道。」
「他不見得住在這附近吧?」
「我覺得是耶,妳有去看過陳屍地點嗎?」我對這個問題搖頭後,她接著道:「那裡
蠻偏僻的,燈也壞了,聽說常有不良份子在那裡,所以平常很少人過去,是很適合殺人棄
屍的隱密地點。」
「所以要事先去看過,才會知道那裡,是嗎?」我明白她的思維了,「那有發現嗎?
」
「我才剛繞公園走一圈,四處看看,還沒開始問。」她雙臂抱胸,微噘起嘴唇,「而
且也不知道從哪裡問起。」
「長谷川弟弟的胃裡--」
我正要告訴她胃裡的食物殘渣,她搶先打斷我的話,「長谷川?妳知道他的名字?」
「小弟弟告訴我的,他說名字是Ha Se Ga Wa Tsu Ba Sa,我查了好像是叫長谷川翼
。」
「有名字就好辦啊!請檢座下令去查戶政資料!」她興奮地說完,收起興奮的表情,
「不過,要怎麼說妳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跟檢座說是弟弟托夢告訴我名字……」我扶著額頭,「啊……想起來還是丟臉死
了。他一點都不相信。」
「哪個檢察官?」她好奇問道。
「莊檢。我請他查戶政和入境資料,可是他看起來就是不想理我。」
張欣瑜理解地點頭,「這也難怪,因為沒有證據。如果聽妳的話去查了卻是白忙一場
,他會被大家埋怨加嘲諷。」
「所以我只好自己來試試。」我攤了攤手。
「怎麼試?妳有頭緒嗎?」
我告訴她長谷川小弟弟胃裡有還沒開始消化的粉圓,和疑似芋圓與地瓜圓的物體,她
聽了也覺得奇怪,「殺死他之前還給他吃點心喔?而且弟弟還吃得下去,看起來和兇手應
該關係不錯。」
「莊檢也說要朝熟人做案的方向偵辦,可是得先查出弟弟的身份。」
張欣瑜思考一下,苦笑道:「不然我們先找個地方吃晚餐,邊吃邊想待會兒該從哪裡
開始好了。我中午沒吃,肚子好餓。」
我們找一家小吃店隨便點了滷肉飯和湯麵,我和她聊到佐藤雄一跟家人說要和女友合
葬,扒了一大口飯的張欣瑜鼓著雙頰咀嚼後,感慨道:「這樣的結果說不定對他們也挺好
的。」
「怎麼說?」
「佐藤雄一那麼死心眼……說好聽是專情,但是愛到可以連命都不要,萬一哪天女生
想分手怎麼辦?他會不會做出兩敗俱傷的事?」
兩人相愛的時候,那種執著似乎是好的;但萬一對方不愛了呢?這真是個好問題。
「好像也是。」我苦笑。
「不過我好像想法太負面了。」她不好意思地吐出粉紅色的舌尖,「說不定他們兩個
如果都活著,可以相愛到老,就不會有那種問題了。」
「愛情是一場賭博,雙方都得賭對方會不會愛自己一輩子,想想還真累。」我喝了幾
口湯,身體比較不冷了,「對了,我一直在想,殺了那個小孩對兇手有什麼好處?兇手的
動機到底是什麼?」
「綁架?熟人綁架怕被認出來,所以滅口。」張欣瑜猜測。
「可是沒有人報案。」我提醒她。
「對喔,這是個疑點。為什麼沒有人報案?」她叼著竹筷尖端思考。她習慣做出這個
動作,我覺得很可愛。
她壓低聲音:「會不會……兇手就是他爸媽?」
我看了坐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我們兩人的小幽靈。他應該聽不懂我們的對話吧?
我向張欣瑜問道:「可是都養到這麼大了才殺?」
「可能最近發生什麼事,沒錢了,養不下去了。」她想了想又推翻自己的猜測,「不
過通常那種的好像都是父母帶著小孩自殺,很少聽過只殺小孩的。」
「而且住在外國的日本人,關係應該很緊密,如果父母也在某處自殺了……整家人都
不見了,應該會有朋友報案吧?」這是我個人的猜想。
「對了,外國人!」張欣瑜似乎從我的話中發現重點,「那小孩是外國人,沒有人主
動提供資訊的話,我們永遠查不到他的身份,所以兇手是刻意帶他來台灣,主要目的就是
為了殺他。」
「太大費周章了吧?」聽起來好像有道理,可是又不太有道理,「動機是?」
「不知道。」她有些消沉,繼續吃飯。
最後我們決定先去問問這一帶有賣粉圓與芋圓的冰品店,如果長谷川小弟弟最後的點
心真的是在這附近買的,店家也有監視器的話,就能知道兇手的樣貌。
這是一個很大的公園,走一圈大概要花上半小時,我和張欣瑜到處找剉冰店和豆花店
,詢問之後都沒有看過日本人上門消費。
我們兩人走了一個多小時,沮喪又無奈地在一家豆花攤休息。我一邊切碎豆花,一邊
喃喃自語:「難道兇手不是日本人嗎?」
「因為是台灣人,比較熟悉這裡,所以帶回來殺嗎?」張欣瑜也想不通,「可是如果
小孩完全不會中文,父母之一是台灣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不是父母的話,怎麼可能帶小
孩來台灣?如果父母也在台灣,小孩不見了也不可能不報警……」
不會說中文……我想了想,向著右邊的長谷川小弟弟低頭小聲用台語問道:「會曉講
台語無?」
他又一臉茫然看著我,我在手機裡打字翻成日文給他看,他搖頭。
張欣瑜看著我的舉動,愣愣地問道:「妳在幹嘛?」
「我想問他會不會講台語。好像不會。」
「他在喔?那個小孩?」她大吃一驚。
「一直都在,自從我去看過陳檢之後,就一直跟著我。」我理所當然地回答後,看著
她驚愕的表情,笑道:「他很乖,不會做什麼啦。」
張欣瑜搓一搓左手臂,「可是……有鬼就……總覺得有點可怕……」
「他真的是個很乖的孩子。」我吃一口粉圓豆花,嘆氣,「為什麼要殺他呢……」
「不會中文也不會台語,只會日語。」張欣瑜重新把注意力擺在線索上,「那父母應
該都是日本人了,要嘛是外派來台灣,要嘛是住在日本。只是為什麼不報案呢?」
「會不會已經死了……不管是自殺或他殺。」我只做得出這個最壞的打算。
「可是不管是自殺或他殺,都沒道理把小孩和父母分開殺吧?」
我想了想,「也對。」
張欣瑜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攪著碗裡的仙草豆花,目光巡視周遭的店,自言自語道:
「到底還有哪裡有賣粉圓和芋圓啊……」她轉頭問我:「能問他記不記得在哪裡吃的嗎?
」
「問過了,他回我一句好像疑問的話,我聽不懂。」
「也是用手機翻譯嗎?」
我點頭。
「聽說那個翻譯有時候會亂翻,要不要把妳問過的話再翻回中文看看?」
我在手機輸入剛才的「在哪裡吃粉圓」,再把軟體翻譯的日文翻回中文,出現的是「
吃粉紅色圓的地方」。
「粉紅色圓……還真的是亂翻。」我傻眼。
「如果只寫粉圓呢?」
我又用交叉翻譯,結果粉圓變成「圓形粉末」。
「根本不行啊……」我頭痛了。之前該不會常常是雞同鴨講?佐藤雄一你給我回來當
翻譯啦!
「直接用搜尋會不會好一點?」張欣瑜建議。
「那樣太麻煩了。」我乾脆用英翻日,至少我知道粉圓的英文是什麼。
我把英文的「你記得在哪裡買過粉圓」翻成日文之後,長谷川弟弟竟然點頭了!英文
萬歲!
「他知道!」我又寫了「帶我去」給他看,「他可以帶我們過去!」
「真的?」張欣瑜趕緊端起碗,希哩呼嚕地把剩下的仙草豆花喝完,「那就走吧!」
小小的半透明身影穿梭在騎樓的路人之中,我拉著張欣瑜的手,努力盯著那瘦小的背
影以免跟丟。
最後,我們來到一家飲料店前,店門口上方的布條寫著「小芋圓奶茶」幾個大字,搭
配一個杯口堆滿黃色和紫色小方形的奶茶照片。
「居然是……小芋圓奶茶?」張欣瑜也很意外。
我看了店門口旁邊貼的排行榜,「有綜合圓奶茶,該不會就是芋圓、地瓜圓加珍珠?
」
「剛好三種都有。問問看。」張欣瑜說著就走向櫃台。
那天的晚班店員現在不在店裡,張欣瑜出示證件,說想調店門口的監視畫面,店員只
好打電話給店長,並請我們等一下。
我們坐在旁邊讓客人等候的長椅上,我問道:「看到兇手之後,接下來要怎麼找?」
「可以去調各路口的監視器,追蹤兇手是從哪裡來的。」張欣瑜充滿信心,「一定找
得出來!」
店員好像擔心遇上騙子,因為在店長來之前,這裡的派出所員警先到了。我們起初還
不知道他們是來找我們的,直到一臉狐疑的年輕員警對我們問道:「就是妳們要看監視器
嗎?」
張欣瑜再度拿出證件,我也拿出法醫證。兩名員警仔細看了我們的證件,其中一人回
到巡邏車上,大概是要查真偽吧。眼前的員警半信半疑道:「現在法醫也外出查案了?」
「白法醫提供解剖發現的線索,所以我們才會找來這裡。死者胃裡有疑似粉圓、芋圓
和地瓜圓的殘渣。」張欣瑜道。
「那些東西很多地方都有賣。」員警不以為然。
「所以我們也找了很多家店,不信你去問。」張欣瑜隨便指向外面。
另一人回來把證件還給我們,兩人交頭接耳說了些話,做出結論。
「好吧……那我們陪妳們一起等店長來,看監視器畫面。」
監視器是從店內斜著往外照,櫃台內部和客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重點是影像很清
楚,因為店長說被偷過兩次,但影像不清楚抓不到人,所以換了好一點的。
推估死亡時間是前天晚上六點到八點,我們從前天下午四點開始看,到了五點十二分
時我大喊一聲「停」,店長連忙按下暫停。
我在畫面上看到長谷川小弟弟,和一名女子手牽手走過來。
「就是他,就是那個……小弟弟。」我指著電腦畫面,差點說出長谷川三個字。
「妳確定?」員警看我。
張欣瑜也看我,因為我是在場唯一見到長谷川弟弟的人。
「沒錯,就是他。」我看他看了一整天,不會認錯。
店長繼續播放,看著畫面道:「他們只買一杯。」
「應該就是綜合圓奶茶。」張欣瑜道:「我想把有這個女人的畫面印出來,可以嗎?
」
店長點頭,用滑鼠操作印表機。
此時,靜靜地站在角落的長谷川小弟弟悄悄發出一個聲音。
──媽媽。
我沒有問長谷川小弟弟那個女人是不是他媽媽,但是聽到那個聲音,我覺得八九不離
十。
他媽媽殺了他。所以沒有人報案,兇手不會自己報案。
張欣瑜興沖沖地拿了店長印給她的畫面和拷貝的檔案,接著似乎看到我臉色不太好,
問道:「怎麼了?」
我搖搖頭,「待會兒再說。」
我們慢慢走在前往張欣瑜停車位置的路上,她大概在等我開口,所以也都沒有說話。
我嘆了口氣,道:「那個女人……可能是他媽。」
張欣瑜睜大雙眼,「妳見過她?」
「沒有。是剛才那個弟弟,好像對著螢幕叫了一聲媽媽。」我悶悶地喃喃道:「他媽
媽……殺了他嗎?
張欣瑜一時說不出話,然後才道:「不一定啦……或許只是……買飲料的是他媽,殺
他的不是。」
「如果他媽媽不是兇手,那就是共犯;再不然、就是……」
我沒把最後的話說出來。如果不是兇手、不是共犯,就是和長谷川弟弟一樣被殺了,
只是屍體不知道被藏在哪裡。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好結果。
「先別想太多,至少我們有一個線索,有一個目標了。」張欣瑜握住我的手,像是要
安慰我一般地微笑道:「這附近很多監視器,不管兇手是誰,一定都找得到!這都多虧有
妳喔,白法醫。」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如果能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先知道的話,就更好了。」
但是等我知道的時候,被害人都已經是屍體了。
「至少事情可以水落石出,至少小弟弟不會變成無名屍,至少我們可以抓到兇手。」
她握住我的手稍微加強力道,「至少,我們盡力了。」
張欣瑜的手掌好溫暖。我有種渴望和她擁抱的衝動。看到小孩的屍體總是讓我沮喪,
即使當了這麼多年法醫,我還是無法習慣。
我們走到張欣瑜的機車旁,她在戴上安全帽之前注視著我,然後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
與人相擁實在很舒服、很溫暖,我不禁也緊抱著她,同時閉上眼睛,以免內心太激動
了哭出來。
「別想太多。」她輕拍我的背,在我耳邊柔聲道:「妳已經盡力了,還很努力想辦法
和他溝通呢。妳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我靠著她的肩膀,只輕輕回應一聲:「嗯。」
第二天下午我收到化驗報告。老人之家猝逝的老太太服用過量的降血壓藥,幾乎是平
常份量的五倍,所以是死於血壓過低。後續怎麼起訴,就看檢察官了。
長谷川小弟弟的血液與胃裡的水都有安眠藥的成份,濃度頗高,所以就算嗆水的痛苦
也沒讓他醒來。小孩不可能自己服用這麼多安眠藥,顯然這是兇殺命案不是意外。
我很在意長谷川這案子之後的發展,但是在化驗報告出來之後,警方才開始列案偵查
,張欣瑜也才終於能調路口監視器來看。
「兇手就是他媽啊!真是他媽的!」張欣瑜在電話中氣憤道:「第二天她就自己一個
人回日本了,廉航的乘客名單上有她!這冷血的女人,居然故意把兒子帶到國外殺掉!」
「回去了?」長谷川小弟弟是被自己媽媽殺死的,雖然猜想過,但實際聽到還是令我
震驚,「那……那、後續……怎麼辦?」
「刑事局會和日本警方合作,或是直接把案子轉過去吧?那方面我就不熟了。」
接下來的案情,媒體倒是比台灣警方還清楚。長谷川弟弟的名字雖然讀作Tsu Ba Sa
,但不是翼,是翔,長谷川翔。他媽媽長谷川里美幾年前不顧家人反對,和男人私奔,但
生下孩子之後男人就跑了。單親媽媽在日本生活很辛苦,她撐不下去,但不管是想回老家
還是想再找男人依靠,帶著一個小孩都是累贅,所以她存了錢,計畫帶兒子到台灣玩一趟
,讓他帶著愉快的心情步上死亡之路。
里美一廂情願以為當年私奔讓老家父母氣炸了,一定不會接受私生子,可是她錯了。
據說老家的父母知情之後很心疼那個未曾謀面的外孫,並說要帶長谷川翔的遺骨回去安葬
。
長谷川老夫婦來領外孫遺體時,我也帶著小弟弟的靈魂去殯儀館迎接他們
「他們是你的外祖父母,和他們走吧」我透過翻譯軟體這麼告訴他。
他仰起小臉,不明白地看著我。
──媽媽?
我好像聽到他這麼問,於是我又指了指手機上的翻譯,要他跟老夫婦走。
聽話的長谷川小弟弟還是走過去,站在老夫婦中間,一直看著我。
我用不起眼的手勢向他悄悄揮手,轉身走向殯儀館大門。然而在人來車往的大門口,
我看到了張欣瑜,她似乎在那裡等著某人。
她看到我之後就走過來。她等的某人,好像是我。
「怎麼,又溜班?」我打起精神打趣道。
「哪有溜班,我才不做薪水小偷。」她若無其事走在我旁邊,「我怕妳心情不好影響
腦傷,要是昏倒就糟糕了,所以特地來接妳。法醫很少,很珍貴的,要好好保護才行。」
「得了吧,我才沒那麼脆弱。」我回嘴道:「想溜班還找藉口。」
「好啦,對啦,我溜班啦。」她微抬起頭嘆一聲,「遇上這種命案,心情就會很差。
」
「每一件命案,心情都很差。」我無精打采地說。
她點頭同意,「對,每一件都是。每一件。」
我看著她無奈的側臉,主動握住她的手。她微微訝異地看我,接著笑起來,也握住我
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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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長版完結篇~
咕狗翻譯的英翻日比中翻日要準多了
粉圓終於讓我婊到它,哈哈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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