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振奮的張欣瑜傳訊息給林曜維之後也到楊家去，想再詳細了解楊佳怡的交友狀況
和平時行為。我也很高興看她那麼有幹勁，命案調查好像也有黃金期，偵查隊也不可能只
有這一件案子，快點找出線索盡快破案很重要。
只要能問出楊佳怡的男朋友──
「沒有，沒有男朋友。」晚上我打給張欣瑜，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洩氣，「她放學就是
回家，沒有補習，而且因為沒有朋友，只有放假偶爾會和一個之前同校的高中學姊出去逛
街，平常也不會晚歸，生活很單純。」
「高中學姊？」
「她們好像是國中時候認識的，三不五時也會去楊家的小吃店吃飯。楊家父母也很喜
歡她，說她們就像姊妹一樣好。」
「學姊會不會知道楊佳怡有男朋友？例如用和她出去當幌子，其實是和男朋友約會。
」
張欣瑜沉默一下，「有可能。那要找個時間去問問那個學姊了。」
我們閒聊一會兒，正要掛電話時，電視新聞插播一則臨時發生的新聞──晚上捷運行
駛的尖峰時間，疑似有乘客誤觸防狼噴霧劑，導致第六車廂的乘客倉皇逃向前後車廂，一
到站就蜂湧衝出車廂，造成一些推擠意外，也有許多乘客感到眼睛與呼吸不適送醫。
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下面這一段。
「有兩名少女傷勢較重，有失明危險。初步判斷造成她們眼球灼傷的並不是噴霧劑的
刺激液體，而是生石灰粉。Ｓ國中近日頻傳學生命案，警方正深入調查，是否有歹徒用防
狼噴霧劑做掩護，故意傷害兩名女學生，以及女學生是否與人結怨。」
「Ｓ國中的女學生」這幾個字讓我震驚得不知該做何反應，接著才趕緊撥電話給張欣
瑜，但人還在分局的她並不知道這則新聞。
「用防狼噴霧做掩護，實際上目標是那兩個女生嗎？」張欣瑜似乎也覺得事情不單純
，「可是那裡不是我們的轄區，要問問小隊長能不能和那邊的聯合偵查。」
受害者只是受傷，還沒死，也沒有我能插手的餘地。
「如果也是三年三班的，應該可以視為與楊佳怡命案有關吧？」我問道。
「應該可以。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啦……真煩。王雅芬的自殺案，因為嘔吐物和擦
拭的衛生紙下落不明的關係翻轉成他殺案件了，可是我還找不到理由懷疑是男性犯案。總
不能說是有小朋友看到楊佳怡的鬼魂。」
聽她苦笑的聲音，我明白她的難處，怪力亂神不能當證據。
「去看捷運車廂的監視器影像呢？說不定會拍到兇手。」我提議道。
「好主意！」她好像又振作起來，「我要想辦法去和小隊長商量了。」
聽到她又有精神了是很好，可是我看牆上的時鐘已經來到晚上十點四十分，只能在心
中希望她別太操勞。
從黑暗中吹來的強風撥亂我的頭髮，我一手按住胡亂飛舞的髮絲，凝視眼前的景物。
我站在公園的杜鵑花樹叢中，一個髮長接近肩膀的女孩閉著雙眼躺在長椅上，淺藍色
連帽薄外套袖口中伸出的雙手交疊，安穩地放在她的腹部。
這個女孩我見過，她曾躺在我的解剖檯上，由我剪開她的衣物。
「她死得很平靜，不是嗎？」
缺乏起伏的清脆聲調從背後傳來，我不由得回頭。楊佳怡站在我後面。
「為什麼不能就當她是自殺？」她的表情充滿怨懟。
「因為她不是。」我靜靜地說。
「我不是叫妳別再插手了嗎！」
楊佳怡用力尖聲大叫，尖銳的聲音刺得我耳朵好痛，趕緊捂住。
「都是妳搞砸了！都是妳！」她繼續忿恨地尖叫。
「王雅芬不是妳的好朋友嗎？」我也用吼的回她。
「幹你媽的好朋友！是我瞎了眼！」
風停了。我放下雙手。楊佳怡在哭。
「虧我把她當好朋友……」她抹著不斷落下的淚水，「妳不要管了……妳不要管……
」
「在死者身上找出真相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委婉地表達我的立場。
她帶著淚水的眼神瞪著我，然後揚起一邊嘴角，陰陰地笑了笑。
「那個女的刑警……妳跟她很好嘛？如果她死了，妳會怎麼樣？」
這個假設……是她想說服我，把殺王雅芬和弄瞎另外兩名同學的兇手的作為合理化。
「查出她真正的死因。」我平靜地道。
「如果妳知道她是被人殺死的，而且也知道兇手不會受到制裁呢？」她忽然露出笑容
。
她的表情讓我心裡產生要不要回話的猶豫，總覺得有陷阱等著我。
「說啊。」她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微笑道：「如果妳知道兇手是誰，而且還每天在妳
面前晃來晃去，但是不能拿他怎麼辦……妳會怎麼樣？」
如果張欣瑜被人殺死……
我一點都不願想像這個情境。光是想像她死了我就覺得內心酸苦。若我知道兇手是誰
……
「妳難道不會想殺了他嗎？」楊佳怡望著我。
我無法回答。我不知道。
「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我用這個爛藉口逃避。
「一定會吧？對吧？她對妳是那麼重要！」楊佳怡彷彿勝利一般得意地笑著，右手直
直指向右邊，「看！」
我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這才發覺場景變了，我們在一個建築物裡，張欣瑜迎面走來。
她沒看到我。當然，這是我的夢，是楊佳怡做出來的場景。
張欣瑜轉身要下樓，楊佳怡快步走向她，從她的背後伸手一推。
雖然知道是夢，我還是緊張地大叫：「欣瑜！小心！」
張欣瑜跌下去，在一階階的階梯上翻滾，撞上轉角的牆壁，然後躺在牆邊，動也不動
。
這只是夢。這種高度的樓梯，摔不死的。我在心中對自己這麼說，但身子仍然微微顫
抖。
「妳能明白這種心情了嗎？」楊佳怡的語氣變得冷漠，「別再插手了。」
背後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我也從上面往下墜。
接著，我猛然坐起來，發覺自己在床上，冷汗又浸濕我的背。
楊佳怡飄浮在前方的黑暗中，瞪視著我的冷冷目光，令我毛骨悚然。
－－別……再……插……手……
她一面瞪著我，一面往後融入牆壁中，只留下那句語音拖長的話。
我看著空無一物的牆壁，深吸一口氣穩定心情。
目睹張欣瑜摔死的場景實在太真實，我現在依然心有餘悸。但是，我認為……要是我
因此不再追究真相，張欣瑜才會討厭我吧！
不過啊。我靜下心後嘆口氣，心中埋怨著，是兇手偽裝自殺的手法太粗糙了，不能怪
我戳破啊，就算相驗的人不是我，也很可能會被發現。
早知道會讓楊佳怡更怨我，就等明天讓別人去相驗了，反正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鬼魂
的怒吼。
「真倒楣。」我無奈地喃喃自語。
翌日上班時，組長楊朝安一進來看到我就皺起眉頭，道：「妳這個週末很閒嗎？還跑
去驗屍。地檢署在催的報告寫好了沒？」
「遇上了沒辦法啊。」我指了指他桌上一疊文件夾，「都在你桌上了。」
「不過Ｓ國中真是多災多難。」林亦祥用八卦的口吻問道：「昨晚捷運的事件，會不
會是有人要替那個加工自殺的女生報仇？」
「雖然這麼說不太好，但我希望是。」盯著電腦螢幕的張延昌頭也不抬地說道：「如
果是隨機傷人不是更可怕？」
「有道理。」林亦祥點頭，「不過兇手看來膽子不大，沒有殺她們。」
「這麼小就失明的話，未來的人生比死還難過吧？」
「你這一說……兇手到底算是殘忍還是不殘忍呢……」
「捷運案子跟我們沒關係。」楊組長俐落地切斷話題，分配工作。
我也很在意捷運的案子，又怕打擾張欣瑜，於是傳訊息詢問狀況，接著想起晚上那場
討厭的夢，順便要她走路小心一點，不要太匆忙。
她沒有回傳，我想她現在大概正忙著，要自己別太掛心，著手開始整理今天的工作。
一直到過了下班時間，我在辦公室和檢察官通電話時，手機才接到張欣瑜的來電，我
只遲疑了不到兩秒，就連忙對檢察官說現在有急事、下次再談，然後接起手機。
「白天還好嗎？沒事吧？」我劈頭就問。
「沒事，就是去Ｃ分局看了捷運車廂的監視器畫面。」她嘆了一口氣，結果似乎不太
好。
「沒拍到嫌犯？」我合理猜測。
「拍是拍到了……車廂內有拍到那兩個女學生站在車門邊，她們旁邊有個戴口罩的長
髮女子，穿著深色上衣。騷動發生後，好像那個女子就朝兩個女生扔出一把粉末，應該就
是生石灰粉吧。」
「粉末扔出去，嫌犯身上應該也會沾到才對，深色上衣沾石灰粉很明顯，沒辦法鎖定
嗎？」
「接著那個女的混在人群中移動，然後就不見了。」她又強調一次，「就那樣不見了
耶。」
「不見了？」我不太懂，「什麼意思？」
「就是不見了。那列車上沒再拍到她，乘客全跑出來的那一站，沒拍到有長頭髮、身
上或袖口沾粉末的女人；當時月台另一邊有另一列捷運，也沒拍到有那樣的女人上車。她
就那樣消失了。」
「消失……」我目瞪口呆。
張欣瑜壓低音量，「會不會是……楊佳怡？仔細想想，那個髮型、長度，和穿著，都
和她有點像……」
「可是她是鬼。」我也小聲道：「就算她能實際上害人，也不用那麼費事吧？直接把
她們從學校走廊上推下去不就好了？」
說這話時，我不禁又回想起楊佳怡把張欣瑜推下樓的畫面，於是用力閉上眼睛，把那
討厭的畫面從腦中撇掉。
「說的也是，她是鬼嘛，幹嘛還要用防狼噴霧當掩護。」張欣瑜笑道。
哎，我好想看張欣瑜的笑臉。那個國三小鬼搞得我好鬱悶，連覺也睡不好。
「一定是人幹的。是人就會留下線索。」張欣瑜篤定說道。
「嗯，沒錯。一定可以找到。」我也加強她的信心。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