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蘇家人的頭?
什麼意思?
「等等,我不懂。」我請蒼素再解釋清楚些,「你的意思是,那個乞丐沒有死?」
他指節抵著顎思考,「沒有死嗎?也不是,他都身首異處,確實是死了。」
「那不然是怎麼回事?」我停頓,想到一個可能:「乞丐是傀?這裡有會控靈的人?」
「不是。傀幹嘛還要找頭接?如果是傀,背後控靈的人直接捨棄這隻傀就好。」蒼素舔了
下自己骨感的手指,那盤沙蟋已經被吃得一隻不剩,但他明顯意猶未盡。
「再點三盤。」他提出要求,「叫完餐,我跟你們說發生了什麼事。」
梁不問的視線終於離開地圖。他抬起眼皮,「一盤。」
「兩盤。」蒼素對上他的目光,無所畏懼地討價還價。
是我的錯覺嗎,怎麼這兩人的火藥味這麼重?
「要點幾盤都可以,但店小二現在根本不敢進來這間房吧?」我插嘴:「這地方現在跟命
案現場沒兩樣,因為它就是命案現場。我們現在不是該想想怎麼溜走嗎,還點菜?」
「嘖……」蒼素瞇起金瞳,俯視腳邊被血污染髒的地毯,「一個跑腿的而已,乖乖點餐、
送菜,別沒事多嘴。哪有這麼多問題?」
哇,服務業最不想遇到的奧客就在這了。
但梁不問顯然也不願繼續爭執這種小事,他手一伸,搖響桌邊銅鈴。
控靈著實無所不能,店小二進來時,一條靈絲就解決了我擔憂的事情。他對房內慘況視若
無睹,面帶茫然地收到了點餐指令,記完餐,靜靜退出華金閣。
我看著店小二離開的背影,轉頭問梁哥:「這樣做,不會影響到他的神智嗎?」
「……會。」梁不問面色平淡,沒有半點愧疚,「但影響微乎其微。生死局不解,他的魂
相終有一天會被蠶食殆盡。」
我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這是必要的犧牲。
他的判斷果決明確,下了決定,就不再動搖。
我再次意識到,梁家人在某些時刻和溫昭一樣,會給我一種非人的異樣感。
這種感覺一旦萌生,就再難抑制。就像有群白蟻正以你身上血肉為巢,緩慢啃噬出數不清
的細洞。細微的感覺從縫隙滲進身軀,如液體流淌,無孔不入。
在他們的天秤上,沒有什麼是無法割捨的吧?
蒼素聽了我們兩人的對話,發出輕笑。笑中惡意昭然,嘲諷之情直白入骨。
「我好期待看到你信念破碎的那天。」他看向梁哥,金瞳裡寒芒閃爍,如一層淬上的毒,
「梁不問,你真以為你能與天抗衡?」
梁哥抬眼看向蒼素,「我從未……」
他說到一半,卻不知為何,自己收住了話。
片刻後,梁不問緩緩搖頭,斂衣起身,「我從不認為,這叫做『抗衡』。」
「不然呢?」蒼素又笑了聲,攤開手問:「你與整個修界為敵,一意孤行也要將心玉拾齊
,不就是想改變未來注定會發生的事?」
然而,我還來不及聽見梁不問的回答,店小二在此時敲門,很會挑時機的送餐進來。
蒼素不在意梁哥未說出口的答案,食物一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到了那幾盤香噴噴的蟲
子上。我不禁懷疑,如果隨時都能變出足夠多的食物,收買蒼素說不定並非難事。
未盡的爭論戛然而止,梁不問趁蒼素還在吃飯,攤開手上那一卷牛皮紙地圖。
https://imgur.com/KHgeVZF
「我想去看看沙蜃出沒的地方。」他示意我過去一起看圖,「總感覺綠色區塊外都是危險
區域。你還記得牠大概是出現在哪嗎?指個方向,約略就好。」
我湊過頭去,嘗試從破碎的記憶中翻出一點微薄印象。
有關沙蜃的記載極少,連我都沒看過牠完整的模樣。據傳言,其身連綿數里,閉殼沉眠時
,外貌像一大蛤蠣。但殼中生物究竟長相如何,古籍中未曾記載,至今仍是不解之謎。
牠平日潛伏於沙海之下,靜止如山,不會有人注意到牠的存在。
每隔數百年,沙蜃會短暫甦醒,從殼中伸出長長的軟管吐沙——我其實不懂書中「長長的
軟管」是什麼意思,但沒關係,世上我不了解的事太多了。
吐完沙後,沙蜃會再次陷入沉眠。
當年,我招來紅雨後不久,沙蜃便隨之甦醒,在錦沙城外的沙漠地帶掀起沙暴。
「沙蜃行蹤不定,不過如果要猜……」我指向地圖左上角,「可能會在這一小塊無人居住
的綠洲上方。那裡一般不會有人過去,所以一般地圖都不會畫到那個區域。」
梁哥沉默了一會,說:「比預想的還偏僻。」
「當年有老練的商隊整批人馬失蹤,沙后派人去查,才發現沙蜃甦醒。」我看著王城的位
置表示:「但我基本上都待在王城裡,也很少去到這麼遠的地方。」
「沙漠本就是險境。大風一吹,南北難辨,我以為失蹤不足為奇。」梁不問斂眸思索,「
商隊有固定的行走路線麼?沿著那條線走,說不定會有線索。」
「應該有,但我不知道。」我據實以告。
我們的討論陷入僵局。蒼素咬蟲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看我們同時安靜下來,刻意假惺
惺地關心一句:「聊累了嗎?要不要過來吃一口,喝杯茶?」
我翻了個大白眼,嫌棄道:「不要,好噁心。」
他的手一下滴血,一下沾油,誰看了這畫面會有食慾?
「圖上藍色線條是河水,白色那幾條是什麼?」梁不問絲毫不受蒼素影響,靜默過後,指
著地圖繼續問:「你之前說的禁河是哪一段?」
「哦,對!」我拍了一下手,「你沒提,我差點忘記這件事。藍色的水是一般河流,白色
是禁河。地圖上下兩段禁河河段雖然比較長,但都在城民平時不會接觸到的地方,所以一
般提到禁河,指的都是王城後方這一小截河流。」
「禁河是完全跨越不了?」梁哥問。
「應該……是?遇到禁河,就得繞道。」
「地圖上沒有圍樹的地方,都是可以進錦沙城的出入口嗎?」
「對。總共四處出入口,民帳左側,民帳右上方河流流經的地方,還有市集下方跟市集右
側。王城後方那個口子不供平民進出,軍隊會派人把守,王室要前往禁河時才會開啟。」
梁不問點頭,「這樣我大概能猜出當年商人們走的路徑了。」
他將地圖平放於桌,指尖一路劃過他預想的路線,「假設商隊位處地圖左上角,他們要避
開禁河,走最近的城門入城……那會走的路線,也就差不多剩這條。」
我看著梁哥的指尖在地圖上游移,視線跟追到一半,眼前卻忽然陷入黑暗。
——這情形,我在出發前也發生過一次。
然而,這次我聽到了沙后艾齊幽的聲音。
時間橫跨千年,我仍忘不了艾齊幽的嗓音。雖被尊稱為沙后,但艾齊幽平時謙恭有禮,說
話輕聲細語——她的話不用語調起伏,就能震懾人心。
有一類人,他們說話輕而柔和,但人們會自己豎起耳朵去聽。
溫昭就是最經典的例子。
我沒告訴梁不問,沙后艾齊幽,她是在溫昭以外,少數身懷言命天賦的人。
沙后能力雖遠遠不及溫昭,但她能以一己之力扳倒舊王黨,已昭顯她的不凡。
在一片黑暗中,我聽到她說:
「青玉,我好痛恨自己擁有言命之能。」
話語如針,從額心刺穿我塵封的過往,腦側劇痛突襲,我猛然倒抽一口氣。
我分不清楚,這是沙后現在在跟另個我說話,還是我以前某段破碎的記憶?當年,我會順
沙后旨意招來雨水,一部分也是因為在她看到的未來中,乾旱能因我得解。
她看得了一時,卻沒看到最後結果。
過去種種,一如溫昭所言——天命難違。
或許錦沙城這些人本來就是會死於橫禍,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災難會以預料不到的
形式反撲,一切又會回歸冥冥中的定數。
「青玉?」黑暗中,梁哥的聲音傳來。
「等等,現在暫時瞎了。」我忍著劇痛回答,按著自己的眼皮說:「治不好的毛病,沒有
昏迷不醒都是小事……嗯,昏迷一下也還好,不要不醒就都沒事。」
話說完,物體在眼中輪廓朦朧浮現。幾秒後,又能看清了。
我看梁不問微微蹙眉,似乎還想追問我的狀況。於是我先一步開口:「你剛剛指的商隊路
線,可以再指一次嗎?我只有聽到前半,後半神遊去了。」
梁不問抿平唇線,長眸盯了我一會,忽然轉頭朝蒼素的方向走去。
我還在納悶他為什麼要移動位置,就見梁不問長指一伸,指腹在蒼素捧回來的人腦上沾了
點血,動作如持筆染墨,儒雅自然。
「我說……」他走回來,以血為墨,在地圖上畫了幾個箭頭,「如果只能從這幾個地方進
錦沙城,那這條虛線,應該就是商隊走的路。」
https://imgur.com/RJ60WNV
「哦,是這樣。」我看著地圖點頭,「如果一定得繞過禁河,確實這路線最合理。」
「我們等等就先沿著這條路走。」梁哥停頓了下,繼續說:「但這張圖中,其實還有很多
讓我不解的地方。首先,我沒看過有河流長這樣,有幾段像是自沙漠中憑空而生。」
「關於這點……我個人猜測,這些河原本是接一起的。」我手指劃過藍色河流,說:「這
些河都能跟白色的禁河接成同一條。它比較像是在某些區段變成地下河,等再次露於地表
時,就轉變為會吞噬一切的禁河。」
梁哥沒有贊同我的答案。他斟酌著用詞,最後只說:「有點微妙。」
「另外,在危險區域和流放地,那兩棵特別大的樹又是什麼?」他指著那兩棵枯木般的標
示,「為什麼這裡要特別畫棵樹?」
「印象中是這裡的喪葬習俗。呃……枯木葬?還是什麼的?」要記得這麼久之前的事,實
在是有點強人所難,「總之,畫了枯木的地方,可以當作他們的墳場吧。」
「為什麼要把墳場標在旅遊地圖上?」
雖然梁哥的表情不見變化,但我能感受出來,他越問越困惑。
「嗯……希望大家不要靠近?」我隨便亂答。
梁不問皺眉,輕應一聲表示了解。看起來,他放棄繼續理解這張圖了。
「我們等會從有河流流經的那個地方出去,先到錦沙城外看看。」他看蒼素吃得差不多,
走到餐桌邊停下,「飯吃完了,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梁不問問話同時,拿起桌上菜單,一頁一頁撕下。
……我覺得這家店一定會很討厭我們這兩組客人。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這件事了。」蒼素看著他撕紙、摺紙,輕笑一聲,「蘇白皇不會上
當第二次吧,做這有何意義?」
梁哥沒過幾秒就摺出一個人型,淡然道:「能混淆其他人便行,局裡不是人人都是那對兄
妹。你不要岔開話題,那位乞丐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猜,他是從墳場來的人。」蒼素吃完飯,把梁不問摺好的小紙人拿來擦手,一種無聲
的挑釁,「他本來就死了,現在是化作某種生物,寄生在別人的屍體上。」
「這哪來的妖術,太邪了吧?」我說。
「旁門左道,大多時候都不足為懼。但在局內還是多留心一點好。」梁不問摺完最後一張
菜單,將十個紙人在桌上擺好,抬起眼問蒼素:「你需要嗎?」
高傲的禍鳥嗤笑一聲,「不用。我不用這種低劣的障眼法,也能活到最後。」
梁不問沒有被蒼素激怒。他大概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好意是否會被接受,那句「你需要嗎」
也不算是關心,充其量只是梁不問認為這樣比較有勝算,所以提出這個建議。
建議不被採納,那就算了。
他手中靈絲甩出,十條細絲分別接上紙人額心。轉眼間,薄薄一張紙起了驚人變化。紙人
們一一站起,靈活地從桌上跳下,在幾秒內長高長壯,變成了和我們等身的人。
不出片刻,五個「梁不問」和五個「青玉」出現在我們眼前。
「控靈真的好好用。」我再次感嘆。
梁哥看了我一眼,「你不是也會?」
「用五行還是比較順手。五行對我來說是肌肉記憶,控靈要動腦。」我坦承自己就是個懶
人,「我不想動腦。而且,每次靈絲斷掉都……」
沒在動腦的我話說到一半,忽然驚覺自己太過誠實。
「都怎樣?」梁哥還在等我把話說完。
我撇開頭,吶吶地說:「……都會痛。我怕痛嘛。」
蒼素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真的假的,看起來不像啊?」
「有神經的人都會怕痛好不好?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跟個瘋子一樣。」我無奈地看著他
們兩個,「可以舒舒服服地活著,誰想要受傷?」
「流血很爽啊。」蒼素咧開嘴,「痛苦讓我感覺活著,我希望大家都能有這種感覺。」
這個真的沒救了。可以的話,我希望蒼素能離我越遠越好。
梁不問聽了我的話後沒說什麼,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下自己的手,然後從衣袖中拿出另
個東西遞給我,「人皮面具。生死局內魂相難辨,這面具還是滿有用的。」
我點點頭,道謝後收下了他的好意。
離開酒館前,我們在地圖上比劃,最後一次確認了要出發的方向。
我們位處的酒館建於市集中,剛入局的位置則大概是在民帳和市集之間。怎麼看都感覺撞
上蘇家人的機率不低,但蒼素說他會先替我們探路,如今也只能暫且相信他。
路線談妥後,蒼素懶得清理身上血跡,所以也不打算從一樓大門離開。
「那我先走哦,有事再回頭通知。」他打開窗戶,往外一跳,消失在我們視線中。
我戴上人皮面具時,梁哥從身後叫住我:「青玉。」
我回過頭,看到也已經戴上人皮面具的梁不問。他換了一張我十分陌生的臉,但在這個瞬
間,我忽然感覺,無論眼前這個人變成什麼模樣,我都能認得出他。
「我不認為那是抗衡。」他放緩語調。
這句話來的沒頭沒尾,以至於我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梁不問在說什麼事情。
「青玉,你還活著,一切就還沒結束。」他看著我,目光灼灼,如漫天大雪中一盞不滅燭
火,「我從未想要逆天。天不在我們的對立面,我會與它共造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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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月生活中ㄉ事忙到爛掉,所以六月改雙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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