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下手錶,距離和負責偵辦案件的林惠婷檢察官排定的驗屍時間還有一段空檔,
便先拿出昨天的現場初步報告看一看。
死者廖文欽,現年32歲,正是早上我才和張欣瑜說到的那件命案主角──死在大二女
學生租屋處的外遇男子。屍體外觀呈現腫脹的巨人觀,加上青黑色的皮膚,看起來死亡約
三天;傷口有四處,分別在背部與後腰部,沒有穿透到正面,兇手的力氣應該不大;從背
部兩處傷口的位置看來,致命傷應該在胸腔,但照片中現場的出血量不太多,可能不是第
一現場。
想到早上在張欣瑜房間裡看到的那雙腳,我注意死者的下半身穿著,是藏青色的西裝
褲和黑襪子,相當普通,光憑這樣無法判斷廖文欽是否那雙腳的主人,也可能那只是個路
過的遊魂吧。
我看完報告,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背起外出的包包前往殯儀館。
抵達相驗中心後,當我推開玻璃大門時,一串高分貝的怒罵聲跟著冷氣一同衝出來。
「這一切都是妳害的!妳閉嘴!」
「妳以為我不知道?文欽那麼孝順、那麼乖,還不是妳把他掐得死死地,才會發生這
種事!」
「妳這個吸血鬼!不准再插手文欽的事!」
「文欽已經死的這麼慘了,妳們有沒有良心啊!」
「文欽啊──」
不同的尖銳女聲不容分說地鑽入我的耳中,聽起來和我負責的死者有關,該不會是家
屬不同意解剖,吵了起來?我最怕這種狀況,說服人不是我的專長,不過還是得進去,和
裡面的檢座與警官們打聲招呼。
我嘆口氣,關上玻璃門。大概聽到開門的聲音,我看到蘇弘琛從家屬等候室的方向跑
出來,一看到我就露出如釋重負的苦笑,道:「太好了,白法醫妳來了。我們快點開始吧
。」
「現在裡面怎麼──」
我話還沒說完,又聽到一聲尖聲大叫:「我不同意驗屍!文欽被騙又被殺已經很可憐
了!」
一個冷靜的女聲試圖安撫道:「江小姐……」
不過馬上被打斷,「誰管妳不同意!我們才是他的家人!我不要他死得不明不白!」
「江小姐,廖小姐,請冷靜一下。」那個平靜的女聲插進空檔,道:「我已經解釋過
,廖先生是命案被害人,屬於準強制解剖,不──」
「他死得這麼慘還不是因為妳!肖查某!」
和我一同望向家屬等候室的蘇弘琛道:「林檢快招架不住了。白法醫,妳先去準備,
我們馬上進去。」
「家屬不同意解剖?」我問。
「妻子不同意,一來就大吵大鬧;不過死者的姊姊們同意。她們好像有很多新仇舊恨
,已經吵了快半個小時,剛才還差點打起來……妳去忙吧,我去通知林檢。」
蘇弘琛快步走回家屬等候室,我也趕忙去換上手術裝備,著裝妥當後一邊戴手套逼邊
走進解剖室。
林檢和警官們還沒來,解剖室厚重的不鏽鋼門阻絕了外面的吵嚷,非常安靜,在日光
燈青白色的光線中,我看到躺著屍體的解剖檯旁站著一名長髮束在頸後的女子。
家屬跑進來了?
這個念頭閃過腦中,我急忙走向她,道:「小姐,不好意思,要麻煩妳到外面的等候
室──」
女子轉頭看我,睜大的雙眼表露出詫異的神情,我也陡然住口,因為我此時才注意到
,我隱約可以透過她,看到她身後的水槽。
站在那裡的,是一個鬼魂。
我發現這個事實,愣得不知該如何反應如,女子向我緩緩一鞠躬,消失了。
我一邊張望四周一邊走向解剖檯,屍體腐臭的氣味飄進口罩覆蓋下的鼻腔裡,我低頭
看著眼前又黑又綠的腫脹屍體,蔓延在眼部與口鼻的一大片白色小蟲沒有完全被凍死,慢
慢蠕動著,接二連三掉落在不鏽鋼檯子上。我找了一個塑膠袋,把一些蛆用鑷子夾起來丟
進袋子裡,免得牠們防礙解剖。
我真呆,這樣的屍體,家屬怎麼可能受得了。我一邊撿蛆,一邊笑自己被剛才的爭執
聲嚇道,才會誤把鬼魂當活人,也好奇那個女子的鬼魂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女子的鬼魂看起來似乎年紀和我差不多,過肩的頭髮束在頸後,穿著淺灰色長裙,上
身套了一件灰藍色的針織外套,不是會出現在這初夏天氣的打扮。會是以前往生的家屬來
看廖文欽嗎?總不會是殯儀館的其他往生者,好奇過來看一看吧。反正不是死者的活人家
屬就好,聽了外面的吵鬧,我沒把握能應付那些人。
我清掉一部份的蛆之後,穿好防護裝備的檢警匆匆進來了,我和矮我半個頭的林檢互
相點頭問候,鑑識員立刻著手為解剖檯上的屍體拍攝外觀,似乎依然不太習慣屍體──尤
其還是這樣的腐屍──的林檢站得離解剖檯約一公尺遠,疲倦地嘆一口氣。
「辛苦了,林檢。」我客套地慰問,「剛才的場面,很不容易吧。」
「還好,也不是第一次有家屬來鬧。」林檢苦笑。
我靠近解剖檯檢查屍體外觀,青黑色的屍體皮膚蠕動著,因為剛才覆蓋在眼部與口鼻
的蛆為了躲避光線,鑽入黑暗的體內,露出沒有眼珠的空洞眼眶。
屍體的頭部與四肢於明顯外傷,軀幹正面也看不出傷口,報告上記錄死者的傷在背部
,待會兒翻過去才看得到。
雖然沒有傷口,不過在腹腔左側的骨盆窩有一道疤痕,工整的外觀顯示這是手術的產
物。人一生中或多或少會動過手術,有手術疤痕並不奇怪,只是我還是得如實記錄下來。
我借助李刑警的力量把屍體翻面,一些聚集在傷口處的蛆順勢彈飛出去,鑑識員與蘇
弘琛不由得往後退一步閃開,林檢還發出小小的驚呼。
我拍掉想沿著手套爬上袖子的蛆,問林檢道:「還好嗎?」
林檢鎮定點頭,不過臉色有些蒼白。鑑識員拍一拍蘇弘琛的肩,他比個OK手勢回應。
這樣說來,記得之前蘇弘琛還在驗屍之後衝出去吐,現在這場面可能對他太衝擊了一些。
幾之掉落地面的蛆蠕動著爬向林檢,我一個跨步踩死牠們,再若無其事回到解剖檯邊
,道:「要是讓蛆逃走長大就麻煩了,如果看到地上有蛆,麻煩踩死牠。」
聚集在傷口處的蛆蛆大軍爭先恐後鑽入屍體內部,我看了那四處狹長的傷口,邊緣已
經被吃得凌亂不堪,無法確定是生前傷或死後傷。
測量完傷口大小與深度,我們再把屍體翻回正面,進行例行解剖。
背上二處穿刺傷有一處穿過心臟,一處進入右肺,圍心腔與胸腔有發黑的積液,但量
不多,我用杓子舀進量杯,才二公升多。不過我仔細看了心臟的傷口,有發炎現象,不是
死後傷。那麼這出血量就太少了。
「屍體發現時是背朝上嗎?」我靠近看量杯的刻度,問道。
「是背朝上。」李刑警答。
「胸腔和圍心腔的積液太少了,我看現場的血跡也不多,那裡應該不是第一現場。」
我道。
「沒人會沒事把屍體帶回家,所以是有人要嫁禍許怡玫?」林檢自言自語般說道。
「可是她看見屍體為何不報警,還匆匆逃跑?」蘇弘琛問林檢。
林檢瞟他一眼,「你要問她啊。或者,她認為這是兇手給她的警告,所以才逃走……
那也就表示她知道誰是兇手。」
他們討論的時候,我繼續檢視內臟。後腰部的穿刺傷刺破肝臟與左腎,我把腎臟拉出
來放在不鏽鋼盤子裡一一查看,鑑識員湊過來拍照,並發出疑問:「他有三個腎?」
「嗯,他的左下腹那裡不是有個手術疤嗎?那是腎臟移植的疤。」我道。
「我以為腎臟移植是把壞的割掉。」蘇弘琛也很訝異,靠近來看。
「腎臟就算只剩一點功能也會留著,不會沒事割掉,除非已經對病人有害。」
我把秤重後的內臟先堆在不鏽鋼檯子尾端。檯子上的蛆實在太多了,我用水把蛆沖了
,清一清檯面,再轉向頭部,把Y形切割上半部的軟組織往上掀開,露出咽喉,檢查氣管
與食道。
「舌骨沒有折斷,氣管沒有血腫,不是勒死的。」我放下剖開的氣管,切開食道看一
看,「食道很乾淨。致命傷應該就是刺入心臟的穿刺傷。」
林檢點頭,「從背後偷襲但沒刺穿,兇手力氣不大。」
「頸椎骨折。」我拉開頸椎旁的軟組織察看,「周邊沒有血腫,是死後傷。」
「可能是為了搬運,把死者塞進某個容器裡的時候折到的。」林檢推測後,問我:「
白法醫,妳認為他死幾天了?」
「……三、四天吧?照這腐化的程度。」我看著被我開膛剖腹的屍體,順手彈掉一隻
巴在袖子上的蛆,「我注意了一下,沒看到蛹,只有蛆,雖然我不是專家,不過照我的經
驗,應該是在五天以內。」
「三到五天嗎?」林檢思考一下,道:「許怡玫的隔壁房客說,是在大前天晚上看到
她拉行李箱離開……」
兩名刑警交頭接耳討論幾句,蘇弘琛道:「屍體是在昨天中午發現的,算起來死亡時
間應該不到兩天。」
「不到兩天不至於腐化到這樣,依現在的氣溫,至少也要三天。」我搖頭。
「兇手先殺了廖文欽,藏屍兩天才運到許怡玫家。原因是什麼?」林檢似乎想不出原
因,指示兩名刑警向公司與廖太太確認一下最後見到廖文欽的時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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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個月狀況不是很好,頭腦也昏昏沉沉的
變成季更了真的很抱歉>"<
如果有矛盾之處也請告訴我。腦子不靈光...
謝謝大家~ <(_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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