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布偶】貳
「怎麼了怎麼了?都還好嗎?」華洛錚包好了浴巾走出來,現在又是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著。
大概只有剛剛那句”媽媽”因為與她夢中的意識相接而產生了連動,如今又回復為健壯堅
強的麻瓜,一如既往地只能等華以容為她更新消息。
「嗯,還好,接下來是我可以處理的事。」她真的很不擅長哄小孩,此時小宇這個同儕就
發揮了作用,光是站到女孩身旁摸摸頭,連連說著”不哭不哭”就讓原本放聲嚎哭的女孩
忍下淚水嚶嚶啜泣。
只能說還好小宇是個夠暖的男孩子,想想剛找回洛錚時、小宇也是暗暗把女孩藏在最後方
,大概是把小妹妹當成了走失的貓貓狗狗。
「妳走了一天的路也累了吧?累了就先睡吧。」她把洛錚趕去床上,自己轉過身,繼續嘗
試對冷靜下來的女孩循循善誘:「祢為什麼會獨自出現在這裡?迷路了嗎?是不是想要回家
?」
女孩抱著兔子,看看洛錚小宇又看看她,怯怯而堅定的點頭。
華以容指著床上捲成蠶繭的華洛錚。「但是那個姊姊只是時運比較低,剛好陽質虛弱、才
偶然跟妳連接上,其實什麼都不會,意思就是幫不了祢。所以換我來幫祢回家好不好?」
「欸,不要說得人家像廢物一樣,我聽得到。」蠶繭本人在床上發出不滿的抱怨。
「妳安靜。不要插話、不要出聲、不要又不清不楚的就一時心軟什麼都認下來……」華以
容瞪了她一眼。
「什麼不清不楚,小宇很可愛啊!」華洛錚大聲抗議。小宇好歹是她當初憑實力拼來的緣
份、在飯店小房間分享了好幾夜秘密的友情小夥伴!
「我知道很可愛。」華以容真的很想捏死這個親姊,老是在別人辦正經事時不讀空氣地亂
入,雖然也明白她心性善良。「但妳起碼保持警惕、任何跟立契相關的字眼不要老是這麼
輕易地說出口……」
「可是妳說關爹爹跟土地爺爺親自同意的!」
「小宇是個案!如果下一次運氣沒這麼好妳要怎麼辦?」
「那妳到底想到讓祂回家的方法沒有嘛?」
「所以我這不是正在問嗎?」
姊妹開始激烈鬥起嘴來,眼看話題已經完全跑偏,小宇靜靜過去拉拉妹妹的手,拿飯店的
小毛巾綁在兔子布偶的頸部,為妹妹表演飛天超人兔。
咯咯的笑聲吸引了華以容的注意力,她停頓下來看向兩個孩子的方向,只見整晚一直顯得
表情很空泛的女孩此時略顯生動起來。真的是滿可愛的,忽略掉滿身的血腫跟流浪動物一
樣的外型的話,笑起來真像個天使。
華以容嘆了口氣,拉完華洛錚的臉後再次把她趕去睡覺,說她會想辦法。
「……吶,以容。」
「嗯?」
「她應該……還活著吧?」華洛錚捏著被子邊,自從知道惡夢不僅僅是單純的惡夢,讓她
很憂慮地想要尋求肯定的答案:「就是,類似像生靈現象那樣?她是不是只是分出神識跑
出來求救?本人…應該還活著吧?」
「……有可能。」華以容訥訥地回答,目的是讓洛錚安心。
她沒有說謊,因為說真的面對這樣線索不足的靈魂碎片、她著實無法確定。不過畢竟因為
洛錚看不見、尚且能這樣安慰她;而就華以容個人看來,這種猜測實在過於樂觀。
因為她未曾看過生靈出現這種狀態,而考慮到洛錚的夢境內容,她不願意猜測是否本體經
歷過什麼激烈的磨難,才會產生這樣的現象:碎裂得像塊摔過的玻璃,分出很小很小的一
角、出現在她們眼前。
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問出女孩的名字修復祂的神識,好把一切釐清。
她從包包裡抽出白紙,再度試著盯入女童的眼神問出名字。但是沒有用,女孩的口中除了
偶爾吐出的爸爸與媽媽似乎再也提供不了甚麼線索;華以容也想過就地取一個暫用名字的
方法,但絞盡腦汁只能說真的不具有這方面的天賦,試了十幾分鐘後全都失敗了。
洛錚被她的心煩意亂影響得睡不著,本來想幫忙,畢竟以前她也有過在華以容伏鬼時幫取
名字的經驗,但奇怪的是,這次就連對這方面一向胸有成竹的洛錚都沒派上用場。
這讓華以容覺得很頭痛,反身倒在床上絞盡腦汁思索是否還有其它辦法,結果這一躺、姊
妹倆都糊里糊塗進入夢鄉。
她們倆的意識在睡夢中交疊、華以容親眼看見了洛錚的夢。承如洛錚所說,夢中的孩子大
部份的生活都在歐打與哭嚎中度過。
拳頭與巴掌某方面來說可以是比扔過來的各種物品都更兇殘的武器,孩子本能的哭聲在夢
裡一直都沒有停過,但不論哀求多久似乎都擺脫不了越演越烈的暴力,連洗澡時都會莫名
挨打,滾燙的水柱也曾不留情地往身上澆灌過來,在她真正淒厲地慘叫出來對方才停手,
敷衍似地沖了幾秒冰水,就當處理過。
身體發腫疼痛的日子在夢裡似乎很長很長,陪伴孩子度過的,就是那只一直抱在手裡的兔
子布偶。孩子在每個稍微安生下來的日子裡都在偷偷許願,今天,爸爸媽媽心情好、或許
能開開心心的陪她吃飯。
渾身發冷的華以容睜開眼,不得不下了定論:事情比她想像的還糟。
因為啊…
如果洛錚的夢境真的就是這女孩的記憶,這件事情就已完全超出她一個人可以處理的範圍
。
退房以後,她們沒有按原定計劃上台北;華以容要華洛錚直接回家,表示自己要親自將這
女孩帶在身邊一陣子。只要祂安份待在華以容身邊,華洛錚接下來的日子應該就能好睡一
點。
「妳不回來嗎?」華洛錚問,看以容搖了搖頭,索性乾脆幫忙出主意:「還是要把她帶回
家?說不定關爹爹祂們會有辦法……」
華以容直接了當的拒絕,看洛錚表情委屈,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當初她是將小宇修復
完整,所以迎進她們家裡沒什麼困難;但眼下女孩只是一個連邊緣都很模糊的碎片,她們
被神所保護充滿領域性的家對祂而言太過衝擊而危險。
而且……雖然她心知肚明應該不至於,但有了小宇的前車之鑑,她真的很怕那屋完全抓不
到標準的爹爹爺爺們究竟會不會又準則偏頗、多收一個傍在洛錚身邊。
這種事情一旦開頭就沒完沒了,她真的不希望這個毫無靈能又靈感強大的姊姊在無法自覺
的情況下,人都還沒出嫁身後就跟了一串粽子。華以容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只覺得沉重
而惡寒。
「不要擔心,我已經想到妥善處理的方法了,妳好好回去趕稿吧。」她對華洛錚做了保證
。
「好吧,有什麼消息要通知我哦。」
在家門口放下洛錚與小宇,華已容帶著女孩向司機報了另一個地址,幾分鐘後計程車停在
熟悉的諾大建築前,門衛溫文有禮地迎上來替她開車門。
她向前台要了個單間,搭電梯上樓,敲了敲門板後熟門熟路地開鎖進房。
地基主看著她的眼神像是被倒會。
華以容倒數三秒,3、2、1、分毫不差地迎來青少年傾山倒海磅礡的怒吼:「……妳這個
、破天殺的…$%^&*、我到底、是不是$^*#*@…為什麼妳、總要…$*#&^@%$……」
華以容第一次聽到有人可以用疾風迅雷的速度在中文、閩南話、日語之間切換自如地罵人
,瞇著眼聽訓的同時還有點嘆為觀止的感觸。她靜靜等著地基主自己罵累、不忘低下頭輕
聲告訴纖細敏感的女孩:「不要怕,那個哥哥只是有點奇怪而已,不是壞人……壞神明。
」
「我如果是壞神明哩擱係蝦啦?蛤??!嫌飯店事不夠多、以前頂多把自己玩損了來找我救急
,現在是怎樣?什麼東西擺不平、直接往這裡帶膩??」
「等等、這樣說我就不樂意了。最一開始要求我在這裡做度化的就是祢,這幾年來我在這
裡幫過的鬼眾沒有上千也有數百、現在要這樣過河拆橋?再說…再說我好歹也算祢的嫡傳
弟
子,祢忍心對徒弟的困擾放置不救?」
她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弱,咬著下唇語氣委屈,大有一種再讓她多說兩句就能紅眼眶哭哭給
你看的氣勢。
小白目陰陽師本來就只是傲嬌、也不是真的會對她撒氣,見真要把人罵哭了就蔫巴巴地軟
了下來,口嫌體正直地轉身召了兩個式神給蓬頭垢面的女孩清理梳洗,裝作沒看到華以容
在祂身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一人一神看著式神提來淨水開始對著女孩洗刷烘,忙活一會兒終於將慘不忍睹的小乞丐洗
得乾淨粉嫩,被淨水沖洗過的臉龐也褪去瘀腫、露出原本的可愛面貌。式神還幫祂把頭髮
紮好,頂成兩個細軟輕盈的小馬尾,隨後拿來一疊畫了衣物的符紙一件一件給女孩試穿,
由華以容跟地基主共同選定一套嫩黃色的浴衣、搭配桃紅色蝴蝶結腰帶,浴衣上還有小雪
兔的圖案。
華以容靜靜看著表情一貫淡漠,但看著新衣服時無神的雙眼發出光采、舞著飄飄的衣袖不
斷轉圈圈的孩子。
「吶,地基主。」
「什麼事?」
「…她死掉了對不對?」
她很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但小白目陰陽師撐著臉、毫無波瀾地回答。「是啊,死到都發
黑了,而且也不是一兩年。」
她咬著唇,不得不接受這個其實自己心知肚明的答案。
真的太小了……明明是連世界的一小角都還沒來得及窺探的年紀。
「也就是說,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祂都殘缺流離到現在這個境地,神識裡只有被殺前哭
嚎與驚懼的記憶……」她沉默了一會:「……那麼,為什麼呢?」
「嗯?」
「為什麼被這麼過份的對待,死後還能用那種萬分依戀的情感、記掛著他們?」
地基主轉過頭,看她皺著眉悲傷得一臉疼痛,只能淡淡地回以無奈的微笑。
華以容別過眼神。她知道自己的矛盾,明明身處塵世,卻祈求在神的身上尋找人的答案。
這孩子是懷著疼痛死的。
是懷著恐懼死的。
從那張浮腫遍佈血痕的臉、與稍微有些歪斜的手腳,華以容連試圖想像祂最後的遭遇都做
不到。
但是,為什麼即使如此……為什麼遭逢了那樣極端的”惡”,心底的深處還是愛著他們?
這孩子特地去找洛錚求救,給她看那些生命盡頭之時最後的、不堪的回憶,卻不經意將很
細緻很微小的依戀,無處不在地點綴在情感裡。
這樣一個枉死的幼魂,為什麼還分得出心、那麼純粹的愛著父母?
而她真正難受而不解的,是為什麼會有人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手?
華以容其實沒敢告訴洛錚,在早上那場她們一起做的夢裡,比起受虐的女孩及旁觀者,她
還在夢境另一頭還額外感受到了的…是施暴者。
只因為心理一時不快就朝她丟擲東西,為了發洩憤怒將小小的身軀摔到牆面看她翻落在地
,用各種失控的手法毆打、享受那些刺激的聲響後必然發出的哭聲。
再被哭聲揚起更多忿怒,因忿怒引起的亢奮而高興。
因那壓在掌下的生物如此瘦小脆弱沒有能力反抗而高興。
因那過程中感覺自立於生物頂端而高興。
因享受獵物傳遞過來的驚懼眼神…而滿意。
她並不像洛錚是因共感女孩的恐懼而嚇醒,而是施虐者那股帶有強大歡愉的快感,對她而
言太過強烈而噁心。
那股情緒,對比孩子殘破不堪的心底緊緊攢著幾抹微小的溫暖,討好似地呼喚著”爸爸”
與”媽媽”……
顯得這麼骯髒猥瑣醜惡劣質而不堪。
「小姊姊,妳有沒有想過……」地基主凝視了她好一會兒,溫溫淡淡地開口:
「或許是…當你們人類成長到某個階段後,對於愛與惡的標準,其實都是非常主觀的。」
這樣一句很簡單的話,令她啞然。
地基主跟華以容借了張紙,畫上符文親手折成小兔子形狀、填進女孩的布偶。
接著他站起身,像一個普通的大哥哥拉著女孩開始追起蹦蹦跳跳的兔子;一大一小滿屋子
嘩嘩地鬧騰,開心地跑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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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小白目陰陽師 之 偶爾不小心噴出來的臺中腔。
上一篇文章回覆完畢,謝謝大家(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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