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祝之眠】貳
雖然房子裡依然維持一種對她來說不太正常的全空屋狀態，但華以容多少覺得安心多了，
空間的場域只要在正軌上，大部份的場面她都應付得來（應該），就算接下來隨時出現鬼
魂或精怪，她只要留心不露出任何破綻或把柄，基本上可以順利無事矇混過去（大概）。
而華洛錚很認真在實行觀察家的任務，待她細細把正座這排五間房全逛遍後（途中一度想
爬上間廳的紅眠床彈跳，被華以容捏著脖子拉了下來）打算到院子裡看看。這時她們才發
現客廳大門原來是上了鎖的，只好回到廚房，從側道的小門出去前院。
華洛錚看到哪都顯得很興奮，還好接下來的行動沒有特別出格，規矩地只在前廊繞繞走走
，不時跟華以容介紹一些她所知道的合院結構。
「所以，我們剛剛待的，橫的那一排正屋是主廳，住的是戶長跟長輩，左右兩邊延伸出來
直的兩排叫護龍，是給晚輩的廂房，左長右次，左邊這一排就是老大的居所、右邊那一排
相對、啊……」
「怎麼了？」視線漫無目地亂繞的華以容抬起頭，跟著她手比的方向看去。
「右廂房被燒了。」
因為一直被掩在樹蔭與雜草堆中，她們剛剛沒注意，這才發現右護龍的間房與中間私廳有
明顯的燒灼痕跡，她們站在外圍透過腐敗的木窗框與破裂的玻璃間往裡瞧，裡面看起來似
乎完全廢了，野樹的枝幹甚至從屋內竄了出來
洛錚本來眼放精光地想進去看看火場廢墟的畫面，但發現往室內的門全部都是鎖死的，不
得不打消主意略過右廂房，回到埕內四處亂走。
華以容又聽過那個小孩子溜過去的腳步聲，她快速地掃了一下卻什麼也沒看見，不過空氣
中那種其他人在走動、笑談的生活白噪音雖然若有似無但一直沒有停過，甚至能聽見像孩
子唱著歌謠的節奏，只是聲音很輕，在大埕裡空洞地迴蕩，她無法聽得很清楚，但隱約辨
識出好像提到‘紅衣’跟‘白衣’。
她轉頭看了一下洛錚，不意外地發現她姊對此毫無所覺，此時正靠近左廂房簷下，對著做
工精美的廊檐與垂花拍照。
突然華洛錚在廊下中心停了下來，抬著頭有些困惑似的往前走了兩步。
由於整個庭內外實在長了太多雜草，華以容忍不住出聲提醒：「姊妳別靠太近，可能有…
…」
她話還沒說完，華洛錚正要跨出去的步伐倏地收了回來，尖叫一聲過來抓著她的手。一條
綠色的、大概有半個人長度的蛇悠然滑過，隱入另一端草叢裡。
「有蛇。」華以容落了尾音，沒好氣瞥了華洛錚一眼，把她往後拉。「妳在看什麼？」
「妳看那個瓦當，是不是顏色不太一樣？」
她順著華洛錚的手指往上看，才看出真有塊瓦當材質跟花樣顯得特別突兀。整落房子覆蓋
的都是黑陶壓花瓦，但只有那塊瓦當是漆烏木帶金邊，花樣也明顯不相同。
「這有什麼含意嗎？」華以容問。
「不知道，」華洛錚皺著眉摳了摳下巴：「風水…？可是沒聽過有人用瓦當帶風水的呀。
」
雖然矇著這層疑慮，但房子再美也就這麼大，華洛錚確認一下手機相本、素材入手量也足
夠了，滿意地宣布探險告一段落。
她們循著原路從廚房後門離開屋子，接著在共有的好奇心驅使下一起沿著後院那條石板小
徑往下走，意外的是這條小路走起來其實還算輕鬆，擋道的樹枝雜葉很少，旁邊還有明顯
使用過、看起來不舊不新的掃帚，判斷這條小路周邊其他居民也會使用。
走五分鐘左右就看到盡頭，連接一個佈滿大大小小岩石的溪床，流著潺潺的山澗，水不急
，顏色碧綠，大概很深。
意外發現世外桃源的她們興奮地一起在這兒散了會步，感受大自然的負離子與芬多精，也
不免俗的在淺灘踩了踩水，等兩人都同意玩夠了該回家時，回程走在小徑的半途中華洛錚
翻著包包，啊了一聲。
「怎麼了？」華以容問。
「我的手機套……」華洛錚傻笑著看她：「在屋子裡開始拍照的時候拿下來的，可能還在
廚房……」
華以容只是做無奈樣地嘆了口氣，反正不是什麼大事，回頭去拿就好。但就在她們重新沿
著後門回到那老舊廚房、拿起東西就要離開時，前廳的部分突然傳來一陣突兀的＂咯、咯
咯咯…＂聲。
餘音在屋子裡盤旋好一陣子，相當響，像老舊木箱被推開時那種的綿長呻吟。
姊妹倆不安地對望了一眼，然後一齊透過廚房側門悄悄往前廳看去。
那扇剛剛還鎖著的正廳大門現在大敞，連帶一股白晃晃的日光照進了室內，在她們探出頭
的同時看見門扇擋住的地方有一隻正要往外離去的腳，與一抹紅裙裙擺的餘影。
華以容看了一眼華洛錚，確認這是兩個人都看得見的既定事實。
那就奇怪了，不是二重影，難道真的是屋子正好有人回來了？
她們一起緩慢走向正廳，從敞開的門往外瞧，但一切如同剛剛她們看到的場景，不要說人
了，連隻野貓也沒有；當她們跨過門檻要走出去確認時，內室的那座鐘又硄地敲了一聲，
毫無防備的華洛錚被嚇得叫了出來，鐘的聲音傳得很遠，一路飄到屋外在空曠的大埕裡盤
旋，等音聲完全沈澱下來，華洛錚睜大眼睛、捏住了華以容的手。
空蕩的院子滿滿都是人群的笑語怒罵，與撲撲的腳步交錯，她們甚至清楚聽到有人就從她
們身邊啪嗒啪嗒走過、隨著說話的聲音又慢慢遠去。院子裡一下一下傳來用細竹枝掃帚掃
地特有的那種沙沙聲、左側廚房傳來鍋鏟與大灶的敲擊翻動，還有小孩子在院子裡敲著竹
竿舞似地、伴著節奏帶動的歌謠：
「溜仔仙，緊來見，
呷祝酒，漩金銀。
穿赤衫、啣喜穗，
穿白衫、唅翡翠。
眠眠安安擱七載，
永福永壽代代貴…」
雖然眼前還是荒涼一片，但聲音實在太過清晰，連華洛錚都明顯知道遇上了麻煩；華以容
把華洛錚跟小宇拉在身後、一路直直退著回到大廳，碰地一聲重新關上門，但外頭的聲音
沒有消停，整個宅子裡就像老舊的留聲機一樣、不斷紊亂而殘破地回放著各種不屬於這個
時空的聲音。
「走吧。」華以容當機立斷，拉著一大一小逕直撤退。
她們離開廚房把後門按上、打算沿著來時的路離開，接著發現陷進怎麼轉都轉不出房子範
圍的死胡同裡，出後院後如果走向右護龍外圍，在轉角瞬間就會走進屋內左護龍的廊下，
華以容不死心，重新回到廚房後院往另一頭走、卻還是得到相同的結果。
「以、以容，」在安靜地重覆以上情況三遭後，華洛錚嚥了口口水，華以容實在看不出她
臉上的表情到底是興奮還是害怕。「這個狀況難道，就是、就是……」
「噓。」華以容示意她壓低聲，看向埕上那股颳起了幾片落葉卻一直打著轉、像是永遠也
停不下來的風。
她思考了一會，牽著華洛錚跟小宇重新回到廚房，在裡面細細地找了好一陣子，最後在灶
內沉積的爐灰裡挖出想要的東西。
「這是什麼？」華洛錚問，小宇則是很明顯嚇了一跳，縮到洛錚的背後。
「火鉗。」華以容回答，敲了敲地板抖掉上面的灰。「很久以前土地爺爺教我的，說是可
以破邪。」
「把妳的傘放在背後，不要讓小宇太靠近我。還有，」她回過頭，對著親姊姊露出無限溫
柔寵溺的笑容。「回去以後記得提醒我，找個好時辰把妳吊起來打。」
華洛錚捏緊了傘，身體基於未知理由不由自主地抖了兩下。
華以容一手牽著洛錚一手捏著火鉗，開始沿著屋子靠牆的邊線慢慢地走，試圖找出空間扭
曲的破綻來突破，但她整整繞了屋子一大圈，不論室內還是外院都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
，偶爾覺得有點可疑的區塊、一鉗子戳下去，整個房子的怪異現象還是沒有消停。華以容
保證，隨著時間過去，她開始隱約看到整間房子裡淡淡地透出許多人影，有些人影的動作
還可以跟她們聽到的某些聲音重合在一起。
她不太肯定這代表什麼，只知道絕對不太妙。
最後她帶著孤注一擲的心態走向外院通往馬路的大門，那個地方是插栓橫桿、上面掛著一
個她們早先嘗試過，已經完全鎖死且鏽跡斑斑的掛鎖。
華以容此時能做的只有祈禱這有用，接著奮力將火鉗嘴刺進鎖座的U形環裡，意外的是輕
輕一扳，鎖頭竟然喀噠一聲開了。
姐妹倆張大了眼睛興奮地對視，心想歪打正著竟然真找到脫出這個局面的方法，但她們一
跨過門坎，眼前風景一晃，卻走進了一座狹窄的廢墟。
一時之間，天花板破口掃下的一束束蒼白逼近灰色的日光、漆黑的四壁、與散亂的傢俱什
物都陌生的讓她們怔了一會，華以容發現周遭縈繞著跟剛剛院子裡相同的喧嘩人聲與兒歌
，轉頭一看，灰濛濛的木格玻璃窗外就是大埕。
她們站在那座燒毀、上鎖、早先洛錚想進還進不來的右廂房裡。
莫名進入一片燒毀廢墟讓華以容驚覺處境似乎變得更加糟糕，有點焦躁地想要去開門，但
她發現門板上明明沒有落鎖只是掛閂，把手卻聞風不動。
「…要穿紅色的衣服、還是白色的衣服？」
就在她喀拉拉地試圖轉動卡死的閂頭時，這句話就這麼不合時宜地出現在空氣裡。寒意、
低啞、充滿死氣。
「以、以容……」站在旁邊的洛錚緊緊捏住她的手臂，從進入這個房子以來，第一次露出
驚懼的神情。「那裡……」
嘎—吱、吱、吱吱吱……
空氣中傳來一股大件木椿繃緊時特有的摩擦音，華以容跟著聲音的方向緩慢轉過頭。
那是一個枯瘦、穿著深紅色繡著藍綠孔雀花樣相當古舊旗袍的女性，散亂的髮隱隱露出脖
子套著的泛黑布結，吊在燒得漆黑的客廳中，在半空中由側面緩緩轉向她們，每牽動一下
樑柱就發出咯咯咯的尾韻，伴隨祂嘴裡發出低沉粗啞、像是聲帶被抓破的聲音：
「要穿紅色的衣服、還是白色的衣服……」
沒等她們反應過來，繩子啪地一聲斷裂，那東西摔下來之後也沒站起來，而是用類似爬行
但肢體扭曲的方式、不協調地往前兩步，接著往她們半爬半跳奔來。
這副情景太過駭人，華以容一時之間完全怔住無法動彈。
一秒、兩秒，華洛錚成功尖叫出聲，拉起華以容的手就往身旁的木門一撞、剛剛還卡得很
緊的門閂竟真被成功撞破，倆人顧不得踉蹌急急就往外頭衝。
「我要是現在打電話給奏樂來不來得及嗚嗚嗚嗚嗚。」華洛錚尖著嗓子大叫，伴隨模糊的
哭音。
「死心吧，那屬於人魂的衍生物，還沒進化到奏樂擅長的那種東西。」華以容回答，抓著
火鉗的那隻手捏了捏、用盡全力擲了過去，但那女屍身上被插上火鉗連頓都沒有頓一下，
毫無阻礙似地繼續衝了過來。
華洛錚回頭看她、也順便看到那東西好像比剛剛得更靈活的動作，這下真的擠出了眼淚。
「也就是妳的領域？那妳幹嘛跟著跑？」
華以容縱然青著臉，還是努力維持最後一絲鎮靜的微笑。「因為連妳都看得見，代表真的
很不妙。」
「哇啊啊啊啊--」華洛錚終於放開矜持地噴出鼻水，絕望地放聲尖叫。
她們幾乎是憑著本能就往敞開的大門外衝，但一跨出門坎又回到那個燒焦的廂房裡，那女
屍則從大門返頭追了過來。華以容突然一個清醒，反拉起洛錚開始往廚房後門跑。
她想起剛剛去過的山澗：流水屬於自然、是無法被禁錮的能動氣場，說不定可以破開這個
局面回到正常的空間裡。
她們一齊推開往後院的小門、跟著那道板磚路直奔後山，身後碰地一聲，紅旗袍女屍半跳
半爬地也撞開門跟了出來。華以容急著撥開沿途礙路的細枝葉、一邊跨腳閃過橫在地上的
竹子——
剛剛經過的時候還沒有的竹子。
低頭往下看的瞬間，她想起小時候長輩們談過的一些鄉野奇談。
他們說，以前的夜晚路上沒有燈，視線不清，當逼不得已要在晚上趕夜路的時候，會特別
注意路上有沒有橫陳的竹子。一旦發現，寧可走遠一點繞過去，也絕對不會抬腳從竹子的
上方跨過。
「為什麼呢？」小小的華家姊妹捲在棉被疊成的城堡裡面探出一顆頭，抓著彼此的手一齊
瑟瑟發抖，又期待又害怕地等著下文。
「因為啊…那是附在竹子上的竹子鬼，到了晚上就會低低的彎下來貼在路上等待，當有不
長眼的路人抬腳跨過去的時候，就高高彈起！把人甩上半空中摔死…」
說這件事情的叔叔揚起十指做張牙舞爪貌、引得小小的倆姐妹一陣尖叫，才滿意地坐回原
位哼哼兩聲：「所以啊，要是在山路遇到有竹子橫跨在路上，一定要特別當心、千萬不要
跨過去…」
華以容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只覺得腦袋轟地重重一震、整個人暈了過去。
「妳要穿白色的衣服、還是紅色的衣服？」
黑暗中，華以容又聽見了有人這麼問，依然是低啞、沒有情感、濕冷的語調。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回答，但她不由自主張開了口，發出的卻是洛錚的聲音：
「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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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留言回覆完畢，謝謝大家(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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