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別回家
我跟女朋友同住之後，發現她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習慣，不管是下班或出去逛街，她都會故
意繞一段遠路後才回家。
譬如說，她的下班時間是下午六點，公司跟家裡的路程只有十分鐘，照理說她六點十分就
可以到家了，但她都會跑去別的地方繞圈亂走，變成多花半個小時才能到家。
我曾經問過女友原因，她拖了很久才告訴我真相，是跟她的敏感體質有關係。
「我從小就很容易被不好的東西跟著，因為我阿嬤看得到，所以我每次帶不好的東西回家
的時候，阿嬤都會帶我去廟裡幫我趕走。」女友非常認真地跟我說：「可是阿嬤去世之後
，我就不知道該如何趕走那些東西了，但阿嬤有交待過我，回家之前一定要在外面待久一
點，那些東西會覺得這樣走來走去很無聊，自己就會離開了。」
看著女友正經八百的表情，我實在忍不住吐槽，真的會有這種事情嗎？
我問：「那妳怎麼知道那些不好的東西還有沒有跟在妳後面？」
「雖然我不像阿嬤那樣用眼睛就能看到，但還是能感覺得到，特別是剛下班的時候，我就
可以感覺到背後很多股視線，還有很密集的那種擁擠感，好像有人在我身後排隊一樣，我
在外面繞得越久，這種感覺就會慢慢消失，代表他們全都離開了。」
雖然女友的說法很玄，但我還是相信她了，因為我還特地問過她的弟弟，女友弟弟跟我是
前同事，一開始就是他介紹我們兩個認識的。
女友的弟弟說，女友說的都是事實，有時候女友把不好的東西帶回家的時候，阿嬤都會很
生氣，因為那些東西可能會危害到家人的生命，以及房子的安全。
我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那些跟在女友身後的東西到底是多恐怖的惡靈啊？
直到那天親眼見識到之後，我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那天晚上我比較晚下班，正在公司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接到了女友的電話。
「喂？你剛剛有回家嗎？」女友在電話中焦急地說，這個時間點來說，她應該已經回到家
在休息了。
我說：「我還在公司，正準備要回去了，怎麼啦？」
女友的呼吸很急迫，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害怕什麼似的：「等一下你先不要回家，我們
先約在○○漢堡見面，我有事情要告訴你，有聽到嗎？總之你先不要回家就對了！」
○○漢堡是我家附近的一間連鎖速食店，我跟女友常常一起在那邊吃晚餐。
從女友的語氣聽來，家裡好像真的出事了，怕刺激到她的情緒，我只能先答應她。
離開公司後，我馬上趕到○○漢堡找到女友，只見她獨自一人坐在位置上發抖，桌面上空
空的還沒點東西。女友穿著短上衣跟短運動褲，這是她的居家睡衣，平常是不會穿出門的
。
「妳吃過了嗎？我可以先幫妳點……」
我打算用食物先讓女友緩和下來，沒想到她馬上打斷我說：「現在不是晚餐的問題，我們
那個家現在已經不能回去了，我們要搬家，明天就搬，而且要快一點，越快越好！」
「嗄？」
「有東西跟著我回家了，最後還是預防不了，對不起……」女友放下緊繃的情緒，像是要
宣洩一切似的，開始哭了起來。
女友說，她今天回家之前，一樣在附近繞了半個小時才回家，她有自信那些東西已經不再
跟著她了。
她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浴室卸妝跟換衣服，她在浴室的時候，聽到房間裡傳來了
聲響。
她本來以為我提早下班了，所以沒有多在意，但是等她出來看到房間的畫面後，她整個人
崩潰了，手上只抓了手機、穿著居家服就逃到這裡，不敢再回去。
「家裡怎麼了？」我問女友，但她卻不願回答，只一直吵著說明天就要搬走。
「妳說要搬家也不是馬上就能搬，至少今天晚上還是要找地方睡覺吧。」
「我們先找旅館過夜，然後明天就找搬家公司來搬家，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先搬回我家裡住
，我的家人都能理解的，就是不要再回去了！」
我嘆了一口氣，說：「但我明天工作要用的東西還放在家裡，還有換洗衣物也要準備，我
回家去拿這些東西，應該可以吧？」
女友咬牙瞪著我，看起來就是不想讓我去的樣子。
「我不會在家裡多停留的，拿了就走。」我說。
「一定要快點出來。」女友終於點頭。
我讓女友獨自留在○○漢堡，一個人回到家裡去拿東西，打開門後，我本來以為會看到慘
烈無比的畫面，但家裡的一切就跟我早上出門時一模一樣，什麼都沒改變過。
搞什麼，一切都是她自己在嚇自己嗎？聽到屋子裡有其他聲音，就以為有東西跟著她回家
了，唉……雖然在心裡這樣抱怨著，但答應女友的事情還是要做到，我到房間裡把明天上
班要用到資料裝進包包裡，順便打包了我們兩人的換洗衣物。
該帶的都帶了，就在我準備要離開、走過客廳的電視時，我看到了。
我停下腳步，駐足在電視旁邊的櫃子前，目瞪口呆。
那個櫃子裡擺著許多我跟女友的合照，我們出去玩的時候，不管是國內或國外，我們都會
選出一張合照擺在裡面，原本是充滿許多幸福回憶的櫃子，但現在卻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我跟女友在每張照片中的臉全都不見了，像是掉在地上被擦掉的嘔吐物，模糊成一塊令人
作噁的顏色。
我從櫃子裡把一張照片從相框裡取出來，我用手指輕輕摸著照片的表面，臉部模糊的部分
並不是特殊加工，上面沒有任何痕跡，好像照片原本拍出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啪，喀啦喀啦。
櫃子裡似乎傳來什麼聲音。
我抬頭一看，發現櫃子裡每個相框的玻璃都以我跟女友的臉為中心點，逐漸在玻璃上蔓延
出蜘蛛絲般的裂痕。
我鬆開手，手中的照片像落葉般飄到地上，但我已無心再撿起來，而是轉身抱著行李逃出
家門。
回到○○漢堡，女友一看到我的表情，就問我：「你看到了嗎？」
我鐵青著臉點頭說：「看到了，那些照片是怎麼回事？」
「那代表那些東西想把我們趕出去，所以才把我們的存在從家裡抹滅，這種事以前在我家
也發生過一次，阿嬤那時候……反、反正，繼續待在那個家裡會出事的。」女友的兩手在
桌上握緊拳頭：「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我坐到女友的身邊輕輕抱住她，同時不停撫摸著她的背，但我沒有漏聽她剛才講到一半的
話，看來上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跟她阿嬤的去世也有關係……
之後，我跟女友先各自搬回父母那邊住，至於跟房東提前解約而拿不回來的押金、以及搬
家費用等等都是由女友那邊支出，雖然我也想負擔一半，但女友那邊堅持要全付。
至於房東那邊，我們並沒有將搬家的真正原因告訴他，現在那間房子應該有人住進去了，
但住進去的新房客後來有沒有出事，我們就不知道了。
我跟女友之後也找到新房子住了進去，只是為了確定安全，女友現在拖延回家的時間越來
越長，從拖延半個小時變成拖延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但我還是選擇保護她，繼續跟她
在一起。
每天去接她下班、載著她在外面繞圈子已經是我的日常了。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會有可怕的東西又跟著她一起回家，但沒關係，換個地方住就好了。
預計在今年結婚的我們，已經做好這樣的覺悟了。
(2)接電話
接下來要說的並不是鬼故事，不過怎麼說呢，每次我想起這段經歷的時候，就覺得有夠恐
怖。
真的、真的有夠恐怖，也有夠倒楣的。
這是我在逛街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那天是假日的晚上，我去的地方又是人潮聚集的著名景
點，附近有大型商場跟夜市，一到假日這裡的人潮就會完全擠爆。
我是跟幾位朋友一起去逛的，不過他們後來一起去買衣服了，那些傢伙選衣服的過程又臭
又長，不花一個小時他們是走不出服飾店的，於是我叫他們買完之後再聯絡我，我先一個
人到處逛逛。
事情就發生在我落單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站在夜市廣場上發呆，思考著等一下要去買雪花
冰還是紅豆牛奶冰來吃。
兩種冰品的影像在我眼前交互跳躍的時候，我的大腿外側突然被撞了一下。
低頭一看，一個小男孩拿著手機，正用手機的一端頂著我的大腿。
男孩看起來大概是快要讀國小的年齡，身上的衣服有些髒，沾滿了灰塵泥土還有像是湯汁
食物的殘留，頭髮也明顯很久沒清洗跟修剪過了，雖然是個小孩子，卻讓人不想靠近。
「幹嘛？」我低頭問他，男孩卻不說話，只是用手機又撞了一下我的大腿。
因為周遭的遊客太吵了，所以我現在才發現男孩手上的手機正在響著鈴聲，那支手機很小
很陽春，應該是電信公司自己推出的零元智慧機。
「要幹嘛？」我又問了一次，男孩還是沒說話，這次他作勢把手機塞到我的手裡，但被我
閃過了。
「到底要幹嘛啊？」我瞪著他：「要我接這通電話嗎？」
男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是誰打來的？」
男孩臉上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又繼續試著把手機塞給我，我終於忍不住接過手機，看了一
下螢幕。
私人號碼呀……感覺就很糟糕，算了，幫他接個電話應該不會怎樣，搞不好是這小孩走失
了，父母正在透過手機找尋他的位置呢。
我這麼一想，便按下按鈕接起電話：「喂，是哪位？」
「……你好。」是個有氣無力的年輕女人聲音。
「妳是這孩子的媽媽嗎？」
「可以這麼說，但不完全是……」
對方的語氣好像怪怪的，就在我開始察覺不對勁時，對方突然說：「可以請你給這孩子錢
嗎？只要給他錢，他就不會再煩你了。」
「欸，妳說什麼？」事情好像完全朝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呀。
「請你給他錢吧，給錢的話，我就不會傷害這孩子，也不會傷害你。」
「喂，妳是在說什麼啊？這是最新的詐騙還是乞討手法嗎？如果是這樣的話……」
「先生，你身上穿的衣服很好看呢。」
我頭上突然冒出冷汗。
「那件條紋外套是名牌的吧，還有你腳上的黑色帆布鞋也不便宜吧，我記得那是挺貴的潮
牌，對你來說，給這孩子一點錢應該不算什麼吧。」
我講不出話來，因為她剛剛描述的正是我身上的穿著，這代表對方正在附近看著我？
「你的朋友還有一段時間才會回來吧？就利用這段時間幫助一下這孩子，不會對你有損失
的，你是做了一件好事呀。」
我轉頭望向四周，附近的遊客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手機，還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掛著無線耳機
，根本無法看到對方藏在哪裡，她不只看得到我，而且還一直在觀察我。
「……要多少錢？」
「都可以，不管多少錢都可以幫助到他。」
好，既然這樣的話……
我從皮夾拿出一百塊遞給男孩，男孩伸手一抓拿了過去。
同時，手機裡也傳來聲音：「謝謝你，你救了這孩子一命，現在請把手機還給他。」
我彎下腰將手機還給男孩，男孩用拿錢的同一隻手抓過手機，轉身跑走，一眨眼就消失在
人群中了。
……剛剛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是被威脅了嗎？還是被詐騙了？
如果是詐騙的話，那對方只拿到一百塊就願意放我走，還真是有夠廉價的呀。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女人在電話裡的一些用詞讓我很在意。
像是她一開始說：「給錢的話，我就不會傷害這孩子，也不會傷害你。」
還有她最後說：「謝謝你，你救了這孩子一命。」
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要不到錢的話，那男孩回去就會被殺掉嗎？
當然，現在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或許我當時直接帶著男孩去找警察的話，結果就會完
全不一樣，但我那時只想從那通麻煩的電話脫身而已，搞不好對方正是料到這種心態，才
選定我做為目標的。
在那種情況下，只要花一百塊、甚至十元就能打發掉一個麻煩，大家都會跟我做同樣的選
擇吧，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或許真正恐怖的不是這個故事，而是我的心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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