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點完帳關好店,我邊活動痠痛的四肢,頂著剛洗完的頭,濕漉漉的髮上披條毛巾,對客廳
沙發上的金東敏揮了揮,要他那條礙事的尾巴別佔位。
他滿臉鄙視的看了我一眼,眉心皺的緊,毫不掩飾他對於我身為女人怎麼可以如此邋遢的
嫌棄。
我朝他咧嘴一笑,嫌就嫌,我在江湖闖盪靠的也不是外表。
優雅能當飯吃嗎?好險不能,要能的話,我真得餓死。
電視上正播著做菜的節目,我好奇的問金東敏,一個修行上千年的狐妖,怎麼這麼會做甜
點?難道他以前是靠賣甜點維生的嗎?賣甜點可以賣到買藍寶堅尼嗎?
他啞然失笑,伸手揉了下我半乾的頭髮,用著一聽就是滿滿是嘲諷的語氣笑著說:「哎,
我們丫頭傻歸傻,想像力還是挺豐富的。」
我一把把他的手拍開:「少對女孩子動手動腳的,你這習慣很差勁,是渣男!」
我想了想:「不,是渣狐!」
他眉梢一挑:「哦,現在就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了?」
……懶得撘理他。
但他確實做得一手好甜點,現在女孩間最流行的提拉米蘇、水果千層都難不倒他,甚至還
開發起了和茶飲結合的餐點,金萱生乳、鐵水茶糕等等,讓原本乏人問津的評論頁面突然
爆紅起來。
當然大部分留言主要還是讚稱讚店裡有“兩位比甜點還可口的人間極品“。
金東敏說他漫長妖生中去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曾經有段時間在歐洲到處走走看看,
學了幾道手藝,算是打發時間。
這陣子觀察下來,他做的食物的確很特別,除了味覺特別靈敏外,他對食材也非常要求,
總在各種平凡無奇的料理中加入那麼一兩樣獨到的調味,讓他的甜點有著和外頭不同的韻
味,真真正正的唇齒留香。
而且他不只做得一手好甜點,連料理都很在行,所以自從他到這裡後,我再也沒開過火。
根據童蓉的說法是:謝天謝地,東敏哥在小蓮姊把店給燒了前出現,勝造七級浮屠、大恩
大德沒齒難忘。
……然後那個月的全勤獎金,我就順手少發了兩人份。
正想繼續問金東敏以前還去過哪裡,學過什麼東西時,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那像是玻
璃被某種物體大力撞擊般的悶響聲,我和金東敏同時一愣,下一秒他已閃身到了樓梯口,
往下走幾步後他卻倏地停住。
我回過神後從沙發上跳起,急忙跑到他身後朝樓下看。
黑壓壓的店裡一如往常,只有靠近落地窗的地方,隱約透著街上昏黃的路燈。金東敏環視
一圈後,緩緩走下樓,他回頭對我說:
「妳待在樓上,別下來。」
他眼裡出現少見的警戒,我沒再多說什麼,點點頭待在原地,手心裡攥緊了汗。
我看著他謹慎地走到一樓,從樓梯口處依稀能看見他的背影在一片漆黑中緩緩地移動,似
乎在探尋著方才發出聲音的來源。
雖然離金東敏有段距離,但我仍屏著呼吸生怕發出聲響。
寂靜中不時傳來客廳電視機裡歌唱節目的音樂,低沈婉轉的女聲模模糊糊的唱著。僅僅一
步之隔,身後一片明亮如常,面前卻是幽暗寂然,對比之下更加詭譎。
過了好陣子,金東敏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走到櫃檯將靠樓梯口處的燈光打開。
燈一亮,我便聽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還沒有回頭,身後的人影開口說道:「有找到嗎?
」金東敏搖搖頭,頭頂直照的燈光讓他半邊臉埋在陰影中,似乎在思索什麼。
方衛繞過我下樓,走過金東敏身旁,然後走向門口那片落地窗,將手掌貼上玻璃,半餉後
才移開。
「沒有留下氣息,追蹤不到。」方衛走到金東敏面前說道。
「應該不是第一次出現,否則不會隱藏的那麼好。」
「你的八門金鎖陣沒用?」
「沒反應,對方可能隱去了戾氣。」
「我去周邊看看,也許有留下痕跡。」方衛說完後便推開玻璃門,朝外頭走去。
片刻後金東敏伸手將燈關上,轉身上樓。
經過我身旁後,又回頭低聲說了句:「晚上把門鎖好,別出來。」
--
夜越深街道就越安靜,過了凌晨三點的巷弄裡,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我躺在床上,盯著黑暗中窗外雲層後一絲絲的月光不敢鬆懈,背脊因緊張而微微浸濕,一
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我像驚弓之鳥,就像剛剛外頭極小的一聲喀蹬聲,我立刻從床上坐起。
手裡緊緊抓著從漢口村回來後,金東敏再次拿給我的黃符紙,找尋聲音的來源。
走到窗前一看,發現是對面一隻野貓跳到了對面黃家的小陽台,此刻正優雅的行走著,絲
毫不理會我的目光。
原來只是隻貓……。
我看著玻璃上倒映著的慘白面孔,憔悴的雙眼佈滿血絲,過去三、四個小時一直精神緊繃
的留意房間內外的狀況,實在有些撐不住。我揉揉雙眼決定把窗簾拉起來,隔絕光線和聲
音,趁著天亮前還有三個小時趕緊補個眠。
在將要把窗簾完全合上的前一刻,我被眼前的景象給看傻在原地。
一片漆黑夜色籠罩的街道,與我家只有幾步之遙的對面窗台上,那隻小花貓不知何時已不
見蹤影。
對面斑駁的朱紅雕花木欄杆,在黑暗中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
欄杆前方一雙白皙修長的腳在空中晃啊晃,坐在欄杆上的人影,目光透過窗簾即將合上前
的最後一點縫隙,落在我臉上,他嘴角含笑,右手輕抬。
--
經過昨晚一夜折騰,我頭痛欲裂。
我坐在櫃檯後,半邊身子倚在桌上,撐著頭揉著太陽穴,想減輕點腦中發脹暈眩的感覺。
好險今天禮拜一,店裡人不多,還能偷閒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打了這個小時的第幾個哈欠,腦門上隨即被金東敏給推了推:「血盆大口,就不
怕客人給妳嚇跑了。」
我瞪了他一眼,奮力將他的手拍開。
「人妖授受不輕,跟你說過別老在那動手動腳的!」
「哦?我們丫頭還學會過河拆橋啊?」
「誰跟你過河拆橋?還有,別老叫我丫頭,我都要三十了,給人聽見要笑話死。」
「前晚是誰喊冷,在沙發上抱著我尾巴不放?」
「……那前天不是寒流來嘛,室友之間也算互相幫忙。」
「行,那下次我冷,也去找妳幫忙?」
「……滾開。」
看見我無力的回擊,他似乎很開心:「我去買千層的料,妳自己顧店留意點,」心裡正覺
得有些溫暖,他低下身,彎起不懷好意的笑容:「別把客人給嚇跑了。」
我抓起桌上的招財貓,差那麼一點就能扔到他,該死的臭狐狸。
--
午後三點,店裡空空蕩蕩。
早上起床後,我到方衛的房間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似乎是昨晚出門後,他到現在還沒回
來。再次撥手機過去依然只得到此門號未開機的回應,心裡不免有些擔心。
此時,玻璃門上的鈴鐺聲響起,我還沒來得及說出歡迎光臨,卻在認出眼前人影後微微一
怔。
「妳好。」
寒冬的午後陽光隨著他推開玻璃門時從背後灑進來,眼前的人淺淺一笑,臉上的兩個酒窩
跟冬陽暖意一樣,在此刻漾了開來。
「嗨……」我下意識舉起手回應他的招呼,卻又想起似乎也不是該熱情招呼的關係,所以
舉起的手硬生生的轉而尷尬地抓了抓頭。
對方沒有點破我這有點窘迫的舉動,自然的擺了擺手,便直直的走向櫃台後的我。
「不好意思昨晚嚇到妳了。」他聲音淡淡的,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還、還好,是有一點…」
什麼一點,昨夜我簡直要被嚇斷魂。
昨天晚上墨黑無月的夜色再加上凌晨的薄霧,讓眼前景色看起來模糊不清,我站在窗前打
算拉起窗簾時,突然瞥見對面黃叔叔家窗台二樓有一抹突兀的人影,讓我呆愣在原地。
黑夜中那人雙手輕輕地撐在身旁,瘦削的身影在接近零度的低溫夜裡,只披了件單薄雪白
外衣。寬大的衣袖被風吹起在空中飄飄蕩蕩,一雙白淨如玉的腳在木欄杆前晃啊晃,彷彿
毫不在意自己的坐姿有多危險。
他一手在身側扶著欄杆,另一手夾著菸。
那人的手指很好看,修長纖細又指結分明。他輕輕地將菸送到面前,淺嚐一口,再瞇著眼
抬頭對天空吐出綿密柔長的菸霧。
下一刻,他將目光落到我臉上,用那隻夾著菸的手,輕輕一抬,嘴角彎勾。
我愣了一會後才回過神,那老舊欄杆隨著他晃動的雙腳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靜默
中被放大了許多。雖然眼前的人看起來纖細瘦弱,但那欄杆已經搖搖欲墜,看得我心一跳
一跳的,我趕緊推開窗戶,對他說這樣坐著實在太危險,最好趕快下來。
匆匆打開的窗戶捲著股冰冷的風灌入,我倒吸了口涼氣,對面人影卻已經不知不覺輕輕地
翻下欄杆,站回到了對街的二樓陽台內。
他往前輕輕彎腰,半個身子倚在那老舊的欄杆上,一身膚色白得接近透明,襯得唇色過分
鮮豔。
剛剛那口菸霧還未完全散去,他一雙淡墨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看著有些朦朧,再加上過於纖
瘦的身形,讓他渾身帶著一點病氣,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
他舉起一隻手指放在唇前,朝著手足無措的我嫣然一笑,旋即推開玻璃窗,轉身入內。
我呆呆地看著對面的身影消失後,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盯著對面窗台上一串濕漉漉的腳
印看了好一會兒,思緒卻偏得有點遠:
奇怪,剛剛半夜裡下雨了?
「不好意思,昨天半夜剛到這裡,時差有點嚴重,才跑到陽台吹吹冷風,順便透透氣,沒
想到那麼晚了還有人醒著,嚇到妳真的很抱歉。」他低著頭,有些含蓄的笑著。
眼前的男孩叫楊齊,他說他是對面黃叔叔家的遠親,長年住在巴黎,因著年底聖誕假期回
到了上海。
恰巧黃叔叔的丈母娘前些日子病倒了,所以他們一家子這個月都待在鄉下探望老人家,所
以便讓楊齊暫時住進了對面的樓裡。
原來是從國外回來的,難怪昨晚這麼冷的夜裡他只裹了一件薄如蟬翼的外衣在外吹風,今
天不到十度的天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襯衫。
「沒事,我也是剛好半夜睡不著想起來關窗簾,沒嚇到你吧?」他笑笑搖頭。
「對了,妳是這間店的老闆娘嗎?」
「是啊,怎麼了?」
「沒事,昨天經過的時候就覺得店裡擺設很特別,才想著今天要來看看,沒想半夜就先碰
上老闆娘了。」
我微微皺眉,他是說店裡的擺設特別嗎?
雖說是自己的店,我看了看這只能擺十張桌子不到的小店面,除了簡單的幾套桌椅和一些
毫無主題可言的小擺飾,我實在看不出來特別之處在哪?
況且為了店裡的裝飾,我可不知道被童蓉囉嗦過多少次。
每當我興沖沖的買了些覺得可以增添店裡氛圍的裝飾,她總是嫌棄的一無是處:小蓮姐,
那木頭實在太土了、哪裡買的玉怎麼能這麼老氣、店裡擺個瓷娃娃也太陰森,我們賣的是
茶不是鬼故事……
諸如此類不留情面的批評,我在這些年裡不知聽過多少次。
所以後來我已經完全放棄裝飾店頭的想法,恰好近年也流行極簡風,乾脆就讓店裡維持著
簡單乾淨素雅的風格,也免得我哪天不小心失手掐死了自己的伙計,得不償失。
而店裡唯一一項我沒有向童蓉妥協的擺設,是現在楊齊眼前的一幅仕女圖。
那幅仕女圖是大學時期有次我到明湖市旅遊時,在一個賣古玩的老街裡,向某個店裡兜賣
著各種雜七雜八仿冒品的老闆買的。
--
老街位於岳王廟附近,每到假日總是充滿了觀光人潮,蜂擁進各式禮品店鋪。
相較於那些賣著形形色色的鑰匙圈、山水畫紙扇、明湖風光的馬克杯等顯得有些俗氣的紀
念品店,那個髒髒又不起眼的小店舖,反而是我那趟岳王廟旅途中,在老街裡唯一駐足停
留的地方。
我記得那天氣候很熱,和同學在岳王廟裡走散的我,索性走了出來,在外頭的老街上兜兜
轉轉,想找個地方打發時間,等約定時間到了,再到晚餐地點與大家會合。
午後的湖邊風景確實非常迷人,可惜整條老街已經商業得很,每家店舖賣的都是些大同小
異、同間工廠批量製造的紀念品,走了一圈毫無想要停留的慾望。
我略為失望的打算從遠處折返,走回老街入口處的咖啡廳裡時,卻被一幅掛在店門口的仕
女圖給吸引住了。
那被錶了框的幅仕女圖有些突兀的掛在了狹窄的店門口,門口也沒個招牌,若不是仕女圖
上掛了一個"售"字,我甚至無法認出那裡真的有一間店。
那間小店很不顯眼,夾在一間賣著觀光紀念品和一間傳統糕點店的中間。
門口窄窄的,只能容許一個正常體型的大人通過,低矮天花板上的昏紅燈光照著細窄的通
道,隱約看得出兩旁的老舊木櫃上,歪歪斜斜的堆滿了各種雜物。
我猶豫了一下,對著狹長的通道喊了一聲有人在嗎?
沒聽見回應。
在往裡頭看了看,通道的底端有張木桌子,後方有個木門,心想老闆或許是在門後,便往
店內走去。
「有人在嗎?」
店很小,我走沒幾步就已經來到了通道底端。
邊喊著聲時,我一邊打量著兩旁延伸到天花板的木櫃上,上面放得盡是從未看過的稀奇玩
意,我看著滿屋子玲瑯滿目的小玩意兒看得有點入迷,一時也沒再繼續嚷嚷,因為這不起
眼,甚至還有點髒兮兮的小店裡,擺的東西實在太吸引人。
爺爺一直是個很愛收藏古玩的人,所以自小在爺爺身邊東摸西看,對於古玩古畫多少懂得
一些皮毛。也因為這樣,每到外邊觀光旅遊時,我特別喜歡去一些有歷史年代的地方,也
特別喜歡逛這種古玩店。
但這間店的東西確實不一樣,幾乎是一進門就讓我目不轉睛。
像是我面前那層木格上放的瓷器,胎薄而輕,質地堅硬,色澤潔白,從瓶身上的淚痕來看
,這應該是北宋時期定窯的作品。
淚痕又叫淋釉,是瓷器燒製過程,釉在高溫中融化流動而出現在釉面的一種蠟淚狀痕跡,
因為又像泥漿淋澆在釉面的流淌痕跡,所以才被稱為"淚痕"。
但淋釉其實並不稀奇,甚至在當時還被認為是端不上檯面的瑕疵品。
是一直到明清代,有人特地仿造這樣的淚痕瓷器,才讓定窯的作品蔚為盛行。
在當時,甚至是現代,只要是收藏瓷器的名門大家肯定都會有一套定窯慈。我對定窯瓷的
認識自然也是來自於爺爺家裡那套"落玉雪月瓷"。
白淨無瑕的瓷身上,落著數不清的天然淋釉,勾勒出如同潔白月色下的漫天大雪,讓人嘆
為觀止。
而我面前的木櫃裡,一個積了許多灰塵的白花瓷器,上方的圖樣是一個捲髮洋服的西方女
人,身形曼妙,面色嬌柔,但妙的是那一道淋釉的痕跡,恰巧地落在了那個女人的臉上,
彷彿真的是道淚痕,讓整個瓷器都活靈了起來。
我忍不住有點好奇,從瓷身的色澤、花瓷器的手法,這個瓷器應該是北宋時期真正的定窯
瓷,而不是明清後代的仿淚瓷,可是北宋時代也有以西方人為主體的作品嗎……?
正思考著是否我哪裡沒記清楚,一陣咯吱聲響起,一道瘦小的人影從門後走出。
(待續)
----
勤奮更新中(自己稱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