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是我對爺爺最後的承諾。
辦好轉學手續的那一天，爺爺走在斑馬線上，被酒駕的人高速碾過，下半身血肉模糊
，連骨頭都刺穿皮膚露了出來——直到現在，我都還不敢去想像，爺爺當時有多痛，心中
有多麼的絕望。
至今，撞到爺爺的富三代仍然豪髮無傷，靠著他父母的政商關係，將這件事情給強壓
了下來，報章媒體完全沒有任何報導——就像，爺爺的冤死，在這個世界上，不曾發生過
。
肇事的人沒過多久時間，就被父母打通關係保出來，仍舊每天去夜店玩樂，頻頻在社
群網站分享豪車與美女，日子依然過得奢華高調，令許多人極度羨慕。
我想，打爛他驕傲跋扈的笑臉。
我想，親手挖出他的心臟。
我想，折磨他至死。
我恨自己的懦弱個性，恨自己不敢去執行腦海中任何想法，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肇
事者毫無悔意，繼續過著吃香喝辣的日子。
爺爺永遠離開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這輩子都會記得，爺爺用他自己的生命，換來了我的重生機會，這命運殘忍得使我
快要崩潰了，可是我只能忍著悲傷與憤怒，無處可發洩。
根據現場的目擊者描述，爺爺直到斷氣前一秒，都還緊緊握著我的轉學文件，都還掛
記著我這個麻煩孫子，深怕我到新的學校不適應，又想蹺課到處去遊蕩，又想整天關在自
己的房間——又想，再度尋死。
我曾經很想死，現在也是。
我在上個學校經歷了各種侮辱和虐待，幾度精神瀕臨崩潰地，一刀一刀割著自己，割
到血不停從手腕流出，直到看不見手腕的膚色了，我才會無力停手，靜靜等著傷口不再流
血。
然後，某一次我割得實在太深，血真的止不住了，就這麼暈倒在學校廁所裡，直到鮮
血流出了隔間，被來打掃的同學發現，才被送去學校附近的醫院急救。
我這輩子會永遠記住那天，記住自己醒來的第一眼，是看見辛苦將我帶大、從小就寵
溺我的爺爺，正艱辛地趴在我身旁睡著。
醫院的椅子很窄小，爺爺的體型又偏胖，他就這麼縮在椅子上皺著眉頭睡覺，儘管是
在睡夢中，爺爺一雙大掌仍緊緊握著我受傷的手，死死不放。
爺爺的臉上還有兩道濕痕，那是兩道未乾的淚水，他似乎是因為看顧我太累了，來不
及在我醒來之前擦掉淚水。
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我甚至從未看過爺爺流眼淚。
爺爺當了一輩子的職業軍人，向來就是個木訥老實的男人，不擅言詞又拘謹嚴肅，最
多只會對著我淺淺的笑，然後拿零用錢給我花用，要我好好讀書，以後做個對社會有用的
人。
我望著爺爺蒼老憔悴的容顏，忽然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在爺爺面前努力遮掩傷口的自
己，只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我想死，但是為了爺爺，我不能就這樣輕易死去。
我那天答應了爺爺，無論以後遭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努力去解決問題，將日子過得
比誰都好——未來如果有機會，更要把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狠狠地踩在腳底下，讓他
們後悔自己的年少無知。
從醫院出院之後，爺爺為了不再讓我受到同學的霸凌，幫我向學校請了一段長假，並
且帶我搬家、替我辦妥轉學手續，說好了要過新的生活；但是，我們的新生活才過沒多久
，爺爺就突然橫死街頭，被一個酒駕的富少給高速撞死，最後連出殯都不見肇事者出面道
歉，從頭到尾只有律師來處理後續事情。
最終，我又是一個人，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我不能死，卻比死還痛苦地活著。
「林彥儒，你已經轉來我們學校一個月了，覺得還習慣嗎？」
班會時間，一道尖細嗓音打斷我的思緒，是坐在我後面的蔡志銘輕聲問著。
我瞥了蔡志銘一眼之後，淡淡地將視線轉向窗外，繼續看著走在操場草皮上的那群人
，以及那個走在最前方的人——陳大鈞。
陳大鈞，就讀三年級的超級不良學生，聽說他的家庭背景極為複雜，連老師都很怕招
惹到他，是這間學校公認的老大，沒有一個學生敢和他起衝突。
我有點好奇，像陳大鈞那種人，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會讓他感到恐懼？
他是否曾經和我一樣，獨自綣縮在陰暗無光的角落，害怕著明天的到來？
「林彥儒，你覺得還習慣嗎？」蔡志銘不死心，繼續追問。
「謝謝，己經習慣了。」我面無表情地回答，語氣平平淡淡，不太想談論個人私事，
短期內也不打算刻意融入新班級，只希望自己一直是個邊緣人，最好就這樣子畢業，離開
這一所位於半山腰的偏僻學校。
說完，我把注意力轉回操場，看著陳大鈞無視路過的老師，動作敏捷地翻過圍牆，然
後那群學生全都翻過了圍牆，操場又恢復成原先的死寂，只剩淺綠色的小草隨風搖擺。
風吹得很狂，小草幾乎都快折斷了，密密麻麻的沙塵夾雜在風中，遠看像是一股黃色
的漩渦，隨時都可以把人捲進去，出來的時候必定是滿身沙塵，無法回到原本的乾淨。
「哇，你才來一個月而已，就已經習慣了？這樣超快耶，你真的好厲害，我好佩服你
喔……林彥儒，明年就要考大學了，你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轉來我們的學校呢？」蔡志
銘的語調微微升高，非常好奇的樣子。
我微微側身，瞄了一眼坐在身後的蔡志銘，不太明白他這些日子以來，堅持找我聊天
的用意。
蔡志銘戴著圓形的金框眼鏡，白色的制服上沾了幾抹暗紅，他似乎並不在意那顯眼的
汙點，此刻正害羞且友善地對我淺笑，像是在等待著我的答案。
「搬家。」我老早就料想過，同學一定會提起類似的話題，便很自然地說出預想的理
由，兩個字就敷衍過去。
我說完之後，繼續趴回桌面上，擺明不想再討論相關話題。
「如果只是因為搬家，其實你可以住校或租屋啊，不一定要轉學的。現在交通這麼方
便，又不一定非得住家裡。」蔡志銘輕推我的肩膀，彷彿他跟我很熟似的。
我記得幾天前，蔡志銘曾經主動對我說過，他家是在市場擺攤賣雞肉的，每次放學他
都必須立刻趕去學校附近的黃昏市場，除了是想學習怎麼做生意，他也怕年邁父母因為太
累而累出病來。
所以，蔡志銘的制服上經常會有汙點，很多都是雞的血跡，那都是他忘了把制服換下
來，擺攤時不小心沾上去的；有時，雞血沾到的面積只有小小一塊，他就懶得特別去處理
掉，便會等下次沾到時再一起洗乾淨。
至於那些洗不乾淨的，蔡志銘表示他並不在意，只說那些汙漬遲早都會洗掉或變淡的
。
蔡志銘說得輕鬆簡單，我卻不怎麼相信他所說的話，總覺得他是在說謊騙我，也是在
騙他自己──若是不在意那些汙痕，何必特別去花時間找方法，想把制服給洗乾淨？
他若是真的不在意，又為什麼會主動提起此事？
「林彥儒，我發現你真的很安靜耶！你看，都開學一個月了，你開口說跟我說話的次
數，居然不到十次！」蔡志銘語調高揚，說完後用原子筆的筆尖輕戳我的後背，那微微刺
痛的感覺令我不悅，但我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便選擇了隱忍他的騷擾。
通常人只要感到無趣，就會識相走開。
我很會忍耐各種程度的疼痛，還學會了利用這一招，度過許多次的毆打和辱罵，勉強
在上一個學校活了下來。
但是，這次很奇怪。
蔡志銘一直不停用筆尖戳著，力道從輕戳慢慢變成重戳，我的後背應該已被他戳傷，
或許開始流血了。
我皺眉，終於忍不住抬起頭，往後方看過去。
蔡志銘看見我的反應，表情詭異地笑了，然後他將身體往前傾，輕聲在我耳邊說著─
─
「林彥儒，我感覺得出來，我們是同類。」
聞言，我趴回桌子上，閉起了眼睛，不去理會那一下又一下、力道愈來愈重的戳刺，
就當作是被蜜蜂給叮了，傷口過幾天就會自動痊癒，並不值得我特別留意。
我覺得蔡志銘很可悲，只敢在沒有同學注意的時候，欺負看似比自己弱小的人——既
然他要戳，我就給他去戳個高興，我現在都不怕死了，還會怕這種幼稚的小動作？
不久，下課鐘聲乍然響起，蔡志銘如驚弓之鳥般，第一個衝出了教室，迅速往樓梯的
方向跑去。
我抬起臉龐，目送蔡志銘匆忙的背影，恍如看見了以前的自己，那個被眾人欺負的笨
蛋。
我曾經很熟悉那種角色的，但是現在，我只覺得自己以前很蠢，白白替別人跑腿了那
麼多次，還得擔心因為買錯東西而挨打，整天都提心吊膽的，根本就無法專心上課。
下一秒，我轉頭看向窗外，繼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
當我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沒有陽光照射，時間竟然到了晚上九點，操場上黑漆漆的
一片，只剩強風吹過玻璃的聲音，以及窗外榕樹的枝葉來回擺動——那一次又一次的玻璃
震動聲，像是有人站在外面拍打著，使我格外不安，想迅速離開教室。
我打開書包，把課本和筆袋放進書包，順手就將教室內的日光燈給切掉，摸黑走出了
空蕩蕩的教室，快步朝樓梯的方向走去。
冷風不斷拂過我的臉龐，陰暗無聲的走廊上，只剩一盞又一盞的逃生燈，正散發著陰
森的綠色光芒，每間教室看進去都是暗的，整排教室都沒有其他的學生逗留，我加快了腳
步，想盡早離開這個安靜到可怕的樓層。
我走到一樓的樓梯口，卻發現鐵捲門已經拉了下來，才想起這個樓梯口靠近後門，學
校並沒有安裝監視器，晚上只會留前門那個樓梯口給人進出。
我原本想快速爬樓梯回二樓，卻聽到了從遠處急奔而來的跑步聲，以及一聲帶著極度
恐懼的大叫，我忍不住轉回身體，透過鐵捲門的縫隙探看，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
只見，一位瘦弱的男學生重重摔落在地板，那個男學生邊哭邊爬了起來，渾身顫抖地
打開了書包，不斷對著另一邊丟著東西，瞬間地板上就散落各種書籍和文具用品，最後男
學生連書包都丟了出去。
「你、你、你……你不要過來，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過來……」男學生滿臉是血
，兩腿間滲出了一片透明液體，神智明顯已經瀕臨崩潰，睜大的雙眼全是恐懼與害怕，猶
如一隻面對著巨大惡虎的羔羊，正絕望地發出死前的哀鳴。
須臾，男學生不斷地往後方退，整個人已經困在圍牆的角落，再過去便是緊閉的鐵門
，男學生的身形又比較矮小，依照他的身高根本無法翻牆跳出去。
兩秒過後，昏暗無光的圍牆邊，一道不帶任何情緒、沒有高低起伏的男人嗓音突然響
起，那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很詭異，很像是從機械裡發出來的，正在執行某種指令——
「對不起，我好喜歡你……對不起，我好喜歡你……對不起，我好喜歡你……」男人
反覆唸著同一句話，腳步聽起來極為沉重，慢慢從暗處走出來，走到了有微弱月光的地方
。
男人的呼吸聲粗重，除了少部分頭髮遮去了他的臉龐，大半的長髮飄揚在空中，閃著
一層令人作嘔的油光；男人的衣服和褲子都又髒又破，腳底的藍白脫也沾滿了汙泥，往前
走一步就是一個腳印。
我看過這個男人，他是在公園附近徘迴的遊民，好幾次我經過他的身邊，都會聞到一
股類似餿水的味道，有時候甚至比學校的垃圾場還臭，很多人看到他都會拉開距離，或者
乾脆就繞道而行。
一陣強風把榕樹吹得不斷搖晃，同時也捲起了樹下的枯黃落葉，一片片落葉沿著圍牆
吹過去，有許多片樹葉最終被男人給踩在腳底，葉子和泥巴黏在灰色水泥地上，在月光的
照射下特別明顯。
「對不起，我好喜歡你……對不起，我好喜歡你……對不起，我好喜歡你……對不起
，我好喜歡你……」男人依舊低垂著臉龐，只剩骨頭和皮膚的雙手也低垂在身體兩側，整
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很詭異，像是從精神病院裡逃脫的瘋子，也像是因為吸毒而喪失神智的
毒蟲，更像是一條得了狂犬病的瘋狗。
總而言之，這個男人的外表看起來，已經不是正常人。
「你走開……拜託你走開……求求你快點走開……」男學生的身體不斷發抖，神情充
滿畏怯地縮在圍牆角落，鮮血從他的額際流到了臉龐，最後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制服襯衫上
，變成了大面積的血紅色澤。
「對不起，我……」男人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眼睛竟然只剩下了眼白，完全沒有瞳孔
的部分。
我悚然屏息，立即掩住自己的嘴巴，就怕自己不小心驚呼出聲，引來了男人的注意力
。
我幾次看到男人臥躺在街道旁，都是快速經過他的身邊，所以不知道男人是天生就沒
有瞳孔，或者是因為吸毒的關係而造成眼睛異狀——真的會有人天生沒有瞳孔嗎？那他這
些日子是怎麼一個人生活的？
接著，就在男學生哭泣求饒的時候，男人快速往前衝了過去，宛如獵豹發現了躲藏在
暗處的野兔，一口咬住了男學生的脖子，就這樣緊緊咬著男學生的頸動脈，久久不放。
「啊——」男學生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拼命地扭動著瘦小的身軀，卻還是擺脫不掉
男人瘋狂的攻擊，整個人都被強壓在陰暗的角落處，完全無法逃離那個地方。
過沒多久，男學生反抗的動作逐漸變小，最後他像是放棄了抵抗，彷彿一個大型的破
舊玩偶，任男人啃咬著自己的脖子，再也沒有掙扎的動作。
我瞪著眼前恐怖的景象，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怕男人會回過頭來，發現我正站在樓
梯口偷看——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看見的畫面究竟是什麼，那個男人的外表和行為，根
本不像是一個正常人會有的樣子。
下一秒，我匆忙轉回身體，並且將自己的腳步放到最輕，用最快的速度走出了學校，
走到公車站牌等公車。
直到我坐上了下山的公車，才想起我經過學校門口的時候，警衛室裡面沒有人，收音
機仍在播放著經典老歌，女歌手輕柔的嗓音正唱著某首抒情歌曲——希望是值班的警衛發
現了異狀，已趕過去阻止男人殘忍的暴行，否則男學生的性命堪憂。
不久，我從外套口袋拿出了手機，全身顫抖地想幫忙報警，尖銳的警笛聲便由遠處傳
來，引起了乘客們的注意力，視線紛紛轉向窗外。
我轉頭，看著窗外急駛而過的警車，誠心祈禱男學生能夠等到救援，遠離那個可怕的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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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標籤統整
＃活屍。
＃沒意外的話每周六更文，有意外的話就是意外（躲）。
＃會有ＢＬ擦邊球（普遍級，純蠢的愛），但非主軸。
＃主軸是活屍追人跑，人跑給活屍追。
＃我寫得很慢，可是我一定會寫完。
＃以上，謝謝大家看到這裡，我們下周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