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念回老家舒適地度過了兩天時光,在外雲遊的學子一回到家,吃飽睡好便完全是家
中生活的代名詞,母親親手燒的菜、安靜悠閒的鄉村景色、家人間的談笑風生都是他離家
後倍感思念的一部分。
陳無念的父親在陳無念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母親一人獨力拉拔他長大,高中後便帶
著他回到娘家與舅舅一家人同住。
母親身為家中么女、自小便深得家人疼愛,也因此舅舅一家人對他們母子倆非常照顧
,不只拿出積蓄在祖地上蓋了新房,還給了他和母親一人一間房間,母親堅持要付房租及
分攤水電費時也以一家人本該互相扶持的理由乾脆地拒絕,因此母親便常告誡他不許調皮
搗蛋造成舅舅一家的困擾。
好在陳無念本來就是個乖巧的孩子,他在這裡安穩地度過了高中時期,與表兄弟姐妹
的感情也非常融洽,與他一同北上唸書的表哥時不時會約他出去吃飯,偶爾還會帶些老家
的禮物給忙碌的他;舅舅與舅媽都勸他辭掉打工或減少打工天數常回家走動走動,只有母
親會在一旁笑著說孩子長大了、該獨立了。
陳無念非常懂事,他明白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的道理,雖然現在還不能夠回報這些對
他百般疼惜的家人,但他暗自決定即使再累再辛苦都要努力撐住,以不再添麻煩為首要目
標。
返家第三日,陳無念抓了點空打掃自己的房間,雖然即使不在家家人也會幫他整理,
但只要休假回家他便會再徹底清掃一次,盡量保持房間的整潔。
這次只向餐廳請到三天假,明天一早他又得搭車北上繼續另一端忙碌的生活,清閒的
日子一眨眼就過了,陳無念心裡有無限感慨與惆悵,打算用清掃來收收心。
動作俐落地擦拭著家具、將書桌上、櫃子內的物品排列整齊,大致上整理了一遍便提
了桶水想清潔地板,卻意外發現床架下方的深處擺放了三個紙箱子。
或蹲或趴、在床邊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的陳無念,終於將那幾只布滿灰塵的紙箱拉出來
,那些箱子都有一定的重量,裡頭似乎裝了不少東西。
東西一旦被收藏在角落深處便很容易會自心底遺忘,陳無念疑惑的看著箱子一邊動手
拍掉灰塵,腦中對這些箱子完全沒有印象。他打開其中一個箱子,裡頭裝滿了陌生又熟悉
的勞作作品與玩具;再打開一個箱子,裡頭則是放了不少畫了塗鴉的中學課本;最後一個
箱子則裝滿了筆記本與相冊。
陳無念停下手邊的工作好奇地翻閱著箱內為數不少的雜物,那些都是他國中時期的東
西,課本、上課筆記、日記、校外教學的照片…等等等,一邊翻腦中記憶便一點一滴的回
復,那時候一個人上下學的路途、與朋友玩耍的時光猶如散落的拼圖般一片一片地拼湊起
來,陳無念腦中一幕又一幕場景緩慢地飛入心中,嘴角不自覺上揚。
他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回顧這一段他幾乎忘卻的成長過程,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對國
中時期的記憶這麼薄弱,上了高中之後完全沒有與任何國中時期的朋友連絡、甚至也不會
回憶國中時期的種種,然而國小的事大部分卻還記得很清楚,彷彿國小至高中中間這一段
記憶被什麼人給擦掉一樣,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發現自己似乎遺漏了這一段過去。
陳無念闔上最後一本相冊,發現箱子底部還躺著一本國中畢業紀念冊,他困惑的拿起
,酒紅色加上燙金字體的封面在記憶中也是印象全無,與其他的筆記相冊相比,他很確定
這本畢業紀念冊是人生中第一次見到。
是我的嗎?
翻開第一頁,曾經熟悉地校長的照片及勉訓字句大大地印在上頭,『不畏苦難、堅毅
勇敢』,他馬上便能確認這本畢業紀念冊確實是他的沒錯。
陳無念國中就讀的學校位在山區,附近因有處知名景點,絡繹不絕的觀光客與商家帶
動了該處的繁榮、讓學校附近逐漸發展成一座特色山城。
因交通還稱不上不便、又有學校及商圈,許多建商也在此開闢建地、蓋了許多公寓,
託這些建商的福,人口大量進駐下學校的學生數逐年攀升,陳無念的許多同學都是住在附
近的新成公寓內,只有他住在徒步至學校需要半小時的地區。
國中時期的校長最喜歡將這八個字掛在嘴邊,當時對每天必須單趟徒步半小時、來回
一小時上下學的陳無念來說,這八個字常常被他拿來嘲笑自己,心中對買不起腳踏車給自
己的母親懷有諸多怨言。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無疑就是個小屁孩,一點也不懂母親是多麼辛苦才讓他能夠像
尋常孩子一樣上學、三餐溫飽,直到自己為了學費及生活費努力時才明白這種辛勞。
陳無念試著思索自己為何對這本畢業紀念冊沒有記憶,思考了許久才隱約自腦中搜索
出一點殘片記憶。
國三下學期末似乎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他能確定他缺席了國中畢業典禮,似乎也一起
錯過了發放畢業紀念冊的時間,難怪他對這本畢業紀念冊一點印象也沒有。
翻頁的手繼續動作,陳無念翻過其他班級的頁面、終於找到自己的班級,全班與師長
的合照編排在首頁,後頭則是與同學的日常點滴,他一面看一面回復記憶,看到有趣的照
片還因為回想起當時片段而哈哈大笑。
中學的時光雖然不比高中快樂,但與同學間的相處還是有值得回味的地方,陳無念一
邊翻閱腦中一邊想著是否該給中學同學撥個電話連絡下感情?
就這樣看著看著,陳無念的目光忽然停頓在其中一張照片上,那張照片內,前頭是兩
個愛搞怪的男同學正對著鏡頭做出無厘頭的動作,四周環繞著許多同學看著他們開懷大笑
,陳無念也是人群中的其中一個,奇怪的是在他身旁站了一個表情平淡、面容異常熟悉的
人。
言封?
陳無念腦中迸出了這個名字,不知怎地又猛地搖搖頭、覺得一點也不可能,言封跟他
如果曾經是同學,他怎麼可能沒印象?
他將臉湊的更近,來回仔細地再看了一遍,卻無論怎麼看都是言封本人,他困惑地盯
著畢業紀念冊許久,隨後忽然起身、帶著紀念冊走出房間。
陳無念下樓走向廚房,此時他的母親正在廚房準備晚餐,香噴噴的滷肉及冒著熱氣的
排骨湯挑動著陳無念的味蕾,他暫時壓抑下偷吃的念頭,將畢業紀念冊遞到母親面前。
「媽,妳記不記得這本畢業紀念冊?」
陳母此刻正將川燙好的豬肉切片,只看了一眼陳無念手上的東西,目光又回到豬肉上
。
「記得啊!那時候老師說你畢業紀念冊沒領,說連同畢業證書一起寄給我們,地址還
是我給老師的。」畢業紀念冊寄到家中時陳無念還沒出院,陳母才將它一併收在盒子內等
陳無念回家厚自己整理,誰曉得這一收就收了好幾年,直到現在才被主人給翻了出來。
「我是不是沒去參加國中畢業典禮?」陳無念皺著眉頭問道。
「對啊,你忘了你那時候住院了嗎?根本下不了床要怎麼參加畢業典禮?我那時候擔
心的要死,連工作都沒辦法去乾脆就辭職了,就是因為這樣舅舅才要我們搬過來、也好有
個照應。」陳母熟練的將白豬肉擺盤,接著從架子上的網袋內掏出幾顆大蒜,再拿了一把
蔥和辣椒開始製作起調料。
「媽,妳可不可以跟我說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啊?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陳無念看
著母親俐落地將大蒜切成碎丁,無奈地說。
「唉,那又不是什麼開心的事,知道那麼多要幹嘛?」陳母貌似有些不情願,身為母
親自然不希望孩子憶起不愉快的過去。
「可是我是當事人耶,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總有權力知道吧?」陳母的反應反而令陳
無念更加好奇。
「你這孩子真是固執!」陳母睨了他一眼,似乎讀到了他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決心,又
是一聲嘆氣。
「你唸國中的時候,往學校的路有兩條,一條是山路繞比較遠,另一條是溪邊的路走
比較快,小時候算命師說你不能近水,所以千交代萬交代你不准走溪旁那條路上下學,誰
知道你這孩子不聽話貪玩跑去溪邊,結果就落水了!還好你有個同班同學剛好在附近又剛
好會游泳、急急忙忙把你救起來,不然你現在還能不能在這裡都是個問題!」陳母攪拌著
調料無奈地說,筷子碰撞著瓷製調料盤發出咚框咚框的聲音。
「同班同學?誰啊?而且不是落水而已嗎?為什麼會住院到畢業典禮都沒辦法參加?
」陳母所說的陳無念一點印象也沒有,連陳母口中那位救了他的同班同學也毫無頭緒,只
隱約能記起自己向學校請假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已。
「那條溪水流湍急又布滿岩石,你掉下去之後頭撞到石頭造成腦部瘀血,留院觀察後血塊
一直沒有消又動了手術才會住院這麼久,可能是因為這樣你才會不記得,醫生也有說可能
會有點後遺症。不過你們導師人還不錯,還拿畢業考的考卷到醫院給你寫,還好你那時候
狀況比較好了,不然考卷寫不出來可能就要留級了。」陳母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才不會留級咧!」陳無念翻了個白眼,繼續問道:「那妳對那個救了我的人有印象
嗎?」
陳母端著調好的醬料及燙豬肉放到餐桌上,很認真的在思考。
「印象中送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是有看過他一次,但是之後完全沒再碰到,事後我本來
想親自登門道謝想跟老師問他的連絡方式,老師卻說他轉學了,所以還真的是想不太起來
了。」事情都過這麼久了,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鐵定是記不住的。
「那妳看一下,是這裡面哪一個?」陳無念翻開自己班級的全班照要陳母指認,陳母
瞇著眼睛看了許久,似乎對照片上的人都毫無記憶。
「嗯…好像都不是耶。」她撓撓頭,對自己的記憶力也不是很有信心。
「那妳看看後面的生活照,臉拍的比較大應該比較好認。」
陳無念將畢業紀念冊塞給陳母,陳母仔細地審視著照片上頭的人,緩慢地翻過一頁又
一頁,最後似乎在某張照片上發現了什麼而停頓許久。
「雖然不太確定,不過好像是他喔!」陳母用手指出照片上的人,陳無念一看,赫然
發現陳母指的便是那張令他感到困惑的照片,而手指的末端就是言封表情平淡的臉。
陳無念拿回畢業紀念冊往前翻回了大合照那一頁,他在合照上搜索許久卻沒有發現言
封,連其他的生活照也沒有,整本紀念冊內只有陳母指認的那張照片裡頭有言封的身影。
「可是媽,為什麼前面的全班合照裡沒有他?」陳無念忍不住問道,陳母卻只是用一
臉困惑的表情回望。
「你這孩子怎麼會問我?那不是你同學嗎?」
「可是……」可是我對他沒印象啊!
陳無念無奈的在心裡吶喊。
「會不會是轉學生啊?我記得你國中的時候好像有說過班上有轉學生,只是我忘了是
不是三年級的時候。」陳母走回流理台前,將已經挑好泡在水中的青菜放到砧板上,拿起
菜刀平均的將菜切成等份,爾後又拿了幾顆大蒜用刀子拍了拍,點了爐火開始熱鍋。
「…轉學生?」陳無念一手抵著下巴專注地思考,試圖在不多的國中回憶裡找出言封
與他的關連性。
如果言封真的是轉學生,只要是在拍大合照後才轉來,大合照上沒有他倒是可以解釋
,但是為什麼他見到我之後沒有提過曾經救過我這件事呢?難道他也沒認出我嗎?還是他
其實記得、只是故意不說呢?
線索實在太少,陳無念思來想去、腦袋幾乎快打結卻依然毫無進展,他一直認為自己
的記憶力還不錯,沒想到卻一口氣遺忘了國中三年的種種,甚至還忘記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直到現在還是一直受到言封的幫助,這種如此失禮的事讓他這位禮貌寶寶忽地覺得丟臉
萬分、無地自容。
「你這麼想知道的話不會打電話去問一下同學嗎?我記得老師寄來的東西裡面有一小
本通訊錄啊?」陳母將大蒜丟入熱油鍋中爆香,接著將大量的菜葉放進鍋內,一瞬間油鍋
滋滋作響、油煙竄起,她打開頭上的抽油煙機,一手拿著鍋鏟快速地翻炒著。
「通訊錄?」陳無念想了想,印象中那疊書內並沒有看到陳母所敘述的小本子,他與
國中同學從來沒連絡,也不可能記得任何人的連絡方式。
「對啦!我記得我通通丟在裡面了,你再去找一下吧!省得你想到頭髮都白了還想不
出所以然。」抽油煙機及炒菜發出的聲響掩蓋了陳母說話的聲音,逼的陳母只能提高音量
。
陳無念想了想,決定再回去房間把那本通訊錄找出來,如果能問到什麼重要線索,或
許就能撥開國中時期的那段空白、喚醒色彩繽紛的記憶了。
炒青菜的香氣瀰漫在廚房,陳母揮汗如雨地揮動著鍋鏟,陳無念轉過身,鼻間嗅著這
股家常香,帶著心中突生的謎團踏上尋找真相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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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看一次稿子突然好想吃川燙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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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從沉悶的生活中找出一點突破口的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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