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說「陳姓檢察官」凌晨返家時遭到一輛黑色轎車撞傷,目擊者是騎自行車的打工
夜歸大學生,大學生說轎車沒開大燈,本來停在路邊,突然衝出來也嚇他一大跳。車子撞
了人就跑,他只顧著查看被撞的人和報警,沒看清肇事車的車牌。遭撞的檢察官大腿與肋
骨骨折,脾臟與肝臟破裂出血嚴重,幸好手術後搶救一命。
一陣不祥籠罩著我,心悸的顫抖延伸到手指尖。
昨天信封裡的那些照片……「陳姓檢察官」該不會是陳國政吧?
我怕打擾張欣瑜,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到九點才打手機給她。
「對,被撞的是陳國政檢座沒錯。」她嘆了一口氣,聽起來很疲倦,「凌晨三點被叫
到局裡,還以為地檢署會立刻採取行動,害我們嚴陣以待……結果白忙一場。」
「白忙?什麼意思?」
她用幾近氣音的聲音,像講秘密一般地小聲道:「主任檢察官是帶了幾個人來過,但
只是把目擊者的筆錄、現場勘察報告和附近的監視器畫面檔案都拿走,也沒有指示我們調
查,還說廢土堆那裡沒收穫就別浪費人力了,大家都傻眼。」
「為什麼?」我也傻眼。
「誰知道。主任檢察官什麼都不說。」
「我想應該是那個變態跟蹤狂撞的,他昨天給我的信封裡全是我和陳檢站在一起的照
片。」我無力地靠著沙發柔軟的椅背。
「妳怎麼沒警告陳檢?」
「我打過去的時候他正在忙,他查到了變態用的手機主人,好像叫……江什麼……」
我一下子想不起那個名字。
「江梓嫣?」
「對!妳怎麼知道?會不會是陳檢在那裡找到什麼,變態怕事跡敗露就去殺他?」
「那變態也太神通廣大了吧?我覺得可能是吃醋,他不是拍了陳檢和妳在一起的照片
?那是殺人預告!」
「拜託,我天天都跟好幾個男人接觸啊,難不成他每個都要殺?」
「說不定喔……」
「別開玩笑了。」我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
「好啦,說正經的。」她的語氣認真起來,「檢察官被撞耶,為什麼地檢署不是馬上
叫我們去查,還把東西都拿走?總覺得很奇怪。」
「廢土堆那裡有挖出什麼嗎?」
「有三顆破碎的牙齒和一小片連著頭髮的頭皮,好像還有一些和土混在一起的肉泥,
本來要送驗的,都被拿走了。」
「地檢署想自己查嗎?」
「叫書記官還是事務官去查嗎?地檢署查案當然是叫我們啊。」張欣瑜好像覺得我說
了蠢話,笑著說完之後,口吻又變得嚴肅,「還是……他們不想查,也不想要我們去查?
」
「他們把廢土堆裡的證據帶走,是因為知道撞陳檢的是那個跟蹤狂嗎……」這種想法
好像陰謀論,我不太喜歡這樣懷疑應該要公平正義的機關,「對了,我之前報案留下的信
啊那些證物呢?還在吧?」
如果那些也被拿走,陰謀論似乎就更具體了。
「我問一下。」
張欣瑜的聲音過沒多久再度從手機中傳來,「不在了,信和照片都不在了。難道地檢
署要包庇跟蹤狂?」
「不見得啦……往好的方向想,說不定是因為陳檢被撞,所以他們終於要認真看待這
個跟蹤狂案子了。」這話也是試著說服我自己。
「也是有可能。」她的聲音有點不好意思,「我好像想太多了。」
「可能今天檢座們都被叫去開會討論怎麼處理這件案子。」
「說的也是,他們應該要同仇敵愾,早日破案,不然以後罪犯都去殺檢察官還得了。
希望今明兩天他們就會討論出方向,只好再等等看吧。」她用輕鬆的語氣問道:「妳待在
家裡會不會很無聊?我中午買午餐去找妳。」
「不用啦,太麻煩了,而且……我怕那個變態在監視這裡。」
「大白天的,妳家那裡還算熱鬧,他也不能怎麼樣啦!難道他連我的醋都吃嗎?」她
開玩笑般說道:「而且既然地檢署要對這案子認真,我也要確保妳的安全。我把雜事做完
,中午去找妳。」
我坦然接受她的好意,掛電話之後心情也輕鬆許多。她能來的話就太好了,雖然不太
想承認,但最近那個變態殺人魔實在讓我心神不寧。
抱著稍微寬裕的心情等到十一點半,樓下大門的對講機響了,我以為是張欣瑜,一拿
起對講機話筒,螢幕上卻出現連鎖披薩店的制服。
「白先生您好,必X客披薩。」年輕大男生的聲音輕快地說道。
「我沒叫披薩。」我滿心疑問,「而且……白先生已經去世好幾週了,這裡沒有白
先生。」
「去……去世了?」外送員好像也呆了,「他……不在嗎?」
「不在人世了。」我強調。
「可是、他……他訂了十個大披薩……」
不知如何是好的外送員跟我確認訂披薩的電話,是我的手機。我本來還以為是白定威
那陰魂不散的混帳惡作劇,這下我大概知道訂披薩的是誰了。
雖然覺得披薩店很無辜,可是我不能開門,天知道這是不是引誘我開門的陷阱。
「有人用我的手機號碼惡作劇,我只有一個人,不可能訂十個大披薩。請你報警。」
我堅持不收,外送員只好帶著披薩回去。我從窗戶往下看,確實是騎著後面加裝外送
箱機車的店員……應該不會是有外送員遭到毒手吧?我寧可店員上靠北專頁抱怨,也不想
聽到披薩店員身亡的消息。
我安撫自己只是變態惡作劇時,對講機又響了。
「白先生您好,您訂的四十杯珍奶送到了,麻煩請開門。」
搞什麼,這次換飲料店嗎?我又解釋一遍白先生早已經過世了,飲料店也向我確認手
機號碼,但我還是不會開門,只能請他回去報警。
既然連飲料店都遭殃,那應該只是單純的惡作劇,而不是有店員遇害吧?可是這樣亂
訂餐不但給店家帶來很大的麻煩,說不定還會上新聞,標題下個「鬼魂訂餐」之類的。
沒多久我的手機響了,是陌生的號碼,我戰戰兢兢接起來,是飲料店打來再確認。我
再三強調手機號碼是我的沒錯但是這裡已經沒有「白先生」,是純粹的訂餐惡作劇。
剛掛電話又響了,又是陌生號碼,我猶豫了一下接起來,是一家便當店回電確認便當
數量--「白先生」訂了二十個雞腿便當和三十個招牌便當。因為量太大了,地址看起來
又不像公司行號,他們怕遇上惡作劇,所以打電話過來。
於是我只好再說了一次「白先生」已經作古好幾星期,那百分之百是惡作劇,請店家
不要理會。
總算有一家店可以不用因為那個無聊的變態賠錢,讓我感到欣慰,但也覺得很煩,該
不會今天一整天我都要應付這些訂單吧?
對講機的鈴聲再度響起。
「白先生您好,麥X勞歡樂送!」
噢天啊……這場鬧劇要玩到什麼時候?
我請外送員回去之後,對講機又響了起來,這次終於不是外送了,看到張欣瑜的臉讓
我感動萬分。
「妳小心一點,看看附近有沒有奇怪的人。」我開門之前叮嚀她。
「OK。沒有。」
我開樓下的門讓她進來,等門鈴響起,透過貓眼看到她站在門外後趕緊開門叫她進來
。
她看著我把門迅速鎖好,有點擔心道:「妳真的太緊繃了。」
「這是我最後的防線,要是沒守住,我就完了。」我苦笑。
「放鬆一下,來吃好吃的便當吧!」她笑著提起手中的塑膠袋,「妳之前說過喜歡燒
鴨,這家的燒鴨飯很好吃喔!」
張欣瑜也太貼心了,只不過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閒聊時提到的,她就記得這麼清楚。
「謝謝,妳不用這麼特地……」雖然說出的話很客套,但我臉上的表情應該是非常開
心。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吃點喜歡的東西。」
張欣瑜把便當拿出來放在餐桌上時,客廳的對講機又響了。我翻了一個白眼,一邊走
過去一邊喃喃自語:「煩不煩啊……」
「白先生您好,您訂的飲料送來了。」
「這裡沒有白先生!」
我請飲料店的店員回去之後,張欣瑜問道:「白先生?妳哥哥還在嗎?」
「不是。」我搖頭嘆氣坐下,「八成是那個死變態用我的手機號碼到處亂訂餐,來過
好多家了。」
我把剛才的情況告訴她,她聽了也不太明白變態的想法。
「如果那些店家都去報警,很可能會上新聞,難道這是他的目的嗎?讓大家知道妳被
騷擾?」她微歪著頭思考,「還是他想乘機假裝記者接近妳?」
「好像很有可能。」我沒想到那一點,內心驚了一下。
「不接受採訪就好了,反正早晚有巡邏車接妳,不管誰要接近都叫同仁去擋。」張欣
瑜習慣性地快速扒一大口飯,沒嚼幾口就嚥下,道:「有件事在電話裡不好說,妳說陳檢
可能發現了什麼,我也那麼覺得,早知道昨晚就問個清楚。剛剛打去醫院,目前還是謝絕
會客。」
「很嚴重嗎?」我有點擔心陳檢察官。
「不知道,至少不是加護病房,應該還好吧?」
「妳昨晚也有跟他去嗎?」
張欣瑜點頭,「因為是女生的房間嘛,除了房東、男刑警、鑑識官和我,還有一個婦
幼隊的學姊。那裡的地板上有一堆血液反應,還採了很多指紋,可是照片、底片、所有東
西,都被地檢署在半夜拿走了。」
「妳說陳檢好像發現什麼?」
「當時他看到一張疑似是江梓嫣的照片,表情好像很驚訝,我問他認識嗎?他又馬上
搖頭,所以我就沒問下去了。」她咬著筷子尖端回想。
「陳檢可能認識,或見過江梓嫣?」我問。
「大概吧?要問他本人才能確定。」
「可是如果江梓嫣是簡檢察官的前女友,不是在考上之前就分手了嗎?陳檢怎麼會見
過她?」
「而且很可疑的是,如果真的見過或認識,陳檢為什麼要否認?」
「說不定他自己也吃了一驚,所以下意識先否認再說。」回想起和陳檢察官通電話的
時候,我認為他對那個名字應該沒有印象,「他應該只是見過,不知道那個女生的名字,
至少昨晚他說查到手機主人是江梓嫣,聽起來就像在講一個路人。」
「說的也是。如果他認識江梓嫣,看到照片不應該會驚訝。真想知道陳檢到底在哪裡
見過她。」張欣瑜微蹙秀眉,煩惱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愛。
我也邊吃邊想,幾分鐘內不知不覺解決了一個便當。
陳檢或許見過可能已經死亡的女生。地檢署把證物都帶走,而且沒有下指示緝兇。
「這件事……」我望向張欣瑜,和她四目交會,「妳怎麼想?」
「陳檢認識兇手,而且透過兇手見過江梓嫣?」張欣瑜想的和我一樣。
「而且兇手和檢察署關係不錯。不見得是地檢署,說不定是高檢署之類的。」愈是往
這方面想,我的手指愈冰冷。
「上面施壓,所以要吃案嗎?」張欣瑜似乎也不想相信。
「我希望他們只是在商討對策。」我雙手撐著額頭,「不然我不就……死定了……」
「不一定啦,說不定上頭私下警告兇手收斂一點,他就會放棄盯妳了。」張欣瑜安慰
我。
可是我覺得沒有被安慰到,「因為我是法醫嗎?那如果變態換一個普通女生當目標,
是不是又會被縱放了?之前被殺的計程車司機怎麼辦?遊民呢?江梓嫣呢?就讓時間沖淡
他們的遭遇嗎?」
除了當事人家屬,沒有人會持續關注命案後續。等風頭過去,那些案子很可能就會這
樣被遺忘,成為懸案。
張欣瑜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默默握住我的右手,溫熱的掌心稍微舒緩了我
手指的冰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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