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觀走到山莊門口的這段路上,羽隆並沒有把槍抵在他背後,而是他自願走的。
松觀的脾氣雖然硬,但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進入自己筆下的世界解決這一
切,而不是坐在車上發脾氣,若他不加入這場遊戲,我們這一輩子就別想下山了。
我跟羽隆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後走,猶如他的貼身護衛,當我們再次來到山莊的門前,我
竟然已經不再緊張,反而覺得相當自然。
相比之下,松觀看起來就沒這麼自然了,他盯著自己筆下所描繪的山莊木門,好像發現了
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般,喃喃說著:「真的沒想到會有成真的一天……小子,如果是你,會
想進入自己筆下的世界嗎?」
松觀句末的問題,是針對身為同行的我而問的。
「嗯……要看是哪部作品吧?」雖然我寫的也都是恐怖小說,但我筆下多數作品所設定的
世界觀不但不嚇人,反而貼近日常生活,因為隱藏在日常中的恐懼才是我最擅長描寫的題
材。
如果真的要比的話,我反而覺得我來到詭誌後所遇到的一連串事件,比我筆下的故事要恐
怖多了。
而我的回答顯然不合松觀的胃口,讓他開始對我訓話:「你說的是什麼屁答案?難道你所
寫的故事有不恐怖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代表你不夠尊重自己身為恐怖作家的身份!也
沒有半點職業道德!」
在訓話之後,松觀的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真正對得起讀者的恐怖作家,筆下的每篇
作品都一定要讓讀者有身在煉獄的感覺,就像我這樣。」
「那麼,準備要踏入自己所創造的煉獄的感覺如何呀?」
羽隆說的這句話馬上削弱了松觀自豪的氣勢,讓松觀的笑容變得尷尬,臉上也青一陣白一
陣的。
或許羽隆這種單純的個性,生來就是要剋松觀這種大牌的。
「好啦,現在快點開門進去,親眼見識一下你所寫出的煉獄吧。」羽隆開始催松觀開門進
入山莊。
松觀瞪了羽隆一眼後,就準備要伸手開門,我則在這時叫了聲暫停:「松觀老師,請先等
一下!」
「到底是怎樣?你們一個在激我進去,一個又叫我等一下,你們兩個屁蛋可不可以有個共
識?」松觀又開始罵。
羽隆也疑惑地看著我:「風海,你又想到什麼了是嗎?」
「嗯……」我點點頭,說:「這次我跟松觀老師進去就好了,羽隆你待在車上會比較好。
」
「為什麼?」羽隆晃了晃頭,表示不解。
「因為你必須留在車上呀,」我指著車子,說:「恆婉病得很重,宏年的體況也好不到哪
去,更不要說他的右手還有一個槍傷了,如果外面出了什麼事,他們兩個根本無法保護自
己。」
「是這樣嗎?」羽隆勾起了一邊的眉毛,問:「為什麼不是我跟松觀進去,你回車上等?
」
「聽著,一開始我們兩個的合作都很順利,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我一手指著羽隆的胸
膛,另一手比著我自己的太陽穴,說:「車上那兩個人需要你,你有保護他們的能力,而
松觀老師需要我的想法來協助他,我們兩個現在必須要分開行動了。」
「喂,誰說我需要你來協助我了?」松觀不服氣地說,自傲的他顯然不願接受其他人的幫
助。
不過羽隆冷冷的眼光又馬上壓住了松觀:「這位大師,等你進去之後,你最好還是多聽聽
風海的意見,這樣你可以活得比較久。」
羽隆接著拍拍我的肩膀,說:「好,我就聽你的話留在車上,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們根本
就無法把宏年跟恆婉帶出來,這次我也相信你。」
「萬分感謝,你們只要把車子暖好等我們出來就好了。」
「我會的。」羽隆跟我點頭致意後,沒有理會松觀,直接往車子走去了。
看到羽隆上車以後,松觀突然笑了出來:「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我假裝聽不懂。
「你知道我不喜歡那個警察,而那個警察也對我沒好感,你是怕我們兩個進去以後吵架而
讓事情越來越糟,所以才故意把他支開的吧?」
「不愧是松觀老師,」我簡單地拍了兩下手,「不過這只是其中一個考量而已……另一個
考量則是,如果我跟老師無法平安離開山莊,一切希望就寄託在羽隆身上了。」
「哈,我對警察可沒有這麼高的期望。」
松觀的結論讓我不禁笑了。
因為我想起當我跟羽隆第一次要進入山莊的時候,羽隆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
再次進入山莊後,一樓的環境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登山客的屍體堆滿了走道跟餐廳,肢體、血液、碎肉完全遮蓋住了走道的面積。
就連大部分的牆面也都被噴飛的血跡所覆蓋,乍看之下像某種藝術創作品。
這幅畫面也代表著,即將迎接我們的將是故事裡的最後一幕。
我一開始先是小心翼翼地尋找屍體之間的空隙來行走,但我發現屍體真的太過密集,完全
沒有空間可供行走後,我就乾脆直接把腳踩在屍體上面。
當我已經踏在走道上時,松觀卻還站在門口處發呆,看來自己筆下的血腥畫面化為現實這
點,對他的衝擊還是太過強烈了。
「松觀老師,你不要怕這些屍體,全是假的而已。」我伸手抓起其中一個登山客的頭部,
把他的臉抬了起來,「你看他們的臉,全都是魔神仔隨便拚出來的,因為他們只是用來重
現故事情節的背景道具,不是真的死人。」
「放你的狗屁啦,誰說我怕了?」
松觀雖然嘴巴上辯駁著,但是身體動作已經把他的恐懼徹底傳達出來了,只見他整隻腳瘋
狂顫抖,像跳芭蕾舞那樣以足尖點地來行走,但整個上半身卻嚴重失去平衡,必須雙手扶
著牆壁才可以前進。
「老師,這個場景,應該是《恐怖山》的結局了吧?」我問。
「我想是吧,山莊內擠滿了屍體,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空間可供行走……這確實是我在結局
的描述。」
松觀一步一步扶著牆壁往前走,他的腳既不想踩到屍體,手也不想碰到牆面上的血跡,照
這種走法,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
我索性直接在松觀身邊輕輕一推,讓他失去重心,差點要跌倒的松觀只好一腳踩在一具屍
體的頭上,等他重新站好後,便怒氣沖沖地瞪著我。
我則對他聳了一下肩膀:「踩過一次後,就習慣了不是嗎?」
「好小子,這筆帳等之後我再好好跟你算。」松觀的腳在屍體上又踩了幾步,他很明顯不
喜歡這種感覺,臉上盡是厭惡,不過寫出這種場景的是他,又能怪誰呢?
「等平安下山後,我會正式道歉的。」我先幫下山後的風波作好心理準備,並問松觀:「
老師,在你所設定的結局裡,管理員是在哪裡點燃火焰,燒掉山莊的?」
「三樓,管理員居住的房間裡面,他是抱著跟自己結婚的那具屍體一起自焚的。」松觀看
向樓梯,緊緊皺眉,因為每道階梯上都躺著好幾具屍體。
正確來說,那已經不能算是樓梯,而是由屍體所組成的大斜坡。
「三樓……當然了,也只剩下三樓了。」我說。
除了三樓以外,山莊的其他空間都被利用過了,地下室的停屍間是序幕,二樓的臥房及一
樓的餐廳各自負責一場遊戲,目前還沒被派上用場的三樓空間,則是最後的舞台。
「松觀老師,我們走吧。」我踩上那個由屍體組成的斜坡,光靠腳實在不好走,必須手腳
並用,像攀岩那樣往上爬才能上樓,松觀則跟在我後面一邊爬一邊罵。
來到二樓後,這裡的情況也同樣慘烈,地板上跟臥房門口都堆滿了屍體,但是在通往三樓
的樓梯上,竟然沒有半具屍體。
階梯上那平整的木板跟深沉的反光就像在跟我們說:「你們只剩這條路可以走了。」
在階梯的盡頭處是一扇門,門後就是山莊管理員所居住的房間了。
我看著那扇門,頭也不回地問:「松觀老師,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我們快走上去吧。」身後的松觀有氣無力地說。
其實不只松觀覺得累,連我都有一種氣力放盡的疲憊感,從一樓爬上來確實耗費不少體力
,但是接下來的路程就輕鬆多了。
我踏上沒有障礙物的樓梯,往三樓前進。
******
管理員房間裡的擺設非常陽春,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以及一個衣櫃,僅此而已。
而這些簡單的擺設中,首先吸引到我跟松觀的注意的,是那張床。
因為從棉被所隆起的高度來看,下面很明顯的躺著一個人,但這個人並沒有起床來迎接我
們。
難道在棉被下的,也是某一具屍體嗎?
我默不作聲地走近那張床,伸出手抓住了棉被的一角,用力掀開來。
我跟松觀看到床上那人的臉孔後,松觀首先大喊出聲,他之前肯定也喊過這名字不少次了
。
「以杰!你躺在這裡幹嘛?」
躺在床人的人正是失蹤的最後一個人,以杰。
他原本閉著眼睛看起來正熟睡,一聽到松觀的聲音,他的眼睛猛然睜醒,眼神驚恐地看著
四面八方,當他看到松觀後,眼神卻反而更害怕了:「松……松觀老師……你……」
以杰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完全沒辦法說出一段完整的句子。
直到我把以杰扶起來讓他坐在床上後,他才完整地說出:「松觀老師,你……我……我是
不是又犯什麼錯啦?」
沒想到以杰清醒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自己有沒有犯錯。這也難怪,因為在他的眼中,
松觀可能比鬼還恐怖吧。
羽隆在一開始的簡報中有提過,以杰除了編輯的工作之外,還負責幫松觀採買生活用品跟
食物,甚至定期幫松觀打掃別墅、修剪周遭樹枝等雜事也都是以杰的工作。
而依照松觀的臭脾氣,以杰在工作上鐵定常常被他罵,也難快以杰會這麼怕松觀了。
「你在怕個屁啊?你這次沒犯錯啦,我們是來救你的!」松觀大吼道,可能是平常對以杰
吩咐慣了,松觀現在又恢復大牌作家該有的氣勢了。
「幹嘛救我?這裡又是哪裡呀?」以杰的腦袋一團亂,還無法整理所有聽到的事情。
我只能要他先冷靜,等離開這裡回車上以後再慢慢解釋。
松觀也催我快點帶以杰離開:「現在我們救到以杰了,快點離開這山莊吧!」
但現在卻有一件事情說不通。
之前的宏年跟恆婉,都必須經歷一場恐怖的遊戲才能救出他們。
但這次,魔神仔為何會讓我們這麼簡單就找到以杰?
除非他們是故意讓我們找到的……
當我想通這點時,門口處剛好傳出了那令人頭皮發毛的變聲器嗓音。
「好久不見。」
就跟之前幾次一樣,管理員如鬼魅般出現在門口,擋住了我們唯一可以出去的路。
松觀跟以杰看到管理員的出現,都嚇得說不出話來,尤其松觀更是嚇到肩頭猛然一抖,突
然看到自己所創作出來的人物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應該是最震驚的。
不過算算這已經是我第四次見到管理員了,對於他如此嚇人的出現方式也早已習慣了。
「什麼好久不見,我們不久前不是在餐廳裡見過面嗎?」我把語調放輕鬆,揮手跟管理員
打了招呼,「所以你是故意讓我們找到以杰,好把我們困在這個房間裡面嗎?」
「是,在這裡會上演故事的最後結局。」管理員先回答了我的問題後,隨後舉起了手指向
我的身後:「好久不見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管理員的指尖,正指著松觀。
松觀的肩膀又聳了好幾下:「什麼?」
「還記得我們吧?」
下一秒,管理員的身體開始分割,像是在顯微鏡下所看到的細胞分裂一樣,從一個變兩個
,再由兩個變四個。
而分割出的四個形體已經不再是管理員的形狀,而是四個身穿黃色小飛俠雨衣,頭戴著斗
笠的怪物。
之所以會說他們是怪物,是因為他們的面貌,他們臉上的五官跟那些登山客屍體差不多,
只是更不規則,而且是活生生會動的。
在他們四人的臉孔上,有的眼睛是三角形的,有的鼻子上有四顆鼻孔,還有其中一個的臉
上竟然長著兩張嘴巴。
看著他們的臉,就好像在看人臉萬花筒一樣。
「你們……」松觀這下想起這些人的身份了,「那天來我家的,就是你們……」
「是呀。」
「那天多謝款待。」
「也感謝你分享的故事。」
「我們很喜歡你寫的這篇故事。」
四人在說話的時候,就像是接龍一樣,等前一個人說完一句話後,下一個人再馬上接下去
說。
聽到他們的稱讚,松觀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只能直覺地說:「啊,你們喜歡就好了。」
但四人又動作一致地側歪著頭,好像在煩惱什麼似的。
「只是這個故事嘛……」
「有一點那個啦,關於結局的部份。」
「我們有一點不滿意。」
「希望你能在這邊寫出另一種結局。」
說話接龍結束後,四人同時舉起了手,指向書桌。
當我們剛進入這間房間時,注意力都放在床上的以杰身上,而沒有去細看書桌上到底有什
麼,直到現在我們才看到書桌上有著一疊稿紙,旁邊還放著一支古典的鋼筆。
發現那疊稿紙的存在後,松觀的反應最為激動,他先是拿起鋼筆查看,然後翻閱著每一張
稿紙,並驚呼:「這些是我放在家裡還沒完成的《恐怖山》原稿,還有我工作用的筆,怎
麼會跑到這邊來的?」
為什麼松觀家裡的東西會出現在這裡?答案其實很明顯了,就是這四個人搞的鬼。
「是我們幫你帶來的。」
「不用客氣了。」
「請你在這裡把這個故事完成吧。」
「記得一定要寫出我們想要的結局。」
松觀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每次吸氣吐氣都充滿力道,胸口也激烈起伏,看來他的憤怒已
經壓過了害怕的感覺,以松觀的龜毛個性,他絕對無法忍受保存在家裡的原稿被這群人隨
便拿走。
趁著松觀還沒開口罵這四個魔神仔之前,我搶一步先說:「你們想要怎樣的結局?」
「這怎麼能告訴你?」
「你們應該要知道的吧?」
「寫出讀者想看的結局。」
「這不正是小說家的工作嗎?」
我原本想問出關鍵點,沒想到卻被他們反將一軍,我只好換一個方向再問:「如果他寫不
出來呢?」
「那就很抱歉了。」
「我們就只能按照原本的結局那樣。」
「點火。」
「轟。」
四人舉起右手,一起彈了一下手指,他們的手指就像是某種汽油彈開關,彈指過後,他們
身後的樓梯驟然起火,我也可以感受到一股火光由外由下包圍了整間房間。
我馬上打開這房間唯一的一扇窗戶往外看去,除了三樓以外,下面的一二樓已經全部起火
,正在熊熊燃燒。
再往遠一點的地方看去,羽隆正站在車外焦急地對我揮手,看到山莊突然起火,他鐵定嚇
壞了。
我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我們都很好,要他先待在車上不動。
「放心,火還不會燒到這間房間。」
「不過只是暫時的。」
「你最好要快點開始寫了。」
「完成新的結局後,我們會再過來的。」
四人留下這幾句忠告後,便後退步下階梯,黃色雨衣的身影逐漸與樓梯上紅色的火海融合
在一起。
等四人完全消失後,松觀終於破口大罵:「到底在搞什麼!就一句你們不喜歡就要我重新
想一個結局?你們算個屁啊?」
「呃,松觀老師……」我盯著門口跟樓梯間的火焰,說:「我想你還是要快點寫比較好。
」
雖然燃燒速度緩慢,但是火焰確實在往房內侵襲。
「要寫什麼?你剛剛沒聽到嗎?他們不喜歡原本的結局,難道我不需要時間思考新的結局
嗎?」
「你先按照原本的進度往下寫就對了,我會幫你想的!」
聽到我願意幫他構思,松觀重重嘆了一氣,總算甘願地坐到椅子上拿起鋼筆,翻到稿紙還
沒寫完的那一頁準備繼續寫下去。
畢竟對於作家來說,動腦構思的部分總是比動手寫的部份還要辛苦。
在松觀開始動筆之前,他先在腦中花了一些時間銜接劇情,才開始寫作,而我發現火焰的
燃燒情形在他動筆後似乎稍有改變。
「老師,可以請你稍微停筆一下下嗎?」
「又怎麼啦?」松觀不耐地停下筆。
「果然沒錯!」我回頭把我的發現告訴松觀:「當老師你動筆的時候,火就會停在原本的
位置不動,但是老師你只要一停下寫作,火就會繼續往前燒。」
松觀也明白我指的是什麼,這代表他必須一鼓作氣寫到結局,如果停頓次數過多的話,火
就會不斷往房內延燒,我們都將葬身在這房間裡。
「什麼屁東西,竟然叫我的手一直寫?難道普通人以為作家一整天都在寫東西嗎?」
「嗯……一般人確實是這樣認為的,老師你現在先把擬定好的劇情都先寫出來,不要讓火
繼續往裡面燒,我會幫你想出結局的。」
我跟松觀的對話告一段落後,一直被我們忽略的以杰終於說話了:「對不起……我想我應
該還在作夢吧?剛才那四個人是薩諾斯嗎?不然怎麼他們一彈手指就失火了?」
我也希望自己是在作夢,但我們現在卻身處現實:「抱歉,以杰,你沒有在作夢,詳細經
過等離開這邊再跟你解釋。」
「不不不,我還是覺得我在作夢。」以杰說:「你看,火都燒到門口了,可是我沒有聞到
半點煙味呀。」
「因為那並不是真的火,而是魔神仔的火,他們所創造出來的東西跟現實中會有段差距,
但這火還是會燒死人的。」
「喔喔,」以杰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好吧,我一定是還在作夢。」
看來我的解說反而對以杰造成了反效果,就連松觀都聽不下去了:「你們兩個可以閉嘴讓
我好好寫嗎?還有你!最好快點給我想出另一種結局來,我可不想一直寫垃圾劇情拖時間
!」
「松觀老師在夢裡還是一樣兇呢。」以杰悻悻然地坐回床上,他醒來後所看到的事物實在
太過虛幻,不管現在在他眼前發生什麼事,他都認定是夢境了。
我決定讓以杰繼續去作夢,目前要先幫松觀構思出新的結局才行。
「松觀老師,目前離結局還差多少字?」我問。
「其實已經到了,今天晚上你跟那個警察來敲門的時候,我剛好收完中間的劇情,正準備
開始寫結局的部份。」松觀刻意放慢下筆的速度,正在多加一些無關緊要的對話情節來拖
時間,「你的頭腦最好動快一點,不然我會直接拿鋼筆捅你的腦袋,看這樣你會不會有靈
感。」
「我知道,請給我一點時間。」
我轉動著腦袋中專門構思故事題材的區域,思考著《恐怖山》另一種結局的可能性。
原本的結局中,管理員在被警方包圍的情況下選擇了自焚,並燒掉整棟山莊,而最一開始
的那具無名屍「母親」則在警員的目睹下從燃燒中的山莊走出來,消失在山林內。
如果魔神仔不喜歡這樣的結局,那要如何修改才好?
不,等一下……或許目前不應該思考這個。
現在要先想清楚的,是他們的目的。
他們為什麼要松觀修改結局?難道這個故事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有其意義存在嗎?
最後的結局,山莊跟管理員不復存在,母親回到山中……
或許他們想要的,是完全相反的結局。
「松觀老師,我知道結局要怎麼寫了。」
「真的?」松觀停下了筆鋒,但他馬上想起此刻不能停止寫作,又開始書寫起來:「我來
把這一段收尾,你現在就跟我說,結局該怎麼寫?」
「重點在於,不能讓山莊被燒毀,必須讓山莊成為登山客的惡夢才行。」我說:「你後面
就這麼寫,警方大隊人馬上山搜查卻找不到那間山莊,只好下山,但是後續的登山客上山
後,山莊卻又重新出現,而進入的登山客後就再也沒有出來,就算警方再度上山搜查,還
是找不到山莊,山莊變成了專門捕食登山客的死亡之所,久而久之便沒有人敢再登上這座
山了。」
「這算什麼?都市傳說式的結局嗎?」松觀以貶低的語氣評論道。
「松觀老師,看不起都市傳說可是會吃虧的。」我繼續說著:「總之,先照著我所說的寫
吧,這應該就是他們想要的結局了。」
不管松觀喜不喜歡這個結局,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只見他一咬牙,緊握著鋼筆開始奮筆疾書,既然已經知道結局該怎麼寫,就不需要再拖延
劇情了。
當松觀用筆飛速爬著格子時,我的腦袋並沒有閒下來。
魔神仔特地找上松觀,並以他的《恐怖山》故事為基礎建造這間山莊,還特別要求松觀更
改故事的結局。
這一切難道只是為了好玩嗎?我覺得不太可能。
在這件事的背後,一定有某種陰謀,我隱約可以推敲到這陰謀的邊緣,但卻無法觸碰到他
的主體。
這些在山中以玩弄人類為樂的魔神仔,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當我的思緒在努力試著勾勒出這個陰謀背後的計劃時,松觀完稿了。
「寫完啦!」松觀把鋼筆往桌上一丟,雙手往上一舉,比出「萬歲」的姿勢,大聲喊道:
「終於!我的手痠死了!」
我沒想到松觀會這麼快就寫完,他一定沒有描寫故事的細節,而是用簡易大綱的方式直接
把結局帶過去,雖然有點混,但確實是寫完了。
那麼,魔神仔的回應會是如何呢?
我看向樓梯口,火焰並沒有往房內燃燒,而是像煙火般爆出了四團黃色的火花。
那四名身穿小飛俠雨衣的怪物從火花中竄出,再次出現在樓梯口,他們踏過火焰步入房間
,松觀迫不及待地拍打著書桌上的稿子:「喂!我已經寫完了,你們快點來看呀。」
四人一起搖著頭,分別說著:
「我想不需要看了。」
「因為我們相信。」
「你最後所寫的結局。」
「就是我們想看到的。」
看來剛剛我跟松觀的討論過程全被他們看在眼裡,我的建議果然是正確的。
四人接著又問:
「請問這本書。」
「會出版吧?」
「會賣出去吧?」
「會大賣吧?」
松觀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服輸,自尊讓他挺起了胸膛,自豪地說:「你們問這什麼屁!當
然會大賣啊!這可是我這輩子最拼命寫的一本書了!」
四人臉上那不規則形狀的嘴巴一起露出了陰森的笑容。
「那就太好了。」
「請一定要記得。」
「要維持這個結局。」
「不然我們會去找你的。」
他們在留下這段類似威脅的宣言之後,房間內吹起了我最期待的那股陰風。
四人的身影也隨著再次出現的這陣風而消散,除此之外,樓梯上的火也被吹熄了,露出了
平整的木階梯,整間山莊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剛才的惡火彷彿只是一場幻影。
眼看惡火退散,要離開只能趁現在了。
松觀馬上收拾桌上的原稿及鋼筆,我則扶起床上的以杰,以杰還滿臉迷糊地問我:「現在
要去哪?我為什麼還沒醒?」
以為自己還在夢境中的以杰胡言亂語,我乾脆也用胡言亂語來回答:「你沒看過全面啟動
嗎?現在要帶你回夢的上一層了啦,走吧。」
「喔喔!上一層是什麼呀?我怎麼想不起來?」結果以杰還真的以為自己身處於多層夢境
裡,我就這樣哄著把他帶下樓。
下樓離開山莊時,原本堆滿一二樓的登山客屍體都不見了,但這樣空蕩的情形並沒有讓我
的心情好一點,反而讓我擔心管理員會不會突然從臥室或是餐廳裡殺出來。
不過還好,我們三人順利地走出了山莊的大門。
看到我們走出來,羽隆馬上跑到我們身邊:「怎麼樣?一切都結束了嗎?」
「我也不確定。」我露出沒有把握的苦笑:「沒關係,等一下開車離開的時候就知道答案
了。」
回到羽隆的車上以後,獲救者中唯一一個意識清楚的宏年問:「所以我們六個人都要坐這
台車嗎?我跟另外兩個人的車該怎麼辦?」
「之後有機會你再上來找吧,現在的我們不應該分開行動。」駕駛座上的羽隆放下手剎車
,打檔準備開車離開。
「呃,那就算了,我再也不想來這裡了……」宏年吐著舌頭,他之後應該打死也不敢再踏
足山區了。
羽隆把車開上道路以後,坐在後座的我仍把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因為我不確定這一切到底
結束了沒。
如果順利下山,就代表結束了,如果又繞回山莊前面,就代表還有得玩……
在後座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宏年、恆婉跟以杰,還好羽隆車子的後座空間夠大,並不會覺
得很擠。
坐在副駕的松觀也沒閒著,一直用鋼筆在原稿上塗塗改改,應該是在修稿,也許他在下山
後就打算用最快的速度讓這本書出版吧。
在下山的路途中,車上的我們完全沒交談。
直到山腳下那間便利商店的招牌終於出現在道路前方時,我們才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更
差點在車上直接歡呼,這種感覺就像當兵在新訓單位裡被關了一個月後,放假出來看到電
線桿、變電箱一樣。
確定已經脫離山區以後,羽隆更是加快了油門,因為當務之急是要把後座的三個人送到醫
院,而不是歡呼慶祝。
但在脫離險境的喜悅之餘,我的心裡仍有著沉重的擔憂。
細細整理這件事情,就會發覺在這背後一定有整套的計劃存在。
這一切真的結束了嗎?或只是另一場事件的序曲?
******
將宏年他們三個送到醫院後,羽隆說後續警方會自行處理,我便自己叫計程車回家了。
到家後我先把「今天晚上很累,明天下午再去出版社找你解釋」的訊息傳給老熊,然後直
接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今晚對我來說真的是太漫長,也太折騰了。
我一覺直接睡到中午起床才去洗澡,並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吃完午餐,再前往詭誌出版社報
到。
當我出現在出版社的時候,老熊、夜貓子跟其他人都蜂擁而上要聽我說昨晚的經歷,只有
酒鬼還淡定地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他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
不過我知道,要是我過了一天還沒回來,第一個衝上山去找我的絕對會是他。
這次的事件聽在其他人的耳裡,或許只是一場跟魔神仔鬥智的山野奇談,但對親身經歷過
的我來說,卻是一場生死大戰。
而且這場戰爭還沒打完。
******
三個月後,《恐怖山》出版了,而且毫無意外的暢銷,成為恐怖小說書迷之間的搶手貨。
松觀在書中保留了我所建議的結局,用都市傳說的風格作為結尾。
隨著這本書的出版,這起事件背後所隱藏的陰謀也慢慢浮出水面。
打鐵趁熱,松觀的出版社也在這時幫他舉辦了新書座談會,我理所當然地被老熊派去參加
。
而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然在會場的茶水區遇到了羽隆,這是我們下山後的第一次碰面
。
我問他:「你怎麼會來參加松觀的活動?你變成他的讀者了?」
羽隆一本正經地說:「你放心,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不然呢?你會出現在這裡總有理由的吧?」
我咄咄逼問,羽隆這才跟我說出他會在這裡的原因:「我是來觀察松觀的,最近出了些事
情,讓我對他很在意。」
「為什麼?松觀做了什麼嗎?」
「我們到旁邊聊。」羽隆倒了兩杯飲料,然後拉著我坐到最後面的位置跟我解釋最近所發
生的事情。
羽隆說,在松觀的新書出版後,警方陸續接到一些奇怪的報案。
這些報案多半都是登山客打的,雖然發生的地點不一樣,但內容都大同小異:「在山區迷
路時,目擊到不明山莊以及可疑人士。」
「其中有好幾位目擊者都拍下了照片,你自己看。」羽隆點出手機裡的照片,有好幾張都
是建築物的外觀照,而這建築物無疑就是當晚的那間山莊。
其中一張照片更在山莊的門口拍到一個清楚的人形,我只看一眼就認出那是山莊管理員的
背影。
「這件事還沒鬧大,但遲早會透過網路傳到全世界,你覺得呢?」羽隆收起手機,詢問我
的看法。
這時,我只覺得我的腦袋爆炸了。
山莊從故事裡跑到現實中,被人所目擊,藉由各種管道流傳,成為真正的都市傳說……我
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風海?你有什麼想法嗎?」羽隆看我沒有回應,又問了一次。
將細節一一拼上後,我露出了苦笑:「我只能說,我們讓那些穿小飛俠雨衣的傢伙得逞了
。」
讓那間山莊變成真實的都市傳說,就是魔神仔真正的目的。
就如同《恐怖山》的結局裡所寫的那樣,山莊必須永遠存在,永遠的成為登山者的惡夢。
這件事,從一開始失蹤的那三個人開始,就都是算計好的。
魔神仔特地選了三個跟松觀有關的人,為的就是要先逼松觀下山,再逼松觀進入山莊修改
結局,因為這本書會是幫山莊打廣告的最佳工具。
在這本暢銷書跟目擊者的喧染下,山莊很快會被世人知曉,到時如果有「松觀所寫的《恐
怖山》是真實故事」的傳言出現也不足為奇。
到時每個人都會知道山上有一間神出鬼沒的山莊,裡面堆滿了屍體,還住了一個瘋子管理
員。
久而久之,就不會有人敢再貿然上山了。
「但是我不懂呀,」聽完我的解釋後,羽隆問:「這樣對那些魔神仔有什麼好處?他們不
是最喜歡誘拐戲弄人類了嗎?」
「是嗎?如果說……他們本來就不喜歡人類在山上到處亂晃呢?」我說:「他們對人類所
玩的那些把戲,為的就是要嚇阻人類,結果我們偏偏不怕,還一直往山上闖。」
說到這邊,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也許,紅衣小女孩、玉山小飛俠跟人面魚,都是魔神仔利用類似的手法散佈到人類世界的
都市傳說。
沒想到人類還是不怕,所以魔神仔這次又創造了一個都市傳說,也就是會殺人的恐怖山莊
……
「恭喜,我們跟魔神仔一起完成了新世代的都市傳說呢。」我伸手在羽隆的肩膀上拍了兩
下。
羽隆尷尬地微微一笑:「如果之後有版權金可以收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前方的講台這時傳來了麥克風試音的聲音,松觀的座談會準備要開始了。
羽隆站了起來,說:「看來我再繼續盯著松觀也是沒有意義的,是吧?」
「是啊……不過仔細想想,他才是這件事的最大獲利者,先是新書大賣,再等這個傳說流
傳到一個層級之後,就會等著拍電影了,就跟之前那些傳說一樣。」我說著,心裡則希望
自己也能有這樣的一天。
「既然沒有意義,那我要先走了。」
「你等一下打算去哪裡?」
「我要先問女朋友下班了沒,如果她下班了,就找她去看部電影。」
「女朋友?」
「是啊,我追恆婉可是追了三個月耶。」
羽隆擺出好久不見的何瑞修插腰動作,嘴角幸福地往上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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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攤。
恐怖山的故事到這邊正式結束了,感謝這六個禮拜以來的光顧。
這次很難得的,感覺到自己寫出了稍微有趣的結局。
下禮拜三的連載暫時休息一週,之後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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