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的大醫院在城鎮當中是更為凸出的存在,擎天大樓中,盆栽造景旁,紫色的窗簾繫在
一旁,晨曦從落地窗外灑在床尾的地毯上,帶來太陽和糖醋醬味道。
與其說是病床,更像是單人套房,病床旁的矮桌上,是麥噹噹的套餐,熱騰騰的脆薯正散
發美味的熱氣;一瓶保特瓶裡游著五隻孔雀魚,牠們正凝視著包養自己的主人躺在潔白的
床上,渾身是汗的安睡……
*
浴室的玻璃開始龜裂,王昱學眼看那些觸手上,銳利的細牙正割裂著唯一保護自己的屏障
,內心開始萌生危險的想法,他緊握著小刀,卻抖個不停,怎麼都握不緊,腦海裡想著的
是自殺,他想自殺,至少不是死在眼前的怪物手中,那樣殘忍的死法他一點也不敢想像。
『假的,拜託是假的……』
猛然地,幾條觸手彈到玻璃上,碎裂的碎片打到王昱學身上,失去冷靜的心卻穩了手中的
刀,直直地往手腕插了下去,陷進血肉的利刃割開血管,血液濺在玻璃內頁,不知怎麼地
,模糊了外頭的景像竟帶給自己內心無數的祥和,那雙自殘的手就像上癮似的,王昱學插
了又插,神經被恐懼感麻痺,直到因為失血過多,王昱學自殘的雙手才緩了下來,逐漸昏
厥。
*
沒有什麼戲劇化的甦醒,也不是在驚訝中被嚇醒,不是溫暖、安心的醒過來,只是身體機
能逐漸恢復,我聞到熟悉的味道,所以睜開眼睛,沒有家人在身旁為我難過、擔心,我本
來就沒有家人,不是因為作者想讓我當個孤兒,而是我本來就是一個孤兒……
不過我頭下的枕頭有點濕,我知道我做了場惡夢,我知道身體下壓的是張病床,我記得那
些紫色的窗簾,把它們拉起,陽光可以很完美的被擋在窗外,我常來,因為許多受傷的被
害者或是嫌犯、罪犯什麼的,我常常來這裡,所以我知道這裡是哪裡,我還沒死,這是我
醒過來第一件了解的事情。
然而剩下的。
就全是回憶。
那些可怕、血腥、超乎我能想像的記憶……
我覺得自己變了。
哪裡變了?我卻摸不著頭緒。
門被打了開來,窗簾撩動,我看不見藏在牆角內的是誰。我變得敏感、神經質,雙手開始
胡亂抓著棉被,連同那隻包滿紗布的手,我想他們正替我找著可以防身的傢伙,我對我的
想法感到不可思議,我的雙手在保護我?是不是他們已不再屬於我,我好恨這間房間的結
構和那間高級浴室如此相像,簡直快瘋了,我不敢想,不敢再想……
「嘿呦~醒啦,昱學。」那是警局裡的同事,我還記得他,我慶幸,他叫林慶幸。
「吶,那本來是我要吃的,既然你醒了,就請你吧~」
他什麼都不懂,不懂現在的我正面臨什麼,但我也沒有資格用憤怒的眼光看他,他沒錯,
他還幫我買了麥噹噹,只是少了杯可樂;他徑直地走過病床,他打開窗戶,他聞了空氣,
他說:「嗯……還是吹冷氣好了。」很詭異,應該是他帶我來醫院的,是他,我想不出來
還有誰,如果是別人,那現在也許會有記者,會有警長,會有其他同事,但是只有他,所
以他去過解夢師的公寓,他也看過那些骯髒、噁心、令人恐懼的屍塊、肉塊,但他現在卻
站在我面前……
我的心情很激動,很多疑,但在他眼裡,我只是睜大著眼睛瞪著他。
門又被打了開來,林慶幸回頭,他的表情變了,我知道那表情,我知道,那是屬下對上司
特有的表情,即便每個上司都知道那是裝出來的,但他們依舊很愉快地享受這種逼迫下屬
的奉承,這也讓我知道是誰來了。
「嘿~警長大人你也來了。」林慶幸奉承地說。
老頭沒戴帽子,禿亮的頂端和陽光互襯,那些反光就落在我的床鋪上。
「怎樣,昱學好點了沒?」因為剛才的反光,我沒注意到他手裡提的幾顆芭樂,警長帶了
水果來探望我,我從沒這樣細看過他的皺紋,瞬間,警長似乎變得和藹可親,不過也只有
瞬間。
他的禿頭讓我想到解夢師的頭皮,連帶著所有頭髮一起塌陷,融化,我開始嘶吼,即便我
的內心似乎很冷靜的在分析身邊所有可能的遭遇,我正在嘶吼,我的身體又不聽使喚了,
每一塊細胞都瘋狂地尖叫,像是變成了觸手一樣,像是隻豎起所有針氈的刺蝟,像是掉進
油鍋裡的薯條,全炸開了……
「對不起……」我緩緩說道。
又分離了,我跟這副身體。我的嘴替我發言,他說他抱歉,替我感到抱歉,雖然我也是這
麼想的,但聲帶似乎比我更快了解我心中所想的,他是不是在窺看我的內心?警長已經不
在病房裡了,他留下芭樂,在桌子旁,在糖醋醬旁,兩顆,晃著。
「沒事了,昱學。」林慶幸坐在床邊,他喝著我沒有的可樂,看著窗外。
沒事了,但我有事。很顯然的,我發生了什麼事,一些我都不了解的事。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聽著。」他說。
我卻開始哭了,一個男人,一名警探,哭了,停不下來,因為我很害怕,很恐懼,對周圍
的任何事情感到毛骨悚然,連淚水、濃稠的鼻涕,都能讓我崩潰。
「我……我,我……」結巴,我的雙唇顫抖,可是卻心安了不少,因為至少它不會再自做
主張替我發言,我第一次知道發瘋是什麼感覺,我開始同情那些神經病,也許我永遠不會
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或者,我永遠不會了解他們的想法帶他們去了什麼樣的恐怖世界…
…
「嘿哥們,別想了。」慶幸,這個名字取得真好,不是我在誇作者,慶幸的話的確讓我感
到些許的慶幸。
「嗯……」內心的話開始安靜,至少話少了點。
對吧?
「如果你不想說,那我說好了。」
我瞅了他一眼。
「我就當你同意了。」
慶幸喝了口可樂,便開始細說,也許不是細說,就是說。
「我看到你沒帶槍,就去找你,我知道鎮裡也只有一家解夢館,我不知道你在哪個房間和
解夢師幽會,但我拿了你吊在機車上的孔雀魚,天殺的誰知道我為什麼要拿,大概是我覺
得她們會被太陽曬死,」他指著那瓶裝著孔雀魚的保特瓶。
「然後,那些魚似乎可以替我指引方向,誰知道我在說什麼鬼話,不過牠們的確指著某個
方向,然後我聽見了爆破聲,我找到了房間,也找到了你……」
慶幸沉默了下來。
而我的身體卻變得僵硬。
誰曉得他接下來會說出什麼話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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