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01:屁普
「我說吉米啊。」翁肥上車第一件事是把老野馬的車窗搖下並擠出快要嘔吐的表情。
「你到底是怎麼抽菸的?」
「菸不是放嘴巴抽嗎?」吉米白了他一眼。
「不不不,我不懂,『那張嘴』是要怎麼抽?」
「這樣抽。」吉米從風衣掏出金屬盒把香菸夾在巨大鳥喙之間點火,煙霧從鵝黃色硬
殼上的兩個小孔中隨呼吸飄出。
「我看過馬戲團的猩猩抽雪茄,但從來沒看過會抽菸的鵜鶘頭男人。」翁肥搖了搖頭
。
「虐待動物。」吉米聳肩回應。「這次又是什麼新工作?」
「《S市日報》老闆的女兒不見了。」
「這種事報警不就解了?」
「報警是一回事,找你是一回事,你鐵定沒看我放你桌上的簡報。」
「沒,我剛坐上辦公桌你就衝進來要我出門。」
「欸吉米,到底誰是偵探誰是助手啊!」翁肥在紅燈亮起時對他抱怨。
「我何時有助手?你只是我的司機。」人類眼珠在鵜鶘的眼眶中轉動,這讓翁肥感到
寒毛直豎,他暗自哀號不該應徵這個鬼工作,出獄後他還有大好人生(基本上啦),成天被
長了顆鳥頭的男人使喚不是能度過餘生的好選項。他本來想說如果在履歷表姓名欄造假成
女生會不會比較好找到辦公室工作,結果不幸變成這個詭異私家偵探的司機,他想不透哪
個私家偵探會找女司機,反正沒差,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答案。總之S市海港偵探事務所唯
一的偵探王吉米就這麼剛好錄取他,而為了嘲笑他的造假,吉米一直用他當時的假名
Omphale(翁法勒,但翁肥比較符合情境)來稱呼他。
「偵探不是都要有助手嗎?」
「麻煩死了,助手又不能防彈。」
「你又能防彈喔?」
「我看起來像防彈背心嗎?」
「不像,我們能停止沒意義的對話嗎?」翁肥在咖啡店門口停下。「在我買東西時把
簡報讀一讀。」
「好啦。」
「還有別在車上抽菸,你看路邊小朋友都被你嚇壞了。」
「我明明就很可愛。」吉米無視翁肥作嘔的表情攤開簡報,沒一會兒就打起呵欠。
翁肥拎著咖啡和甜甜圈走出店門時發現副駕駛座空無一人,只見吉米跟街童玩鬼抓人
玩得正開心。
童心未泯。翁肥無奈地笑著,但馬上想起簡報的事情。
「我說大偵探,簡報呢?」翁肥上車後質問吉米。
「看完了,報社老闆女兒可能已經掛了。」
「該死!為何?」他差點撞上前面的垃圾車。
「黏液。」吉米一邊咀嚼甜甜圈一邊回答他,碎屑不時從鳥喙間滾出。
「什麼黏液?」
「照片裡的大小姐臥房充滿綠色黏液,我能理解報社老闆為何找上我了。」吉米伸手
撈起咖啡杯。
「因為整個S市只有你放話能處理這種怪力亂神。」但事務所招牌寫的是專門抓猴而
不是專門抓怪物,翁肥暗自吐槽。
「我剛好長得奇形怪狀所以被市民信任。看樣子,唔……好燙,看樣子是被住在下水
道裡的屁普(peeps)抓走,生還機率渺茫,這的確不是警察有辦法處理的事情,而他們通
常會當成是無稽之談。」
「真假是屁普抓走的?我真是倒了三輩子霉才會碰到這種鳥事!別跟我說你之前的員
工都被怪物吃掉所以才需要找新人。」翁肥聽過關於屁普的都市傳說,雖然名稱與小雞形
狀的復活節棉花糖相同,但黏液怪物屁普跟可愛或好吃這類形容詞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夜
歸行人會被從水溝蓋縫隙伸出的黏液拖進深不見底的髒水消化殆盡,這就是清潔工為何會
在下水道裡找到白骨,絕不是什麼流浪寵物鱷魚闖的禍。
「沒,上一個被毒梟打死,上上一個被快艇攪爛,上上上一個掉進罐頭工廠輸送帶…
…」
「拜託別再說了。」
「開玩笑的,你是我請的第一位員工。」吉米得意地笑著。
「幹噁心死了不要嚇我!」翁肥瞪了他一眼。
「這起怪物綁架案有個不合理之處。」他看著簡報低語。「屁普無法離水生存,但發
現黏液的臥房裡沒浴室,從平面圖來看也沒有排水孔,屁普怎麼有辦法出現在那地方?」
「嗯……天外飛來的屁普?」
「我們需要到案發現場看看。」
「這就是我載你出來的原因。」
「我想起來了,我昨晚有請你聯絡報社老闆。」
「對,你那時喝個爛醉。」翁肥翻了個白眼,他的工作範圍可能還包括監督雇主的生
活習慣,這男人的惡習多到讓他不禁懷疑那顆鳥頭是不是某種不死詛咒的贈品,但目前他
還不敢多問。
報社老闆的家位於S市郊一棟高級公寓,吉米踏進年輕女人失蹤的臥房便趴在地上觀
察那堆噁心的屁普黏液,翁肥則是漫不經心到處亂瞧房裡的私人物品。
「以一個未婚女人來說,這位大小姐的房間還真整齊。」翁肥嘲諷道。
「已婚未婚的房間整齊度有差嗎?」吉米依然趴在地上觀察黏液。
「我進過幾間單身公寓的女孩房,通常都亂糟糟沒啥整理。」
「別對樣本數不足的觀察太過自信,翁肥,那會遮蔽你的眼睛導致無法察覺顯而易見
的線索。」吉米沿著黏液噴濺的痕跡鑽進床底。「你房間大概也很亂。」
「跟豬窩沒兩樣。」
「這沒什麼好驕傲……嘿,幫個忙好嗎?」吉米爬出床底時不幸把鳥喙卡住了,這讓
他尷尬地揮舞雙手要翁肥把他拉出來,更不幸的是報社老闆夫婦偏偏挑在這時踏進臥房,
兩老無法理解這兩個傢伙到底在幹嘛所以驚聲尖叫了起來。
「我正在拯救我的薪水!」翁肥一邊怒吼一邊抓著吉米的屁股想把他從床底扯出,碰
一聲兩人摔回地上,身上沾滿屁普黏液。
「所以你們到底找到什麼?」報社老闆不滿地瞪視他們。
「沒找到什麼,只知道屁普抓走令嬡前可能躲在床底,就算是很小塊的屁普碎片,只
要有少量水源就能快速長大。」吉米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令嬡有在房裡養魚嗎?或擺
置開放式的盛水容器?」他斜眼瞄著報社老闆。
「沒,她連水杯都沒放房間。」
「她有男友嗎?」
「幹嘛問這問題?」報社老闆的八字鬍生氣蓬勃地抖動。
「未婚夫?」
「你幹嘛需要知道這種事情?」
「我就當作是有囉。」吉米揮手示意翁肥走出臥房。「如果這幾天等不到消息就開始
準備葬禮吧,她恐怕已經消失在世界上了,還有尊夫人的油畫很美,感謝您讓我們參觀公
寓。」
「鳥頭怪胎。」報社老闆在他們後頭碎念。
「你剛才想從報社老闆口中套出什麼消息?」翁肥在車裡嫌惡地擦拭屁普黏液。「你
一定找到了什麼。」
「根本沒屁普抓人這回事。」吉米從風衣口袋掏出一個鑽戒。「我在床底找到這個。
」
「這東西是……」
「我們需要到城裡的珠寶店逛一圈,另外……」吉米從翁肥的襯衫上挖起一坨屁普黏
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指塞進翁肥嘴裡。
「噁!你在做什麼?!」翁肥慘叫著把他推開。
「這只是在地板上躺了幾天的果凍而已,用顏料調色,這味道應該是油彩顏料,吃起
來當然很噁,但沒有屁普黏液噁心。」
「噁!但你又怎麼知道屁普的……」
「我吃過。」吉米拋出一句讓對方立即閉嘴的回答。「出發吧,或許能在那對愛情鳥
的夢想被摧毀前把戒指還給他們。」
~*~
「嗯……讓我瞧瞧。」珠寶店老闆黑喬捏起鑽戒端詳一番。「這是上週賣出的好貨,
一個年輕小夥子跟我買的,但怎會落到你手上?」
「昨晚在紅燈區捉姦時撿到的。」吉米撒謊道。
「呵呵,那小夥子大概不是什麼真心人。」
「或是被煙花女給騙了。」翁肥隨意補充。
「說不定喔,可憐的孩子,還說那女孩兒是他的真命天女。」老喬清洗鑽戒時嘆息著
。「我幾乎能想像他把戒指憤而拋出窗外的場景啊。」
「什麼樣的小夥子?搞不好我們能把戒指還他。」吉米坐進絨布椅看著老喬。
「沒記錯的話是在《S市日報》工作的新記者,有張誠懇的臉和捲曲的薑紅色頭髮。
」老喬熱心地形容小夥子長相。
「真是太感謝了!我們一定能找到他!」
「你真是個大好人啊吉米。」老喬瞇起眼將鑽戒還給吉米,黝黑肌膚浮現更多皺紋。
「如果需要婚戒,找我一定有優惠折扣。」
「希望能有這天來臨。」吉米聽起來很開心,巨大鳥喙無法讓他擺出任何表情。
「所以我們的下一站是報社?」翁肥關上車門後看了吉米一眼。「老人家的話就別在
意了。」
「我不在意老喬說的話。」
「有顆鳥頭要找結婚對象的確不太容易。」
「是啊,很不容易。」
翁肥只好暫時把收音機打開假裝自己在聽音樂。雖然是個沒啥羞恥心的小賊,但翁肥
的同理心畢竟有正常運作,他聽聞過吉米這副鳥樣據說是因為罹患不治之症,在絕望下參
與醫療團隊實驗的結果。如果翻開吉米私藏的家庭相簿就能看到他原本的長相,但前提是
要先找到那本相簿,他強烈懷疑那本相簿根本不存在。
「對了,既然你說你吃過屁普,你知道如果遇上屁普該怎麼反擊嗎?」他故作輕鬆地
問吉米。
「在牠把你解決前吃光牠,就這麼簡單。」吉米閉眼享受破喇叭放出的老歌。
快去告訴那些騙徒,快去告訴那些暗夜匪徒,告訴那些流浪者、賭徒與誹謗之徒,告
訴他們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歌手們這麼唱著。
好在《S市日報》弄丟女兒的老闆不是喜歡成天在辦公室坐鎮的大忙人,他們溜進報
社大樓時並沒遭遇太多阻礙,而報社員工似乎也沒人知道老闆女兒失蹤的事情。
「你說比利那小子?」與吉米有過幾次交涉的老編輯潘蜜拉搔了搔頭髮。「我當然知
道,薑紅色頭髮一臉誠懇。」
「我們正巧找到比利遺失的東西,若他願意的話能否出來見面?」吉米也誠懇地看著
她,如果那顆鳥頭能傳達任何名為誠懇的情感。
「我也很想,但比利這幾天都沒出現,不是請假也不是跑新聞,他再繼續曠職就要丟
工作了。」
「這樣啊,真可惜,妳還記得最後一次看見比利是在何時何處?」
「應該……是大前天在地下室的印刷廠,隔天就沒見到人了。」
「比利最近有在忙什麼新聞嗎?」
「我都讓他跑些跟環境保護有關的案子,那小子進報社前在林務局待過。」
「感謝提供消息,希望那小子早日回來上班。」吉米把到處探頭探腦的翁肥拖出潘蜜
拉的辦公室。
「別把我像罪犯抓著走啦!」翁肥對他抱怨。
「你就是罪犯。」他不置可否地說。「闖空門專偷單身女子財物不是罪犯是什麼?只
差沒順便劫色。」
「我人品沒差成那樣!」翁肥反駁道。「我們現在又要去哪?」
「印刷廠,只是去瞧瞧。」
「希望能找到什麼。」翁肥踏進位於報社地下的印刷廠時碎念道。
「比方說……不合格的廢水處理。」吉米興味盎然地觀察幾個比人還高的骯髒大水管
。
「我前幾天才又看到海邊出現彩色污漬的新聞。」翁肥也跟著抬頭端詳大水管。「這
些汙水不知道有沒有經過處理才排放出去。」
「顯然沒有,你有看到這地方有任何汙水處理系統嗎?」
「沒,該不會水管跟下水道是直接連通的?」翁肥指指大水管沒入地面與水泥地板連
接的圓形鐵網。
「很有可能。」吉米的眼角餘光瞄到兩道人影從角落快速竄過。
「你該不會懷疑這起假造的怪物綁架案……和比利的失蹤有關?」翁肥也注意到那兩
道人影。
「那個不見蹤影的比利很可能在自家報社挖到不得了的新聞,然後又跟身為報社千金
的女友透漏他的發現。」吉米掏出香菸夾在鳥喙中,打火機微光讓鵝黃色更加鮮明。
翁肥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們該不會被算計了?」翁肥感覺冷汗從後頸流下。
「潘蜜拉那老女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吉米看著兩個黑衣人說道。「我的工作
通常跟好人扯不上邊。」
「那你剛才不就在自投羅網……」
「如果你們在找臥底環保人士大概要撲空了。」其中一位留著金色長髮的男人舉槍對
準他們。
「我想報社老闆應該已經委託你們把比利『自殺』了?」吉米對殺手的武器毫無反應
。「你們這幾年真的越來越沒格調啊,理查,還有帖木兒。」
「人總要過活。」名叫理查的金髮殺手露出笑容。
「你撈過界了,鳥頭,這下恐怕要跟助手一起變消波塊囉。」理查身旁的彪形大漢帖
木兒愉快地說。
「我說過我沒助手!」吉米不耐煩地捏熄香菸。
圓形鐵網突然上下跳動起來,一坨粉紅色巨型黏液衝破鐵網從管線湧出。
這隻屁普起碼有兩層樓高。
「幹幹幹幹幹幹──」翁肥歇斯底里地尖叫並被吉米快速拖走。
「看來真的是直通下水道!」吉米一邊狂奔一邊分析。
粉紅屁普撲向來不及反應的兩個殺手,黑暗中傳出幾聲槍響便化為寧靜,吉米和翁肥
奮力衝上樓梯甩上鐵門,但行動快速的黏液依然鍥而不捨地衝撞鐵門想吃掉他們,好在厚
重金屬板無法立即被噁心的黏液腐蝕。
一陣巨響從金屬門後頭傳來,聽起來像手榴彈爆炸的聲響,一些滲出門板的黏液瞬間
失去力氣癱軟在地。
「那是我看過最粉嫩的屁普。」吉米把菸塞回嘴裡。
「你還有心情說屁話!」翁肥大聲哀號。「有兩個人被屁普吃掉了!」
「別擔心那兩個傢伙,他們沒那麼容易死掉。」吉米看著周圍滿臉錯愕的報社員工。
「有台印刷機爆了!快打給消防隊!」他揮手把員工們趕走,頭也不回走出報社大樓。
「所以到頭來還是有屁普參一腳?」翁肥在老野馬駕駛座上痛苦地詢問他彷彿親眼目
睹全世界最可愛的小狗狗被卡車輾過去。
「這倒是出乎意料,但比利和報社老闆女兒的失蹤到目前為止依然和屁普無關。」吉
米拿起冷掉的咖啡回應他。「比利十之八九因為臥底身份洩漏而掛點,但千金大小姐可能
還被囚禁在某處。」
「我不懂,那報社老闆夫婦找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翁肥不時瞄著後照鏡深怕殺手
追來。
「大概是要我展開一場徒勞無功的偵查,在我宣布找不到人或辦案辦到不小心嗝屁時
才把女兒放出來,這樣就能完美遮掩自家報社記者人間蒸發與暗中排放廢水的醜聞,順便
讓我出盡洋相被全市恥笑。」吉米把菸屁股插進喝剩的咖啡。「你知道屁普是何時出現的
都市傳說嗎?」
「我聽房東說起碼有二十年了。」
「《S市日報》大約也在二十年前關閉汙水處理系統,這在S市基本上是個不能說出的
事實,比利太天真了。」
「我去年才搬來S市,根本不知道有這種骯髒事情。」翁肥驚訝地說。「屁普該不會
是受到汙染而突變的生物啊?」
「這就不得而知了,科學無法解釋所有事情。」吉米倒回副駕駛座打起呵欠。「既然
知道那兩個殺手牽扯其中,我們恐怕要去不法人士經常出沒的老地方逛逛,說不定報社老
闆的千金就被囚禁在那裡。」
「你是指……峽灣嗎?」即使剛搬進S市沒多久,翁肥也知道峽灣是出了名的三不管
地帶,聚集各路犯罪好手與非法移民,他這種蠅量級罪犯踏進峽灣大概不到半小時就會被
KO。
「沒錯,說不定還能吃到美味的異國料理。」
「我比較擔心被做成異國料理。」
~*~
理查睜開眼睛時只看見刮痕滿佈的骯髒擋風玻璃。帖木兒從不浪費心力保養他們的破
車,這不是件好事,因為他也一樣懶。
「那鬼東西被我用手榴彈炸了。」帖木兒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我應該沒身體部位慘遭黏液吞食吧?」理查現在只想洗澡。
「照鏡子就知道了。」
金髮殺手在後照鏡裡發現那頭傲人的長髮消失了。
「……該死。」
「只被吃掉頭髮就該偷笑了,你應該要感謝我有即時把你從黏液裡拖出來。」
「謝謝,滿意沒?」
「短髮看起來比較清爽。」帖木兒幸災樂禍地說。
「王吉米跑哪去了?」理查不滿地瞪著空調開關。
「天知道。」
「如果你當時有注意偷聽,就會知道那混帳已經查出比利和報社老闆女兒之間的關聯
,當然,還有我們和這件事的關聯。」
「反正那顆鳥頭已經自行跳進陷阱,我們只要收網就行了。」帖木兒等紅綠燈時掏出
手帕把老搭檔臉上的黏液擦掉一些。
「最好快點返回峽灣,他恐怕會殺過去。」理查快速奪過手帕。
「我只是想幫忙。」
「給我手帕就好了。」
黑色雪弗蘭沒入夜色朝惡名昭彰的賊窟前進。
~*~
老野馬在一間廢棄中菜館前停下,雖然位於峽灣最熱鬧的唐人街,卻沒任何新店家取
代這間早已無人經營的餐廳。
「你現在來到的地方正是屁普傳說的原點。」吉米甩上車門說道。
「這間廢棄餐廳嗎?」翁肥緊張地開口。
「沒錯。」
「有人在裡面被屁普吃了?」
「二十年前,鴛鴦中菜館的所有人王老闆和妻子被人發現只剩白骨陳屍在餐廳樓上的
住家。」
「他們姓王?你認識他們嗎?」
「說真的,翁肥,如果你姓史密斯你就會認識全S市姓史密斯的人嗎?」
「當然不會。」
「那就別問這種有種族歧視意味的問題。」
「抱歉。」
「目擊陳屍現場的是一位與王氏夫婦熟識的牧師,據說後來發瘋了。過沒多久峽灣居
民便接連在暗巷或下水道口發現白骨,屁普的傳聞就在那場恐慌中誕生擴散到整個S市。
」吉米凝視不再發亮的霓虹燈招牌。「就算峽灣這種毫無道德存在的地方,也不會有人想
跟自己過不去而膽敢入侵都市傳說的發源地。不過這不是重點,有停車格比任何事都重要
。」
「我該先為老野馬默哀幾秒嗎?這地方看起來超危險。」
「如果你對治安不放心的話請便吧。」
「喔耶我的車子完蛋了。」翁肥翻了個白眼。
兩人在峽灣的第一站是旋轉奶子舞酒吧,各路罪犯蒞臨S市通常會選擇先在這兒待上
一陣子熟悉環境,職業殺手也會在此與客戶商談,而非法移民踏上陸地後也多會推開旋轉
奶子舞酒吧的粉紅色大門打探工作機會,哪怕可能會受騙丟掉器官甚至賠上性命。
所有目光在粉紅色大門敞開後集中在吉米與翁肥身上,所有聲響靜了下來但轉瞬間又
恢復喧囂,眾人回頭繼續忙著自個兒的事情。
「吉米!」酒保對吉米大聲吆喝。「這麼久沒來還以為你死了!」
「我不是半個月前才來過嗎?」吉米坐進吧檯椅。
「你半個月前來過這裡?!我怎麼沒注意到?」翁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這你助手?」酒保像是看到外星人般睜大眼睛。
「司機,以前是個闖空門的小偷。」吉米捏起花生扔進巨大鳥喙咀嚼,連殼都沒剝。
「話說那頭小狼犬最後下場如何?」他無視翁肥的疑問。
「對方看他長相不錯就灌毒賣給人口販子了。」
「你們該不會在講什麼非法的事情吧?」翁肥再次感到寒毛直豎。
「市長夫人偷腥的對象。」吉米又連殼帶籽吃了一個花生。「我先前接的案子,你忘
了嗎?」
「你經常一接就是半打外遇案子,但我可不知道那小傢伙的下場會這麼慘。」我還寧
願多點超自然怪事,這座城市根本他媽有病,一堆人都在背著另一半做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翁肥嫌惡地想著。
「只要有錢就能在峽灣達成所有願望,這陰溝是S市最誠實之處。」吉米跟酒保點了
杯泡沫難看的啤酒。
「聽來真諷刺。」
「話說最近有什麼有趣的新面孔出現嗎?」吉米輕敲吧檯桌面,不時瞄往遠處跳鋼管
舞或在酒客桌上搔首弄姿的火辣女孩(或男孩,為數不多)。「自願或非自願出現的。」
「要說這幾年最驚豔的大概也只有理查那小子吧。」酒保也放下玻璃杯欣賞晃來晃去
的奶子。「帖木兒撿到那個小渾球根本賺到,而且寵他寵得跟什麼一樣。別把我說的話洩
漏出去,上次有個賞金獵人只因為調侃小渾球幾句就被帖木兒咬掉耳朵。」
「我知道,那兩個傢伙簡直瘋子來著,不過我想問的是這幾天以來的新面孔。」
「除了兩三個來談生意的外國黑幫,成天嚷著要退休的老江還卸貨一批豬仔到唐人街
,大概就這樣。」
「那年輕女孩呢?」
「老江那批豬仔沒幾個能看所以沒特別留意,不過我前幾天的確看到理查帶了個沒看
過的妞進來……老實說我以為那小渾球不來這套。」酒保發出竊笑。
「那個妞是不是長這樣?」吉米從口袋掏出報社老闆女兒的照片。
酒保呆愣了幾秒。
「……所以我能繼續懷疑那個小渾球不好女色嗎?」酒保吞了口口水。「那女人到底
是誰?」
「委託人失蹤的女兒,看來真是被囚禁在峽灣某處。」吉米跳下椅子準備離開旋轉奶
子舞酒吧。
「別跟我說你要和那兩個殺手對槓,我沒興趣欣賞滿街屍體……」酒保小聲哀號。「
或你的屍體,善意提醒,想把你做成標本的人可不少。」
「你和那兩個殺手到底有什麼過節啦?」翁肥痛苦地瞪著他。
「總是擦身而過。」吉米快步踏出粉紅色大門。
「我老闆是不是跟那兩個殺手對槓過?」翁肥連忙詢問酒保。
「廢話。」
「還有他到底有沒有請過助手?我很怕我是他的替死鬼!」
「我做人不太老實,但能跟你保證我從沒看過他有助手所以才會對你這麼驚訝,快走
吧。」
吉米又點起香菸,目光不斷飄往荒廢許久的鴛鴦中菜館,腦中正思考著那兩個殺手可
能會把報社老闆的女兒藏在哪,還有完成這個委託對自己到底有多少好處,基本上他已經
被委託人給陰了。要嘛跟惡名昭彰的殺手對幹,要嘛跟S市喪盡天良的權貴為敵,兩種都
沒比較好,明眼人都知道要在賠上名譽或賠上性命之間選哪邊站。
但我可不是明眼人。他暗忖道。
「這地方看起來越來越陰森了。」翁肥抱怨道,卻在吉米轉身彈菸灰時瞥見中菜館頂
樓有燈光晃過。「吉……吉米……」
「怎麼了?」
「你說這間餐廳荒廢很久?」
「對。」
「峽灣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老居民基本上都知道。」
「我剛才看見裡頭有燈光閃過。」
吉米皺起眉頭。
~*~
「我信任你不代表你能闖這種禍!」帖木兒氣急敗壞地在鴛鴦中菜館的閣樓來回踱步
。
「你跟我說找地方把人質藏起來就好,誰知道這裡是所謂的鬼屋?」理查放下剪刀,
他還是不太滿意新髮型。
「遇過剛才的怪物你還不怕嗎?」帖木兒無視被綁在角落與舊家具作伴的年輕女人對
他低吼。
「這女人有被屁普吃掉嗎?沒。你們峽灣人簡直迷信到極點。」理查嘲諷道。「如果
不滿意就把她帶回家藏,反正她老爸也準備要我們放人了。」
「還得確保沒人會到處尋找失蹤的環保人士才行,比方說那顆難纏的鳥頭,讓他永遠
閉嘴是最好的選擇。」帖木兒蹲下身檢視眼神空洞的年輕女人。「抱歉啦甜心,妳爸很保
守喜歡門當戶對,那個比利小子不適合你們家,比較適合在海邊當消波塊。」
「你們殺了他。」女人試圖從昏沉的頭腦中找出適合字句咒罵他們。
「給她多點鎮定劑。」帖木兒輕拍理查的肩膀。
「知道了。」金髮殺手拿出針筒走向女人。「你又要去幹嘛?」
「計算從屋頂跳到隔壁建築的距離,我可不想被怪物吞掉。」帖木兒沒好氣地踏出閣
樓但又立即縮回腳步。「樓下有人。」
「還以為你被屁普嚇到精神錯亂。」
「看來跟你一樣無知的新居民越來越多了。」帖木兒掏出手槍。「危機解除就把那人
質帶出房子。」
「了解。」
翁肥面帶難色地佇立在廢棄中菜館曾經金碧輝煌的大廳,盤踞在掉漆紅柱子上的龍張
牙舞爪著瞪視他。
「上樓。」吉米對他低語。
「萬一有怪物的話……」
「怪物不會點燈,有人躲在屋裡,我早該想到這是最適合藏匿人質的地方。」
「我剛才看到頂樓有燈光。」
「那就上去查看。」吉米踏上灰塵滿布的樓梯。
黑暗長廊兩側規律分佈包廂大門,有些依然緊閉,有些連門都沒了,翁肥依稀看見廢
棄包廂裡散落針筒和保險套之類的廢棄物,他開始懷疑怪物是否早已離開出生地搬進S市
中心的下水道作亂。
吉米在各樓層間快速移動彷彿熟悉整棟屋子的結構,這讓翁肥感到更加疑惑。
「你似乎對這裡很熟?」翁肥不自在地看著四周。
「中菜館幾乎都長一個樣。」吉米逐一檢視包廂確認裡頭沒人藏匿。
「我還是很擔心屁普跑出來。」
「顯然這個都市傳說正在峽灣逐漸死去,你剛才也看到滿地垃圾,或許哪天這棟房子
也會被拆除,連丁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但你知道這間餐廳的故事。」
「我在峽灣混這麼多年當然知道,還聽過不同版本呢。」吉米邊走邊說。「據說王老
闆夫婦有個兒子,有個說法是夫妻倆因為財產問題和兒子打起來結果失手殺了他,為了脫
罪只好把屍體剁碎倒進水溝佯裝兒子離家出走,沒多久兩人就通通化為白骨死了,人們口
耳相傳屁普是死去兒子變成的怪物。另一個說法是兒子殘忍地殺害父母然後捲款而逃,屁
普在其中只不過是與凶殺案穿鑿附會的傳說,我個人比較相信這版本。」
「但我們剛才都見過屁普了!」
「所以我才說穿鑿附會,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件被連在一起,只因屁普的受害者都
只剩白骨並最早在峽灣出現,而王老闆夫婦的死狀恰巧與那些受害者相同,於是就被人們
聯想成互有關係的事情。」
「呃……說的也是,但我們好像已經離開中菜館的範圍了。」翁肥指著通往樓上的樓
梯,這裡的裝潢瞬間變得非常樸素。
「再上去應該是王老闆一家原本的住處,唐人街通常是住商混合。」
「我開始害怕了,我指的是踏進疑似兇宅的地方。」
「人都死了有什麼好怕?」
他們進入王老闆一家的住所並被帖木兒擋住去路。
「賓果。」吉米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知道跟權貴作對沒好處,死鳥頭。」帖木兒走向他們。「我們都是幹骯髒事的人
,明白事理是基本能力,到處惹麻煩毫無意義可言。」
「我在路上已經聯絡到比利所屬的環保團體,你們應該在殺人前把他家洗劫一空不留
丁點線索。比利不只是單純的環保人士,他的真實身份是調查局探員。」吉米攤了攤手說
。「嘖嘖,看看現在是誰惹上了大麻煩?」
「呿!」帖木兒惱怒地舉起槍。
「請把報社老闆的女兒交出來。」吉米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
「在那之前你們會先死透!」他扣下扳機。
吉米奇蹟般閃過子彈並順手掀開一扇門阻隔帖木兒的視線,接著就跟翁肥拔腿狂奔。
「別想逃!」帖木兒咒罵著追殺他們。
混亂腳步聲在荒廢已久的中菜館響起,伴隨帖木兒和翁肥在奔跑時發出的咒罵與槍聲
。
「我們需要武器!」翁肥邊跑邊哀號。
「對付那種人不需要武器!」話是這麼說,吉米還是從口袋掏出一把小到不行的槍。
「你他媽的是偵探怎麼會帶那種爛東西!那是鋼筆手槍吧!」
「高效能煙霧槍而且能定時。我崇尚和平。」
「我們他媽的死定了!」翁肥尖叫著撞上突然停下腳步的吉米。
「鬼屋探險好玩嗎?」不知從哪竄出的理查也舉槍對準他們。
「你那頭長髮呢?」
「感謝那隻屁普幫我剃了頭髮。」
「你現在很不爽?」
「沒錯。」
「很好。」吉米乖乖舉起雙手。「你們在比利溜進報社老闆家向他女兒求婚順便告密
時就在公寓裡埋伏了對吧?」他向殺手們問道。
「沒錯,鳥頭福爾摩斯。」帖木兒歪嘴笑著。
「為了佯裝怪物綁架案,你們用果凍粉和老闆夫人的油畫顏料假造屁普黏液,外加比
利被帶走前把求婚戒指掉在床下,所以我才能循線追到報社大樓。」
「看吧,我就說假黏液肯定會穿幫。」理查嘲諷道。
「閉嘴!」帖木兒狠瞪他一眼。
「我們來談談條件吧。」吉米愉快地開口。
「被槍指著的人好像沒啥資格談條件。」
「聽著,帖木兒,就算殺了我們還是逃不過政府清算,反正你們這次的雇主大概是玩
完了,他的走狗自然也不會好過。」
「那你的條件又是什麼?」
「放走他女兒讓她成為比利被殺與報社印刷廠排放汙水的證人。」吉米看了牆角敞開
的食物升降機一眼,雖然機械早已停止運作,但電梯井照理說會直通廚房或地下室。「當
然,讓她省略殺人兇手是誰這部份,這樣你們就不會馬上被逮,我相信你們自有辦法。」
「這條件一點都不誘人。」帖木兒搖了搖頭,槍口仍然對準吉米的腦袋。
「那可憐的女人不太可能不指認兇手。」理查也沒放下槍的意思。「外加我們的雇主
還指派我們另一項任務,這跟他委託你們尋找女兒有關。」
「我知道《S市日報》對我素無好感。」吉米笑了出來。
「與其成天報導你幫各界名人捉姦的豐功偉業,《S市日報》老闆比較偏好把你做成
標本。」
「不太意外,難怪酒保剛才莫名其妙提到標本。」
「報社老闆要定你的鳥頭,所以你還是得死。」在帖木兒開槍前,一陣巨響讓整個走
廊充滿紫色煙霧。
吉米瞬間出現在他面前打掉他手上的槍,走廊另一頭傳來槍隻落地的聲音,接著是翁
肥滾下樓梯的哀嚎聲。
「我崇尚和平。」吉米把手槍拋進食物升降機。
「混帳!」帖木兒撲向他。
理查爬了起來加入捉拿鳥頭偵探的行列,在帖木兒遭到巨大鳥喙巴臉而倒地時和吉米
陷入扭打。
「宰了他!」帖木兒對他大吼。
金髮殺手揪住鳥喙準備順勢扭斷吉米的脖子,但一陣劇痛讓他頓時鬆了手。
「小人。」理查憤怒地看著滲血的下腹。
「抱歉啦,和平不是拿來對付你們這種瘋子用的。」吉米翻身跳起,然而金髮殺手卻
比他早了片刻抓住他將他摔向食物升降機,只留下地上剛才拿來暗算理查的一柄小刀。
吉米颼一聲消失在升降機門中,電梯井幾秒後傳來一陣微弱悶響,估計是直達電梯底
部了。
「去樓下收屍。」理查摀著傷口說道。
「還好嗎?」帖木兒立即攬住他。
「小傷口而已,別擔心。」理查露出感激的微笑。「砍鳥頭的工作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
翁肥拖著痠痛的肢體摔進閣樓,他滾下樓梯後只好從建築外部快要風化的逃生梯狼狽
逃出打鬥現場,在耗盡氣力前終於構住窗框爬了進去,他從來沒如此淒慘地闖入別人家,
倘若有閒情逸致他還會放朵玫瑰花在對方梳妝台上作為問候。雖然是賊但還是要有點風度
,他是這麼認為啦。
「妳還活著嗎?」他發現報社老闆的女兒倒臥在一堆舊家具中,她的後腦壓著一幅被
白布遮蓋的畫。
「……當然。」哭紅的雙眼直瞪著他。
「得快點救妳出去。」翁肥心疼地脫下外套蓋在年輕女人身上順便把她抱到沙發上讓
她能好好躺著。「我記得妳叫貝蒂,對吧,貝蒂?」出於好奇,他把白布掀開,只看到一
張泛黃的黑白全家福,很可能是不幸的王老闆一家。
「我想喝水,可以給我水嗎?」貝蒂虛弱地指著地上的空寶特瓶。
「糟糕,可是我手邊沒水。」
「洗手台有水……拜託……那些殺手不知道……」
「這棟房子還有水?!」翁肥瞪大眼睛,火速衝向窗邊洗手台扭開水龍頭,一股冰涼
清流噴了出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景像。「怎麼可能?這地方不是荒廢很久了?怎麼會
有自來水?」
就算是很小塊的屁普碎片,只要有少量水源就能快速長大。
他突然想起吉米說的話。
「喔幹幹幹幹……」他望著閣樓裡的管線低聲咒罵起來。
理查與帖木兒走進位於地下室的廚房時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你們峽灣人過度相信這棟房子不能接近。」理查警覺地握緊手槍。「這給了喜歡裝
神弄鬼的人渣興風作浪的機會。」
「屁普吃人時我只有十來歲,當時每天都有沾滿黏液的新鮮人骨出現在水溝裡。」帖
木兒沒有餘力對老搭檔的批評發怒,他注意到幾個水龍頭有水滴滴下。
「但你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屁普是什麼時候?」
「差不多也是二十年前,有人抓到一小坨用爆竹炸死了,我從那時就知道那鬼東西怕
火和炸藥。」帖木兒用力踹開食物輸送機的門,裡頭除了被壓壞的木櫃子外什麼東西都沒
有。
他看見自己的手槍已變成兩半。
那並非暴力造成,斷裂金屬塊上佈滿暗紅色黏液。
「傳說……是真的。」他倒退著緊抓理查的手臂。
理查第一次感受無以名狀的恐懼席捲全身。
天花板管線晃動了幾下,有東西正在金屬管上方爬行。
一團白色人形屁普滑下管線,沒有五官的臉轉向殺手們裂出血盆大口。
理查舉槍射擊,人形屁普沒有任何退縮而且越漲越大。
「它在吸水!」帖木兒大吼。「快逃出去!」
人形屁普揮手掃起成堆廚具,更多不同顏色的屁普從排水孔湧出,他們只能跳上不銹
鋼桌逃過屁普觸手的攻擊,但那些黏液彷彿有生命般紛紛捲起鍋碗瓢盆與刀具。
幾把菜刀飛向他們。
這座城市有病到了極點。
理查的腦中只有這個想法。
「該死!」帖木兒抓住他摔向另一張桌子,被菜刀刺中的傷口噴出鮮血。「快走!在
它吃了你之前快走!不要管我!!」
理查呆愣地看著身受重傷的帖木兒和占據整間廚房的屁普。
「不。」他再次對人形屁普開槍。
吉米突然破門而入,手中握著一根訊號彈作勢往人形屁普身上扔,屁普看到火光時發
出低沉怒吼並試圖縮回水管。
「快出去!我要把這裡燒了!」吉米對他們大吼。
理查咒罵著扛著老搭檔連滾帶爬逃出屁普亂竄的廚房,兩人一跛一跛衝出廢棄中菜館
,接著是同樣狼狽的吉米撞上他們,最後是足以震破整條街窗戶的爆炸。
鴛鴦中菜館向下塌陷消失在煙霧中,不時從廢墟中竄出的小型爆炸與周圍居民的驚呼
讓整個峽灣變得更為喧鬧。
「你這鳥頭怎麼還活著?」帖木兒死瞪著趴在地上喘氣的吉米。
「我又沒真的摔進地下室,掉下去的是木櫃子,我剛好在跟著櫃子掉下去前抓住樓下
電梯門的門框。」吉米輕描淡寫地說明。「然後這屋子的瓦斯管線不知為何還能運作,所
以我就順勢把廚房給炸了,沒想到連屋子也一併炸掉了。」
「我實在不想感謝你。」帖木兒無奈地躺回地上。
「那我先前提的條件呢?」
「你不如先問人質是不是還活著吧。」理查靠上被碎瓦礫掩蓋一半車身的老野馬碎念
。
「還活著!」翁肥揹著陷入昏睡的貝蒂跑向他們。「好險跳到隔壁屋子時有跳成功,
不然就通通摔死了!」
「你有個好助手。」金髮殺手對吉米揶揄道。
「我才沒有助手。」吉米翻了個白眼。
~*~
在《S市日報》被檢察官以汙染環境起訴前,報社老闆夫婦就在一場汽車爆炸中喪命
,警方把這起意外歸咎於藏匿轎車中的炸彈,幾位經常出入法庭的激進環保份子還因此遭
到通緝,一場場示威遊行在S市接連爆發。
「一切終究會改變。」在這場風波中全身而退的潘蜜拉對吉米說,珊瑚紅指甲倒映在
玻璃窗與黑咖啡上。
「這座有病的城市或許會有康復的一天吧。」但妳這隻狡猾的狐狸就另當別論了,妳
太難對付。吉米暗自冷笑。「那兩個殺手呢?」
「還在養傷,你竟然能把他們搞成這樣還真厲害,峽灣的惡人們現在對你的敬畏程度
可說是難以想像呢。」
「那報社老闆的女兒貝蒂呢?」
「跟新聞台說的差不多,她接手父母的企業並想帶來改變,當然,也是為了她死去的
未婚夫而這麼做,我很欽佩這個傻女孩。」
由於翁肥請假返鄉探望生病的祖母,吉米只好孤零零走回海港偵探事務所,他已經沒
車子很久了,自從有翁肥開車後也毋需依賴計程車,所以這幾天只能靠11號公車移動。他
從口袋掏出鑰匙時發現門鎖被撬開的痕跡,但幾乎沒猜想入侵者是何方神聖就走了進去,
破沙發上果然坐著一臉不悅的帖木兒。
「炸彈是你放的對吧?」吉米自顧自地打開冰箱尋找啤酒。
「他走了。」
「誰?」
「理查。」
「你還是沒回答炸彈的問題。」
「是我放的沒錯,死鳥頭。」
「你殺你的前雇主幹嘛?他們都要進監獄了不是嗎?」
「那兩個人渣不得好死。」
「哇喔,沒想到你也是激進環保份子,真看不出來,你拿著寶特瓶而且還插根吸管。
」
「我是為了理查而放的。」
「……為什麼?」
「在我們接到把比利滅口的任務時,那兩個人皮禽獸利用雇主身份對他們養的狗做出
可恥的事情。」帖木兒把寶特瓶拋出窗外砸中一隻賊頭賊腦的海鷗。「他們『傷害』了理
查。」
「別跟我說那對夫妻喜歡玩三人……」
「當然不是一起玩,是分開玩,根本稱不上玩,我沒興趣跟你說明細節。」
「沒關係我也沒興趣聽。」
「理查是D市一名妓女的孩子,他母親被一個垃圾姦殺了,小小年紀就殺來峽灣找弒
母仇人報仇,不幸的是那混帳正巧是我的暗殺目標,我沒讓他得逞還故意害他差點被那個
垃圾宰掉。」帖木兒聳肩說。「我在他面前殺了那個垃圾。」
「你當時應該讓他動手。」
「殺死那人渣是他生存的意義,如果我讓他親手宰了弒母兇手,你想他還會想活著嗎
?」
「我不知道……」吉米感覺喉頭有東西哽塞著,他說不出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倘若他
還能夠感覺。
「我藉由摧毀他活著的意義讓他能繼續活下去,他是天生的殺手,我不會放任他輕易
自裁,這讓他對我又愛又恨。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是我們用來愛彼此的方式。」
「這關係中……有任何性方面的連結嗎?」
「沒!雖然很多人喜歡如此猜測!」帖木兒爆出大笑。「噢老天!我想起有個混帳問
過這問題!他被我們揍一頓,耳朵還被我咬掉!」他笑到快哭出來了。
「這也是種愛的表現嗎?」
「你知道嗎死鳥頭?愛有很多種意涵,別輕易評斷任何一個人對愛的解釋。」
「但他為何在你炸死報社老闆夫婦後離開了?」
「我在事發當晚告訴他那場爆炸是我的傑作,他抱著我一路哭到天亮,那模樣真的很
讓人心碎,但隔天醒來時就發現他不見了,只留下一封信說是需要時間沉澱。他知道無論
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他,他信任我,我也信任他。」
「我想……我對你們之間的情感並沒猜錯太多。」吉米低語道。
我在他們身上看到我渴望的一切,所以才沒痛下殺手,這代表我還有丁點人性嗎?
「什麼?」
「沒,當我在自言自語,還有記得賠門鎖壞掉的錢,我最近生意很差。」
或許我必須說出一些真相?吉米回到峽灣時痛苦地想著。他在出門前打開塵封已久的
相簿看了幾眼,猶豫著是否該說出多少。
他知道翁肥請假不是為了探病。
他知道翁肥在鴛鴦中菜館被炸毀時找到了線索。
王吉米打發計程車司機後站在峽灣一棟遠離唐人街的破公寓前,公寓二樓一片黑暗。
這地方是鴛鴦中菜館剛開張時的舊址,翁肥最近在各大房地產事務所探頭探腦的行為根本
瞞不過他的眼睛,這傻小子不知道S市有太多人找過最傑出的抓猴專家。
他掏出鑰匙打開兒時記憶中最初的家門,裡面果然站著一臉吃驚的翁肥。
「我……我……」
「惡習難改嗎,親愛的司機?」吉米多希望自己能露出欽佩的笑容。
「那天在鴛鴦中菜館……你太熟悉那地方……我覺得很奇怪。」翁肥手中緊捏一疊繳
費單信封。「還有水龍頭有水,那表示有人仍在支付廢棄餐廳的水費。我在追查餐廳所有
人身份時找到鴛鴦中菜館原本的店址,卻在這裡發現唐人街那棟房子二十年以來的水費與
瓦斯費繳費單,包括上個月的。還有……」
「還有什麼?」
「這裡還是海港偵探事務所最初的位址。」他把信封遞給吉米。「屁普與中菜館的都
市傳說的確是假的,王老闆的兒子王傑閔目前定居L市,不僅沒死而且還擁有這兩棟房子
的所有權。」他努力唸出那三個中文字,發音有點滑稽。
「嗯哼非常厲害,所以我是不是該跟那位王先生道歉說我把房子給炸了?」
「L市的地址根本沒住人,王先生就在我面前。」他鼓起勇氣盯著吉米。
「什麼意思?」
「你就是王傑閔。」翁肥指著掛在牆上的一張全家福,王老闆夫婦環抱著一個笑得正
開心的年輕男孩。
「那男孩沒有一顆鳥頭啊。」
「我終究是個賊,吉米,你房裡的東西我全都摸過一遍了。」翁肥終於露出得意的笑
容。
吉米頓時僵住不動。
「包括那本相簿。」闖空門的小賊第一次在犯罪中感覺到成就感。「我還以為那東西
根本不存在。」
「你實在太優秀了,不該只當司機或助手,你是能獨當一面的優秀偵探。」吉米鬆懈
下來為他鼓掌。「但其中有兩個瑕疵。」
「什麼瑕疵?」
「屁普的都市傳說是真的,王傑閔死了。」
翁肥驚駭地發現吉米身後的影子正在扭動。他想起這地方也沒被斷水,水龍頭還能使
用。
「吉米……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就是屁普。」吉米攤開掌心,黏液從皮膚流出往翁肥的方向前進。
翁肥癱坐在地無法動彈。
「大家都叫王傑閔吉米,吉米的父親有天發現他和洗菜的小陳在交換裸男雜誌,於是
就懷疑起親生兒子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吉米輕輕揮手讓黏液捲起翁肥害他差點一
頭撞上天花板。「吉米的父母某天夜裡把兒子下藥迷昏,找來吉米最好的朋友與教友,那
年輕貌美的露西,和他們的寶貝兒子發生關係。說好聽點是那樣,說難聽點是露西強暴了
吉米,世人聽到這種話通常會哈哈大笑然後問男生有沒有爽到。露西順利懷了孕,王老闆
夫婦找來人面獸心的牧師想逼兩人結婚,吉米知情後氣得要命和父母吵了起來,但他父母
真的不該這麼做,他們根本不知道兒子想要的是什麼。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我很遺憾……噢……聽到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同志……我真的……真的很抱
歉。」
「我不是同志,你不懂。」吉米聳了聳肩。「吉米的父母更不該做的事情是把兒子殺
了還分屍倒進水溝,那些可憐的屍塊就這樣流進下水道和《S市日報》排放的廢水相處甚
歡然後被海邊的鵜鶘吃掉,我想可能有隻鵜鶘吃了我的眼珠或腦袋之類的東西才讓我變異
成這樣。科學要是能解釋我的處境就好了,我每天都這麼想。」
「所以你……」
「我回到峽灣把我父母吃了,當然,用黏液消化掉的,消化得很乾淨,他們就是屁普
的第一批受害者,我同時還發現能遠距操縱黏液。為了避免啟人疑竇,我還特地打通電話
騙那個跟我媽私通的牧師來好好驚嚇他呢。」
「你也要把我吃了嗎?」
「你太肥了,我需要時間猶豫一下。」
「去你的!」
「總之沒人知道吉米去了哪裡,眾人都相信王老闆生前的說詞,認為吉米受不了S市
封閉鬱悶的生活就跳上公車流浪去了。我處理完父母的事情後第一個找上的就是小陳,我
當時以為他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但我錯了,就連他也不懂。」吉米在翁肥身旁踱步。「小
陳是我的第一任助手,我殺了他。」
「為什麼……你不愛他嗎?」
「我愛他。他無法理解我想要的是什麼。」
「你到底想要什麼!」
「愛有很多種意涵。露西無法了解我對她的愛,小陳也無法。」他對於借用帖木兒說
過的話感到不滿,他向來認為自己的文學造詣比那莽夫好上很多。「小陳質問我是不是因
為不夠愛他才不跟他上床,那不是我渴望的對於愛的解釋。」
「你指的是……那種……禁慾的愛嗎?」
「我仍然擁有慾望,但我想與愛人共享的不是那種慾望。那就像你沒有味覺,卻無法
跟擁有味覺的人訴說你的感受,他們不會懂。」吉米嚐到淚水的鹹味。「我讓它發生,我
很痛,很憤怒,我殺了小陳把他的骸骨扔進水溝讓整個峽灣再度陷入恐懼。」
「你需要的……是一個能陪在你身邊的人。一個……夥伴。一個朋友。」
「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了。」
「不,吉米,我現在懂你的意思了,我……」
「你這是在跟我求饒嗎?」
「當然不是!」
「我猜你接著要說你能理解我的感受然後能成為那個夥伴?」
「喂!不是這樣啊!我連跟你和平共處都不行嗎?!」翁肥絕望地慘叫,他感覺皮膚
有點刺痛,原來這就是被屁普活生生消化的感覺?
「我可是個怪物喔。」
「對!你是怪物!你不只是他媽的怪物!你還有名字!你是海港偵探事務所整天忙著
抓猴的王吉米!!」
吉米呆愣幾秒後突然大聲笑出來,所有黏液癱軟成一團不再動彈。
「我想也是!」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擺起苦瓜臉的翁肥。
~*~
海港偵探事務所合夥人翁肥在民宅前停下老野馬準備敲門與委託人洽談,在對方應門
前差點被一顆羽毛球砸中腦袋。
「抱歉!」一個黑頭髮女孩從隔壁跑了過來。
「沒關係,運動對身體很好。」翁肥瞇起眼把羽毛球還她。
「謝謝!你的名字是……」黑頭髮女孩指著他胸前的徽章。
「約翰‧史密斯,超普通對吧?」
「約翰‧史密斯不是寶嘉康帝(Pocahontas)的男友嗎?」女孩笑了出來。
「哈哈,卡通改編太多東西了,有興趣可以上網查查。」
「我當然知道,只是開玩笑的,我還寫過一篇小論文呢!」
「厲害喔,我方便知道妳的名字嗎?」翁肥絕不承認自己臉紅了。
「露西!」
他的記憶中突然浮現一段對話。
「噢……好名字,我同事的青梅竹馬也叫露西。」他撒謊道。
「真巧,但我其實跟我媽用一樣的名字。」黑頭髮女孩指著正在花園裡澆花的中年女
人。
幾分鐘後,翁肥才悽慘地發現他根本敲錯門,他的委託人正是露西的母親,嗯,還是
叫露西。
「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戴維斯女士!」翁肥頻頻道歉。
「沒關係,只是敲錯門別那麼緊張。」露西‧戴維斯笑著安慰他。
其實我是看到妳們掛在門口的紅燈籠擺飾才會不認為妳們姓戴維斯啊!翁肥為他的偏
見感到萬分抱歉,要是吉米知道一定會氣到痛罵他一頓。
「呃……回到正題,我能為您做什麼呢,戴維斯女士?」他努力坐直身體。
「是關於我丈夫,我想請你幫忙『觀察』他平常下班後都在做些什麼,他最近太晚回
家了。」露西‧戴維斯用手機秀出丈夫的照片,是個一臉福泰的白人,接著便察覺翁肥狐
疑的表情。「露西是我跟第一任丈夫吉米生的,我本來姓王,我們已經沒在連絡。」
「噢噢,好,我會幫妳注意一下,有關費用我們之前在電話上已經……」
翁肥注意到壁爐上的相框裡有張褪色照片,裡頭是年輕一點的露西和吉米(還沒長出
鳥頭,謝天謝地)與其他玩伴的合照。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座城市還是一樣有病到極點!」他對手機另一頭的吉米抱怨。
「沒有猴可抓我們又要怎麼過活?」吉米愉快地回應他。
「我真的寧願多一點超自然事件。」
「我最近沒慾望吃人所以別期待太多。」
「我千萬拜託你不要吃人!!」
「吃壞人可以嗎?」
「不要裝可愛,噁心死了!」翁肥在咖啡店門口熄火。「算了當我沒說!拜託挑最壞
的吃!骨頭不要丟在事務所附近!還有你要甜甜圈嗎?」
「好啊感謝。」
翁肥笑著掛上電話,整理好領帶便心神愉快地踏進咖啡店。
END
僅以這個短篇小說致敬之前我在板上PO的崩壞文〈送子鳥〉,順便回收幾位出現在其他創
作中的人物組合而成,但劇情之間沒有關聯,就當作是平行宇宙的crossover吧XD
如果對吉米和翁肥對質那段中吉米的性傾向感到好奇,可參考這篇文章:
https://ntujournal.com/2016/08/11/583/
故事中出現的歌曲是"God's Gonna Cut You Down",這首歌其實是美國民謠,各版本基本
上都在傳達一種「人在做天在看」的概念,小說中吉米和翁肥在聽的可能是福音歌手團體
The Jubalaires在1940年代錄的版本,目前比較廣為人知的則是Johnny Cash翻唱的版本。
The Jubalaires版本: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4WOyladbcA
Johnny Cash版本: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JlN9jdQFSc
至於翁肥的假名Omphale源自希臘神話中大力士海格利斯的老婆,用在一個喜歡闖空門(而
且可能還是個肥宅)的小偷身上還真不適合~
另外是屁普這東西的靈感來源...其實是50年代恐怖片The Blob裡的吃人黏液XD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dUsyXQ8Wrs
目前應該不會有case二號,單純寫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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