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魔神仔的腳程果然快,不但三步併作兩步,而且每一步的跨距竟然有五六呎,被
扛在肩頭動彈不得的阿弦,有好幾次在這飛快飄忽的步伐中,差點迷失了神智產生
幻覺。野人走的路也頗為奇特,有時騰躍在林間,龐大的身軀踩在樹梢卻又輕盈地
像隻小麻雀,他們在路上遇到了沈大夫一行人的馬車,那馬車奔騰,飛躍在林間的
魔神仔,忽然一腳蹬在車棚上,但車裡的人竟然毫無察覺,待阿弦回頭時,那馬車
已被遠遠拋在後頭,車聲漸遠………
不一會兒功夫,他們已經來到最靠近普羅民遮城的一棵樹旁,這裡臨近赤崁長街,
平時人來人往販夫走卒好不熱鬧,但因今日情勢緊張,竟然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倒
是普羅民遮城的城垛後躲了無數紅毛兵,不時持槍觀望遠方鄭軍動態。
不知是因為魔神仔開了隱身功法,還是紅毛兵壓根兒沒料到敵人就在腳邊,他們似
乎沒看到阿弦,這對阿弦來說自然是天賜良機,巴不得現在就單刀駕猴衝進去,但
魔神仔卻裹足不前了………
「嫂子又怎麼了?」阿弦不耐煩問道。
「她說她不喜歡人多的氣味!」一旁的琉璃子幫忙翻譯道。
阿弦想想當下明白,魔神仔向來都在荒郊野外的山林獨處,他們也不是怕人,只是
不喜歡與人群攪和在一起。這野人可以忍著手痛長途騰躍到這,卻無法忍受人多的
骯髒氣,看來人一多比什麼都恐怖!
「好吧!那嫂子就待在這,我一個人進去救阿…我是說找王胖,但這牆這麼高,妳
得先送我進去才行!先說好了,我可不敢保證王胖一定在裡面,如果找沒有,到時
我一喊『護駕』妳就帶我出去,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阿弦臨機一動,先為
退路做準備,並在心底偷笑:「剛剛我叫妳嫂子,現在招妳護駕也只是剛好而已!」
阿弦話還沒說完,野人忽然大腳一躍,阿弦只覺得自己瞬間像沖天炮,頓時已飛到
五丈高,嚇得他魂不附體,待落地時,自己已在城內,而那魔神仔早不知跑老遠,
一溜煙就不見………
「這畜生…是在…急什麼!」阿弦驚甫未定,一屁股跌坐在牆邊喋喋不休罵道,就
在這時,忽然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趕緊閃身進牆後房間,一看原來是廚房,而且
還是做麵包的烘培坊,正好他早上到現在粒米未進,又發生了一堆事,肚子早餓得
大腸告小腸,一看到麵包當然就直接拿了往肚裡吞,正以為無人發現時,忽然眼光
一瞄,瞄到烤爐下有一個黑人!嚇得他口中的麵包吐了出來,可是這麵包又乾又硬
,哽在喉中幾乎讓他快斷了氣,只見他一手不斷往胸口打,另一手猛往嘴裡挖……
「弦大仔,你是在做啥?」忽然那個黑鬼一口道地台語問道。
阿弦又是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黑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懂荷蘭語的小鬼,而
這麵包也終於被他挖了出來。
「你在這做啥小?幹,真正是挫死我咧,熊熊袂給你害到做鬼!」阿弦怒道。
「我就餓啊!在炭爐底挖一些灰來呷!」原來這鬼剛剛爬進炭爐,挖一些和著麵粉
的灰燼來吃,所以才全身臉黑手黑,讓阿弦誤以為看到黑人。
「他媽的,真是嚇死我了!」阿弦剛剛被魔神仔嚇得半死,現在又被鬼嚇到差點丟
條命!
「你怎麼會在這?」阿弦又問。
「是破天大仔吩咐我來的!你不是要我們給你鬥幫忙,伊叫我來這探消息,看那些
紅毛人在併啥咪?」
「啊你有探聽到啥?」一聽到正事阿弦趕緊問道。
「這……」小鬼搔首摸肚,看來他只探聽到這廚房有什麼好吃的,阿弦正要開口罵
時,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趕緊躲到櫥櫃後細聽動靜………
進來的是一個矮胖的廚子,後面跟了一個壯碩的黑人,肩上扛了兩袋麵粉,看來是
奴隸,準備要做麵包。只聽那廚子搓揉麵團時,像在發洩怒氣般地把麵團往死裡打
,口中還不斷咒罵,噴得麵團上口水到處都是。
阿弦問一旁小鬼,那人在罵什麼。小鬼說道:「他在罵貓難實叮!」
「貓難實叮?他是誰?」
「他是大員的地方官,也是這座城最大的,擱卡大的長官叫揆一,現在在對岸的熱
蘭遮城。他在罵貓難實叮,要他多做發糕又不給他更多奴隸,他已經從早忙到現在
都沒休息了!」
阿弦聽到「發糕」,馬上知道這小鬼把麵包當作是發糕了,一想到麵包肚子又更餓
了,更何況現在又在香氣撲鼻的烘培坊,實在餓得受不了,只好把剛剛挖出來的麵
包團,再吞進肚………
後來那黑人也跟著應和幾句,並嘀嘀咕咕地說道。
「那烏鬼問說熱蘭遮城會不會派兵來救他們?」那小鬼繼續翻譯道:「胖子說一定
會,他早上聽一個軍官說拔鬼仔…」
「拔鬼仔?」阿弦對這名號頗為好奇,回頭一看,只見那小鬼露出一臉咬牙切齒的
陰森模樣,不知他與這紅毛鬼有何不共戴天之仇?
「他是紅毛人的將軍,也是殺最多漢人的兇手,懷一大仔、破天大仔、還有我和其
他好多兄弟,都是死在他率領的火槍隊手中!」原來拔鬼仔就是當年鎮壓郭懷一農
民起義的最高指揮官,無怪乎他一聽到這名字就氣得陰火中燒!
「那個軍官說拔鬼仔的小兒子已經逃到熱蘭遮城去了,但他的一隻手臂卻被中國兵
給砍斷了,拔鬼仔見到那模樣,整個人氣到要求揆一讓他帶兩百四十名火槍兵,還
有三艘武裝戰艦,要在明日的北線尾沙洲,對國姓爺兵發動突襲,幫他兒子報仇!」
「北線尾沙洲?」幾乎是同時,阿弦和那黑人都對這地方發出了疑問。
「哼!笨蛋,將軍的妙計哪是你這黑鬼想得到!」廚子嗤之以鼻說道,並拔了三小
團麵團丟在桌上,像是指點軍事沙盤說道:「這是我們普羅民遮城、對面是熱蘭遮
城,熱蘭遮城的上面就是北線尾沙洲,這樣看出什麼了吧?」
「什麼?」
「笨蛋!北線尾沙洲就是熱蘭遮城的大門,如果被控制住了,我們的船就無法進出
,到時他們就可以把我們團團圍住,活活把我們餓死!」
黑人一聽,也嚇得應和說道:「喔我的上帝啊!那真是太可怕了,我們的水井在城
堡外,現在根本就沒人敢去取水,麵粉也剩沒多少了,我還聽說倉庫裡有好幾桶火
藥都受潮不能用了……」
「笨蛋!」黑人講到一半,廚子大聲噓了他說道:「你講那麼大聲幹麻,要是這裡
有狗養的中國人在,不就被聽到軍事機密了!你這個厚唇的大嘴巴,專心揉你的麵
團吧!再多嘴,小心我讓你重回監牢去!」
「是是是……」黑人打了一個哆嗦,不敢再多嘴。他之前因為犯了小罪,所以被關
在城底的牢房,要不是因為鄭成功突然打來,城堡人力不足,貓難實叮下令釋放所
有犯人,負擔城中粗重的工作,不然他現在可能還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中。那地牢最
可怕的不是惡劣的環境,而是最近每晚深夜都有犯人突然暴斃,全身失血而死,身
上還有慘不忍睹的牙洞。所有犯人人心惶惶,都說城堡中有吸血鬼,誰也不知自己
能不能活到明天。因此黑人其實很感謝這像天使般的國姓爺,巴不得中國軍隊立刻
攻進城裡來!
後來廚子又命令黑人再去扛幾袋麵粉,待黑人離去後,廚子偷偷把幾個烤好的硬麵
包塞進衣服裡,看來他也是擔心到時沒東西吃,先偷藏一些糧食再說!就見他巡巡
窯裡的火,沒多久就趁著外面沒人走了出去……
阿弦和那小鬼在聽到這天大的軍事機密後,也知道這絕對是最有利的情報,如果國
姓爺在知道後能先有所準備,不但能化險為夷,還能一舉殲滅荷蘭軍的主力部隊,
所以這事可說是十萬火急,要趕緊讓國姓爺的參軍,總舵主知道才行!
但是,阿弦歷經千辛萬苦才重回到普羅民遮城中,他可不只是來探聽機密的,他是
為了要救阿娟回去!
「弦大仔,這兩隻空仔恰所有機密攏講出來啊,真正是天助國姓爺!我現在就去向
破天大仔稟報,陽間那邊就要靠你去通知,告辭囉!」小鬼急得去向破天大仔邀功
,他哪知道阿弦這趟來其實是為了救阿娟,說完一溜煙就不見了。
此時,阿弦心意已定,無論如何都要先救阿娟出來,眼前情勢危急,戰爭一觸即發
,現在不救過了明日更是禍福難料。於是他站起身,先推開窗扉看外面有沒有人,
只見城中的守衛竟比剛剛在城頭看到的多更多,更不用說作為公主駐駕的行館,裡
裡外外圍得像鐵桶似,但他來到這既然已無退路了,也只能咬緊牙關,走一步算一
步!
他先輕手輕腳地走出門外,沿著城牆的陰影與樹蔭,盡量將自己隱身在暗處,在靠
近公主行館的城腳下,他先蹲在一座土丘後觀察守衛動靜,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卻
又妖邪的陰氣,倏忽從他身後傳來……
他覺得奇怪,剛剛那小鬼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幹嘛?他轉頭一看,頓時不敢相
信自己的眼睛………
「賈子年?」阿弦驚叫道。
只見樹蔭深處,浮現一個似鬼似妖的靈體,陰森蠟白的臉上,青紫的雙唇讓人感到
邪氣逼人,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珠,像是可以將人的三魂七魄給吸進去,他正定定
地看著阿弦,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讓阿弦猝然一驚,就像是一個熟悉的朋友卻有
著陌生的臉孔………
「賈子年?」阿弦又叫道,並突然站起身,沒想到那靈體瞬間消失在一片黑霧之中
,而自己這樣一個大動作,頓時引起了城上守衛的注意,大喝道:「Wien ass do
(誰在那裡)?」說時已將槍口轉向阿弦!
阿弦也被這一聲呵斥給驚醒,人還沒回神,忽然一陣巨大的爆炸聲從耳際畫過,原
來是一顆子彈從旁削過!嚇得他趕緊拔腿就跑,但這一騷動引來更多居高臨下的槍
火與守衛的叫罵!
眼看自己已如困在四面高牆的甕中之鼈,阿弦再不招呼魔神仔來救駕只怕小命難保
,急忙「護駕、護駕」地滿天亂喊,但槍聲震天,喊聲一下子就被充滿火藥味的槍
響給蓋過。
「完了!我阿弦今天要成為鄭成功開台,第一個壯烈成仁的烈士了!」心中正暗暗
叫苦之時,忽然一陣怪風揚起滿天風砂,飛沙走石之勢甚至把頂上的烈日給遮蓋,
城上拿槍的守衛全被風砂吹得睜不開眼;城下的守衛有的則像是看到異象,拋下了
手上的槍,人也像失去意識,一步一步往城堡的中庭,那刮起巨大旋風的中心走去…
一瞬間,風停了,被怪風遮蔽的太陽又重新高掛,廣場上幾個紅毛兵頓時如夢初醒
,跌坐在地,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城上的守衛則趕緊將槍舉起,要再瞄準剛剛
那個潛入城堡的漢人,卻哪有那人蹤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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