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小廝所稱這些門是防盜作用，但他卻不信。即便是禁宮宮牆或一般大戶民宅有著數層
護龍設成防衛陣地，也不須設置重重厚門！眼前這個小姐真的是公主殿下？但為何不像是
因病休養在此，反而像是讓人囚禁？難道這座大宅有什麽秘密不欲人知？
他不敢問。
夜裡的大宅透漏著古怪。
一路走來他總聽到窸窣之聲，餘光似乎瞧見什麽，但定睛一瞧又什麽都沒有。
他只想快點醫治少女後，儘速脫身。
只是少女脈象怪異，絕對是身染多重疾病，他要如何開立方子？且藥性相剋，若醫死了少
女，下場堪慮。
瞧小廝一臉期待，遞上紙筆，逼不得已，他只得問道：「小姐病沉，首先須以針灸術導出
寒氣…我的藥箱裏頭有一套銀針，但方才落在廊上…」
侍女趕緊轉頭命令小廝：「桑門，聽見了？還不快快去取？」
「是！」桑門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又折了回來，遞給周太醫一綑皮卷，裡頭插著一排銀針
。
「咦？」周太醫輕叫一聲，推拒說道：「這不是我的針。我的針卷上頭繡有家紋。這是其
他大夫遺留之物？」
桑門不耐地說道：「你管它是誰的？將就些用吧！你那藥箱不知收哪去了！」
周太醫困惑地問：「不就遺落在第三道門前嗎？」
侍女與桑門對看一眼，神色古怪。
桑門冷笑：「老大夫數得還真清楚。你還是快快下針吧，咱們這處宅邸大，進出人等較雜
，大概是有人撿走了。你若堅持要找回你那套針具，可以！我幫你！但你現在先用這套！
」
「…你們…」周太醫見兩人神情不善，斗室牆面上映著兩人長長身影，不知為何，他打了
個哆嗦，住了嘴，趕忙取出銀針與艾草。
拾起艾草，他又是一愣。
這套針擺了多久了？艾草一碰碎成細片，只得又央求桑門取了艾草過來。
好不容易以艾草燒灼針尖後，才讓少女趴伏在枕上，脫去衣裳，以銀針探入幾處穴脈。
但周太醫卻沒料到銀針才插入不久，還要抹上祛寒膏，以火灼燒導出寒氣，針頭卻微微顫
動，不消一會兒，便發生令他驚駭莫名的情景！
他親眼見到少女身上其中一根銀針緩緩上浮，像是有人抽出一般！掉落在少女背上！
他還以為是他沒有插好，正要拾起重插，卻又見到其餘幾隻針也是兀自顫動，他趕忙按住
那幾隻銀針！但一股力量卻由針頭傳來！針頭在他的指間彎成一個撓度，然後噴出，劃破
了少女細嫩的皮膚！
三人見狀，面面相覷！
周太醫更是嚇得往後一坐，無法動彈！
他的手指貼著銀針，自然明白這現象是因為少女體內有股莫名力量將銀針推出！他從未見
過有誰能夠推出銀針！即便是當朝驃騎將軍也無此等內力！遑論病秧子少女！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少女真是絕世高人？若是如此，又何以病沉至此？況且，方才
小廝與侍女翻動少女時，她明明渾身癱軟，不可能施力啊！
這少女他醫不起，也無法醫！
針灸不行，藥方惟恐引起藥理相斥，只能一道一道慢慢治！但真能治好嗎？每項疾病都不
能再拖，若依據他多年行醫經驗，少女頂多能再活三個月，決計無法再多！
而，他真要花三個月陪著這少女耗盡生命再離開嗎？
聖上當年也是怪病纏身，不少太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因為遲遲未能探得病因，試了不
少方子，造成聖上痛苦難耐，被砍了頭的不在少數！
輪到他時，他簡直要哭出來，就當他準備潛逃之際，一名年輕的方術之士出現在他的府邸
前化緣。周太醫笑不出來，看術士自由不拘，眼紅的很。於是開口諷道：『我道只有和尚
化緣，不知術士也做此事？』
年輕術士笑道：『若周太醫能招待我一餐飯，我便告訴你如何醫治聖上之疾。』
周太醫輕蔑一哼，術士卻笑說：『若是你不信，我先試給你看。』
周太醫聽他說的自信滿滿，便令人捉來一隻將死病貓，由懷中錦囊掏出一褐色之物，剝下
一片揉入絞肉中，做成肉湯灌入病貓口中。約莫三個時辰後，那隻貓居然不靠人扶搖搖晃
晃地站了起來，六個時辰後便遠遁而去！
周太醫大喜過望，許了術士七日餐飯，進宮醫治皇帝，果然藥到病除！待他回到府邸，術
士早已離去，只留下錦囊道謝。他打開錦囊，內藏一道符與一封短箋。短箋上叮囑他隨身
佩帶此符，可驅除魑魅魍魎，唯一禁忌便是符咒不可沾水。
周太醫盡信不疑。
雖說聖上是他救活的，他始終沒忘卻聖上病沉時的瘋狂。他戰戰兢兢直到最後，聖上年紀
也老了，反而追求修仙之路，身邊圍繞的盡是煉丹藥的方術之士。他便藉機告老還鄉。如
今，他沒道理致仕後又把命搭進去！
他不信即使詳細說清楚少女的病情，聖上不會為難他！周太醫斟酌後，便決定儘速離開此
處，拿著那一半出診診金的銀票，逃之夭夭，躲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低調過生活。
他勉強壓抑心緒，力持鎮定，開口對侍女說道：「小姐的病痾沉重，實非老夫所能醫治，
還請另聘高明…」
「哼！庸醫！枉費你號稱天下第一醫！打著救活皇帝的招牌，也不過爾爾！」侍女橫眉豎
目大喝一聲，劈頭痛罵周太醫。
周太醫見她翻臉如翻書，心中竊喜，順理成章佯作大怒道：「大膽丫頭！居然口出狂言！
也罷！老夫這就離去！回京必會上奏聖上，撤換公主身邊侍奉宮女！公主有疾患在身，你
不悉心服侍，竟還偷懶更換妝容！像你此等刁鑽跋扈又疏懶宮女在主子身邊待久了，必會
欺主！」
周太醫心裏已篤定他所診治的少女為皇上私生女，眼下也無他人，便也不忌諱地威嚇出聲
。明示他已知少女身分！並警告侍女他也是得寵太醫，意圖讓侍女收斂脾氣，藉機脫逃！
「你說什麽！想走？沒那麽容易！」侍女此言一出，竟似一陣陰風掃過周太醫面門，室內
燭火突然搖曳不休，明明滅滅之間，三人的影子被晃得凌亂，雕花窗上的鳥獸彷彿有了生
命一般，也跟著張牙舞爪起來！
周太醫嚇得踉蹌跌坐在地，揉揉眼睛，又只見三人身影。他直覺此處不可久待，奈何腿軟
，只能聽著侍女氣呼呼地指著他鼻子罵。
小廝桑門則是抱著她的腰一直勸道：「姊姊！別惱！這天下的大夫都醫不好小姐的！你也
知道的！只要那些人在，小姐就活不長！每一個小姐都一樣的！」
「誰說的！我的小姐才不會如此短命！我的小姐會長命百歲！和我們一樣！」侍女怒氣沖
沖，幾欲攔不住，要往周太醫方向撲去！
劍拔弩張之際，門扉又推了開來。
「吵些什麽？」
周太醫見來人又是一愣。佇立於門口的侍女與眼前這名暴跳如雷的女子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
雙生子？
「陽姊姊，快來勸勸殷姊姊！周太醫說他治不了要走了！」桑門焦急喊道。
身穿白衣黃裙的陽姊姊嫣然一笑，嗓音卻帶著凍人蝕骨的冷意，說道：「要走？好啊，讓
他走。如果他走得出去。」
周太醫瞧著兩名侍女的臉色陰惻惻，竟不似活人，惶惶問道：「你們想要幹什麽？馬夫、
劉老爺、史司徒、張家人、鍾家人、還有我的侍童都知道我來到這裡，如果你們想動用私
刑或殺害我，紙包不住火！且聖上...聖上...我是聖上再造恩人，聖上要是知道此事，絕
對會整治你們！砍掉你們的腦袋！」周太醫慌忙退後，靠向門扉。
「誰說要殺你來著？更況且，誰怕那個獐頭鼠目的賊皇帝了？」殷姊姊挑眉，不屑說道。
卻又向周太醫逼進一步。
周太醫就要大叫救命時，卻聽得一聲輕如雪片，猶如冰珠綴入山谷擊打石面般清靈瓊音一
嘆傳來。
「小姐醒了？」侍女們紛紛回頭查看少女。
『看來她還死不了了…真可惜了…』
周太醫忽然聽見這一句話，沙啞如鴉啼，更似樹枝相互摩擦的聲響。驟地兩名侍女齊齊吼
道：「你說什麽！」
「不是我說的…」周太醫趕緊辯解，卻看到侍女回首瞪視他的雙眸迸出金光！
「妖怪啊！」周太醫拉開嗓門大叫，轉身撞破檜木門扉，連滾帶爬，跌入庭園中。
「桑門！送客！」侍女雙雙大吼。
桑門嘆了口氣，快步奔向周太醫，往他背心一拍：「去！此後造化由你！你也知道這兒有
十二道鑄鐵門，就快快離去吧！切勿多看停留！切記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周太醫只覺背心一涼，一股掌風將他推向迴廊盡頭那第十二道鑄鐵門！眼看就要撞擊鑄鐵
門，周太醫抬手遮住頭臉，卻沒料到在那瞬間他穿越鑄鐵門，趴跌在地上。
「什…什麽…」周太醫抖著聲，回頭一看，那道鑲有九縱九橫鎏金鉚釘的鑄鐵門依然紋風
不動，閉合得嚴絲合縫！
他的手和周身還殘留著穿越鐵門的瞬間，那種黏膩彷若浸泡在油膏中的感受！噁心至極！
但他顧不得這些，心裡已經不覺得史司徒要他醫治的是公主！這大宅絕對不是皇帝的別業
，必定是妖怪群聚之所，他得快點逃！
他忍住全身恐懼，拚著老命往前爬，沿著來時路，推開下一道門扇，門扇意外的輕，隨著
倒數他經過的第幾道門，已來到了第三道門！他心中吶喊著菩薩保佑，再過三道門便能脫
身！
周太醫猛力推開第三道門，卻遭一硬物絆倒在地！他摔得七葷八素，腳踝疼得要命，低頭
一瞧才發現是他的藥箱！
「該死！」他勉力站起，已不能行。但他不敢停留，只得拖著傷肢扶著牆，一步步往前拖
行。
此時才覺得第三道門至第二道門竟是如此漫長！
『受傷了耶？哈哈…活該…』
『變慢了唷…嘿嘿…』
周太醫聽聞如此難聽熟悉的嗓音抬頭觀望，卻不見人影。長長的迴廊上兩側懸著長明燈，
映得他身下的影子重疊，反而像是許多人圍繞著他。
他害怕卻故作鎮定問道：「是…是誰？不要裝神弄鬼！出來！」
『他叫我們出來耶？』
『那要現出真身嗎？…嘻嘻…』
『好啊…嘿嘿嘿…就怕他嚇得尿褲子…』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
『我好餓…這個總能吃了吧？』
一句話打斷了所有的對話。
『新來的說他餓肚子…嘿嘿嘿...』
『好可憐，那就讓他進食吧…』
『好啊…我也有些餓了…嘻嘻…』
鬼魅似的笑聲迴盪在長廊上，連著夾道兩側的懸掛的長明燈也忽明忽暗。周太醫就快嚇破
膽的同時，他看見每一盞長明燈下出現模糊的人型暗影。
那些影子體型不大，約莫是六七歲小童的身量…但隨著時間過去，這些身影越發真實，周
太醫的雙腿簌簌發抖，牙齒打顫…因為這些人…不，不是人，沒有人類皮膚赤紅，腿弓如
貓後腿，頭上還長著兩隻角！
不...
不是人！
那些赤色形體垂頭站在長明燈下，像是聽見他的心音一般，全數緩緩轉頭，沒有眼白，滿
滿的黑瞳仁閃爍著夜中野獸眸子特有的綠光，對周太醫咧出邪惡一笑！
「鬼呀！」
周太醫淒厲尖叫，同時間所有他口中所稱的鬼全都露出銳利爪牙向他撲來！
《待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