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妻在柯清文的呵護下長大了,長成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她常常和村子裡的小男生
玩在一起,他們爬樹,抓蟋蟀,控窯。雖然懷妻是個女孩子,但她樣樣不輸男生。跑步她
跑第一,唱歌也是她最大聲。
懷妻成了村子裡的孩子王,什麼事都是她帶頭。
柯清文很用心的養育這個女孩,教她讀書寫字,夕陽黃昏的時候,村民常看見他牽著懷
妻在巷子口散步,柯清文教懷妻唱歌: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這景像映在村民的眼睛裡都不免有些感慨,尤其想到柯清文的老婆,要是她還在,這會
是多麼全家和樂的一個畫面。
懷妻常和村子裡小孩子四處探險,七歲那年,她和幾位小男生坐在小溪旁,百般無聊的
用腳踢著水,想著,還有哪邊是沒玩過的呢,陽光照射溪水,反射金黃色的光芒。有個小
男孩說:村子都邊的那座森林還沒去過吧!
馬上有人反駁,那裡村子的人不可以去,連大人都不敢去的地方我們小孩子怎麼可以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忽然有人說:我家養的小黑狗幾天前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
說不定跑到森林裡去了。
這時懷妻用手支撐著頭瞇著眼說:走吧,我們去森林裡把小黑狗給找出來。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樹林裡出發,期間有些膽子小的中途就先偷偷跑回家,
剩下的孩子耗費巨大的心力終於從木頭做成的柵欄裡找到剛好可以讓小孩鑽過的縫隙,
剛走進森林時,懷妻回頭看還有四,五個人跟在後面,再往前走一段時,回頭看,只剩一
兩個小孩,終於,懷妻走到了連太陽都照射不進來的森林深處,她仔細觀察著周遭,卻
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到,這時不論懷妻有多大膽,也不免感到害怕,懷妻想,今天
就先到這裡好了,一回頭,卻連半個同伴都沒有了。
懷妻感到緊張,但她靜下心來,在漆黑的森林裡辨認剛剛走過來的痕跡,一步一步的從
來時方向往回走去....
柯清文在田裡工作時,撇見幾位懦懦的小男生,起初也不以為意,可是他們一直站在旁
邊好像有話要說,柯清文就問他們:有什麼事情呀?那些小男生好像終於等到他問這句話,
迫不及待的爭先恐後的搶著說:我們看件懷妻偷偷跑到森林裡去啦。
柯清文眼前一黑,連忙丟下鋤頭跟著這些小男生到森林裡去,他的肌膚起了不吉利的雞
皮疙瘩,他仔細的觀察森林的地面找尋懷妻的足跡,終於,他看見背對著自己的懷妻,他
正要開口叫喚懷妻別亂動,卻看到她開始奔跑,朝她奔跑的方向看去,那裡有一個長的和
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正張開雙手對著懷妻。就在柯清文的發出的聲音傳達到懷妻之前,懷妻
忽然被數量眾多的粗壯的樹莖給包圍,懷妻甚至連驚呼都沒有,就這樣消失在林林裡,柯
清文難以置信的看著前一秒懷妻還在的地方現在只剩下地面上厚重的落葉而已。
柯清文跪下來用充滿厚繭的雙手掩蓋著臉,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生活所有的
重心都在懷妻身上,而老天卻把懷妻從他身邊奪走,從此,他將無依無靠的孤獨終老一生
,
但在感覺到椎心刺骨的孤寂之前,憤怒捕獲了他,
他的眼神燃燒著復仇的烈火,柯清文多年來的修身養性也敵不過失去摯愛的悲痛,他像
行屍走肉的走回家找出了斧頭和火把,一些村民跟在他後面,他們要除去這多年來的威脅
,他們要把會吃肉的樹趕盡殺絕,讓這種樹在世上消失。
女廟祝聽到消息後連忙跑出來制止:傷害會吃肉的樹是要遭天譴的,祖先交代千萬不可以
傷害那些樹,祖先的教誨是不可以遺忘的。
但沒有人聽女廟祝的話,他們將女廟祝推到路邊繼續往森林走去,女廟祝喃喃自語:這個
村子要滅亡了呀。
村子的男人們進到森林後就開始砍任何看的到的植物的莖,男人們不知道會吃肉的樹長
什麼模樣,所以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的亂砍,直到他們在森林的中心看見一顆巨大無比的樹
,
這棵樹的枝葉茂盛,往上看根本看不到盡頭,只有落葉不斷紛紛的掉下來,男人用手上
的火把往樹幹上照去只見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樹瘤,男人們認定了這就是會吃肉的樹,於是
他們在樹四周開闢了防火線,往樹幹上淋豆油,並將火把往樹上丟,豆油遇到火開始熱烈
的燃燒,樹幹發出霹哩啪啦的巨響,一股神祕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男人們看著樹燃燒著
,大火將他們的臉烘的癢癢的,搖曳的火舌在他們的眼睛裡閃爍,這股神祕的香氣彷彿有
麻痺作用,大家都不講話的看著大火,出神的發著呆。直到村子裡的人來將他們帶回去。
最後這場大火總共燃燒了三天三夜才停止。
但大火停止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本肥沃的土壤開始變得貧瘠,連最好長的地瓜種下
去都發不出芽來,這曾經被老天眷戀過的土地已被遺棄,村子裡到處死氣沉沉,許多男人
得了莫名的重病而死。因為饑荒,人口開始外移,這個原本繁榮的小村子在不到一年的時
間內整個荒廢掉,
最後,整個村子只剩下柯清文孤獨的在這裡活著,他住的房屋腐朽不堪,隨時都有崩塌
的危機,他每天只喝三晚很稀的粥來維生,
身為村長,他把這個村子帶向死亡,身為丈夫,他讓老婆在懷中死去,身為父親,他
讓女兒獨自遭受苦難。
這些傷心的往事已將他折磨成一個白髮蒼蒼的人。他每天就是巡視著這些已經荒廢的街
道,並到墳墓去和死去的人講講話。
柯清文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活下去,他只希望有天能到陰間去和死去的人們作伴。
每當柯清文睡醒時,椎心刺骨的孤獨感就如影隨形,讓何事物都不能引起他的歡愉。繼
續活著遭受這些痛苦就是想藉由折磨來為自己贖罪。
好多年又過去了,柯清文現在已經是個髮蒼蒼視茫茫行動不便的垂死老人了。
終於快要死去,柯清文想著我就要脫離這苦難的生活。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墓園裡,吃在墓園裡,睡在墓園裡,這是唯一可以讓他稍微不感到
寂寞的方式。
在某天夜晚,柯清文睡在墓園裡自己用枯草搭起的草垜中,忽然聽到小孩子的嘻笑聲,
他疑惑的起身察看,沒想到卻在皎潔的月光下看見懷妻獨自在玩耍著,
柯清文沒有心思去想各種問題,他拖著老邁的身軀直接往懷妻走去,並哭喊著:妳終於回
來了!
然後柯清文感覺到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捲起,他彷彿又聞到了當年燃燒會吃肉的樹時
聞到的香氣,那瞬間,他似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當年燃燒樹時發出的香氣正是會吃肉的樹所散發的胞子,村裡的男人們吸入了這大量的
胞子所以才會身染重病死亡,而在這些人們埋進土裡幾十年後,胞子吸收這些屍體的養分
慢慢茁壯,現在,會吃肉的樹又在這塊大地上生生不息的繁衍著,柯清文感到欣慰,自己
這個老邁的糟老頭子最後能成為會吃肉的樹的養分也是種貢獻,
柯清文不懼怕死亡,相反的,他期待這天已經很久了,他就要遠離這讓他痛苦的人生了
。
他擁抱著眼前應該是樹瘤變化而成的懷妻,卻絲毫感覺不到冰冷,而是真的如同當年他
抱著懷妻時候的感覺,某些疑問又從柯清文的腦海中浮現而出,如果會吃肉的樹的胞子真
的含有劇毒,那為什麼自己可以活到這麼老,還有,會吃肉的樹怎麼會變成懷妻的樣子來
給他看呢?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柯清文現在終於可以在老婆和女兒的圍繞中好好的睡一個安穩的覺
。
當舅舅和我說完這個故事時,我不禁懷疑:真的有這種樹嗎?怎麼我之前都沒有聽過。
舅舅神秘兮兮的從櫃子中拿出一個木盒,打開來有一些白色的粉末。看到了沒,舅舅對我
說:這些就是那時候燃燒會吃肉的樹留下來的白色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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