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遮住左眼看見你

媽佛

2922910

《遮住左眼看見你》

我伸出手,掌心朝內,遮住自己的左眼。

我眼前的可視範圍只有平時的一半,再多一些。如果向前注視,就會很容易注意到自己的
鼻尖,我往看不見的方向,把鼻尖偏轉過去。幸虧頸椎的轉動角度,彌補了我失去一隻眼
睛後的視力。

但我仍然覺得世界正在旋轉,大腦微微暈眩,世界與我的距離出現偏移。雙眼所見比起平
常要少了些視角,卻也多了些什麼。

我放下手,手腕落入白色的被單,被子向下塌陷。左眼的視力仍然沒有恢復──上頭綁著
繃帶,一圈圈地繞過我的左半邊臉頰,從左眼繞到後腦勺,在耳朵上方打了朵花。

我的眼窩處傳來一陣陣無法忽略的細微疼痛,我又舉起手,試圖用指尖按壓,疼痛開始放
大,看不見的黑暗裡面傳來炸開的白。

像煙火瞬間炸亮的天空。

「別鬧。」

旁邊的聲音傳來,我的手被輕輕握住,我嘆氣,放下手指,終於認知到,這件事情在沒有
麻藥的狀態下,不是這麼的容易。

還有在他面前,更加困難。

「這樣我就能永遠看見你。」我的臉整個轉向左邊,我想看清楚他。

我身旁的白色人影,對我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他透明的不太真實,從裡到外,外層微微
發著光亮,內裡則透出澄澈與清晰,但他眼裡又閃爍著憂傷與無可奈何。

他側臉的曲線優美,從鼻尖到唇再到下巴,一筆而就。臉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鬍渣,頭
髮蓬鬆的蓋在頭上,稍微跳躍的幾稍瀏海,偶爾會遮住他淡淡的目光。

他看起來只與我差不多般大,但我知道不是。

「你不能永遠見到我。」他重複了一遍我說的話,只改了一個字,意思完全不同。不過我
知道,他只是平靜的陳述事實,沒有別的意思,接著他的視線又回到他膝蓋上的書。

我與他靠得很近,理論上是只能容納一個人的病床,我讓了一半給他。

要我說,我願意讓出我所有的一半,給他。

畢竟,他可是我撿回來的。

思緒飄回幾天前,我左眼受傷的原因暫且不提,總之因為這個原因,我這幾天都待在醫院
裡,但我閒得慌,也沒人會來看我。

我午夜裡溜出病房,晃上醫院頂樓,試圖推開樓梯口的大門──上鎖的,大概是為了防止
跳樓之類的事情發生──我在這扇門內,看到他從外頭走了進來。

他穿過上鎖的大門,宛如一股風般從門裡透了出來,身影流暢的沒有任何阻礙,他冒著寒
氣進來,身上冰冷的雨水味一瞬間侵入我鼻尖,我眨眨眼,這是台灣的九又四分之三月台
嗎?

我一頭撞過去,我不想錯過任何逃離櫥櫃間的機會,但我撞了個頭昏眼花,除了左眼的傷
口,額前又多了一個瘀傷。

他輕輕笑了。

我立刻轉頭瞪他,兩個人距離很近,我的怒氣(多半是羞愧後的惱怒)很直接的傳達給他
,「笑什麼?你做得到,我也做得到。」我當下還真不知道我哪裡來的自信。但我真的這
麼說了,並且試圖再撞。

但他對著我搖搖頭,「別撞。」他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斟酌用詞。

「這是門。」他說。

他的謹慎一瞬間點燃我的怒火,我揍了他一拳,但我的手穿過空氣,在約莫是胃的位置停
留下來,我們同時低頭一看,太好了,再往上一點,我就可以摸到他的肺了。

我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反應,他就消失不見了。

***

接下來幾天,我常常在醫院裡看見他,我有很多時間遊蕩,我的左眼傷勢不重,只要確認
沒有感染,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我有時候會在別人的病房裡見到他,他沉默地站在病床
旁;有時候我會在走道上,看見他飄飄蕩蕩的走過,誰都沒有注意到他。

誰都不能看見他。

我很快地察覺這件事情,但我不怎麼害怕,暫時失去了一隻眼睛的視力,讓我看見了一些
別的東西,一個過去十七年之間,我未曾看見過的世界。

「你在做什麼?」

那天夜裡,我又溜出病房,在樓梯間逮到他。

他抿著唇,清秀的面容浮現出困擾。如果有套軟體可以讀出別人的臉色,現在軟體大概已
經寫著「怎麼又是你」這幾個字了。他真的是個很不會偽裝的人,跟我比,要差多了。

「四處走走、看看。沒做什麼。」他給了我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

「拜託。這可是醫院。你當逛街?」我翻了個白眼。驅前又靠近他,伸出手在他身上揮著
。如同之前一般,我可以很輕易的穿過他,我往上穿過他的臉,往下鑽過他的下腹,他不
知道為什麼躲了躲。

「別這樣。」他嚴肅的看著我。

「為什麼?」我好奇地問。

「別靠近我,離我遠點就是了。」他轉身,順著階梯往下,我當下很清楚知道,即使我伸
出手,也不可能抓住他身上任何一片衣料,他總是穿著白色的長袖棉質上衣,還有一件淺
藍色的牛仔長褲。

衣物是現實的,但他是虛幻的。

但我當下心中忽然爆發一股強烈的欲望,我想抓住他,我的人生如此荒蕪,我需要他來填
補我,如果連一個只有我才看得見的人,我都留不住,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屬於我的?

只有我能看見他的這件事情,讓我以為他是我的。

所以在那瞬間,我伸出手,我以為會落空,卻緊緊的握住他的手腕,冰冰冷冷,沒有溫度
,甚至寒冷得讓我打了個冷顫,感覺到有株雪花開在我倆皮膚交接之處。

我沒放手,他轉頭看我,眼裡還是莫可奈何。

我更加有恃無恐,忽然就理直氣壯地開口要求,「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我們對峙了將近五分鐘,我快被那朵雪花凍死,他眼裡的莫可奈何
才慢慢地流轉,最後閃過一絲我當時還不能明白的眼神,讓我扯著他的手,回我的病房。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眼神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等一個人說這樣的一句話,已經等了好久,我當時忽然爆發,出於自私的情感,恰巧留
住了他。

而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我能碰觸到他。

***

從那一天之後,他就一直待在我身邊,他真的哪都不去,似乎沒什麼事情能夠引起他的注
意力,偶爾他的身上會出現幾本書,看完了隨意擱著,過了一會兒就不見,我不在乎這些
,我只在乎他。

他是我這十七年來,唯一擁有的。

我出院之後,他也跟著我回家,現在是暑假,不用到學校上課,至於我左眼的傷口,一個
月後才拆線,我現在還是只有一隻眼睛的視力。還能看見他。

很多時候,我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什麼都沒問。

我沒有問他,從哪裡來,也沒有問他,要往哪裡去?

我有預感,他總是會走,他眼裡的憂傷太過沉重,那是數不清日子累積起來的漂泊,像是
一整片沙灘上的沙,因為海風而來,追隨海風而去。

如果過去他總是要走,現在沒有道理停留。

我們無時無刻都在一起,分享所有的事情。他的話不多,但每一次說話都很認真,不是嚴
肅的那一種,而是要斟酌每一個字,唯恐傳遞了錯誤的意思,但他太認真,我好生氣。

「吻我。」

「為什麼?」

「這種事情哪有原因!」

「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世界上沒有無來由的事情。」

「……你這個白癡。」

我會因為這種事情大發脾氣,其實也不過就是背對著他約莫一個小時,很快地我就會氣消
,因為他會憂慮的看著我,我嘆氣,躺入他的懷裡,由下而上,看著他裡頭有我的眼睛。

他不懂我生氣的原因,裡頭的心仍然乾淨的接近透明,在我短暫的這輩子裡,他恐怕是我
看過最沒有瑕疵的人了。

「我喜歡你。」我嘟噥著。

「嗯。」他變狡猾了。如果不知道怎麼回答,就會說嗯。

我真的很喜歡他,有人說,一件鍾情的喜歡只是因為外表,是膚淺的賀爾蒙作祟。但我知
道不是這樣。有時候,第一眼就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我喜歡他,我們會在一起。

但我也知道,他是一陣風,穿過我,總有一天要走,總有一天我要心碎……

***

過了幾天,我爸回來了。

我爸不常回來,回來總是帶上一些大大小小的麻煩,可能是要錢、可能是躲債,也可能是
又被老闆辭退,或者是想上我媽。當然,最後一點我沒意見,我媽心甘情願,即使我痛恨
這件事情。

他這次回來,乒乒乓乓,哦,看來是輸光了身上的錢──我可以從他回來製造出來的聲音
,判斷他現在的心情,進而推測原因──這不難,如果你跟我一樣,從小被打,很容易就
可以學會。

他摔爛很多客廳的東西,砸毀已經壞掉的電視,掀開少了一隻腳的桌子,大鬧一番。我媽
才剛剛下班,她疲憊的打開門時,看到這麼荒謬的光景,正常人會發怒,但她不是正常人
,她沒有。

「回來了呀……」她陪著笑臉,迎來更巨大的聲響。我咬著手指,鐵鏽的味道滲進嘴裡,
我不能出去,如果出去的話,遭殃的人會從一個變成兩個,你問我為什麼不報警?

哦,拜託,別問這種問題。總是有各種藉口的不是嗎?

是我自己撞到的、跟我丈夫無關……

我女兒身上的傷是我打的,嗯、是、是因為成績不好!

不不,我們真的不需要保護令,真的!

我把自己蜷曲起來,咬著指甲,指甲沒有了,咬掉邊緣的皮,從指片的隙縫裡面把肉拔起
來,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我有了些微的安全感,但我的房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

我慢慢地抬起頭來,宛如是慢動作電影,我腦海的畫面已經先偷跑一分鐘,待會我會被打
到牆壁上,如同我爸每次說的,要把我打在牆壁上,黏在上頭下不來,某種程度,我們得
承認他的想法很有創意,不是嗎?

他砸掉我門口的小櫃子,裡面的書掉了一地,我知道他想幹嘛。

有時候,我的意思是總是──我媽身上的錢會被他拿得一乾二淨,但如果我爸毆打我,狠
狠的打,打出血跟傷痕,像是馬力歐不斷毆打磨菇一樣,磨菇,不,我媽,就會多掉出一
點金幣。

叮咚叮咚。

我不知道該說她想留下一點錢給我們吃飯,還是說她早該拿出來免得我被打,但不管她拿
出多少,我總是會被打,打完磨菇,才能確認裡頭沒錢。打爛我,才能確定我媽沒錢。

我等著,沒閃沒躲,也懶得跑,左眼的傷,就是這樣來的。

我說過沒什麼好談的,的確是沒什麼好談,該談什麼呢?不肯離婚的我媽,還是沉迷於賭
博的我爸?

但這次我沒等到。

我視線慢慢聚焦,看著他──我撿回來的,我喜歡的人──站在我面前。他眉頭緊緊蹙起
,彷彿正在壓抑極大的怒意,我都不知道他能夠這麼生氣,他一向平靜,最多的情緒是無
可奈何,但他今天真的很生氣,氣得整個人都隱隱發抖。

我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從下方仰望著他,他才如夢初醒的低頭看我,但那瞬間我們都意
識到,已經太晚,我爸向後直直地倒下,砰的一聲,發出了沉重的撞擊聲,我看著他胸口
急促的起伏,臉色迅速潮紅。

我媽跑了過來,大聲尖叫,「打救護車、快報警!天哪!誰來救救他!」

我跪在地上,把前額靠在他的膝蓋內側。

「跟我說你的名字。」

「……阿溫。」

「別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求你了,我什麼都沒有……」

「好。」

他這次說好,不是嗯。

***

巨大的木船,正要停進造船廠。底下的輪子慢慢的轉動,所有人在旁邊用力的拉扯著,木
船將近三層樓高,從船頭到船尾都佈滿鮮豔的彩繪,甲板上的桅桿高高豎起,上頭三隻金
雞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甲板上的空間,還有兩間小房子,精細、巧妙,一切都按著實際比例打造,這是一艘只能
啟航一次的船,卻從頭到尾馬虎不得,投注了無數人難以想像的心血。

喲喝喲喝。再來一點喲!

眾人的吆喝聲越來越整齊,船尾先進,再來船腹,最後才是船頭。船慢慢進了造船廠的鐵
皮之下,船腹兩邊的船錨落地,沉入預先準備好的大水盆裡,下水儀式完成──帆布整齊
的捲在桅桿旁,等待起風航行的那一日。

老人們交頭接耳了一會兒,有一個老人艱辛的爬了上去,站在甲板前端,看著底下眾人逆
著路燈的臉,再往更遠的地方看,房子跟鐵路的線條在黑夜裡交織在一塊兒,已經不是以
前的景象了。

以前從這看過去,會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藏在沙沙搖擺的灰霧裡頭,沒有房子。

很多事情改變了,相信的人已經不多了,這艘船,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啟航,下一次能不
能再送船出航,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了,耗費無數的金錢、人力,在即將拋去這
艘船的現代社會,送王爺最後一次出航。

即使內心還有著無法動搖的信仰,但凋零、沒落的事情永遠不會停歇。

不過王爺啊,不要擔心啊,即使是最後一次出航,我們也會讓王爺風風光光,航向另外一
個世界,如果還滿意的話,以後也開著船來接我吧……

不求功名利祿、不求來生福壽,只要這樣就好了。

來接自己就好了。

老人撫摸著船邊,上頭的紙紮小人精神的排成一排,護衛著這艘船,小人面容逗趣,模樣
可愛,老人想,自己要能成為其中一個就好囉……

死了之後,跟王爺求看看吧?

自己要站第一排、第一個,那個位置好、視野佳。

「阿爺,下來吧!」

底下的人低低的喊著,老人往下看,點了點頭,最後望一眼四週的大樓與透天厝,清晨四
點的這個時候,車子還不算太多,接下來天很快的亮,四周就會充滿上學、上班的人潮了


他慢慢走下船,步履蹣跚,向旁邊的人吩咐,「放鞭炮吧。」

「現在四點……」旁人有些猶豫。縣政府已經先來人說了,這次燒王船,不准放炮。要是
再放,一串鞭炮一張罰單,單子就貼在廟門上。

「放吧。」老人搖頭。「最後一次了。不能給王爺沒面子。」

砲聲炸開清晨,炸入鄰近居民的夢中,這一次的王爺遠航,在隆隆砲聲中,銳利的拉開序
幕。

王船,神之船,送疫之船。

擇日起航。

***

我爸住院了。並且病得很重,一下子就進了加護病房,醫生說是登革熱,但不應該這麼嚴
重,他雖然愛賭又酗酒,但是身體狀況不差,只能說是運氣不好。

加護病房裡,關於登革熱重症的病人都是老人,只有他一個中年男子,躺在病床上昏迷不
醒。他已經好幾天沒醒來了,我跟媽媽每天都會來看他,即使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

有一次探望時間,他剛好睜開眼睛,看見我身邊的阿溫,眼睛瞪得很大,身上的機器拼了
命的亂叫,我們被護理師跟醫生趕出去,之後我就再也沒帶阿溫進去。

我好似知道了什麼,又拒絕去想。

這是你一直以來寂寞的原因嗎?

我看著阿溫的眼神,他用一種憂傷的目光注視我,他什麼都沒說,但我卻能理解。有時候
,人與人之間互相理解,就在一瞬間,而且總有一些事情,從出生後就能夠清楚查覺,像
是這輩子能不能得到幸福。

阿溫,是我的幸福。

我確信著,即使很有可能轉瞬離去,他仍然是我的幸福。

我們手牽著手走,他的手一如之前冰冷,凍得人幾乎灼傷,但我沒有放手,阿溫也沒有,
他看著我,偶爾會微微笑。那種時候,我都覺得我的人生在發光。即使這種光芒宛如螢火
蟲的螢光,冰冷而微弱,我仍然萬分珍惜。

這些光芒,都是阿溫給我的。

我們開始外出約會,去了很多地方,我之前去過的、沒去過的,我帶他走過很多蜿蜒的巷
子,通往馬路或者一堵牆,看著爬牆虎在轉角處旺盛的爬著,跨過午後熟睡的黑狗與黃貓


阿溫會站在我的左邊,他成為我的另一隻眼睛,他牽著我,替我測量與世界的距離,我們
並肩前行。有些幽微的黑暗會試圖靠近我,當我的視線與他們交會的時候,阿溫會微微皺
眉,那些黑暗就立刻溢散,消失無蹤。

我們很安全,在城市裡前行。

他牽著我,拐進一間巷子裡。向一個阿婆買了兩塊芋頭冰。阿婆似乎很意外我們會來,店
門口的招牌已經生鏽,連挖空的字體裡都爬滿蔓藤。

阿婆收完錢,坐回椅子上,繼續在午後的陽光邊上打瞌睡。

「你來過這裡嗎?」我舔著芋頭冰問他。

「嗯。」阿溫點頭,臉上有些遲疑。「很久以前來過。」

「這間的芋頭冰一定很好吃,你才會過了這麼久還記得。」我理解的點頭。咬掉了紫色冰
塊的一角。

慢慢地,我發覺阿溫對這城市很熟悉,但這種熟悉中又帶著疏離,他的記憶已經過了很久
,他總是造訪老店,少年般的容顏浮現緬懷的神情。因為這樣,我們也不免吃上幾次閉門
羹。

我看著眼前深鎖的鐵門。我們一起蹲在門邊,拔著地上的雜草。

「這間的小餅乾很好吃呢……」阿溫露出難過的表情。

「可能只是主人剛好外出吧?」我安慰他。「反正我們沒什麼事情,可以繼續等看看。」
我提議。

但等了很久,我們坐在門前的石階,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直到星星都出來了。

「下次再來吧。」

「好。」

我們離開,手牽著手,他的手心雖然冰冷,卻很柔軟,十指交扣,可以感受到掌心傳來彼
此的心跳,我們彷彿是出生後被分開的連體嬰,終於再會。

我安心的讓他牽著,但轉過一個彎,一隻橘色的大貓躺在地上,目光混濁,嘴邊滲出血來
,胸口急促起伏,我蹲下來,顫抖著手摸向牠的身體,好燙。

「牠怎麼了?」我問阿溫。

阿溫蹲在我身邊,「吃到毒餌,快要死掉了。」

我沒有問阿溫怎麼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著急的拉他的手。「我們帶他去醫院,說不定
還有救。」

阿溫對著我慢慢的搖頭。「沒有用的,牠只能撐到這裡。」

「怎麼會這樣,那怎麼辦……」我慌了,牠的生命慢慢流失,即將溢散在世界上,牠的呼
吸越來越急促,牠的痛苦彷彿具現化,紮實的穿刺進我的心臟,我抿著唇,心裡一陣疼痛


死亡之前的這一哩路,好難走過去。

「總是會這樣的。」阿溫握著我的手,輕輕向前,他的手掌覆蓋在我的手背上,落在大貓
的頭頂,順著背脊的曲線向下,溫熱的感覺傳遞到我們的手心處,接著慢慢冰冷,大貓咳
出血,停止呼吸。

大貓一動也不動,我轉頭看向阿溫。

阿溫眼裡的憂傷濃烈的像是隨時都會滴落。

「死亡總是會來,而我也是。」

過幾天,我們在小吃店裡吃飯的時候,看到新聞上的畫面,那間很好吃的芋頭冰歇業了,
因為唯一會做芋頭冰的老奶奶過世了。

***

幾天後的晚上,我靠在阿溫的懷裡熟睡。但忽然,一種天搖地晃的感覺襲來,我立刻睜開
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燈的垂線筆直向下,指引地心的方向,我又轉頭看向床頭的
水杯,裡頭的水平靜的形成一個湖面。

不是地震。

我看向阿溫。

「開始了。」他神情嚴肅。

「什麼東西開始了?」我問他。不明所以。

「他們來找我了。」阿溫坐起來,看向窗外,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比平常還要用力,我沒
有掙脫,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

我的窗外可以看到一條巷子,這條巷子太狹隘,平常沒什麼人,尤其是半夜,連野貓都不
會出沒,但這個時候,我看到幾個矮小的人,動作敏捷的穿梭而過。他們頭戴斗笠,手上
拿著棍棒,大概只有一百公分高,身上的服裝鮮豔,臉孔平板,像是大量製造的人偶。

他們的棍棒掃在空中,發出細碎的風聲,全都很快速的離去,轉眼消失不見。
但整座城市似乎開始有些不一樣,細碎的風聲匯集起來,變成咻咻咻的巨大風聲,不斷旋
轉,我側耳傾聽著,心臟快速地跳動著。

「阿溫。」我轉身,投入他的懷抱。「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

阿溫拍著我的後背,目光銳利的看著窗外,但他仍然低喃,哄我。「我知道,我知道。」

從那個晚上開始,城市裡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小人。阿溫說他們是來找他的要帶他走,接下
來的事情我不敢問,怕問了他們就會聽見,我們開始漫無目的的遊蕩在城市裡,有時候會
碰上小人巡邏,那時候阿溫就會緊緊的牽著我的手,直到小人離去。

我慢慢發現,只要阿溫牽著我,他們就看不到他。

從此之後,我們的手心幾乎都是交扣,很少分離。

大街小巷都是流竄的追捕者,我們是逃犯,小心翼翼。但再怎麼小心,有一次,我們走在
人群裡的時候,隨著夜市的人流移動,忽然有個孩子撞上了我的左手,阿溫迅速的縮回手
,以避免碰到孩子。

似乎就在這一瞬間,小人發現了氣息,他們全都圍過來,將整個夜市圍得密不透風,夜市
裡人潮依舊,所有人都沒有察覺,我們順著攤位一遍遍地走,阿溫說即使看不見,但如果
他與小人穿過彼此,一定還是會被發現。

為了這個原因,我們整整走了四個小時,最後阿溫脫下一件上衣,我偷偷塞進正要離去的
一個藍色後背包包裡,那個男人引走一大票的小人,我們才趕緊趁隙跑掉,我問阿溫,那
個男人會怎麼樣?

阿溫搖頭,他只是源頭,不管去向。

過了幾天,那個夜市宣布暫時停止營業,這陣子的登革熱疫情太過嚴重,即使噴灑了無數
的藥液,都無法暫緩疫情的擴散,新聞上的地圖,畫出了一個鮮紅色的傳染區域,而我與
阿溫,在其中遊走。

我們側耳傾聽,城市逐漸不安,沒有原因不斷擴散的疫情、節節升高的死亡人數、逐漸關
上門的店家、空曠的街道、越來越多的追捕小人。

這個城市的空氣中,透著一股疫病的味道。

***

神桌前,紅色的筊杯不斷在地上翻滾。室內飄散著香的氣味,眾人跪了一地,大把大把的
香點起,黑煙向上盤旋,祝禱的詞念了一遍又一遍,筊杯仍然沒有出現眾人想要的啟示。

時間慢慢過去,直到日暮西下,廟門即將關閉,前頭的老人才蹣跚的站起來,旁邊的人趕
緊扶上,他則搖頭示意不用,他自顧自走出廟門,留下後方跪了一地的人。

他走向廟旁停泊的巨大王船,輕輕撫摸著船身。

還是找不到嗎?

這輛王船不只要載著王爺,更有最重要的任務,押解疫神出海。但這大半個月,天天擲筊
,王爺卻都不肯指示哪一天才是出航的日子,難道是因為找不到疫神?

如果找不到,這最後一次的送王船,是不是還有意義……

疫病張狂,不斷流竄,病倒的人越來越多,熱熱鬧鬧的夏天,罩上了一層冰冷的陰影,老
人看著王船上鮮豔的彩繪,巨大的龍身遊走在其上,昂起了頭顱,朝向虛空之處咬住。

會找到的,會找到疫神的,要相信王爺……

老人寬慰了自己一會兒,轉身想回廟,但有幾個男人湊了過來,他們拉住老人,臉上有些
侷促跟誓在必行。

老人瞇起眼睛。

「怎麼?」

老人銳利的視線讓這幾個男人有些遲疑,他們想,接下來要說的話,想必會讓老人勃然大
怒,但不說不行,總是有些事情必須考量,權衡利弊……

「王船不能一直停在這裡。」其中一個男人咬了咬牙,終於開口。

「嗯?」老人暫且不動聲色。

「大家都在看著這次的王船祭,週圍的訂房已經滿了,當初我們說過了,送王船的日子會
落在月底。」

「那是你們說的。王爺沒這麼說。」提起這件事情,老人的手就隱隱顫抖,送王船對你們
的意義,就只剩下這些了嗎?王爺出航的日子,該由王爺來決定,凡人如我,如你們,怎
麼可以干涉?

「我們說了都說了,現在只能繼續做下去了!」有個男人湊過來,「阿爺,你也知道,很
多遊覽車都訂好了要來看啊,我們不能失信。」

「你們不能失信,那對王爺呢?你們這是欺騙啊!你們要是提早燒掉王爺的船,我絕對不
會放過你們的!」老人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發出咻咻咻的呼吸聲。

男人們面面相覷,老人果然還是不可理喻。

「阿爺,這件事情不能由您做主了!」較為年輕的那個男人,「日期我們已經公布了,就
在下個禮拜日,您跟王爺溝通溝通,就那天上船吧,遲了……我們也沒辦法了!」

老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些話,是由自己的孫子口中說出來,他咳了咳,向後倒,周圍
的男人發出驚呼,七手八腳的靠向他。

***

家裡噴藥的那天,我提前把家裡貼滿了膠帶,這種膠帶可不好買,聽說全省的貨都調到我
們這個城市來了。連價格也隨之水漲船高,幾乎翻倍再翻倍,異常難買。

家裡貼滿了膠帶與塑膠套,看起來有點不真實,窗外的風吹過,膠帶連接的塑膠布發出颯
颯颯的聲音,整個空間充滿了奇異的樂聲。

門鈴響起,我開了門,魚貫而入的男人都穿著白色的衣物,他們在面罩底下示意我們快速
離去,我點頭,牽著阿溫走了,我們沒有交談,一切果決、迅速、全力配合,如同市長在
電視上宣告的防疫作戰準則。

但我跟阿溫牽著手,走在空曠的攤販旁,看著越來越多歇業的店家,還有老闆們無聊的揮
舞扇子的畫面,七月的夏天非常炎熱,蚊子不見蹤影,都被藥水殺得一乾二淨。

水溝裡冒出了陣陣白煙,顯示噴藥大隊才剛剛離去。

但疫情仍然沒有止息。

「會有用嗎?」我問阿溫。

阿溫停了下來,我們剛好站在騎樓下,門口貼著顯眼的紅色單子,黑色的麥克筆在上頭標
示出噴藥時間。

「你希望有用嗎?」阿溫的聲音很輕,他整個人像是由憂傷凝鑄而成。沒有什麼其他的情
緒,只有輕輕淺淺的笑跟對我的無可奈何。

我聳聳肩。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只是煩惱。

在警局的時候,我為了我媽的眼淚,會說這是我自己跌倒的,或者是真的是因為頂嘴才會
被打巴掌,不小心撞到窗,玻璃碎裂,刺傷眼睛。一切都是巧合。

我心裡容納了太多別人的自私,我想留一點給我自己。

阿溫,是我的自私。

我看見一條僻靜的巷子,我拉他進去,這座城市有無數巷子,我們在其中漫遊,通往未知
的地方,但這次我們穿越過狹隘的縫隙,以為前方有光亮的出口,卻筆直地走向一堵牆,
牆跟後方的巷道中間剛好形成一個天井,光從上頭墜落。

這就是我們以為的出口。

牆面上什麼都沒有,只有磚塊的橫剖面,看著上頭交錯的紋路,背後是必須彎身鑽過去的
窄巷,我忽然把阿溫拉向我。阿溫踉蹌了一步,靠向我。

「嗯?」他的眼睛一如初始的乾淨、透明,微微發光。

「第四十九遍,我喜歡你。」我把鼻子悶在他胸前,嘟噥著。

阿溫沒有回答,他輕輕的笑。

我著迷他這種笑聲,彷彿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沒有重量,但我也害怕他這樣笑,他輕飄飄
的,沒有我施力的方向。

「你有沒有交往過的對象?」我問。

每個女孩都有一本筆記本,想記下愛人的所有事情。

「嗯……」阿溫看著我,有些遲疑。

「說實話!」我咬他胸口,透過衣物,咬出一道齒痕。

「一定要說?」他竟然開始苦惱。

「當然!」我恨恨的磨著牙齒,想咬他,捨不得。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有交往過的對象,是不是表示我是一個不夠好的對象?」他
小心翼翼,帶著苦惱的樣子,反問我。

「笨蛋。」我終於忍不住,用力咬住了他的鎖骨。「吻我。」我小聲的說。

阿溫低下頭,吻住我的唇。這次沒有再問我為什麼。

我們在夏意裡,巷子的盡頭、光的墜落之處,擁抱彼此。

***

追捕的小人越來越多,腳步越來越急促,好多次,我們差一點在街道上與他們互相衝撞,
都是險險避過,但最困難的地方在於,不能與他們對到眼,不能表現出驚慌的模樣。

「如果他們知道你看得見,就會特別注意,到時候,即使你握住我的手,也很有可能被發
現。」阿溫這麼說。

我點頭,牢記於心,開始養成低頭走路的習慣,但如何不與他們相撞,是個很大的問題。
更糟糕的是,我開始發燒,我撫摸著自己的臉,感受上頭不正常的熱度。

除了發燒以外,我還吐得亂七八糟,不管吃進了什麼,全都吐了出來,我越來越虛弱,也
減少出門的次數,阿溫一直陪著我,在床沿一遍遍地親吻我的額頭。

昏迷前的那個晚上,阿溫問我。

「你真的要跟我永遠在一起?」

他的眼神有畏懼跟憂傷,明明只是咖啡色的瞳孔,卻像是海洋般深邃,我全身滾燙,雙手
捧著他的下巴,「是。不管去哪裡,我都跟你去。」

阿溫點點頭,沉默的坐在我的身邊,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墜入夢裡,與外界失去聯絡,
但我不怕,阿溫也入夢來了,在夢裡,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全身蔓延著黑暗的煙霧,
腳下滾著濃墨般的蛇。

他走向我,在我不斷墜落的時候,接住我,把我按進懷裡。

「我怕你後悔、我怕你後悔……」

他不斷地說,我聽著他的聲音轉身,在夢裡,我們輕而易舉的旋轉,我像一尾魚般轉了個
身,擁抱著他,陷入他身上的黑霧,呼進所有濕黏的空氣,吐出細碎的泡沫。

我怎麼會後悔?

我一頭撞向你的世界,我知道你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如果說我從未擁有什麼,那一定是因
為所有的位置都留給了你。

我閉上眼睛,我們一起下墜。

我以為再次醒來,我們就能抵達相同的方向,但我睜開眼睛,再次迎接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我眨眨眼,有些事情不太對勁,世界不再有著微微的暈眩,這陣子以來的隔離感消失了


我伸出手,摸著我左眼的眼眶。

眼皮輕顫,眼球微微濕潤,傳來刺痛。

我立刻翻身坐起,左手順勢遮住了左眼的視力,我慌張的四處尋找,身上的醫療機器開始
刺耳的大叫,很多護理師走進來,想把我按回床上,我拼了命的大叫,左手遮住左眼,如
果不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現在就想把它挖出來。

我看不見你,要它何用?

但針頭紮進我右手臂,冰涼的感覺流入身體,我慢慢暈眩,喪失掙扎的力氣,我躺在床的
正中央,左手還蓋在眼睛上,他們想把我的手拉下來,但我不肯,在這個時候,我終於看
見他。

他站在玻璃外,看著我。

他憂傷的看著我,伸出手,輕輕的蓋在玻璃上,我眼裡滾出淚來,說什麼要永遠在一起的
話都是騙人的,已經答應留在我的身邊,卻又輕易反悔,這到底算什麼?

即使我的感情沒有珍惜的必要,也不要任意的拋擲於地啊!

我很想痛恨的說出這些,但他眼裡的憂傷如此真實,以至於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也伸出
右手,隔著距離,與他十指交扣,接著一大群的小人偶從四面八方襲來。

有一些甚至從我床頭躍過,跳向他,所有的小人撲向他,緊緊抓住,他彎下了腰,被小人
們押解著,他最後回頭看我一眼,踉踉蹌蹌的從玻璃外的離開了。

我拼命尖叫,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的意識被麻醉劑侵蝕殆盡,我的聲音已經死在我的
喉間。

在那一瞬間,我第一次真實理解到,什麼是心臟疼痛的感覺。

***

老人坐在輪椅上,看著王船在滿佈黃沙的空地上停駐,十幾架高空攝影機起飛,盤旋在王
船的桅桿邊緣,像是一群揮之不去,緊跟不放的蒼蠅。

「太亂來了、太亂來了,怎麼可以比王爺還高……」

他不斷叨念,但是重病初癒,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看著自己的孫子,熱熱鬧鬧的
舉辦整個儀式,按照對外公布的日期,如期將王船拖拉到這裡,挖出一條巨大的壕溝,指
向西邊的大海,準備焚燒。

唯一讓他慶幸的是,王爺最後點頭了,在他跪在地上,磕了數百個頭之後,王爺給了允杯
,王爺說,就按照公開的日期走吧。

他信奉王爺一輩子,從來也沒直接跟王爺說過任何一句話,王爺是神,他是人,不可跨越
,但沒想到最後,是人對不起神。

耳邊的聲音非常嘈雜,夾在風裡,幾乎什麼也聽不見,連儀式司儀的聲音都混在裡頭,來
看燒王船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老人輕輕嘆息。

他只能在黃沙飛散的遠方,看著王船。

王船昂立在沙上,船頭朝向海邊,桅桿上的帆布慢慢開展,迎著風,張成巨大的風帆,鼓
鼓的,沒有一絲疲軟,船上堆滿了供品,有金紙、蔬果、牲畜、首飾、黃金……大略數一
下,約莫也有數百萬元的價值,如果加上王船的造價,以及前前後後的儀式,恐怕破千萬
也是輕而易舉。

船側兩邊的人偶莊嚴肅穆,不同的色彩,都有不同的裝扮跟動作,他們護衛著王船。正中
央王爺的神像端坐其上,頭冠上的垂簾搖搖晃晃,在風中輕輕搖擺,底下的眼眸緊閉,看
不出神像的神情。

船尾的令旗不斷飄盪,群眾的情緒持續沸騰,日正當中,送船之時。

一個年輕的男人,身穿深藍色的道服,在黃天之下,浩土之上,輕輕把筊杯丟了出去。

允杯。

一定要是允杯。遊覽車還有接下來的行程。

幾個男人走上王船,點香,燒金紙,金紙落入王船上的金爐,持續燒著。男人魚貫走下船
,船上的梯子拿下,再也沒有人能夠下船。上頭的金爐繼續燒著、煙霧慢慢變大,起先看
不出什麼變化,忽然一瞬間,整艘船就陷入火海。

船在火海裡劇烈燃燒,起火點從一個變成兩個、三個,接下來越來越多,整艘船都成為巨
大的火球,只有船型還在火中孤傲站立,劈劈啪啪的聲音不絕於耳,信徒供奉的物品不斷
炸裂,在船上彈跳。

黑煙冉冉升起,直入天聽,船型逐漸消失,化為灰燼。船順著風,向上升起,巨大無比的
王船,航向另外一個世界。

王爺端坐其上,疫神則被押解在他側邊,他們從空中往下看,對著小島投下最後一眼,接
著揚起風帆,高飛而去。

***

我看著窗外,細碎的紙片落下,我伸出手,捕捉到其中一小片,我看著上頭淺淺的金色印
刷,以及邊緣焦黑的痕跡。我聞了聞,有股熟悉的味道竄入鼻尖,我關上窗,將這一小片
殘破的紙,壓在枕頭底下。

阿溫,你下次什麼時候來?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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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好久不見。我是逢時

寫這篇倉促而就,很多資料沒有細查,
如果有錯誤的地方,煩請不吝寫信指證。

當然創作總是這樣,現實與虛構交雜而成,
看看就是,如有冒犯,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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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時--我是逢時,我們相逢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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